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如果元宏不对他起杀心,那么,看在元勰和冯诞的面上,萧君泽收敛一点,但能有多少,全凭他心意。
元宏沉默了数息,终于缓缓开口:“朕身为帝王,岂可将国势兴衰寄望于你一念之间?”
萧君泽不以为意:“你这话说得,把国家交给你儿子,难道就不是交给他一念之间了,还是你觉得,他的一念之间,比我一念之间更稳定?”
元宏气道:“胡搅蛮缠!你是南国之主,难道还能比朕拓拔家的子嗣更能一心为国?”
萧君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可真说不准,回头想想,北朝开国近百年,又有哪位太子,能像元恪这样轻易继位,知道江山不易,知道人间疾苦?”
元宏疲惫道:“好了,君泽,你找到答案了,朕不想动你,你可满意?”
萧君泽沉默了数息,才缓缓道:“你不用急着回复我,死前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站起身,转身离开,头也未回。
他听不出元宏是在敷衍还是在做决定,但私心里,他不希望元宏做下决定。
元宏是这个世上少有能理解和接受他的一些理念的人,在他默认里,他的不是皇帝,而是他的一个朋友。
所以,哪怕明日便要兵戎相见,至少,他们上一秒的感情,是真的。
回到东宫后,元恪抄经书抄得更勤奋了。
他似乎在用抄经来平定自己心绪,这个世上,他其实才是最渴望得到父亲认可的人,而不是他人口中捡漏兄长的幸运儿。
萧君泽也没有再去和他讨论佛法,只要元恪还想证明自己,想要征伐高句丽,那元勰就没什么危险。
他发现,如今能做的,好像就只有等了。
两天之后,气色还算上好的元宏,突然间病如山崩,昏迷不醒,虽然徐太医已经全力医治,但依旧是回天乏术——毒药只是激发了他身体的潜力,让他能正常一些,但死亡的降临在哪一日,谁也说不准。
萧君泽也前去看过了,但魏贵妃都没有办法,他去自然也是徒劳。
徐太医甚至表示,能熬到如今,已经是陛下毅力强悍,强行续了些性命。
他都有些无法相信,昨天面色还算好的元宏,今天的模样,就已经变得让人畏惧。
又是要面临生死了么?
萧君泽再次发现,自己不是漠视生死,而是厌恶死亡。
讨厌重视的人离去。
所以,我,是在逃避么?
不,我只是讨厌自己掌控不了的事。
我只是……
萧君泽默默放下长笛,那忧伤的乐曲已经吹不下去。
心,乱了。
“你连朋友都算不上!”萧君泽小声道,“我才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元宏在去世之前,他已经给自己的国家几乎安排好了能做的一切。
禁卫、朝局、北方、军中诸将……
都已经全数交给了太子,只需要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元恪就能无缝衔接,立刻登基。
一时间,洛阳城中最重要的几位人物,纷纷来到了皇帝的寝宫。
萧君泽本想进去,但却被内卫拦住了。
他再确定了一次,内卫非常清楚、略带歉意的表示,不让他进去,确实是陛下的意思。
他等了几秒,也没听见内里的冯诞、元勰开口。
萧君泽有些沉默。
不需要进去,他已经知道结果。
他离开皇宫,回到崔曜的府上,却没有进入,而是对有些焦虑崔曜道:“你立刻返回襄阳。”
“您不和我同行么?”崔曜立刻抓住重点。
“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萧君泽随意道,“回去吧,我会和你在襄阳会合。”
崔曜果断拒绝:“洛阳如今已不是善地,您必须和我一起走。”
“我和你一起,那我们谁也走不了。”萧君泽微笑道,“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有事的不会是我。”
崔曜怎么可能放心,他眼睛泛着血丝,愤怒地看着自家主上:“你想冒险,你想做危险至极的事情,我才不会相信你,除非你带上……”
君泽突然抱住他。
“阿曜,”少年在他耳边诚恳道,“我有脱身的办法,但需要你在襄阳接应,不是我不想带上你,而是你于武道一途,实在轻薄了些,带上你,只会给我增加难度,你先回去!”
崔曜咬住唇,愤怒又委屈地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
“那是自然!”萧君泽感慨道,“这样的机会,你想再遇到,也得靠自己努力啊。”
劝走了崔曜,萧君泽走出崔府,缓步行走在洛阳城中,看着满城慌乱。
一刻钟前,丧钟响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开,白布价格猛涨,国丧之期,各种酒家皆闭门闭户,马场赌场,也纷纷关门,朝廷的信使飞奔四方。
萧君泽走在他们中间,像是一缕幽魂一般,格格不入,虽然他有着让行人震惊忘言的美貌,但身上的官袍不曾做假,非一般人能触及。
一边走,他一边默默地想着。
旧皇去世,新皇登基,几乎是同一时刻完成。
就算没有大典,那洛阳宫城中人,应该也都改口了吧?
终于,等了数个时辰。
街道上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几乎是在听到声音数息之后,一队卫兵停在他眼前。
为首正是禁军统领于忠之子于烈。
他恭敬地行礼,然后恭敬道:“奉陛下旨意,末将需拿你入宫问罪。”
萧君泽看着远方宫墙,平静道:“带路。”
他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不但胸腹间痛苦不再,甚至胃口也不错,吃了一碗许久没吃过汤饼。
“阿诞,你看,朕是否健壮如当年?”元宏对他做了一个拉弓姿态,他年少时,臂力极强,打猎多有所获,但在冯太后手下磨砺出来,渐渐收敛锋芒,不再宣扬本身的武勇。
冯诞在他身边,神色里却有隐隐泪光,对他笑道:“陛下武勇如初,若不当皇帝,也必是卫霍那样的名将。”
元宏慨然道:“其实,若有来世,朕自是愿当皇帝的,哪怕辛苦了些……”
就是这皇帝能投胎到一世,已是不知多少世修来的福德运气了,甚至于他有时候都会想,会不会就是因为用完了运气,这南征之事,才屡屡受挫。
但这调侃之语,却并没有让冯诞有一丝笑容,他轻声问道:“陛下,可是要去了?”
“是啊,有阿诞为我送行,便足矣,”元宏笑道,“朕此去不归,思政,你要多多保重啊。”
思政是冯诞的字,元宏亲自为他取的,但那时年少轻狂,后来回想,每每念到嘴边的“思朕”都显得有些太过自负,所以,他很少念这个字。
但现在,没关系了。
居然一语成谶。
他本想再温言温存几句,但很快,深深地疲惫袭来,刚刚那种轻松的感觉,像镜花水月般,再也的不见,不得,反而有一种深重的疲惫感,让他的想要就此睡去。
他更清楚地知道,时间不多了。
于是,他召见了正在宫外守候的诸位大臣与太子。
当着李彪、彭城王、元勰、于烈等十数位能臣的面,元宏躺在床上,宣布了元恪继续帝位。
随后,他对六镇、陇西、幽云一带的军政都有交代。
另外,他让元恪在自己死后,将夫人以下的宫人都放出宫去,给她们自由。
同时,也在这些大臣面前,元宏将亲自书写的两道的圣旨传阅给诸位臣子,对元恪嘱咐,不能伤元勰和冯诞性命,要给他们全身而退的机会。
元恪在诸多大臣的见证下,指天势日,保证一定答应父皇的愿望,尊重这两位功臣。
“对了,君泽的事,”元宏笑了笑,“朕就不管了,只是,灵堂上便不想看到他了,让他离得远远的便是。”
冯诞看着元宏。
后者笑了笑:“不敢与他同行啊,否则,朕岂不是要气活过来。”
他想着,若是君泽听了这话,一定会说,那不是更好?
但环视一圈,才想起,他让内侍阻拦了君泽前来看他最后的模样——
思及此,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君泽心眼甚小,他必然十分难受,不知又要对他几番诽谤、猜测、委屈。
唉,若他不是南国之主该多好。
不死在另外一位帝王眼前,是他做为元魏之主,最基本的责任啊。
他这样为元魏基业兢兢业业,不敢有一点懈怠的态度,君泽永远也不会懂!
他躺在阿诞怀里,抬眸看着他的眼里悲伤,不由道:“思政,看着,看着与朕守候的大好江山,将来,说给我听……”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直至完全不闻。
那一瞬间,周围的痛哭之声,传遍宫城。
他们痛哭失去了一位明主,更痛哭于不知未来之君,又将会把这元魏,带到哪种国度。
皇帝大行,需要停灵三日,同时,元恪已经自动即位,成为皇帝,只等先皇的安葬,便能举行登基大典。
而在这个时候,元恪只要在先皇面前和满朝文武一起,哭成一团,便算是敬孝了。
元恪本来哭得十分真诚,在这一点上,北魏的皇帝似乎都有足够的天赋,当年他的父亲元宏便在冯太后的葬礼上哭得反复昏死过去,甚至数日不食,以示哀戚。
但元恪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所以,中途哭得疲惫了,元恪还是需要去歇息一阵。
但在歇息之余,立刻有他的心腹、同时也是亲舅舅的高肇向他进言:“陛下,您如今已登大宝,当为将来打算,那君泽已经离开宫城,若是让其出逃,必是隐患。”
做为心腹,他是知道萧君泽身份——很多事情,到了一定程度,根本不是秘密,高肇早就想为新帝立下功劳:“那位是南国之主,又有元勰、冯诞与之相交甚密,一但回到南国,再想得其,便难了。但若将他留在我朝,岂不记得秦留楚王,得地三百里?”
元恪不由怒道:“一派胡言,我元魏彬彬,礼仪之邦,岂能做暴秦那等无义之事?”
高肇点头秒称是。
但是,他的话,元恪也明白有道理,只是君泽太过厉害了,他有些不想与他敌对,再者,对方手里很可能有能决定他将来寿数的药物。
再者,他也明白,父亲最后的意思,是不想他对萧昭泽出手。
高肇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小声道:“就算要放过他,也得让他念及您的恩情吧?”
元恪沉默数息,幽幽道:“谁说朕要放过他了?”
高肇说没有错,将来他们一南一北,隔淮河对持,与其将来耗费心力,不如在此时,趁着举国同悲,将这谋害帝王的罪名放在君泽身上,以倾国之力,将他留下。
他就不信了,有十五万洛阳禁军,还能让那一小儿跑了?
铜驼街,洛阳皇宫城外的大道。
平日里,这是不许马匹疾驰,更不许小民上前的正街。
萧君泽不是小民,这条大街他以前来过无数次,那时,元宏还经常让他留宿宫中,希望与他彻夜畅谈治国之道。
不过都被他以晚睡会长不高为由,断然拒绝了。
那时冯诞特别喜欢他,时常笑着说,生量长短要看天命,岂是早睡早起就能有用的。
于是他就给的冯诞和元宏讲述了人的身高是由骨骼支持的,人体好好休息,才能让吸收食物中的养份……元宏不能理解,于是又派出手下徐太医和他分辨,说人骨头三百六十块,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相合……
他于是要带元宏去数人骨头有多少块,元宏强烈反抗,说这样亵渎尸骨的事情,他身为皇帝,是万万不能做的!
最后是冯诞和他数人骨到底有多少块,那之后的两天冯诞睡得很不安稳,元宏为此很是不满,一连几日,都阴阳他扰了亡者清静,殃及他这样的池鱼。
元勰每到这个时候,就悄悄躲到一边,曾经也是锋芒毕露过的他,如今已经在兄长的多年压榨下,变成一个官场老油条,做起事来四平八稳,喜欢围观,有事能躲的,绝不多染指一天。
那时候,元宏很想把萧君泽也收到手下,尽情地——发挥少年才华,甚至升官的路线和取哪位公主都已经想好了。
哪怕后来他去了襄阳做事,元宏给隔三差五地问他,有没有兴趣娶一位公主,他的女儿元瑛生得美貌聪慧,是你良配,若是不喜欢的话,冯家的女儿们你也可以随便挑选的……
“真是……”骑马走在铜驼街上,死去的许多回忆开始攻击他脑子,萧君泽心态却十分冷漠。
在他身边,数十名铠甲精良,手拿武器的禁卫正紧紧靠拢在他周围,仿佛怕他飞了一样。
如今也算生死关头,他脑子里想的居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是不是他就没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好回忆了?
……好像还真是如此。
上一世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回忆了,像是坟墓一般,埋葬在他的记忆深处,而这些年的事情,却都是与他们有关。
不,这只是我如今的人生还太多短暂,没有太多重要的东西。
萧君泽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只要自己有喜欢的人,有了新的亲人,有喜欢的事,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
再也不用想起来。
再也不用!
天街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刻,更何况这些禁卫们,是奉了新皇的命令,不敢有丝毫耽搁。
宫中不许纵马,入宫之后,一行人便将马匹交给御马监寄放。
而禁军统领将武器上交,带着萧君泽,一路奔向内廷。
萧君泽简直想笑,他还以为元恪为当众审叛他,结果居然只是想先拿下他么?
见小利而忘义,干大事而惜身,元宏这挑选太子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他默默地走入宫廷。
但过一阵,便感觉到了不对。
他听到隐约却又绵延不绝哭声。
一时有些生气,不愿再往前走了。
“这是为何?”禁军统领有些头大,他知道君泽的人脉和威力,不想对他过于无礼。
“元宏的棺木就在前边吧,”萧君泽冷冷道,“诸臣都在哭灵,我过去干什么?在他灵前问他为什么不想见我么?”
那臭元宏死都不想看到他,他难道还能给他哭灵?
他会气到一把火将那棺材烧了的。
更何况,如果没有意外,冯诞和元勰肯定也在哭灵,他去了,无论元恪准备做什么,都是在给他们添麻烦。
怎么安慰阿兄和彦和,他还没有想好。
甚至于,怎么安慰自己,他都没想好。
你怎么那么没用?
你,多活两年不行么?
皇帝大行已经过去了大半日。
先帝的遗体已经收敛完毕,换上衮服,以方巾覆面,躺在御床之上。
如今还是停灵招魂阶段,来哭的只是几位皇族宗亲。
等到明日,就会有群臣前来哭灵,等到后日,皇帝入棺,而元恪在外人口中才会被称为陛下,算是称帝。
在这之前,他只是继位。
皇帝床前,数元勰哭得最惨,双目红肿,声音嘶哑,他从小失去父亲,是兄长照顾着他长大,在诸位兄弟中,与他情谊最为深重,他刚刚回来时,以为兄长好转了,结果,居然是这种结果!
冯诞静立在一边,他倒是没哭,而是凝视着一边内侍为他准备的,用较细熟麻布制成的缌麻服,神情若有所思。
一位小黄门在他身边陪笑道:“司徒大人,您是陛下祖母的侄儿,在五服中只能排第五,穿缌麻服,规矩如此,还请您理解则个?”
在一边听到此话的元勰神情扭曲了一瞬,忍不住对元恪道:“冯司徒与陛、与先帝情深意重,怎么也要换上一身齐衰服吧?”
在皇帝的丧礼大殓之后,亲人要按与逝者的关系穿上不同的丧服,分为五种,由近至远分别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元恪做为新帝,要穿关系最近的,用最粗的生麻做成的、不缉边的“斩衰”服。
但让冯诞穿缌麻服,便意味着他只是陛下的远亲,再过些,便要出五服了,这在元勰看来,这未免对冯诞这些年的付出,太不尊重了。
元恪眼中还有着不少血丝,闻言嘶声道:“哦,也闻王叔,此事可有名份,可有见证?”
元勰一时被怼着哑口无言,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名分,元恪都不承认了,那又有谁能来见证?
“我来见证。”
突然间,一个清洌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头,就见一名锦衣华服,黑发的明眸,五官妍丽,哪怕一脸冰冷杀意,却依然艳极、美极的少年,在十数名禁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太极宫。
那种美貌,夺人心神,一时间,周围的哭声都渐渐小了下去,那是许多人连该继续哭,都忘记了。
萧君泽静静站立在大殿正中,看着跪了一地的群臣和太子,看着那御床上以方巾覆面的人,居高临下,光芒耀眼,仿佛他才是统帅北魏的那位帝王。
元恪仰头看了他一息,随即回过神来,怒而起身,冷冷道:“罪臣君泽,你身为南朝之臣,借北朝之势,窃居神器,却不思报国,反而以毒药害我父皇,可知此罪?”
萧君泽看着他,轻笑道:“哦,你这话说的,那药,不是你想用的么?”
元恪看他毫无低头之意,一时不知他有何倚仗,冷冷道:“孤自有证据!”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纯金小瓶,放于掌心:“此物可是你送予父皇?”
萧君泽神情越发冷漠:“元恪,我没兴趣和你玩这莫须有的儿戏,你要做什么,便摆明车马,看在你父亲还没冷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一些能给的,我赏你了。”
他本来是不想进来的,但听到元恪欺负叔叔和冯诞,他一时没忍住。
元宏对他有恩,更在最后的时间里做出了选择,他不想当着他的面,做出什么的不礼貌的事情来。
至少,他想等那人下葬之后。
元恪微微皱眉,这局面和他想的有些冲突,但戏已演到了这份上,他又岂会退缩:“那么,当着王族宗亲、左右丞相的面,你敢不敢承认,你就是南国之主,萧昭泽?”
“有何不敢?”萧君泽平静道,“我是君泽,也是齐武帝萧颐之孙,萧昭业之弟,临海王萧昭泽,如今已经登基三年有余,你可满意?”
他这话太过嚣张,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在场的诸位宗王官吏,都惊得面无人色,元勰更是急道:“君泽,你胡说什么?你想死在兄长灵前么?”
过了数息,元恪才回过神来,一时恼怒非常。
他实在不懂,为什么对方明明与他相差无几的年纪,却远比他有帝王之气,那从容霸道模样和语调,像一把烙铁,深深地烙进他灵魂里。
终于,他收拢心灵神志,声音突然提高,质问道:“那你也承认,和大司徒冯诞有勾结,对否?”
一瞬间,萧君泽沉默了。
但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沉默不是对元恪,而是对着大殿之上御床中,那早已失去声息的人。
与沉默一起蔓延的,还有少年眸中那无尽的失望。
仿佛在说,看到了么,这就是你选的太子。
你都不起来揍他的么?
然而,那个曾经永远精力无穷,甚至能跟上他思想,从其中思考质疑的帝王,却已经再也不会回应。
无论他有多失望。
因为失望,所以,萧君泽沉默。
数息之后,元恪在这种被无视的气氛中怒了:“萧昭泽,你可知罪?”
萧君泽终于舍得抬眸看他,但目光里没有鄙视,有的,却是一丝怜悯:“元恪啊,你都唤我萧昭泽了,还能断我罪?”
他是南朝之主,就算真的毒死了元宏,后世史书汗青,记下的,也绝对不会是恶名,反而会广为传诵——还有比的一国之君只身刺杀敌国君王更传奇的事情么?
元恪捏紧了手中的佛珠,他深深地注视着萧君泽:“孤也奇怪,你敢来洛阳,又有什么凭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凭什么?”萧君泽冷笑一声,眉眼轻蔑,“当然是凭借你的愚蠢冲动,还有爱惜性命了。你父亲难道没有告诉你,他最担心的,就是我把你当敌人。”
比嘴皮子,当年一把键盘在历史群里战遍英杰的他,只有一只手,也可以揉搓元恪。
萧君泽的声音像是一把锯子,来回凌迟着这位少年皇帝的心——因为,这就是他父亲死前,放心不下的事情。
那是一种羞辱,一种认为他当皇帝后,远远不如君泽的羞辱。
也是元恪趁着的机会,把萧君泽带入灵堂,想要他认罪伏法,痛哭流涕的原因。
他想在父亲面前证明,他不比君泽差,一点都不。
于是,他愤怒道:“于烈,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害死国主的狂徒拿下!”
“住手!”冯诞站起来,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元恪,“元恪,陛下留下了君泽的遗诏。”
此话一出,元恪心中顿时怒火狂燃,又是遗诏!又是遗诏,父亲倒底有多不放心他,就这么几日,居然已经留下三封遗诏!
一时间,他神色阴冷,恨声道:“冯司徒慎言,此人是南国之君,又是你的义弟,你平时最擅长仿写父皇笔记,又能随意使用印玺,一但这遗诏中有什么差池,先前冯皇后之事尚在,你可莫要如冯家一样,做出让父皇蒙羞之事。”
这话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面色大变,元勰急道:“陛下,你怎么可以说种话?”
冯家出两个皇后都没有好结果,冯太后当年更是压制了北魏皇室近三十年,但这事不上称没二两重,上了称,千均也打不住,这几乎就是直指冯诞背叛了陛下。
连萧君泽都微微皱眉,准备开口。
只有冯诞神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元恪会如此说。
他淡淡道:“太子殿下说笑,难道您真的不想让先帝蒙羞么?”
元恪震惊了,他没想到,在父皇身边温顺得从来没有反对意见的冯诞,居然还敢硬杠他。
“这是陛下的遗诏,”冯诞平静地在诸人面前摊开,“陛下有言,若太子继位后,不忠不孝,诸宗亲可自取之。”
元恪勃然大怒:“拿下,罪臣冯诞,欺君罔上,假传圣旨,勾结敌国之主,谋害先皇,诸罪确凿,其罪当诛!”
萧君泽有些意外,看着周围已经凶狠扑上来的禁卫,笑了笑。
他对着高台的上那已经凉了的人道:“这可不是我先出手的!”
是你儿子动的手,别说我乱来,我可是有理有据的。
那一瞬间,他抬手拿起腰间的挂饰。
那个挂饰不大,似铁非铁,其上的滚轮可以转动,是很精致的一种配饰,当初萧君泽还专门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转经轮,在许多佛寺中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