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手拒绝了身边人递来的毛巾:“谢谢小凉,我不用。”
楚千酩:“……小叔,我是小楚。”
付一笑一愣,面露尴尬:“啊……小楚。”
完了,看来他开始脸盲了。
任不悔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冲动了,也过来给付一笑贴了几张符:“刚才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付一笑皱眉慢慢道,“但是,感觉就像是反噬一样。”
灵力使用过度时会有反噬,但这种反噬一般还不至于到损伤身体的程度。
但如果有更厉害的消耗,突破了灵力防护身体的极限,就有可能会直接伤到肉.体。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付一笑愕然地转头——他不是靠在墙边吗?
背后什么都没有,却仿佛凭空悠悠地落下来一张纸条。
任不悔一伸手抓住了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字有点丑。
“付兄,下雪时过寨门进鬼面陇。”
落款是 “你的好朋友 无名氏”。
任不悔攥拳一捶墙面:“……我早该想到的,下雪!”
付一笑也看清了纸条上的内容,眼中顿时出现惊喜之色:“是他!是那位无名氏兄弟!”
没想到他也来了!
“什么什么?”
司马博闻伸长脖子看清那两行字后,蓦然瞪大了眼睛。
——能跟付一笑称兄道弟的“无名氏”,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这么说,他又可以见到无名氏大佬了!
司马博闻心中狂喜,同时又遗憾地想起了之前在幻境里和他一起仰慕大佬风采的小兄弟。
青弟啊青弟,你要是再不出现,等会见了无名氏大佬,老兄我可就没法向大佬引荐你了!
突然凭空出现的纸条,看上去有点可疑。
不过,这个线索能跟他们在幻境里得到的信息对上,看起来很合理。
而且之前在幻境里时,任不悔和司马博闻都曾被一些看不见的存在指路,最后时刻他们还讨论过那个反复写“去死”的东西应该是在帮他们,所以按照同样的道理,这张纸条也可能是在帮他们。
更何况,付一笑认识那个写纸条的人。
——是“人”,这一点比较耐人寻味。毕竟之前那些更像是鬼。
任不悔问付一笑:“你还能支撑吗?实在不行就先走吧。”
付一笑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现在没事了。”
刚才的反噬还没有到特别严重的程度,他还是可以继续的。
而且,他自从发现自己有记忆空白之后就一直隐隐感到不安,心里总沉沉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直觉自己一定要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丢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虽然已经有了进入鬼面陇的提示,但现在并没有下雪,还需要等待时机。
在等待下雪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们围到了寨心小小的神庙外。
砖房神庙太小了,那么多人挤不进去,就纷纷把供奉的腌鱼、瓜果和酒放在神庙外,然后在寨心的空地上跪拜起来。
他们一个个低着头念念有词,仔细一听无外乎是祈愿神保佑完成心愿之类的话。
任不悔光看着不能出去制止,脸色越发难看。
年轻的学生们也有点震撼。
祓除邪神信仰的努力已经持续了一千年,但依然有没有清扫干净的角落。越是偏僻封闭的地方,越有各种诡异信仰滋生的空间。
也是一个天然的魇境。
不过,刚才那一下震动之后,梅面陇就恢复了平静。
哪怕信徒们虔诚地拜了好久,神庙里残缺的枯木也不再有进一步的变化。
慢慢的,聚过来的人们又开始散去,一边走一边讨论着神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降临。
楚千酩和祝清窝在墙根偷听,一边偷听一边小声交流,大致听到梅面陇似乎有个传说,说是神像曾经是完整的,只是很久以前被渎神之人有心破坏,神也因此离开了梅面陇。
但是,神会重新在一个落花天降临,神木会起死回生。到那时,人们的愿望也会得到实现。
两人不太明白落花天是指什么,等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看起来不太会防备外来人的小孩子,问到了落花天原来就是暴雪大风的天气——
那时候,被风吹落的梅花会混进风雪里,漫天飘落。
等到梅面陇几乎已经恢复正常之后,付一笑一行人终于等到了下雪。
雪不大,但一开始下雪,寨民们就加速回到了一幢幢吊脚楼里,好像害怕在外面待着一样。
这倒是方便了他们一行人,这样走在外面就不太担心被原住民发现。
任不悔和司马博闻经历过幻境中利刃从天而降的落花天,不免对这场雪多了点警惕。
但直到他们真的走过木桥,穿过寨门,然后发现眼前的白天突然转为黑夜之后,才发现他们居然就这么顺利地来到了鬼面陇。
当然,这和无名氏的提示脱不开关系。
黑暗中弥漫着浓雾,地上积了雪。
“嘎吱嘎吱——”
雾气深处传来了脚步声,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任不悔挡在最前面,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渐渐出现在浓雾深处,都在东张西望,动作出奇地一致,看起来有点滑稽。
高的那个身影浮现出来时,立刻冲他们挥了挥手:“付兄!各位好啊!”
付一笑自知肯定认不出他的脸,于是努力地辨认他的身材特征——是个瘦削的少年,四肢纤细修长,看起来和他印象里那个无名氏对得上。
更重要的是,他旁边跟着的那个孩子,付一笑认出来了——脑袋摇摇欲坠,瞳仁全黑,一看就不是活人还能乖乖地跟着活人走的小鬼傀儡,他也就见过那么一个。
脸盲只能记特征,幸好这个特征够明显。没错了,就是那位无名氏兄弟!
司马博闻跟在后头,此时认出来人是谁,立马惊喜地挥手:“青弟!你居然先到这里了!”
同一时间,付一笑也笑着打招呼:“多谢无名氏兄弟的提示啊!”
“……啊?”
司马博闻的手僵在空中,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付一笑。
付一笑浑然不觉,旁边的楚千酩则对祝凉窃窃私语:“无名氏大佬这是易容了?……可我怎么觉得不只是脸,整个人都有点不太一样呢。”
司马博闻整个脑子都木了,他凑到楚千酩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这是那个无名氏?”
楚千酩:“应该是吧?”
司马博闻:“可那位不长这样吧……”
楚千酩:“人家易容厉害吧……?关键是,他身边那个小傀儡我是见过的。能操纵那种傀儡的人应该不多吧?还能有人抢别人的傀儡自己用吗?”
司马博闻:“卧槽……”石锤了。
他无话可说,毕竟他自己也易容了。
任不悔倒是对这件事没什么反应。
本来也是,那个无名氏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小辈,和其他的无名氏不见得有多大区别,所以他之前在幻境里时其实也并不关注这到底是哪个无名氏。
但司马博闻受到了严重的刺激。
等到舟向月跟付一笑打完招呼,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时,司马博闻:“大佬,所以你玩儿我呢?你从来都没说过你就是那位无名氏大佬啊?!”
舟向月奇怪:“我也没说过我不是啊?再说,你也没问过我吧。”
司马博闻:“…………”
怎么会有这么强词夺理的人啊!
现在一想起自己跟他吹嘘和“那位无名氏大佬”关系多么多么铁,信誓旦旦地承诺帮他在大佬面前美言引荐,他还笑眯眯地听着,司马博闻就恨不得连夜逃离这个世界。
……不对。
司马博闻忽然察觉一丝不对劲,试探道:“大佬,你认识我吗?”
舟向月:“你是……?”
司马博闻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几秒,发现他好像真的在努力找遍脑海辨认自己是谁,微微松了口气。
他呵呵笑着搓搓手:“没有没有,大佬肯定不记得我。我就是之前远远地看到过大佬你,所以仰慕大佬的风采……”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周围骤然阴冷下来。昏暗的天幕变得深浓如墨。
冰冷的风直往人骨缝里钻,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纸灰味道忽然变得明显到呛人。
司马博闻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你们感觉到了吗……”
舟向月点点头,“时间快来不及了,我们赶紧去寨心。”
楚千酩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他心脏怦怦直跳,感觉到了一种沉沉的压迫感与恐惧感。
那种感觉让他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
就像是走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看不见摸不着,却知道有一个无比庞大的黑影正在向自己逼近。
……此时此刻,那个黑影,就快要破土而出。
另一边,舟向月和柳长生刚刚在鬼面陇里走到阿难的家的位置。
舟向月开了个马甲——是用刚刚获得的境灵开的。
三个马甲同时活动,代价是本体舟倾又昏迷了。不过从幻境里出来后他就恢复了和另外几个身体的感应,还重新获得了之前的的记忆,发现每一个自己都还是安全的。
舟倾还是在郁归尘身边,很安全,可以放心昏迷。
洛平安还是个听不太懂人话的小孩子,比较好装傀儡。但柳长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像傀儡,舟向月自然不能让他和任不悔他们打照面。
正好他一边要抢在别人之前找到问苍生,一边又想利用付一笑打开寨心的封印,所以把自己兵分两路,刚刚好。
鬼面陇的夜雾蒙蒙的,不过每一幢房子、每一个拐弯都和梅面陇一模一样,就连舟向月离开梅面陇之前刚刚留心注意到的一处墙角剥落的墙皮都一样。
更加印证了鬼面陇和梅面陇共用同一片空间,只是里面的人和鬼平时彼此互不相见。
阿难的房门前,依然不变地亮着一盏灯。
幽幽火光从灯罩里透出来,是一片昏暗的猩红色。
很符合鬼面陇里诡异的气氛。
和刚才他去的那个梅面陇不同,这个鬼面陇很显然还是有很多居民的,哪怕那些居民都不是人。
因此,舟向月虽然从窗户往里望去时看到屋里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推门而入。
他决定先敲敲门。
笃笃笃。
有鬼来开门,那就算默许他进去了。如果没有鬼开门,那更好……
敲门的时候,舟向月心底闪过一丝模糊的疑惑。
这种感觉和之前在幻境里有点像,好像似曾相识,好像他又忘记了什么。
这时,门打开了。
舟向月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是阿难。
小女孩穿着她那件蓝黑绣花的裙子,低着头没看他,很阴郁的样子。
舟向月从之前那个时间循环幻境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阿难,正想开口说话,一张嘴说出来的却是冷冰冰例行公事的语气:“县里巡捕。”
这不是他的声音。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控制自己说的话。
接下来,他一只手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纸出来,纸上好像有印章和文字,不过只晃了一下就又收起来了,也不管阿难其实头都没抬一下。
随后,他说:“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男子?”
阿难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清浅而无神的银灰色眼睛。
舟向月脱口而出:“啊,你……”
他想起来了。
他虽然无法自己移动视线,但仔细一看,就发现视野里的情景其实和刚才并不一样,比如在昏红灯光下变得不那么明显的夕照,比如门前的地面上比刚才更干净。
视野的转换是一瞬间发生的,舟向月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突然被切换了。
不过,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现在似乎进入了那个阿丑的记忆,正在经历他的视角。
现在,他刚刚敲响了阿难的门,假装县里巡捕来询问,实则是想知道她有没有目击到自己杀人行凶。
意识到这一点后,舟向月立刻发觉自己看似不经意地放在背后的一只手微微用力捏着什么细长的东西。
那东西有微冷的金属质感,还有隐约的花纹。
……那是一把匕首。
第237章 因果
因为在阿难的记忆里已经经历过这几天,所以舟向月对阿丑的视角并没有感到意外。
就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阿丑敲了阿难的门,发现这一家只住了一个盲眼小女孩之后,就在晚上偷偷地翻窗藏在了里面。
阿难看不见,她家里又没有镜子,所以舟向月一直也没能看到他究竟长什么样。
他只能看到他一身利落的黑衣,身材修长偏瘦,手也纤长漂亮,皮肤很白,微微泛着光。
感觉这个身体应该是十八.九岁。
年纪不大也很正常,毕竟能在道上混到被人追杀的程度,这种人一般都活不长。
不过,虎口处拿匕首的地方皮肤很细腻,磨破了泛着血丝——这说明,他以前应该并不经常拿刀,或者说这种手持的利刃不是他的惯用武器。
所以他为什么现在换成用刀了?
原来的武器呢?
阿丑身上有许多伤,大多是粗糙的划伤和磨伤,看起来像是跑动的时候由锋利的草叶、树枝或是碎石造成的小伤,他也并不在意,没有去处理。
不过,腰间有一处比较深的伤口,还渗着血。
他应该是逃亡路上草草包扎起来,血从包扎的布料渗了出来。
舟向月想,这应该就是阿难闻到的血腥味的来源。
阿丑在嘴里咬块布,重新包扎了伤口,痛得浑身紧绷,身子忍不住发抖。
这几天的经历乏善可陈,舟向月之前已经被剧透过了。
阿难就像之前她自己记忆里那样做饭、做纸扎、睡觉,而阿丑出门则主要是去观察寨子里的路径,进山里采药草……以及从别人家偷东西。
不得不说,他的手法还挺不错的,没被发现过。
几天下来,舟向月对阿丑的身份越发好奇。
这个人在阿难的屋子里见到会动的纸人,夜里也遭到了鬼的骚扰。
他对此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没有半点惊讶。
这么说,阿丑应该对这些灵异神怪、玄学法术的东西有所涉猎。
但是,舟向月没有见他用过任何法术或符箓,甚至没有在他体内感受到任何灵力的气息。
为什么?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异变陡生的那个傍晚,两个追杀他的杀手埋伏在阿难的房子里,而他则立刻警觉地发现了异常,转身就逃。
两个杀手追出来后,他娴熟地将他们引到了山上,自己则飞快地折返回去找阿难。
腰间的伤口再次绽裂,血又流了出来。
但阿丑顾不上再去包扎伤口,对阿难说:“我背你。”
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如银铃的声响。
阿丑一低头,捡起那个东西。
他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因此舟向月也没有看清那东西的样子,但能看出它和阿难的长命锁长得完全不同。
确实是银质镂空雕花的东西,但比长命锁小许多,还带着棱角,像是个小正方体。
只是模糊的一瞥,舟向月觉得这东西好像有点眼熟。
在他思索的时候,阿丑背着小姑娘跑到了寨心。
此时,神像是完整的。
“小心!”阿难忽然攥紧了他的衣服。
在阿丑带着小姑娘迅速躲在神像后的同时,神像炸开了。
同一时间,他指尖迅速一抹自己身上的血,在空中勾画起来。
与此同时,舟向月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具身体里灵力流转的气息。
他心中一动——阿丑果然是会用的。
然而,刚勾出第一笔,背上猛然传来撕裂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生生撕开血肉长了出来。
舟向月只觉得眼前一花。
他似乎看到了蝴蝶的鳞翅一闪而过,月光洒落一般轻盈透亮的银白蝶翼上流淌着幽深的蓝紫色光芒,神秘而妖冶。
但只是一瞬间,蝶翼的幻象就消失了。
灵力的气息也消失了。
碎裂的木块铺天盖地掉落下来,阿丑一闪身挡住阿难,手臂护住头。
带着尖锐断茬的碎块重重砸在他的身上,又滚落到地面,腾起一片尘土。
舟向月似乎明白了——阿丑会用法术,但他似乎是中了什么毒或是有什么隐疾一样,灵力被封住,一动用法术就会生出蝶翼。
当然蝶翼也可能只是表象,他只是很难动用灵力,或者动用灵力要付出一些严重的代价。
碎块坠落的时候,阿丑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紧接着顾不得身上骨头仿佛被砸断的疼痛和火烧火燎的擦伤,抱起阿难就要往外冲。
但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面前竟涌动着一片宛如水波一般的暗红光芒,视野里像是蒙了一层血。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这片光芒飘荡在周围,将他、阿难和神像一同笼罩在里面。
这是……?
一个杀手问道:“他们人呢?”
阿丑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
“没看到啊,明明刚才还看到人影了,”另一人说,“估计是去那边后山了!”
阿丑紧紧盯着他们的身影,看到他们居然真的对近在咫尺的自己视而不见,转身去了后山,不由得愕然地打量四周。
那片血红的暗光正在慢慢消退。
或许,是因为神像……
阿丑这才发现,刚才神像的头部断裂滚落,正落在他面前。
在这片诡异的暗红光芒之中,他看见神像眉眼低垂,缓缓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他的心口蓦然一跳,下意识倒退了两步。
随后,他仿佛不敢再回头看神像一样,再度背起阿难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逃出梅面陇的一路和阿难的记忆一致,天上下起雪来,少年和小女孩就误打误撞地进入了鬼面陇,随后很快就发现了鬼面陇的诡异。
阿丑身上的血在不断滴落,现在没了追兵,他每走一步都感觉骨头痛得像要裂开。
他最终决定,带着阿难先到山洞里休息一晚。
其实按理说他应该先处理伤口,但或许是新伤加上旧伤以及一夜逃亡的精力消耗,他几乎抵挡不了汹涌而来的困倦睡意。
他勉强支撑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确认这伤不至于让他一睡不醒之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还是一片漆黑。
阿难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难?”他轻声问道。
“嗯?”阿难转过头。
“你没睡吗?”
阿难摇摇头,声音低低的:“睡不着。”
阿丑沉默了片刻,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
最终,他只是说:“我睡了多久?”
阿难说:“没有很久,可能就一两个时辰吧。”
阿丑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很久了。”
身处危机四伏的逃亡路上,他很少一次睡这么久。
阿难欲言又止,似乎犹豫了好几次,才最终闷闷地低声道:“哥哥。”
阿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嗯?”
阿难低下头,把头埋进膝盖之间:“其实我有一个哥哥。”
“……呃,”阿丑扯了扯渗出血丝的嘴角,哭笑不得,“所以你不是在叫我对吧。”
阿难没接他的话茬,好像在自言自语:“我哥哥很厉害,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阿丑嗤地笑了声:“那很好啊。”
“他会玄门道法,在一个很厉害的门派学习。”
阿丑挑起眉:“什么门派?”
“翠微山。”
少年眼中掠过一丝轻蔑的冷笑,声音里却掩饰得很好:“哦。”
“哥哥,你知道翠微山吗?”
“知道。”
“所以,真的很厉害吗?”
少年撇撇嘴,“还行吧。”
实力还是有的,只不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点多。
“……哦。”
阿难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每年都会给家里写信。爹娘不识字,每次他写回来的信都得找帮忙拿信的邻居黄伯读给他们听,但他们还是每次收到信都很高兴。”
“但是爹娘想哥哥了,让他回来,他却总说忙,不愿意回。”
阿丑开始觉得小女孩啰啰嗦嗦的有点烦了,打个哈欠敷衍道:“哦。”
“我小时候本来是看得见的,”阿难轻声说,“但我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就看不见了。”
阿丑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她那双美丽但无神的眼睛,随后沉默地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难语气平静道:“那时候我娘就给哥哥写信,让他一定要回来帮我看看。他学了那么多本事,肯定有办法治好我的眼睛吧?”
片刻沉默。
“……然后呢?”
“可是哥哥还是不愿意回来。”
阿难好像无声地叹了口气,“而且,从那之后,他连信也不回了。我娘当时着急地一连写了好多封信,每天都去问黄伯有没有回信。每次都没有。”
“后来,就连黄伯都受不了我娘,直接搬走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再后来我爹出事走了,我娘也病倒了。她走之前把我叫到跟前,却很久都说不出话,只是哭。”
“后来,她说让我去找哥哥。但刚说完,她又哭了,说不要找那个不孝子了。”
阿难喃喃道:“……那时候,我终于明白我这辈子都没法再看见了。”
“而我哥哥,也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少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鬓发:“别为了那种人伤心。他再厉害又怎么样?吹的吧。而且这种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装的人模狗样,实际上连禽兽都不如!”
没想到阿难却重重地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才没有!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阿丑:“……”
他微微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讲这个故事,不是想听别人帮你骂你哥吗?
他很不耐烦哄小孩,但这么个小丫头在旁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又让人不由得觉得好像是自己欺负她了一样。
他只得放软了声音道:“好了好了,我不能说,不能说。你也别哭了,已经很晚了,你一个小孩子该睡觉了,不然会长不高的。”
阿难抽噎道:“我不困,睡不着!”
阿丑安慰地轻拍她的背:“不困啊?那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阿难:“……”
少年浑然未觉气氛不对劲,想了想开口道:“从前有一个人在荒山野岭赶路,晚上睡在一个山洞里。睡到半夜的时候,他突然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