行吧,魏道长果然大能,这么短的时间里,连朝廷二品大员的官眷都能发展成客户。
自己居然担心她做得不好,这可真是想多了。
于是他一时好奇,便与道观里一位正在烧水的妇人攀谈起来。
“什么,为啥来这里?”那妇人似乎被问到了,好半天才道,“当然是,魏道长,她能把死人都救活啊!”
于是,先前还畏惧于少年殊色,不敢轻易靠近的妇人们,似乎找到了共同话题,纷纷上前,给萧君泽讲魏道长的鼎鼎大名。
比如她曾经救下被枣核噎住,已经没气的小孩!
萧君泽点头,嗯,他教她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比如她能治背疽,拳头大的背疽被她治出来,人居然都能不死!
萧君泽点头,有抗生素,这当然不是问题。
比如她能治伤寒,治高烧,治刀枪金创,治各种绝症!
萧君泽依然点头,大蒜素是广谱抗生素,本来就能算包治百病。
她还能治生孩子难产,只要在妇人下身用剪子剪一刀,就能生出孩子,随后再插根细竹管,免得沾上尿,用她做的线缝上,就能大人小孩一起保住!
操,这听着就好痛……他瞬间嘶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我是男子,你们不用讲太详细。
接下来这些人的说法,他也没怎么认真听了。
魏知善这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这种条件下侧切,也是遇到了他,有抗生素这玩意,否则她手下得死多少人啊!
而这时,魏道长也从一处惨叫着的房屋中走出,她满手鲜血,伸手召唤了一下萧君泽,让他过来。
萧君泽叹息一声,跟上去。
魏道长眼角青黑,精神却十分的好,她慢条斯理地在自己屋里用热水、肥皂细致地洗干净手上的血,微笑道:“这是什么风,把我家小公子给吹过来了,我都以为你有了新人,便把我这旧人忘记了呢。”
萧君泽叹息道:“你这速度,实在让我惊叹了些。”
魏知善笑道:“和小公子一比,却是差得太远了些。”
她给公子细心讲解,这几个月,她收了十几个胆大的徒弟,建立医馆,别的不提,在这个时代,能救人就是第一的生产力。
“虽然用了麻药的开腹手术,一个活下的都没有,但在接生上,倒是积累了不少经验,”说到这,她感慨道,“皇帝都想召我去宫中当御医,不过我问了一句宫中可有妇人待产,陛下便面色不愉,没再寻我。”
“行了,”萧君泽有些头痛,他还记得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的,于是问道,“我要办一个药坊,想让你为我药效把把关。”
“这是好事,”魏知善说到这,十分优越地道,“最近许多人用各种秘方偏方来与我交流,我从中筛选了一些试验过,确实有效的药物,你也可以一起做出来。”
“实验过?”萧君泽压力有点大。
“当然是开给病人了,”魏知善悠然道,“洛阳城里数十万人,不缺病人,我这又允许用力役抵偿药费,我后院还准备再起二十间大宅子……唉,就是太累了。”
“你不必那么急……”
“不急啊,”魏知善耸耸肩,“这几个月我都没解剖尸体,都是活的,小公子啊,活的可比死的强多了,那血管一根根的分明……”
“知善!”萧君泽按住她的手,“你克制一点,医者父母心……”
“你要是在这里,妖魔鬼怪见多了,就没什么父母心了。”魏知善微笑道,“行了,你还不知道我么,如果不是真没办法,我不会用开腹来解决的。”
当年她要想解剖活人,根本不用和小公子北上。
萧君泽点头道:“知善,我最近有个大工程,可能顾不上你,有事你直接来书院寻我。”
魏知善道:“知晓……不过。”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你最近要小心一些,有人盯上你了。”
萧君泽微微皱眉:“这是为何?”
他回想了一下最近的为人处世,虽然赚了不少钱,但也只是在拼写这点小事上冒头,不至于要威胁人身安全的地步吧?
魏知善轻声道:“我这里有不少贵女前来待产,她们要么是头胎,有些害怕,要么是年岁大了,怕不好生,我将她们放在一块,平时偶尔,便能听到一些消息。”
萧君泽坐下,给魏道长倒了一杯水,让她慢慢说。
“那是尚书李家的夫人,”魏知善坐在桌案边,“前几日,我去查看她伤口,当时风雪甚大,那些仆妇都在房中,我听她与旁边一位贵妇聊天,说我不过是借你名头,说你不过的假借冯家名头,嚣张不了几日。”
“还有其它么?”萧君泽觉得这只像是普通的嫉妒者的狠话。
“那李夫人说妹妹慎言,冯家势大,还是谨慎些好,旁边那位女子便道,姐姐何必害怕,冯家不过是倚仗司徒受宠罢了,没有冯诞,在帝族面前,他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冯诞?萧君泽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魏知善继续道:“然后我进去了,她们就没有再说了。我也不知那探病的女子是谁,多久走的。”
萧君泽无奈道:“你就不能听他们说完再进去么?”
“那我不是成了探子?”魏知善理直气壮,“再说,最近我忙得睡觉的时间都不多,你不过来,我都想不起这事。”
萧君泽只能说感谢。
然后,便陷入沉思,他实在想不起北魏最近一年有什么大事了,废太子,废后,还是南征?
拓拔宏这皇帝,太能搞事了。
帝族十姓、李冲家、冯家,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有什么其它大事,要撞上来了么?
这些天,他对北魏的朝局已经基本有些了解了。
如今北魏分为三大势力,权势最大的,当然是拓拔家这根正苗红的皇族,其次便是拥立拓拔家建国的帝族十姓,剩下的,当然就是汉臣。
而最近,最风光的,当然是汉人,因为前些天,拓拔宏命令改姓,所有胡人,都要改成汉姓。
拓拔宏改名为元宏,他们儿子、兄弟,也都跟着改姓了。
在许多胡人看来,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氏族名都改了、原来的衣服也不穿了、原来职业也不做了、原来语言也不说了,于是大街小巷便流传起了各种顺口溜,最有名的便是一首“无了歌”,唱的是:无了名,无了衣,无了魂!无了国,无了家,无了坟!多年占着汉家地,倒让自家无了门。
拓拔宏曾经派人去追查这些歌谣的源头,但这些歌谣根本找不出源头。
朝上,汉臣和胡臣更是相互攻击,胡人说这种歌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字都不认识的胡人能编的,必是汉人嫁祸!
汉臣当然反驳,说他们一心为国,从没干过这些,分明是你们这些人心有不服,这才口出狂悖之语。
这当然是个无头官司,于是纠缠一段时间后,事情便过去了。
但自此一事,汉臣和胡臣的争端几乎白热化,洛阳城中,两方更是时常为车驾、宅地等一些小事起冲突。
按理,拓拔宏会为这些事而疲于应付,但汉臣之首的李冲却十分克制,对于胡臣的各种挑衅,多采取避让之姿,让道理充分地站在自己这边,让拓拔宏想各打五十大板都不好意思。
为了更好的拉拢汉臣,拓拔宏最近还用了新的操作——让他的弟弟们,全部迎娶汉人做王妃。
除了二弟元干取的是鲜卑八姓之女外,其它几位弟弟,全娶了崔卢郑王李这五大世家的女儿。
而拓拔宏自己,也在这几姓中各挑了一位女子充入后宫。
要知道他的弟弟原来都是娶有胡人妻氏的人,如此一来,先娶的反而成了侧室……
萧君泽想到这,不禁叹息。
拓拔宏这操作太过急了。
这才两年时间,就要一个种族完全变成汉人模样,那位尚书令李冲,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只是两年的时间,迁都、易服、改斗量、禁胡语、改姓、这样的操作,根本就不可能让帝族心服。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在文明太后手里隐忍了二十多年的狠人,能在这样激烈的改革下还改革成功的皇帝,光是这一点,就比后世一些改革失败的皇帝强无数倍。
所以,平城叛乱是必然的,这属于是不能调和的矛盾,要以一方低头为……
原来如此!
萧君泽缓缓回过味来。
在这场胡汉之争里,拓拔宏没有拖泥带水,全然倒向汉化,获得汉臣的全面支持。
只有河北汉臣的支持,才有可能一统南国,否则,拓拔宏的全部精力都将牵扯在平衡改制上,没有十几年,无法达成效果。
而如果得到汉臣支持,再借汉臣与宗室之力压制住帝族,那他就可以全力南下,完成自己的抱负……
李冲并不是给谁灌了迷汤,而是把握住了皇帝的脉搏,提供了最让皇帝满意的选择。
如果按这种想法去推断。
李冲他们一定会……激化皇帝与平城勋贵的矛盾,削弱他们的势力,他们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因为,皇帝毕竟是胡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坚持多久。
想通这一点后,萧君泽发现自己如今暂时介入不到这么高阶的斗争里。
他如果积极参与,就与自己与世无争,一心治学的人设不符合,再者,他也没有必要帮助平城勋贵抵挡来自汉人攻势。
他来北魏,不是为了反对改革,而是为了借助北魏这波改革的春风,发展自己的势力,把世界改成他喜欢的样子。
为此,前期他需要蛰伏,将根系深深扎入这个国度,才能在它崩溃之前汲取到最大的养分。
在分析完局势,萧君泽几乎也能想到汉臣会如何针对平城勋贵,又为何会波及冯诞了。
李冲他们那么精明的人物,怎么可能允许太子恂那样抵触汉化的太子上位?
而对平城勋贵而言,太子恂是他们对抗汉化最好的一张牌——君不见当年北魏太武帝灭佛,而他的太子信佛,不但挽救了大量僧尼,保留无数典籍,还在太武帝死后,重新恢复佛法,并且耗费巨资开凿了武州山云岗佛窟。
所以,汉臣与平城勋贵的角力,必然落在换太子一事上,而做为平城勋贵的代表,在这事上,冯家不可能不被卷进去。
他们具体会怎么做呢?
萧君泽想了好一会,才微微摇头。
信息太少了,他不可能凭借几句风言风语,就推测出两边的谋划。
只能提高警惕,先静观其变。
萧君泽再入宫时,已经是二月初。
洛阳的二月已有了些春意,枯草之下,隐隐能见些黄色嫩芽。
拓拔宏——如今他已经改名为元宏,接见萧君泽时,肉眼可见的清减了许多,想来这个月的改姓风波,让他耗费太多心力。
“君泽又长高了。”看到义弟入宫,冯诞很是欢喜,起身上前相迎。
这算是最正确的打开方式了,萧君泽轻咳一声:“阿兄谬赞,也不是长得太高,不过半寸罢了。”
男孩子嘛,生长期肯定要长高的。
“哪有,元恪十四岁了,也不见长。”冯诞随便举出一个反例,“快坐,可曾吃了朝食?”
萧君泽点头,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罐:“这是南方的茶叶,我如今每天用它与奶同煮,能增进食欲,生津止渴,提神解乏,阿兄可以试试。”
这是他前些日子让人去南朝找来的茶,如今茶还算是一味草药,没有正式进入饮品行业,这种产品,如果想要打开销路,那走上层路线无疑的最好的。
冯诞微笑着收下,便见旁边一只皇帝一手倚着凭几,托着头,感慨道:“如此不入人眼,这皇帝当着实在无趣,阿诞你说对否……”
萧君泽按住要帮他说好话的冯诞,冷漠地坐到他面前:“我决定帮你修河,只是我人微言轻,怕是难以支撑,阿兄若愿意随我一起,我便轻松多了。”
说着,他对冯诞微笑道:“阿兄,洛阳烦闷,你与阿弟一起,同游这大好山河如何?”
冯诞眼睛微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一派胡言!”原本靠着凭几的拓拔宏瞬间坐正了身子,“一国司徒,三公之首,随你一个小儿前去修河,怕是要被嘲朕国中无人!若只是要个有威望的,谁人不能去?”
他脑中飞快转了一圈,排除一些脾气不好的,一些必须留在身边处理国事的,然后便献祭了自家最乖巧的一个弟弟:“彭城王元勰(音:斜),性情恭谨,心思缜密,行事有静气,当能助你成事!”
冯诞正要说话,拓拔宏已经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不用问他,君无戏言,就这么定了,拟旨吧!”
萧君泽围观了这场自救,忍不住对兄长调侃道:“相逢岂有分别时,当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冯诞敲了阿弟的额头:“莫贫嘴,元勰性情安忍,虽有少年意气,却是守礼庄重,你与他共事,切莫欺负他。”
萧君泽悠悠道:“弟弟我呀,岂是欺凌弱小之辈?阿兄也太操心了些。”
啧,他本意是想把冯诞带走这是非是地,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那他暂时也不能离开洛阳——没有冯诞的庇护,他那姿色就能带来无穷麻烦,只能看到时能不能借势再整个大活了。
这样话,勘察、联络、各方势力周旋的前期工作,就能只交给那位只见过数面的彭城王元勰了。
于是他微笑道:“如此,事不宜迟,把元勰叫来,我与他分说分说。”
元宏轻咳一声,似乎这时才回过味来,觉得卖弟弟卖得太快,有些心虚,点头道:“也好。”
有他看着,也免得六弟那个老实孩子,被人骗得什么都不剩下,便让人将六弟寻来。
于是萧君泽趁着没事,给冯诞冲泡起茶来。
当成中药送来的茶叶,没有杀青揉捻过,只是阴干后自然卷曲,冲泡时,留下的风味自然也比不过后世新茶,不过这时代的人,本身也没那么挑剔,那淡淡的茶水在饮下后,些许苦涩又有一丝回甘。
倒是颇得冯诞的喜欢。
元宏想蹭一杯,萧君泽按住茶罐,义正严词地表示你身为帝王,当时时紧醒自身安危身系家国,不能随便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这玩意没有大规模种植,非常少,萧衍都在信里抱怨他为什么找这么偏门的东西,他手上就拿到两斤,还要给将要来洛阳草原头人们试喝,是他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岂能再分一份。
看着少年严肃的模样,元宏笑了笑,随后,便用微带着挑衅的目光,拿起冯诞没喝完的半碗剩茶,一饮而尽。
“还行。”元宏将小碗倒扣了一下,示意喝光了哦。
萧君泽微微磨牙,正想着怎么收拾他,便见门外有人通报,说彭城王元勰到了。
元宏将人宣来,便见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走入,目不斜视地恭敬行礼,他模样俊美温润,一身汉衣,俨然一个翩翩读书郎,不见鲜卑士族的英武之气。
元宏介绍道:“六弟,这是君泽,有大才;君泽,这便是朕之幼弟。六弟,此次宣你前来,是有重要任务,要由你担当。君泽,你给他细讲。”
萧君泽看了一眼青年,开口道:“陛下,这修河之事,一个中书令尚且差了许多。”
元宏微微挑眉:“好大的口气,你这是非要一位三公来给你作配么?”
萧君泽微微摇头:“那倒不必,我是想提议,由陛下你设立一处,条例司。”
“条例司?何解?”
“在三省六部之外,独设一司,能过问财权,有闻风奏事之权,有征地征丁之权,”萧君泽自信道,“独享财权,此司独受陛下节制,如此,方能行修河大计,不必被六部牵扯。”
说穿了,其实和后世的(XX计划委员会)差不多,不必受上官节制,拿着的权力,只对皇帝负责。
元宏轻声道:“为你,独开一司?”
萧君泽摇头:“不是为臣,而是为修河大计,河成之日,便可以解散这条例司,各去安置。”
“朝廷官职,岂容如此儿戏!”
萧君泽没有回答,只是又冲了一碗茶,递给冯诞。
元宏皱眉数息,终于道:“这条例司,当由六弟主持。”
身为一名有为之君,他连朝廷整个官制都改成九品中正制了,也不怕多加个讲议司,但君泽毕竟年纪还小,他不能轻易将这权力交出。
“这是自然,以后诸多大事,都要仰仗彭城王奔忙,”萧君泽果断道,“修河之事,最重勘探,如今首要,便是记录当年白沟、平虏渠,漕渠如今的是何水位,还剩多少河段,各地又有多少存粮,可供修河之需……”
他一一例数,大工程嘛,最重要的就是人、物资、工程进度,中途的施工、监理,可麻烦了。
元宏听完后,正色道:“这些事,便交你与元勰主持,莫要让朕失望。”
萧君泽点头起身:“如此甚好,六殿下,随我来吧,咱们边走边说。”
元勰满脸疑惑:“皇兄……”
我是你亲弟弟啊,你不多交代两句的吗……
“跟他去便是!有朕在,他不敢吃你!”元宏毫无负担地道。
殿外,春风未暖。
萧君泽走出大殿,一反刚刚在皇帝面前的桀骜不驯,对着青年微笑拱手行礼:“在下君泽,见过彭城王。”
他行走于洛阳宫廷长廊之上,眉眼温柔带笑的一瞬间,周围宫人的呼吸声似乎都在一瞬间静止了。
那是一种一眼望去,心神弱些,便能让人忘记先前所行之事的惊艳。
元勰也怔了一瞬间,但随即回过神来,声音也不自觉柔软起来:“小王元勰,不才忝为中书令,有幸共事,还请阁下多多指点。”
萧君泽微笑道:“殿下,陛下与你说起过我么?”
这俊美儒雅的亲王神情中带着一丝好奇,看着那刚到自己胸口的少年,温和道:“有所耳闻,曾听皇兄所言,自南征时,得一大才,仅此一人,这兴师动众,便不算无功。”
元勰还说起当时他们兄弟们十分好奇,便问这大才是大在何处。
随后便听皇帝历数三国至今,各地的人口、天气,古籍记载,讲出了气候论,证明为何会是由北至南一统,而非由南至北一统天下。
全是因为北方气候一但恢复,良田广厦无数,国力雄厚,远胜南方多矣……
他说到这里,眉眼间皆是风发意气,似乎饮马长江,一统天下,便近在眼前。
萧君泽微微一笑:“想得很好,但一时半会,没可能,做不到。”
元勰一怔,不由苦笑道:“阁下在皇兄面前,也是如此说话么?”
“是啊,反正他也不会生气,”萧君泽微笑道,“他脾气不错,只要不扯到冯司徒身上,便很能讲道理。”
只元宏虽然讲道理,但道理要是讲不通了,下起手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元勰也笑了起来:“有道理。”
说到了共同话题,关系便很容易拉近了,元勰早就对皇兄口中的奇人充满了好奇,便将原先心里的一些困惑询问而出。
当下朝廷最热门的话题,无疑就是皇帝的改革了。
元勰想知道这位奇人对这次改姓易服、更改官制的行为如何看。
萧君泽便答道,不看好。
这话不算逾越,朝廷里那些反对的臣子,能从洛阳宫廷排到城门口去,说过的重话比这重多了。
“此言何解?”元勰问。
“这可太复杂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萧君泽随意打发道,“你我,还是先说说这运河之事吧,你想必已经知晓,为何要筑这运河了么吧?”
“皇兄的意思,筑此河,能连通幽州与洛阳,便于运送军粮,”他又思索了一下,继续道,“尤其是草原上马匹牲口,从前需翻越阴山、要走平城,太行山,自漳水而下。若是能修通此河,便能翻越燕山,直通洛阳。”
萧君泽摇头道:“那只是表面文章罢了。”
元勰道:“愿闻其详。”
萧君泽便将人口爆发与草原上的牧场矛盾,讲给他听,反正看样子元宏还没给弟弟讲过,不用再编新理由,凑合着先用用。
如他所料,这种根植于最后世,用最简单直白的数据,来推算出未来的办法,对一个长年被儒家三纲五常、劝课农桑,仁义之论包围的年轻人,几乎是能改变认知的理论,是何等震撼。
“……所以,修这条运河,不但能让天下富饶,还能加快胡汉融合,”萧君泽慢条斯理道,“所有的隔阂和误解,都源自于未知,当十余万草原丁役替他们服役,开凿运河,他们的畏惧便会减少,不说感动,两边接触多了,便知道都是普通人,草原人到了汉家地,也能很快学会语言……”
元勰听到这,肃然起敬,觉得这比直接禁胡语可有用多了,而且还解决草原大患,岂只是一石二鸟,简直是一石头打死了一整窝的鸟儿。
“再者,这十数万人并不是要做一辈子活,”萧君泽微笑道,“他们能再回草原,朝廷最缺的便是力役,只要他们愿意再回来,朝廷也未必不能再起专人,兴修水利,再者,运河一修成,拉纤、运货、造船,百业自成,能容百万河工,让草原再无乱起。”
元勰被深深震撼,他的面前仿佛已经出现一卷宏伟蓝图,看到沿河成片的繁华乡镇,草原人带来牛羊,来汉地生活,看到天下安宁富饶……
“然而,这些事最重要的,便是要说服诸位草原头人,”萧君泽话锋一转,神情有些惆怅道,“我虽然有些急智,却也不懂胡语,更不知草原诸部性情爱好,怕是有些麻烦……”
元勰肃然道:“先生放心,小王虽不才,却也对此略知一二,愿助先生,成此大业。”
他原本还觉得这是个苦差事,对皇兄将如此重担放于他肩上,有些惶恐,担心驱使民力过盛,有损朝廷威望,但如今听到君泽先生一番教导,才知这是何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
掌管如此大事,是他有幸矣!这位年轻人甚至心中已经生出一股豪情,要以此做出一番成绩,不比每天在宫中当中书令,传递文书来得畅快么?
萧君泽目光里便带上了赞赏,道:“我在洛阳见过不少俊杰,如你这般,心怀天下,又沉得住气,不焦不躁的人才,却是未见过第二个。”
“先生谬赞了。”
“我不是夸奖你,”萧君泽目光平静而认真,“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这世间事,本就有定数,是人心有了高下,才让人想得多了。”
元勰微微红了脸,但又十分感动:“先生说得有理,是小王着相了。”
萧君泽点头:“既如此,便随我一同,去看看我为修河准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