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善失笑:“尽力而为。”
于是魏大夫身起披上披风,在小雪之中,跟着青蚨总管,走过长廊,抱着手炉,听着青蚨总管忧愁地叨念着,说以前在宫里,刀光剑影,宫人们为了宠爱谋害主子和小主子。
他已经下定决定,一定要给主上看好后院,绝不让宵小横行!
魏知善一路风雪地来到君泽所在时,房中地龙烧得旺盛,他裹着一件羊绒袍子,半露着胳膊,长发披散,正缩在沙发上翻看着不知什么书本。
袍子的很长,只露出他的一只脚,脚趾圆润如贝壳,脚背像白瓷一般,上边几点青紫痕迹一看点去,宛如玉上的飘花一般好看。
魏知善顿时看了一眼青蚨,青蚨脸更阴沉了。
萧君泽抬头看魏贵妃来了,不由微微一笑,也没打招呼,只是熟练地把手放在桌案上。
魏知善抿了抿唇,坐在以茶案边,正着身子,小心地把那手腕放在软垫上,细细摸脉。
青蚨神情带着一点焦虑,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魏知善摸了片刻,微笑道:“主公脉搏强健,一切安然。”
青蚨微微松了一口气,萧君泽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他就知道,不可能有事的。
魏知善道:“但为防万一,还是要观察几个时辰。”
萧君泽点头:“可,你不嫌无聊的话,那边有贵妃榻,下边也有地龙,不会冷到。”
魏知善应了一声,优雅地去那边坐下,拿出一本手稿,摆在案几上翻看修改。
二人一左一右,各不干扰,只有翻书的声音偶尔响起,十分和睦。
这点时间里,魏知善还和萧君泽一起吃了个夕食。
看天快黑了,萧君泽起身拿起琉璃盏,点燃灯火,微笑着递给青蚨:“外边冷,我也懒得更衣,还要劳烦青蚨挂上去了。”
青蚨冷漠地接过灯盏,向阁楼的长梯走去。
于是,片刻之后,一身新衣的贺欢走进来,他穿上了校尉的披风,长发随意披着,只在前额把几缕头发编成发辫,勒过额头,把头发简单地束在耳后,虽然没有什么贵重发冠,但这打扮看着俊美又不失野性,尤其是笑起来时,那种蓬勃的生命力仿佛扑面而来,看一眼就让人心动神摇。
“阿萧,”贺欢先是惊喜地唤了一声,然后一眼扫过旁边看书魏大夫,又有些惊讶地道,“魏大夫,你也在啊?”
萧君泽披着只是在颈口扣了两枚扣子的羊绒睡袍,赤足走在地毯上:“嗯,知善是过来给我看看身体的。”
那打扮虽然裹了很多,便只是露出的一点锁骨和脚背,贺欢便觉得心跳加速,脑中浮起许多的画面,他垂下眼眸,低声道:“原来如此,先前一路上,我有位兄弟,也被魏姐姐医治过,到如今还未上门致谢,是小弟失礼了。”
“哪有。”魏知善拿着从农院里摘来的小黄瓜,嚼得咔嚓咔嚓,“你们冒着生命危险将我救出,该我去谢谢你们才是。”
贺欢于是对阿萧笑道:“那是刺史大人给我等的职责,只算微末之功,岂能算恩?”
萧君泽满意道:“你们关系很好啊,等会再叙旧吧,阿欢,过来,先把你写的洛阳见闻给我看看。”
贺欢乖巧道:“阿萧唤我,姐姐,我先过去了。”
于是笑笑后,坐到君泽面前。
萧君泽翻看着贺欢洛阳见闻,他看得很快,也很细,浏览完后,他在心里思考片刻,便给贺欢解释道:“洛阳虽然也学了襄阳,却有许多东西是学不了的。”
贺欢洗耳恭听。
“光是有些工坊,作用不大,先前我已经给你讲过什么是生产力,如今,便要给你讲讲落后的生产关系,是怎么阻碍生产力。”萧君泽拿起一个糖炒板栗,“举个例子,如果我改进了一台机器,可以让纺纱的速度快上两倍,而我一非世家,二非乡豪,而你是世族,你会想把我的机器抢来吗?”
贺欢思考了一下,小声道:“我不会抢,但会给你重金,买下这机器。”
“那多少才是重金呢?”萧君泽微微一笑,“你出一百金,你觉得合适么?”
贺欢想到自己先前的货:“一百金,是不是太多了?”
一百金,购买一百顷良田了,换一台机器,好像太亏了。
“问题就在这里,”萧君泽悠悠道,“若是他能将机器做上一万台,那他一年便可赚数百金,如此,你还觉得多么?”
贺欢有些懂了:“立场不同,我就算给了一百金,也依然是抢。”
萧君泽微微点头:“正是如此,还有许多细节,比如他们会为了扩大利益,克扣工人,襄阳为何没有呢?”
“襄阳禁止如此!”
一问一答间,许多疑惑豁然开朗,贺欢已经不再有其它杂念了,一心一意学习着这些知识。
萧君泽看他学得如此之快,非常满意。
终于,月上中天,他打了个哈欠:“差不多了,下课吧。”
贺欢有些念念不舍:“你这里好暖和啊。”
萧君泽有些意动:“天色是有些晚了,又冷,不如……”
青蚨咳了一声,魏知善看了一眼青蚨,微笑道:“这里烧得挺暖和,我那里烧得碳不是热了就是冷了,差你这许多。”
萧君泽随意道:“你要不嫌无聊,就在这烤火便是。你过两日便走了,到时江南就没这么寒冷了。”
贺欢听到前半句,先是脸色乖巧,听到后半段,眼睛顿时闪出光芒。
魏知善轻笑道:“江南阴湿,又离得远,到时肯定喝不到北朝这么暖身的羊肉汤了。”
萧君泽解下自己长袍,给贺欢披上:“路上冷,你先回去,乖。”
他伸手,捧着贺欢在脸上亲了一下。
贺欢轻轻嗯了一声:“那我明日再交作业。”
萧君泽应了,于是贺欢毫不拖呢带走的离开,走时还向魏大夫点了点头。
看着贺欢背影,萧君泽转头微笑道:“怎会,南朝的羊肉也是从襄阳买回来的。”
魏知善幽幽道:“可有些羊,怕是带不回去,除非找个地方圈养起来。”
萧君泽舔了舔唇:“所以,走之前,更要多吃几回啊。”
第196章 优秀狗子
柔软细腻的外袍,罩在贺欢身上时,那若有若无的气息,实在是荡人心魂,贺欢走得干脆,但其实也不那么干脆。
当他乘着星月回到军营时,几位属下纷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哟,咱们的贺校尉居然没有在老相好那里留宿啊!”
“唉,连升官了都不能留宿么?”
“哎,这袍子可太漂亮了,这种羊毛袍子听说是凉州那里的山中野羊,极暖极柔,价值 万金!”
“真的么,这样的袍子,老相好就直接给了,大气!”
“老大你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都不睡的么?”
贺欢却是怔了怔:“你确定,这东西那么贵重?”
被问住的那名士卒抓了抓脑袋,迟疑道:“我也是在洛阳见到的,那里铺子里有一条这样的羊毛披肩,比这袍子小多了,却是价值万金,是那铺子的镇馆之宝。”
贺欢倒不觉得阿萧穿不得这样一件长袍,而是觉得应该有一个小家放阿萧送自己东西,这袍子放在这大通铺里,人来人往,总是容易出事。
甚至,他觉得偶尔把阿萧约出来散心,也是一件对他们都很美好的事情……
“老大、老大?”旁边有人唤他。
“怎么?”他回神应道。
“你什么时候把那相好带来给大家认识认识?”他的兄弟们起哄道,“约了你那么多晚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偷偷摸摸下去吧?”
贺欢正色道:“我还在努力,他家世甚好,又有钱财,家中亲人对我十分看不上,得我再升上几级,才能多那么一点可能。你们切不能把‘相好’二字挂在嘴边,我与他只是发于情,止于礼。”
在场诸人纷纷嗤之以鼻。
但八卦之心却难抑制,有人立刻问道:“他家里看不上你,可有为难于你,要不要兄弟们帮忙?”
“不用,日久见人生,他们必会被我诚意打动。”贺欢微微一笑,“好了,别那么多废话了,明日沐休,军营里有多少人愿意来与我们聚会?”
“可多了,先前的那些人都愿意继续来听,到时估计会有两百多人吧?”
“好,场地你们找好了,炒米备足了么?”
“早就备足了,上好的稷,煮熟了炒的,个个饱满,配上茶奶,没有几个能忍得住!”
次日,鱼梁州边的军营中,三三两两的军卒提着小马扎,其中有几人,带着用绳子扎黄纸准备的小本子,哼着歌聊着天,走向东北角的一片坡地。
襄阳城的士卒们每日大多都在军营中操练,骑兵、步兵都各司其职,每日都有饱饭,还有不错的薪资,是整个襄阳最让人羡慕的工作。
对,是工作,襄阳城发军饷这事,几乎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有人听说,虽然只有区区一万余人,但以前让人恐惧的兵役,仅仅是因为这个微笑的改变,就让整个雍州都不再恐惧战场,反而那丰厚的抚恤,让想要进入军营的家庭十分的庞大——这个时代,人命很难换成钱,他们不畏惧死,只畏惧死了什么都没有。
大多数汉人兵卒都将军饷直接给了家中,而六镇兵则将钱换成财物,让六镇的商队带回部族,换成米粮,给族人送去。
简单说,就是绝大部分人,都是穷光蛋。
今天,是沐休的日子,有一整天可以休息,他们没钱出门,不过问题不大,新升职的贺校尉会拿出他宝贵的沐休时间,给他们讲好听故事,说有趣的事。
听到钟楼响到第九声,他们立刻加快了速度,如果不跑在前边,就赶不上好位置了。
等到他们纷纷找好位置时,贺欢已经换上简单的袄衣,拿着教鞭,微笑上台:“好几日不见,大家有没有想我啊?”
下方顿时热情道:“想!”“怎么不想?”“别废话了,开始开始……”
贺欢于是微笑道:“大家别急,前些日子,我去了洛阳,哈,那可真是一段有趣的故事,今天便和大家唠唠,有想法的,大家到时一起上来聊聊,这事啊,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他便开始讲自己刚刚编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说是一户老农,拖家带口从汉中逃出来,最后没找对路,未能向前,而是去了洛阳方向(听众们纷纷扼腕,恨不能冲进故事里,让他们一家往南边跑),然后在洛阳里被一个工坊骗去,签了契书(听众们顿时更加难受,有人甚至大喊不能签啊),再然后,才发现那里是个吃人的地方,一家人准备再次逃跑……
在下方的士卒们听得十分专注,贺欢讲故事的能力并不强,他只是提前规划了个大概,许多地方多有重复,但问题不大,军中无聊,这个时代也没有多少娱乐,歌舞之技,普通别说看了,连听也没听过,听贺欢讲这些故事,他们有时还能对没听过的朋友吹牛,说什么“你知道黄河三门有哪三门吗?茴字有几种写法?”来显示自己的能力。
贺欢还在台上继续,讲了这家人逃跑,却并未跑过太远,因为没有“过所”,很快便被抓了回来,判为奴隶,去修石窟,而他们这些人,在洛阳石窟大闹后,救下他们一家人,并给他们解达疑惑。
解答哪些疑惑呢?
“……我告诉他们,洛阳的贵人们,他们需要钱财,钱财是从哪里来的呢,就是从你们这些奴隶干活赚钱来的,一个两个,百个千个,积少成多。为什么襄阳的日子远比洛阳好过,还不辛苦呢?你们说为什么?”
“因为我们头上没那么多贵人!”有人大声回道。
“对,只要没有那么多贵人盘剥,咱们的日子便能好过很多,”贺欢鼓掌,他在身后的木板上画了一个皇帝的旒冠,又在下边画了一个农夫,农夫是个火柴人,但手上有个锄头,所以大家一眼就能认出来,“以前,我只觉得有皇帝陛下管理天下,后来,才知道,皇帝陛下和咱们中间,还有许多贵人……”
他在中间的空档里挨个画了:“这个,是下品门第,从九品,有多少户呢?有十万,比咱们军营的人还多!”
下边的听众们纷纷色变。
“这个,是八品,有五万余户,比我们五军营那么多……”贺欢每画一个人,下边的听众都是一个激灵,仿佛给他们背上加了一座山。
当他一品品画到上三品时,下边的人都快不能呼吸了。
“这就是咱们以前日子过得难过的原因!”贺欢拍拍手中的粉笔灰,“这些啊,都是压在咱们头上大山,而刺史大人,不允许他们来盘剥我们!所以,我们这里就是……”
他拿起刷子,把下边许多人头一把擦掉,露出大片粉白的空白。
下边的听众纷纷欢呼起来。
“……所以,这户人家明白了,只有压在我们头上的人少了,日子才会好过,他跟着我们,一起来了襄阳——”
下边的听众欢呼的更大声。
“好了,这个故事我们就先讲到这里,你们肯定听累了,来,有没有人来表演比武的?!”
“我”“我来!”“该我了该我了!”
“来,这几位先在后边比比,找出最厉害的再上台,大家先讨论休息一会。喝点水。”
立刻有人提着篮子:“上好的炒米,加了盐和糖炒的有人要买点吃么?”
“有点饿了,给我来一份。”
虽然坐在场中买的不多,每次这样卖点,积少成多,他们的炒米在军营里卖得非常不错。
休息一番后,很多人又看了比武,然后便是最无聊的,贺欢讲天下,这就是一些枯燥的理论了,纵然有先前的故事打底,很多人不太喜欢听,于是,这两百多人中,大部份人都提着马扎,嚼着炒米,去和认识的人聊天了。
只有十来个年轻士卒,胡汉皆有,对这些理论有些兴趣,便拿出小本子,坐到最前边,听贺欢讲那些在他们听来,很是神奇的道理。
贺欢把他们名字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头邀请他们进火枪队。
他有感觉,这些人,都会是阿萧将来需要的。
不过很可惜,这么久了,军营之中,对此感兴趣的不过数十人罢了,影响力还太小,要是他有斛律明月那样的地位,应该能更方便吧?
不过,在悄悄离开的士卒中,有一名坐在远处,用树干挡住面容的人面色阴沉,悄悄起身,在大部队中跟着离开。
他一路走回刺史府,魏知善从他身边经过,疑惑道:“青总官,你不是去找那小子的麻烦了么,怎么,没有成功?”
青蚨冷漠道:“我本是想要给他一千金,让他回草原称王称霸……”
连如何高傲地将钱票丢给他,他都已经在脑中想象好了。
魏知善立刻来了精神:“然后呢?”
青蚨恨声道:“这小子,所图甚大,口舌也甚是了得,说什么一起做一个炒米作坊,供应军需,想要大家一起入股,我在下边听着,都被他说得动心了,要不是未带零碎钱,都要真凑上去。到时怕是钱也给了,人也收了,还好未让他见到我!”
魏知善笑出声来:“居然如此么?青总管莫气,咱们什么时候走?”
青蚨提起此事,神色更加郁闷:“前两日大雪,江上已有浮冰,行船危险,还是等大半月,风雪过了,天气暖了些,浮冰化了再走。”
陛下身子单薄,又有身孕,那么冷的天,马车颠簸,肯定是不能走陆路的。
这野狗子实在难缠,可恨!
腊月,风雪初停,月明星稀。
一盏孤灯在阁楼上摇曳,散发着温柔的光芒,远在千米之外,依然清晰可见。
贺欢吹亮了火折子,在手镜面前对镜再照了照,发现镜中人额头一点乱发,眉头有不少汗水,是一副匆忙急奔过来的样子,非常满意,于是盖灭了火折子,又裹紧了阿萧送他的斗篷,这才踏入了刺史府。
才一推门,门上就有树枝掉了下来,贺欢可以避开,但他却没有躲,而是伸手接住,礼貌地放在一边。
又走到长廊时,长廊有木板松动,才刚踩上,便险些将他绊倒,不过贺欢小时候遇到这些飞来横货可多了,早已养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十分谨慎的性子,些许麻烦,并不被他看在眼中。
相反,他还主动告诉引路的总管:“这些可得早点修缮,别伤到阿萧才是。”
提灯的青蚨冷哼一声:“这当然不用你说,快去吧,早去早回,别让他太累。”
贺欢微笑应是,快步前去,他早就熟悉地形,知道该怎么走,根本不用引路。
青蚨看着地方的那些小把戏,反而有些无奈地坐在长廊上,叹息了一口气。
这个狗子太沉得住气了,他想杀杀对方的威风,但反而显得自己蹩脚又小心眼,这真是让人难受。
观察了几日,这小子品性似乎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不不不,不能放松警惕,这小子又能勾引又能伪装,将来必是个能为祸一方的,可得小心一点。
哼,再殷勤又能如何,主上迟早就走的,等分开久了,情分自然就浅了,到时我为主上广选后宫,必不能让这小子独占了恩宠!
贺欢进屋时,便感觉到屋中暖和的温度,但却没有一般碳屋里的干燥的,反而有些湿润之意。
于是转头便看到桌案边的一个小小银壶在微弱的炭火下轻轻地咕噜着,冒着许多缕缕白烟。
唯一让他心里有些异样的,是魏大夫依然像昨天那样,坐在窗边,还抬头对他莞尔一笑,便继续低头,揉搓着手上的药丸。
“来了?”萧君泽从桌案边微笑着抬头,他眉眼慵懒,抬眸的一眸,仿佛能将人魂魄尽数勾去,“坐。”
贺欢耳根一红,感觉几日不见,阿萧似乎变得更美了,让他心神更易动摇,深吸一口气后,他恭敬地坐在阿萧面前,递上了今天的作业,将自己的心神转移开去:“我想了许多,你说想要改变朝廷的官制,我都觉得,不太可能。”
萧君泽歪了歪头:“哦,为什么呢?”
“因为,你不是孝文皇帝,”贺欢把白天想了很久的答案说出来,“得不到鲜卑宗室的支持,而你不想要太多官吏,这也是与世家大族的利益相悖,汉人世族,不会帮你。”
“那,你觉得,谁会帮我们呢?”萧君泽微笑着问道。
“我觉得,襄阳城的百姓会帮我们,但洛阳城的却不一定会,”贺欢迟疑道,“百姓们已经习惯了被宗族的统治,习惯了靠家族协力共渡难关,他们不会轻易相信我们的一两句话,他们不敢去尝试你的设想,他们畏惧改变。”
萧君泽很满意:“那你觉得,要怎么才能让他们改变呢?”
贺欢平静道:“改变不了,阿萧,你不要将百姓想像得太美好,他们天然就会聚集,会结派,会欺负那些弱小少数的人,获得别人的土地、钱财,甚至是奴隶。这不是错误,而是大家都在团结时,不团结的人,就会生活不下去。”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越是穷苦的百姓,他们能获得收益的机会太少了,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能再得到,所以,他们会为了一口水井、一方沤麻的池子、一棵果树打生打死,因为这就是他们从小学来的生活道理。”
“所以,我是怎么改变这一切的呢?”萧君泽反问。
“您给的很多,多到让他无暇顾及相互争夺!”贺欢回答道,“襄阳有工坊,雍州在开垦良田,但在洛阳、在司州,在河东九郡,那里的世族根深缔固,你如果在那里开垦土地,兴修水利,建设工坊,所有的收益,会纷纷流入世族之后,百姓得不到财物,反而会更加辛苦。”
这也是他在洛阳所见,君泽带来的琉璃、工坊,并没有让那里的人过得更好,织坊里有大量的小孩和女子,他们食不裹腹,枯瘦如柴,比在地里的农人更加凄惨,而产出东西,质量虽然比不上襄阳的好,但胜在价格便宜,也能有销路。
“所以,你觉得,该如何解决呢?”萧君泽微笑加深。
“解决之道,便是将那些世族流放,让他们失去根基!”贺欢认真道,“或者是将他们拆散成一个个十口之家,不再以宗族相聚结。”
“只是不让这些世族聚结就可以解决了么?”萧君泽微笑着反问。
“不能!”贺欢果断道,“一个世族走了,只要土地还在,人就会继续聚集起来,生出新的世族豪强,杀是杀不尽的。”
萧君泽轻笑道:“那怕我有你这样的精锐战将,也不能么?”
贺欢摇头:“我便是有着所以人都是赤兔坐骑的将士,也做不到,除非我能一日千里,朝游北海、暮至苍梧的神术,否则,便不可能将这等根基铲除,甚至于,我便是有了这等神术,也还得有千里之眸,万里之耳,能听万里外与所有村落对话,才能知道哪里有欺压,才能前去解决。”
萧君泽满意地鼓掌:“不错,能想到这一点,便足够了。”
贺欢却没有欣喜之意,而是小声道:“阿萧,我这样说,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怎么会失望呢,我现在很高兴,你没觉得我讲什么,就认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萧君泽托着头,凝视着他,“思考,是一切生灵的进化的基础,你愿意想出我那理论的不合理之处,就已经胜出世间绝多的人了。”
贺欢微微低头:“这,都是你教得好啊。”
萧君泽点点头:“是啊,但你悟性也非常重要,不过呢,许多事情,现在做不了,以后却未必不行,听是需要一时时间罢了,我们需要的,便是种下足够多的种子,以及,把这天下的土地松一松,让种子们能更好的发芽。”
贺欢不太听的懂,于是他低头在本本上记下阿萧说的话,准备回去揣摩一番,想不通时,再来问阿萧。
“火枪队的训练,你需要抓紧,凡是加入你的队伍的,都要让他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战,”萧君泽轻笑道,“阿欢,将来,你可愿去打出一个大大的天下给我?”
贺欢看着阿萧,认真道:“我愿意为你去松天下之土,但是阿萧,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不是我能随意送人东西,我愿意效忠于你,那么,我做出的一切成就,都属于你!”
萧君泽被这回答取悦到了,他满意极了:“阿欢,你真是太会避坑了,我挖的陷阱,你是一个都没有掉下啊。”
贺欢面色严肃:“你教了我那么多,我当然不能那么蠢笨,连您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您的利剑,将来,如果有谁不愿意接受你的意见,我会带着你的意志,从他们的身上踏过去!”
那桓轩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到想清楚后,便胆怯了,不敢再钻研下去,怎么配和我相比?
萧君泽感慨道:“是啊,阿欢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