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心说天真,和他父亲比起来,他们将来在帝王评选的里,十分的总分,差得有七八分。
元勰看萧君泽那不以为然的神色,不由温和道:“如今我既无军权,也未摄政,太子又怎会对付我,君泽你还是莫要多想。”
好吧,有道理。
萧君泽想了想,元恪杀的两个宗王,都是对他威胁最大的几人,任城王澄这种没资格继位的,都活到最后了。
但就这样放元勰在这里当自由职业者,那是万万不行的,南朝还有一大堆摊子呢。
于是他先转移话题:“那就好,对了,子攸这么可爱,我要送他一件礼物,我上次让人送给你的东西呢?”
元勰无语道:“那么多东西,都在库房……”
他还没打开过呢。
“快带我去,我要挑个好玩的给小朋友!”说着,他伸手向那乖巧白净的小孩伸出罪恶之爪,一把将他从父亲怀里抢了出来。
元子攸年纪虽然小,却不喜欢陌生人,看到有人来贴自己脸,当场就给啪地一下打在了敌人的脸上。
敌人却只是哈哈一笑,伸头就把脸埋在小孩子的脖颈里,引来小孩子一阵挣扎。
“既然喜欢小孩子,那自己生一个啊。”元勰难得看到君泽有童心之时,不由微笑提议。
萧君泽微微一僵,不动声色地看了元勰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轻嗤了一声:“自己生的有什么好玩,别人生的才好玩。”
元勰摇头:“没有子嗣,朝局人心不定,你不喜欢女子,但也应以国事为重,像元恪,他最近便喜欢上一位入宫讲佛法的胡仙真为东宫女官。”
萧君泽挑眉,又看了一眼怀里元子攸,轻笑了一声。
这些将来历史主角们,都已经纷纷登场了么?
可惜离他们真正的舞台,还有二十几年呢。
元勰一边和他聊天,一边带他去府库,他的王府很大,亭台楼阁无一不是极品,萧君泽随意地记下路径,还在一处花园里看到很大的一片空地。
“那是府中家伎演练歌舞戏法之处。”元勰给他介绍着自己的宅子。
萧君泽笑着应了:“是个好地方。”
他到了府库,打开一个箱子,随意看了看:“不是这个。”
然后便是下一个。
“不是这个!”
一连开了二十几口箱子,萧君泽终于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给小孩子的玩具。
那是一个拔浪鼓,画着可爱的老虎图案,轻轻一摇,便是悦耳鼓声。
塞到小孩子手里,小孩子随便舞了两个,便眼睛发亮。
元勰吩咐仆从把东西归位,便带着萧君泽出门。
萧君泽回头多看了眼,露出微笑。
哼,元宏有什么打算,尽管来就是,他可是有底牌。
萧君泽回到崔曜身边,听着崔曜收集朝廷的情报。
在元宏治下,北魏朝廷突出的就是一个平平无奇,他有足够的能力,平稳朝局。
一个优秀的皇帝,最大的意义就是给朝臣以威慑,让他们不敢随心行事——萧君泽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也做得挺好的,看看萧衍如今多正常。
元宏这三年最主要的事情还是促进汉化,因为毛料的产出上涨,布帛价格平稳,让平时多以布做货币的北魏经济一派兴盛,汉化的改革也算是顺利了,平城的胡族在来到洛阳后,也没太多骑射的机会,宽袍广袖反而更适合这里气候。
不过,他汉化得很完全,汉人擅长的华服美食、出门排场、园林馆阁这些享受,也一并学会了不说,还开始发扬,如果不是元宏压着,洛阳城的繁华必然还在建康城之上。
萧君泽看着这些消息,忍不住撑着头:“难怪说封建体制会限制经济发展……”
崔曜在一边露出了疑惑之色。
萧君泽笑了笑:“对了,存之回来了吗?”
崔曜摇头:“她自从去了太医院,就一直没有出来,我在门口远远唤了一声,她说要与徐太医秉烛而谈,让我自己回来和你说没事,别打扰她。”
“又开始了,”萧君泽颇有些无奈,站起身道,“我去见见她吧,否则她说不得便住在那里了。”
萧君泽于是又乘车前往太医院,太医官署在洛阳宫城之中,又要经过一道手续,但问题不大,这点权限萧君泽还是有的,只要不走到后宫里就成。
经过层层通报,萧君泽终于得以入内。
只是才进太医院,便看到十几个有老有少的人被绳子捆绑,像是牲口一样进来,他们灰头土脸,眼神绝望而麻木。
魏知善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打着哈欠:“主上啊,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我这昨晚没睡,你有什么事晚上再寻我成不?”
“这是怎么一回事?”萧君泽用下巴指了指那些人,皱眉道,“虽然这是魏朝,你也不能真用活人做试验吧?”
“这可与我无关,”魏知善立刻挥手撇清,“是太医院,先前为陛下寻了许多偏方,然后又用囚犯来试药,听说就是因为一味偏方有效果,才让陛下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但我问是哪一味药,徐老头却又不告诉我了。”
“不会吧,你就没有闻他最近接触过的药物么?”萧君泽不信。
魏知善在其它的味觉上如木头一般,但在分辨草药上,却是极为擅长,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
“这还真有,”提起这事,魏知善也觉得疑惑,“我用查脉为由,闻过他的手,但,居然闻到乌头、砒霜这些毒物的味道,按理,太医院中,不应该有这些剧毒之物,徐太医给陛下看病,也不该用这个,估计是后宫拿这个杀了什么妃子吧。”
“不应该啊,元宏很久没去后宫了,”萧君泽不觉得有问题,随意道:“如果朝局不稳,这些消息当然不能说给你这外人听,你什么时候回来?”
魏知善拒绝道:“我好不容易才与徐老头重逢,有好多新发现的医术要交流,他已经是快九十的人了,看起来也活不了几年,见一次少一次,你别坏好事。”
萧君泽无奈道:“我是担心没法把你一起带回南朝……”
“你担什么心?”魏知善忍不住调侃道,“不和主上你一起,谁会为难我这样的大夫?我和徐大夫约了三台手术,让他观摩,主上你要是真遇到什么麻烦,不用管我,回去了再捞我就是。”
她就差没直说:跟着主上你其实才是最危险的。
萧君泽不悦:“我看你是乐不思蜀了,罢了,你在这里也没关系,反正我看你那侄女能接你的衣钵。”
魏知善摇头:“飞鸟尽,良弓藏——”
“好了,你在太医院里看着点,有什么不对,早些告诉我。”萧君泽懒得和她斗嘴,约定她讨论完医术后,要早些和他回去。
魏知善自然应了,毕竟她的许多手术器具,还要主上给她提供了。
告别魏知善,萧君泽沿着高大的宫墙,在小黄门的引领下,缓缓走向宫城之外,冯诞没有理他,他也不可能留在宫中过夜。
但是,走了一段路后,萧君泽发现了不对,这不是他来时路。
他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周围的路径,记住了每一个转角,又看了一眼高有四丈的宫墙,这宫墙平滑无比,其上有墙台,随时有禁卫巡逻。
他以前时常入宫,也知道宫中大致的分布,宫城并不大,南北不过两百丈,东西不过六百丈,北边出去是华林园,东北边是东宫,南边的宫门外是宽一百二十步的铜驼街和两边官署。
这小黄门带他去的东边……
他轻笑一声,也不心急,揣着手,跟在侍者身后,气定神闲地随他穿过宫门,缓缓走向一处偏僻的院落,终于停了下来。
侍者看他毫无惊慌的模样,反而怔了一下,语气不由自主地更加恭敬了:“请贵人稍后,吾家主上很快便至。”
“那你告诉元恪,我就等他一刻钟,他要来晚了,我让他好看。”萧君泽轻描淡写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朗笑:“国主说笑了,元恪不过是区区太子,岂敢劳国主久候?”
转过宫门,宽袍广袖,手握佛珠,神情清冷中带着些许据傲的青年已经蜕去了当年稚气,宛如青松雅柏,见之便让人觉得不凡。
萧君泽微微挑眉:“元宏都给你说了?”
元恪叹息道:“君泽,我是太子啊。”
他神色复杂,看着萧君泽,眉宇之间,仿佛都在控诉这位少年对他的利用和欺骗……
萧君泽一想也对,元恪是太子,自己已经继位这事,元宏根本没有理由瞒着自己儿子,毕竟元宏只要一想到自己死后,儿子是和他这样的怪物一争天下,估计都要担心得不敢死了。
“那真是可惜了,”萧君泽轻笑道,“我刚刚都想拜见太子来着。”
元恪微微摇头,他成熟了很多,只是凝视着萧君泽的模样,感慨道:“五年不见,你风采依旧啊。”
“哪里依旧?”萧君泽看不得他没话找话,自己不是长高了很多么?
元恪笑道:“自然是风姿,当年你便是不输给冯司徒的美人,如今他憔悴许多,你却越发的神秀,想来潘安卫玠,也不过如此了……”
萧君泽笑了起来,不由得起兴趣:“你不会是,也想当我的入幕之宾了吧?”
元恪一怔,连连摇头:“岂敢,孤只是想见见父皇口中,那个能将我北魏宗亲朝廷,玩于掌心之人,看看你还记不记得那点情份……”
“自然是记得,”萧君泽回忆起从前,“当初,我先套路的你哥哥,赖掉了他的钱,你钱我也借过一点,后来将河阴镇交出后,倒也没管过了,你和你弟弟,我还教过一 阵子数术,你弟弟倒是能学得住,你便差了许多,然后你便不愿意过来学了。”
元恪没想到萧君泽记得那么清楚,不由有些脸红。
两人一边逛着这东宫,一边叙旧。
元恪则讲起了自己知道君泽就是南朝那一直没抓住的临海王萧昭泽,成功并且继承王位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甚至有些畏惧,因为君泽几乎是生而之知之人,博学多才,算无遗策,若是当了皇帝,必然是北朝大敌。
“仅此而已么?”萧君泽好奇地问。
“不然呢?”元恪悠悠道,“这些年,父皇也算摸清了你的脾气,你最所在意的,从不是一统天下,只是想践行你的那真知之道,有你在,对我朝未必不是好事……”
萧君泽笑了出来:“我不信!”
元宏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人,更不可能把他当成无害的皇帝,元宏是皇帝,维护皇朝、维护社稷,是他的天命与责任,他岂会如此说。
元恪顿时沉默,他不由地摇头:“你怎么那么不好骗呢?”
萧君泽也不想解释:“差不多了,你倒是说说,来见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元恪轻声道:“没什么,不过是想留你在东宫两日,见识一场大事罢了。”
萧君泽好奇道:“是什么大事?”
“君泽不如有些耐心,到时便知晓了。”元恪神秘地道。
萧君泽摇头:“我不想留在宫里。”
他喜欢玩,但也知道,留在宫里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便是自寻死路,他虽然有底牌,但只能用一次。
“确定么,你不留在宫里,或许会后悔一世。”元恪感叹道,“你与父皇一般,都是看重感情之人,但慧极必伤,都不会让自己后悔。”
萧君泽不由大感惊讶:“你难道还敢对你父亲动手,不至于吧,我看你没这胆量。”
这宫中,他关系稍微好点的,便是元宏和冯诞,加个元勰不能再多了,这三个人,只要有元宏在,那绝对是没有安全之忧的,就算元宏只剩下一口气,他也能把元恪压在地上摩擦。
元恪也不接腔,只是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君泽终于来了兴致,他盯着元恪,道:“好,那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然决定掺和,萧君泽当然也就收起了先前对元恪不冷不热的态度。
虽然关系早就淡了,但问题不大,人与人的关系是最不稳定的一种状态了,萧君泽若是愿意,想让一个人亲近他,那真不是问题。
于是他和元恪谈起了佛法。
如今的佛法还是一种野蛮生长的状态,许多佛经的翻译相互冲突,但“轮回”“因果”“缘分”“七苦”之类的概念在中土十分新颖,尤其是其中的哲学思辨,让人流连其中。
萧君泽对佛法所知不深,但后世里,佛教文化早就融入其中,多是流传极广的佛家故事诗语,只要时间不长,他便还是元恪眼中“有佛缘”的居士。
在用“是风动还是幡动”把元恪问住后,萧君泽以疲惫为由,去休息了。
元恪看着他离开,眼中思考迅速散去,变得晦暗,忍不住轻笑一声。
哪需要君泽的刻意接近呢。
一心阴暗的心思,这三年,早在他心中肆意滋长。
那可是南国之主,与北朝平齐,争霸多年的一国之主啊……
他的桀骜、美貌、智慧还有危险,都让他忍不住一次次畅想,征服这样的人物,会是怎样的快乐。
说是在宫中等待,但萧君泽并不是坐以待毙之辈,他准备再去见见冯诞。
但是,他的求见请求纷纷石沉大海,按规矩,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他是见不到冯诞的。
这不合理。
萧君泽笃定在自己传信的软言哀求下,就算心里有气,冯诞的性子也会来看他一眼,至少会回个话,而不是什么都不做,把他晾在宫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君泽就算再蠢,也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他思考数息后,决定自己想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去宫中太医署,见魏知善。
“我要去太医院见魏太夫。”萧君泽突然道。
“身如菩提,心如明镜……什么?”元恪正听着君泽和他讨论佛法,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两件事里有什么关系么?”
“我想知道有什么大事,宫中能对你称上大事的,也就你爹了,你说我该不该去打听一下。”萧君泽理所当然道。
元恪忍不住微笑起身:“自是应该,国主请。”
萧君泽从他身边走过,却突然回头一眼,大有深意地道:“元恪啊,我这身份,是不是让你很兴奋啊?”
元恪捏着佛珠的手指一紧,垂下眼帘:“居然那么明显么,君泽见谅,毕竟的君臣纲常,让孤略微介意几分,不算大事吧?”
“当然不算,”萧君泽点头,“等你继位,还可以继续和吾做兄弟之国的兄弟呢。”
元恪一怔,被对方突然的一句绕得不知如何回答。
萧君泽试探完毕,已经快步离开了。
好在,元恪说是留下他,但却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去太医院见见旧识这事,还是允许的。
另外,元恪那反应,似乎并没有放他回南国的意思。
那可就有趣了。
走过的高大宫墙,萧君泽这次没要人引领,自己去了太医署,也没向谁报备,但来回的路程,却没遇到任何阻拦和责问,这让他心中越发不安。
因为这意味着,宫禁已经成功移交到元恪手里。
一位帝王还在位时,无论多么疼爱太子,都不会做这种事情,除非像李世民那样,让李渊当个吉祥物。
可是,他明明先前看元宏,虽然瘦弱,但气色还是尚好。
转过墙角,穿过宫门,萧君泽询问了魏知善下落,又看到那群在墙角里,没剩下几个俘虏或者说药人。
他们被关在一个个应该是临时做出来的三角木笼里,已经饿得趴了下去。
萧君泽看得很是无语,吩咐左右道:“他们就算有罪,也该吃顿饱饭再上路,去拿些汤饼给他们。”
两个医官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面前这位是陛下与冯司徒身边红人,位高权重,便去办了。
萧君泽则继续去到太医院的内邸,正好看到魏知善正在看着一个药瓶,神情有些凝重。
“怎么,查出一些线索了?”走到魏贵妃身边,萧君泽看着她手中的瓷瓶,瓶身上写着的正是“砒霜”二字。
魏知善看萧君泽过来了,不由低声道:“陛下,情况有变,你最好立刻离开。”
“怎么说?”萧君泽细问道。
“我似乎已经知道徐太医配的是什么药了。”魏知善压低声音,“砒霜此物,虽有剧毒,但若以微量佐以用药,可以让人气血饱满,面色红润,精神振奋,但若说有药效,就不太可能了。”
萧君泽心中一凉,不由惊到:“你是说,元宏的病根本没有好,甚至已经药石无效了?”
魏知善摇头道:“我不能确定,徐太医口风很紧,用砒霜配药这事也是我在猜测……”
“不用猜测了,我已经想通了。”萧君泽转身就走。
“陛下!”魏知善心中一惊,伸手扯住他的衣角,“你知道了,还不快些离开,这位对你再心善,都是因为知道他在能让人不会乱来,但你过去,说不得他便把你一起带走了。”
萧君泽沉默一息,伸手轻轻把魏知善的手扳开:“当初利用他们的爱护起事,无论如何,也是我欠他们情,我需要一个承诺,或者了断,不然,他会走的不安心。”
魏知善不以为然:“有几个皇帝是能走得安心的,大好山河、子嗣年轻、后宫佳丽……这世上,最不安心的就是皇帝,人家岂会缺你这一点恩义?”
萧君泽坚定地摇头:“元宏不缺,但我却需要一个锚,他的选择,关系到我能不能心安。”
魏知善也是服了:“陛下啊,你其实一点都不杀伐果断,你对你在意的人,都会尽心竭力,从这看,倒与那位陛下有几分相似——但是,陛下啊,老魏我见多识广,这世上,先去考验人心的人,无论如何,都是输家。”
“你什么时候也那么睿智了?”萧君泽有些惊讶,但随后摇头,“我不是去考验人心,我是想试试,能不能把阿诞从漩涡里救出来,这是我答应元宏的事情。”
“……你有病,要不然我给你看看?”魏知善难以置信道,“就算是我也能看出来,他最好的出路是什么,这种事你就不该掺和!”
以冯司徒和元宏关系,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早点死,否则,继位的皇帝难道还会愿意头上有个位至三公的实权的男妈妈么?
萧君泽耸耸肩:“所以,我只是试试,存之啊,好好保重,我处理完这些小事,再来接你。”
魏知善忍不住磨了磨牙:“行,你把这个带着。”
她塞给萧君泽一个小瓶:“药丸你都认识,早点过来找我。”
萧君泽笑了笑,点头,向她挥手告别。
离开太医署,萧君泽凭借着记忆,飞快冲向皇帝所在的寝宫。
这次,却也没有人拦住他。
萧君泽一路匆忙,中间只有几名侍女象征性地拦了一下。
当他推开自己经常去的那处寝宫时,便闻到其中传来的轻微药味。
冯诞坐在榻上,元宏一身单衣,斜枕在他腿上,神情明明是痛苦,面色却红润如常,他捂住胸腹,似乎在忍耐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萧君泽安静地在门口等了一会。
过了一会,似乎那股剧痛已经过去,冯诞温和地擦去他额上的汗水,几乎同时抬头看他。
萧君泽凉凉道:“你这是慢性中毒的症状,再吃下去,死的时候,不但会腹痛胸痛,还会把舌头吐出来,十分难看。”
元宏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在,朕贵为皇帝,必会有人为我整理仪容,不会那么难看的。”
萧君泽长叹一声:“你至于么?这好好躺着让人服侍,不至于那么难受。”
元宏收敛了笑意,淡然道:“君泽啊,你只是年轻,没有病过,不知道重病之时,种种痛楚,其实无甚差别,能在死前把未尽之多做几件,已是幸事了。”
萧君泽不悦道:“或许,你能活着等我把知善带来,能有几分转机呢?”
元宏微微摇头:“徐太医已经尽力了,再者,朕身为一国之主,又岂能全然寄望于你?”
萧君泽当然知道他说的对,但不高兴了:“所以,这些日子,你只是一心在为元恪铺路,那怎么不传讯给元勰,让他别回来?”
元宏微笑道:“我传讯了,你与元勰便不会回来了么?”
“这倒也对。”萧君泽看着似乎有了些力气,“你准备怎么做?是不是后悔了?”
元宏慨然一笑:“如今四海清明,政通人和,有何可悔?”
他若说有什么后悔的,大约就是没有教好元恂,让他不得不在废了太子后又亲自将他赐死,还有立了两位皇后,反而让冯家下不来台。
其它的,他自问的做的都是对的,朝廷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亲政这十余年来,更是殚精竭虑,让朝廷日渐兴盛,胡汉一家,功劳不输诸位先祖。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萧君泽打断他。
元宏面露不悦之色:“我还没死!”
你要谋算,也等我死了再说!
萧君泽无奈地抚额,对冯诞道:“大兄,我这一路跑过来,快渴死了,想喝你亲手沏的茶。”
冯诞正要拒绝,就听元宏也道:“我也渴了。”
冯诞长叹了一口气,把元宏轻轻推开,推门出去了。
“大兄还是这么善解人意。”萧君泽感叹。
元宏摇头:“君泽,你不该来的,你来的了,朕便没有放过你的理由。”
“放不放过,看的是我的本事,不是你善心。”萧君泽坐在他身边,“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打算?”
“朕有两道的遗诏给太子,”元宏从枕头下拿出封帛布诏书,“你看。”
萧君泽打开一看,里边是元宏的亲笔手书,内容都大同小异,一封告诉元恪,你叔父元勰是志节高尚,没有异心的纯善者,我死之后,你让他辞职就可以了,不能做猜忌周公这样的错事,我知道你孝顺,不要违背我遗愿。
相比之下,冯诞那封遗诏就要长很多了,不但一一列数了冯诞的好,还回忆了小时候冯诞和元恪也多有照顾,如今冯家势力也大不如前,就一个冯诞支棱着,你念在逝去的祖奶奶冯太后还有你老爹我的份上,不要为难他,不然朕就算在地下也不能安心。
萧君泽呆了:“就这?”
元宏忍不住笑道:“不然呢,只要阿诞和彦和将这两封遗诏拿出,以元恪的性子,不会顶着不孝之名,再行恶事。”
萧君泽眉头青筋都要出来了:“这话你自己品品……”
元宏怅然道:“君泽啊,朕时日无多,难道还能再废一次太子么?”
废太子是不可能再废的。
废太子的同时,还要清理太子身边的势力,给新人让路,会动摇国本,再者,他其它的儿子还小,一个不注意,便是权臣当政,到时难免有江山易主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