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娘子凑在他面前,正闭着眼深吸气。
除了她之外,甚至连其他那些人香都离开了原来跪坐的软席,仿佛闻到了蜜糖气息的蚂蚁一样围拢过来,挤在他身边嗅闻。
所有人都是一副陶醉到失神的表情,现场十分诡异。
舟向月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他现在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炷香了。
“……于娘子?”
他尝试着唤了一声。
于娘子如梦初醒地睁开眼,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好香……”
仿佛是一个信号,凑在舟向月身边的人香也此起彼伏地吸了吸鼻子:“好香……”
刚才验香之前,青豆还为表鄙夷坐得离舟向月远了一些,但现在居然挤到了最前面,脑袋快要拱到舟向月的颈窝里了:“好香,再让我闻闻……”
舟向月咳了一声,往后一缩:“于娘子……”
不能缩太多,因为后面也有人凑过来,那呼吸快要扑到他背上了。
于娘子不愧是资深人士,虽然她还是忍不住多吸了两口,但很是坚决地当机立断:“快把他带走!去洗一洗!”
立刻有戴着面罩的人进来把手脚有点发软的舟向月扶起来,连拖带拽地把他弄进了浴室里。
哗啦——
直接扔进了浮着碎冰的冰水桶里。
刚才冒出来的那一点情.欲立刻完全熄灭了。
舟向月:“……”
很好,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这才符合郁归尘的梦的禁欲气质。
他在冰水里冻得打哆嗦,但还是不放心地又闻了闻自己身上。
好像确实停止散发香味了。
那种香味舟向月自己也闻得到,也挺香的,但他闻起来完全没有别人那么疯狂。
不得不说,刚才那一幕确实挺瘆人的,好像所有人的神智都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下一刻就想爬到他身上来贴着吸。
他当年已经清晰地了解了长生香的可怕,但在这梦里似乎有过之无不及,而且还有一些和记忆里不太相符的地方。
对此,舟向月只能理解为这毕竟是个梦魇,而不是现实。
在魇的作用下,这个梦境里的长生香可能和当初现实中真正的长生香已经不太一样了。
他的情.欲完全消散之后,刚想往冰水桶外爬,没想到一用力只觉得手软脚软,竟然疲惫得使不出什么力气,就像是被榨干了一样。
舟向月忽然想到什么,心里一沉。
刚才他没有仔细看,但是大致扫过几眼,感觉那些围过来的人香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少了几分血色,嘴唇泛白。
而且于娘子反复跟他们强调,“一个人的香味总量是有限的,不能浪费”。
舟向月心下产生了个怀疑。
或许在这里散发香味就像在鲛人魇境里哭珍珠一样,是会损耗个人血气的。
这不是个好消息。
哭珍珠起码还是个人可以控制的行为,但他们这些人香的自然状态似乎就是会慢慢散发香味,为此要一直待在寒冷的地方才能抑制。
他心想,得加快离开这里的脚步了。
舟向月最后还是被人给拖出去的,没有再回香室,而是直接送回了住处。
他盖着被子瑟瑟发抖,于娘子还专门过来看望了一下。
她坐在舟向月床头,问道:“倾城,刚才点燃情香的时候,你想到了谁?”
舟向月一脸茫然:“……”
他谁也没想。
于娘子却很耐心地循循善诱,“你有没有在心里看到朦胧的烟雾?有没有在烟雾里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人影?”
舟向月含混地应着,心想他当时眯着眼在偷看,完全没有看到什么心里的画面。
之后发现起了情.欲,他就闭上眼在努力抑制身体那种反应,因为他怕弄脏了郁归尘的梦……
呃,勉强能算是想到郁归尘了吧。
于娘子:“她是不是很好看?”
舟向月:“……是。”
这是什么奇怪问题。
于娘子:“你想到她,有什么感觉?”
舟向月:“……就是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好像烟雾……”
总不能说是心虚的感觉吧,他就从于娘子之前的话里找关键词来搪塞了。
于娘子:“好啊,好,好。”
舟向月:“嗯……”
于娘子:“是檀儿吗?”
舟向月愣住:“……啊?”
于娘子皱眉:“不是檀儿?那是谁?”
舟向月:“呃……我也不知道……”
于娘子皱眉审视了他片刻,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站起身来:“没事。今天是你第一次闻情香,有些受不住也正常。睡吧,晚上你会做个好梦的。”
于娘子走了,留舟向月在原地凌乱。
不过半晌之后,他心头突然一亮。
于娘子提到檀儿。
她觉得他会想起檀儿……
再联想到之前檀儿对他的种种奇怪之处,以及其他人香各自的“贵客”,舟向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檀儿接近他,是在试图充当他这个人香的“贵客”吧。
也或许不是充当,而是在试图摸清他的审美喜好。如果他们发现他喜欢檀儿这种类型的,可能下一步就会有一个这种类型的贵客来找他了。
不然,怎么能解释人香们人手一个心上人贵客这件事?
关于人香的香,舟向月产生了一个猜想。
……不过那个猜想倒是和他自己没关系。
他想,他的香应该是因为不死灵。
当年他就发现,外面诡异流传的长生香和他单独送给昱皇和郁燃的香味道十分接近,几乎一模一样。
外面的长生香是人香,而他的香是磨成粉的昆仑髓,也就是不死木的香。
他暂时还不知道昆仑髓的香气和外面的人香有什么关系,但在这个梦里,他香应该是因为被不死灵腌入味儿了。
舟向月从床上坐了起来。
歇了一会儿之后,他感觉有了些力气。
不能被梦魇牵着鼻子走,他也得自己出去找找线索。
舟向月在这个身为长生香的梦魇里很早就发现自己失去了一切灵力,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好在很多基本技能是不会丢的,比如当小偷。
舟向月当年也怀疑醉香楼,他在楼里转过几圈,虽然有些地方已经记得不太清,但很多重要位置还是有印象的。
他从房间里出来,蹑手蹑脚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楼梯口传来檀儿和别人的说话声。
“其实吧,我觉得他对我完全没有那种男女之情,甚至总是有种不在状态的感觉。”
舟向月心头一动,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继续偷听。
如果他的猜测无误,檀儿应该知道很多长生香的内情,说不定能听到什么重要信息。
另一个女孩声音笑道:“不是吧,可我听说他今天在香室验香的时候,那香味差点把所有人都迷晕了啊!”
檀儿道:“我刚听说的时候也挺惊讶的,不过其实这才说得通——他心里肯定有人了,所以才对我没感觉。”
“我天,所以你真确定他心里那人不是你?”
那女孩停顿了一下,大概是檀儿对她点了点头,她才接着说:“你这么漂亮都不动心,他自己又是那样一张脸,他是爱上了什么天仙吗?”
檀儿道:“谁知道呢。反正这就正好省事儿了,不然还得给他找一个人来爱。”
舟向月躲在暗处,心里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人香的香气,应该来自于爱恋。
爱上一个人,才能酿出更优质的香。
那些所谓的“贵客”给人香们送礼物,其实就是让他们更爱自己的心上人——爱原本没这么简单,但在醉香楼这些情窦初开就圈养起来的人香眼里,爱就是这么简单。
客人只能送礼物,不能带他们出去,不能长时间的陪伴他们,也不能与他们享受鱼水之欢。
人香们发现自己每次收了一件喜欢的礼物,验香时就变得更香,久而久之就以为自己的香味都是这些礼物养出来的了。
殊不知,香来自他们自己那颗坠入爱河的心。
檀儿笑道:“其实吧,我自己也有点不在状态。主要是……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我弟弟,那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我总是管不住手想捏他脸,要勾引他的时候,总是想笑。”
“不过我心情是真的很好啊!”她语气里多了几分雀跃,“我马上就攒足钱,可以给自己赎身了!正好他这件事我也不用管了,我打算明天就去找老板,拿回我的卖身契!”
“真好啊!”另一个女孩说,“你离开醉香楼,想去做什么?”
“想找一个安静的山头,种葡萄,”檀儿声音带着笑,“葡萄太金贵了,我就吃过一粒,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吃了……但那种甜甜的滋味我一直记到今天。”
“等我把自己赎回去了,我就种好多好多葡萄,坐在葡萄架子下面张着嘴等着吃,哈哈哈!”
两个女孩笑成了一团。
舟向月又听了一会儿,见不再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就原路返回。
晚上是醉香楼里营业最热闹的时候,舟向月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在避开人的情况下离开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
于是,他最后决定先回去睡觉,等明天醒来之后找机会溜出去。
外面刮着寒风,屋子里也没有取暖,还是那样冻得人透心凉。
舟向月窝在自己冷冰冰的床上,不太舒服地睡了。
虽然环境恶劣,但睡着睡着,他还真像于娘子说的那样,做了个梦。
可能是因为太冷了,他就梦到了一个很热乎的人。
他梦到了自己当年带着郁燃从昱都逃离时的记忆。
那时他好不容易带他到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村庄,在一户人家暂时借住两天。
安顿下来之后,他刚把郁燃放到床上,手上摸到一片烫手的温度,顿时有些发慌。
郁燃浑身滚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完全没有意识。
舟向月扒下他的衣服,一打开伤口上包扎的细布就倒吸一口冷气。
伤口化脓了。
他赶紧找来医生,就连医师看到郁燃这副样子都吓了一跳,又把他训了一顿:哪有这样照顾病人的?没死算他命大!
然后再一看舟向月身上大大小小还没处理的伤,他更加暴怒:你们小年轻一个个的,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是不是!你们父母摊上你们这样的倒霉孩子,真是倒大霉了!
舟向月低着头挨训,不敢说话。
医师正想给郁燃清理伤口,没想到他刚一伸手,昏迷的少年突然暴起,一手肘就砸在白发苍苍的医师胸口,把他砸倒在地咳了半天,半天缓不过来。
舟向月吓了一跳,赶紧把医师扶起来赔礼道歉。
但医师却胆战心惊地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年老体弱,这样的伤患他实在治不了,他可以开药,但清理伤口和换药还是请家属自己来吧……
舟向月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可能是把他们当做什么□□火拼的小混混了,但郁燃的真实身份更不可能说,这伤也确实不是一般人会有的伤。
最后,他也没有为难医师,开完药就把只想赶紧跑的医师送走了。
医师送走了,还是得上药。
这回舟向月有了心理准备,他一动手,神志不清的郁燃果然又要暴起伤人,但之前能把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的少年此时重伤在身,不是他的对手,舟向月几下就把他给制服了。
但是郁燃哪怕被他按着也一直拼命挣扎,眼看着伤口在挣扎间再次裂开涌出鲜血,舟向月不得不松开了他。
这样还是不行。
最后,他在郁燃后颈上贴了张迷魂符,他才安稳下来。
清理干净伤口里的脓液,用药水清洗干净,再擦干净伤口周围的皮肤,最后再包扎起来。
应该是很痛。
哪怕是在迷魂符的控制之下,郁燃都皱紧了眉,浑身紧绷,后背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舟向月感受到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只好抱住他的肩膀,一边上药在他耳边低声哄道:“不痛不痛,不痛啊……马上就好了……”
好像是他哄骗的语气真的起了作用,郁燃身上放松了一些,只是脸上沉睡的表情依然痛苦。
好不容易上完药,又给他喂药。
这一下,连舟向月也犯难了。
郁燃牙关紧咬,下颌紧绷。就算把嘴掰开了,汤药怎么都喂不进去,全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舟向月试了各种角度都喂不进药去,最后试着往自己嘴里舀了一勺药。
“……唔!”
他一下捂住嘴,差点把药吐出去,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扭曲了。
……怎么会有这么苦的药!
但再苦也得忍着,这药是要用来救命的。
舟向月忍下舌尖的苦味,俯下.身去扶起郁燃的脸,对着嘴贴了上去。
他的唇冰凉,而郁燃的唇滚烫得像一团火,一贴上去就让他忍不住抖了抖。
舟向月一手掐着郁燃的下颌,配合着舌尖的动作撬开他的齿关,把药渡了过去。
虽然汤药又有往外流的趋势,但都被舟向月给堵了回去。
一边要注意不让药流出来,一边要让郁燃把药咽下去,还要小心不要呛到他……
这一口药喂得无比费劲,折腾了半天,总算都被咽了下去。
一口药喂下来,郁燃依然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没什么变化,舟向月却已经眼泪汪汪了——实在是太苦了。
他在万魔窟里没喝过药,在翠微山也从来没喝过这么苦的药……
舟向月直起身,干裂的嘴唇因为药液的滋润变得有了点光泽。
他擦一把眼泪,又拿起装药的碗继续喂。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么一碗药下去,郁燃的气息平稳了许多,脸色也好看了一点。
舟向月低头看着少年苍白的睡颜,把他被冷汗打湿的发丝拂到一边。
只是他哪怕在沉睡中,眉头也依然紧蹙,仿佛心事重重,又仿佛一直在忍受着痛苦。
舟向月心里一酸。
那么深的伤口,怎么会不痛呢……
郁燃高烧不退,他用毛巾蘸着凉水擦去郁燃额头和身上的冷汗,又给他擦身子降温,一盆凉水很快就变成了热水。
换了几盆后,郁燃身上的温度终于降了一点。
少年静静地躺着,人事不省,身上依然蒸腾着热气。
已经是深夜了。
舟向月接连几天没睡觉,开始时不时头晕目眩精神涣散。
又一次差点一头栽倒在郁燃身上后,他意识到自己也必须得休息一下。
他纠结了一会儿——郁燃这个样子,还是得盯着怕半夜烧起来,烧起来得赶紧降温。
但如果体温下降了,又得赶紧盖被子保温,免得他现在这副状态又着凉,那就太凶险了。
最后,舟向月把自己衣服也脱了,哆哆嗦嗦地抱着被子给自己和郁燃一起搭了个被窝。
虽然现在寒冬腊月半夜三更的没有热水,他也先冲了个冷水澡把自己洗干净——没办法,知道郁燃爱干净,要是他一身鲜血混着灰就进他被窝,舟向月怕他半夜醒来会活活气死。
舟向月给两人裹好被子,从背后抱住郁燃。
冰凉身体触碰到滚烫皮肤的一刹那,他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好暖和……
现在外面天寒地冻,他洗完冷水澡手脚都冻僵了,而郁燃身上真的好暖和……
舟向月又忍不住想,郁燃要是知道了他在做什么,可能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但他要是真能醒来就好了。
他把郁燃抱得更紧了些,喃喃低语:“郁燃,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我还等着你好起来……成为一个特别特别厉害的人。”
他把脸贴在他的颈侧,有点想哭。
但他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哭也没有用。
“然后……”舟向月干裂的嘴角抽动一下,翘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声音低得微不可闻,“杀了我。”
一滴泪落在郁燃脸颊上,像是他的泪一样,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舟向月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郁燃的侧颜。
他侧颜的线条挺括而分明,虽仍是少年人的侧脸,但已有了清晰硬朗的轮廓,唯有低垂的浓密眼睫将凌厉的骨相中和得柔和了几分,让人心下一软。
舟向月低声重复道:“记住啊……杀了我。”
他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个难得的机会。他应该趁着郁燃还没清醒,给他下个咒。
舟向月闭上眼,指尖覆上郁燃的后颈,缓缓勾画起符咒。
这是一个隐咒,不需要蘸着血墨画那么强,只需要在郁燃还没有清醒的时候,多灌输几遍。
总有一天,在合适的时刻来临的时候,深埋进他心底的咒会让他做出该做的事。
“杀了我……”
舟向月喃喃道,然后缩回手,抱住了面前滚烫的身躯。
眼泪无声地落到床单上,隐没不见。
很久很久以后,哪怕他的手上已经沾了数也数不清的人的血。
他也始终不能忘记,他染上的第一个无辜之人的血,属于郁燃。
舟向月紧紧抱着郁燃,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一向睡眠质量都很好,可这一晚惦记着郁燃的状况,睡眠里却充满了沉沉浮浮的不安梦境。
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惊醒。
外面还是黑漆漆的深夜,天还没亮。
舟向月闭上眼,刚想继续睡,却突然一怔。
尾椎骨后多了一条尾巴的感觉,而且尾巴上的触感还有些奇怪……
舟向月发现,自己睡到半夜长出了毛绒绒的狐狸尾巴。
而且,尾巴还被郁燃抱住了。
舟向月愣了片刻。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失控到冒出狐狸尾巴了。
在他还在万魔窟的小时候,他发现变成狐狸可以躲进狐狸洞里,因为狐狸洞太小了,那些欺负他的人钻不进去,所以他常常变成狐狸。
久而久之,他在特别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常常控制不住地变成狐狸,因为那样比较有安全感。
不过等他慢慢长大,这个老毛病早就已经好了。
……没想到现在又犯了。
更重要的是,郁燃紧紧抱着他的尾巴不放……
舟向月尝试着抽了抽尾巴,结果发现郁燃紧紧抱着他的尾巴,怎么都不松手。
舟向月没办法了。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别扭,所以刚才才会让他半夜惊醒。
他辗转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换一个姿势。
他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小狐狸,然后小心翼翼地就着尾巴的方向,爬到郁燃身前。
又要照顾被郁燃抱着的尾巴,又怕压到他的伤口,舟向月就蜷缩成了一个球,窝在郁燃胸前。
郁燃的手紧紧抱着他的尾巴,他就抱着他灼热的手臂,毛绒绒的小脑袋也枕在他胳膊上。
总算找到了合适的姿势,舟向月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又睡了多久,他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意识在清醒的过程中时,就发现自己浑身都暖洋洋的。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郁燃把他整个小狐狸都抱进了怀里。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小狐狸第一次和他同床共枕时那样。
梦里郁燃的怀抱很温暖,可现实中的冰床却冷得刺骨。
舟向月想起前一天于娘子跟他说,他会做个好梦,然后他就做了这个梦。
所以,是和情香有关系吗?
……等等,所以他现在是醒了吗?
他这是在梦里,还是在魇境里?
舟向月心头涌起一丝茫然。
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想看清周围的环境,随后就发现房间角落的梳妆台前,好像背对他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垂下长长的黑发,正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她面前就是镜子,但是房间里太暗了,视线又被床头的纱帘阻挡,舟向月无法从镜子的倒影里看清她的脸。
她依然坐在那里,静静地梳着头发。
一下,又一下。
房间里安静得诡异。
舟向月心想,她好像不是人。
还是说,他还没醒,这也是梦……?
舟向月一冒出这个念头,就觉得全身沉重,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着,动弹不得。
……鬼压床。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依然无能为力。
这到底是梦境,还是哪里……他怎么失去了自己的力量……
昏暗的视野中,舟向月隐约忽然发现梳妆台前的女人身影消失了。
下一刻,一只惨白瘦削的手出现在了床头,缓缓撩开雾蒙蒙的纱帘。
黑色长发垂落在舟向月头顶,他感觉到一股冰凉刺骨的呼吸扑面而来,幽幽的女声传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喘不上气来。
“你……”
女声在他耳边飘荡,“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你怎么敢不爱我了……我那么爱你……”
掐在喉咙上的冰凉窒息感越来越强,舟向月心一横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柳烟!”
之前上课时,他听说他这个房间原本属于一个昨天刚刚被贵客接走的长生香,名叫柳烟。
……该死,好痛。
掐住脖子的无形力量瞬间消失,舟向月猛然睁开眼睛。
依然是昏暗的室内,但他一眼就看见,自己床头朦朦胧胧的纱帘外面,站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那是一个黑发垂落的女人……不,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大约只有十五六岁。
长长的头发从她面前垂下,遮住了她的面容。
舟向月看不见她的脸,却隐隐有种感觉——她已经知道他醒了,装睡是没有用的。
她正透过面前垂下的长发,直勾勾地盯着他。
舟向月慢慢坐起身来,像是怕吓到她一样轻声道:“柳烟。”
女孩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撩开了纱帘。
这一下,舟向月透过窗外落进来的隐约月光,看见她没有影子。
她站在舟向月床前,幽幽开口:“你看见我的日记了吗?”
舟向月一愣:“你的日记?”
不过,这应该验证了她就是柳烟。
看来所谓“被贵客接走”,恐怕有猫腻。
柳烟道:“你看见我的日记了吗?”
“你看见我的日记了吗?”
见舟向月不答话,她一遍遍重复的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生硬冰凉,就像是生生锯下冰块:“你看见我的日记了吗?”
舟向月翻身下床,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梳妆台边。
整个房间很小,陈设也很简单。
如果柳烟曾经在这里藏了一本日记,最有可能就是在梳妆台里。
他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手贴在看不见的上沿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