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嗡嗡作响,他在泛起泪光的视野里隐约看见那些涂满符文的鲜血已经流到了他身边。
他这才看清,那血流缠绕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絮,闪烁着熠熠火光。
“别乱动,已经开始了,就好好看着它结束吧。”
红衣少年笑得愈发轻柔,“毕竟,这场献祭可是那么多人共同的愿望啊。”
话音未落,他手底下的红衣身影忽然消失,变作一片轻飘飘的红符,如一瓣花瓣飘落。
几乎同一时间,那个身影瞬间出现在祭坛旁拿着剑疯癫大笑的昱皇面前。
“舟向月”远远看着,挑起了眉。
舟向月以剑柄在昱皇的后颈一击,只见他趔趄两下,就瘫软地倒在了阵法中。
他刚松一口气,一回头,心猛地一沉。
昱皇不再去挥剑劈砍了,可地面上的一个个灰堆小人仍旧在不断自燃,血海也依然在蔓延,不断向灵坛边缘延伸过去。
为什么还没停下?!
为什么鲜血依然涌流如注,阵法里尖叫哭嚎的声音越来越惨烈?!
“少白费心思啦,”红衣少年带笑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没用的,你阻止不了这一切。”
“这本来就是你造成的,不是吗?”
他坐在穹隆顶高高的金色树枝上,一手托着腮,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
“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让原本的国师颜面扫地,他也不会产生那么强烈的怨愤和不甘,愿意付出一切来恢复他原本的身份地位。”
“至于这位皇帝呢……是难一些,不过多亏了你,把昆仑髓的粉末送给他焚香,让我顺利地进入了他的梦境。”
红衣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舟向月,笑得意味深长,“你最清楚,没有人不存在欲.望。刚巧他的欲.望呢,还挺朴素挺好实现的。”
“至于那些沉迷长生香的人,愿望就更好实现了,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东西来换取长生香,是绝佳的祭品……是你一手搭建起了这场长生祭。”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
他叹息一声,“你是书写因果的执笔人,不要自己涉入因果。”
“所谓宿命,不是一条无论你做什么都一成不变的轨迹。”
“你不去改变它,它就会自然发生。”
“你去改变它,它就会在你改变后发生。”
“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结果……”
“这才是命。”
红衣少年幸灾乐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舟向月却充耳不闻。
随着越来越浓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他一个恍惚,几乎忘记自己正在一个每分每秒都在吞噬性命的祭典上,以为自己置身于花开遍野的金色原野。
在他周围远远近近的花丛中,每一朵金色的花花瓣都近乎透明,轻盈摇曳着,仿佛满地闪闪烁烁的蝴蝶。
金色雾气静静漂浮,那么安宁,那么美好。
所有疲惫悲伤的事情都会远去,只要在这里睡一觉……
舟向月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回到了满地血腥的阵法中。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
长生祭还在继续,怎么才能打断?
但凡是阵,一定有阵眼。
不可能存在不能破解的法阵……
打晕昱皇没有用,他就试图打碎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祭坛。
可无论他怎么做,坚固的祭坛却纹丝不动,根本破坏不了一丝一毫。
“三百五十七。”
“三百五十八。”
“三百五十九。”
不对……
阵眼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到底在哪里?
浓重香气中,舟向月头痛欲裂。
明明不是个复杂的阵法,他为什么想不到?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快想!!
室内的火光越来越明亮,那种迷醉的香气也愈发溢满了整个灵坛,仿佛要从每一个毛孔钻进人的体内。
带笑的声音还在数数:“四百一十七……”
“四百一十八……”
舟向月拼命让自己忽略掉那种血味与香味混合的古怪气味和阵法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聚精会神努力思考。
可他就像是踩在沼泽里每一步都越发艰难的人,脑子越转越慢,一片浑浑噩噩。
到底怎样才能停止?
阵眼在哪里?
就在这时,危险的感觉忽然从背后袭来!
舟向月猛一躲闪,剑尖便以咫尺之差从他腰侧刺过,荡起一片凉风。
是昱皇!
重新醒来的男人满眼通红,眼眸中已经全然没有正常人的清醒神智,只剩下狂乱疯癫的光:“去死!我要长生!我要成神!”
那一瞬间,舟向月如梦初醒。
阵眼,在这里!
他的确是阵脚大乱了,脑中又被长生香搅成一团浆糊,居然现在才想到。
明明是那么明显的事,这个阵从昱皇取血开始,要结束也必须从他这里结束。
没有办法了……
舟向月盯着眼前喘着粗气再次拔剑刺过来的男人,屏住呼吸拿起了手中的剑,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虽然这也是一条人命,但……不能不阻止他。
只要长生祭还未停止运转,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此而死。
舟向月咬紧了牙关。
陛下疯了。
他已经疯了。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不死灵的傀儡,不再是他自己了……
“别挡我的长生路!!”
昱皇怒吼一声,拔剑刺来!
“噗嗤”一声,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舟向月的剑刺进了昱皇的胸膛。
紧随其后,昱皇手中的剑也刺破了他的肩膀。
舟向月蓦然睁大眼睛——
依然没有血。
面前的人身上没有伤痕,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可就在这一瞬间,灵坛里却骤然光芒大亮,仿佛突然加入了一样重要祭品一样。
在浓郁的血腥味和异香之中,舟向月猛然闻到了一股阳光下滚烫剑刃的金属气息。
这气味无比熟悉,让他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去死吧!”
昱皇手上一用力,手中剑刃在舟向月身体里绞着血肉扭转起来。
舟向月忍不住痛哼出声:“……唔!”
他痛得眼前一黑,手中的剑松脱,似乎是被男人拔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地。
满地鲜血再次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他又出现在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金色原野上,暖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耀眼得他想伸手遮住眼睛。
层层叠叠的金色花海如波浪般涌动,风里传来馥郁的花香。
花海深处有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人影,似乎是意识到他的存在,慢慢回头。
舟向月呆呆地望着他,看到金色的阳光在他身上落下一层绚烂的光晕。
忘记伤痛,忘记挣扎。
只要留在这里,就会从此幸福地生活下去……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睡吧,反正郁燃马上就要死了,只需要他和一千人的血,就快结束啦。”
郁燃……
郁燃?!
舟向月一下子惊醒。
他刺中昱皇的时候,灵坛里蓦然涌起的那股仿佛阳光下滚烫金属的味道——那是郁燃身上的味道!
昱皇的躯体并不是虚影,可刺中他他却不会受伤……这种法术,他明明在藏星阁的书库里看到过!
一本叫做《大荒禁册》的书里,记载了“逆命咒”。
逆命咒,在两个躯体之间互换伤害,是一种只有在关系足够亲近的人之间才能使用的邪术。
昱皇身上受的伤,通过逆命咒转移了。
那消失的一剑,是伤在郁燃身上!
那他此刻……
舟向月猛然起身,顾不上身上的剧痛,抓起手边的剑转身就跑。
然而他还没跑出两步,一道火光忽然迎面袭来!
他翻身躲避,动作间拉扯到肩膀处的伤口,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伤口处一股温热涌出。
幸好外面是红衣服,看不见。
火光散落在他背后,落入熠熠闪光的血海。
“我怎么能让你坏我的好事呢?”
红衣少年笑吟吟地出现在他面前,“在这场长生祭完成之前,请你务必在这里等着,不要想着离开。”
是不久前他才对郁燃说过的话,连语调都一模一样。
“五百九十六……”
就在这时,他背后的黄铜大门忽然打开了。
一阵风吹来,红衣少年面前的舟向月“哗啦”一声变成了轻飘飘的纸,转眼就燃成一簇火焰。
障眼法消失的瞬间,真正的舟向月站在轰然洞开的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迎面冲来的郁燃。
天空中的云层裂开狰狞缝隙,刺眼天光倾泻下来,让黑衣少年眼眸中的凶狠和仇恨映得雪亮。
“五百九十九……”
舟向月手里的剑,直直地刺进了郁燃的心口。
鲜血四溅。
刺眼血红之中,舟向月瞳孔骤缩。
他看到面前的十四岁少年蓦然睁大眼睛,微微放大的瞳仁中映出了他自己——没有任何属于人的面容,只有一张狰狞的面具。
郁燃手里的剑掉在地上。
“郁燃!”
舟向月脱口而出,拔出剑一下子抱住一头栽倒的少年。
但郁燃的身体完全借不住力,滑脱到地上。
舟向月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崩断了,全世界都在瞬间陷入静默的黑暗,静到他听见从郁燃身上滴下的血坠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震聋了他的耳朵。
“啧,你下手可真狠啊,我还以为这怎么也是个大活人,起码手得抖一抖呢……懂了,因为又不是你第一次杀人了,对吧。”
轻快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滚开!”
舟向月怒吼道,眼泪却瞬间夺眶而出,让他看不清自己面前满身是血的人。
鲜血像开了闸一样汩汩冒出,很快浸透了郁燃的衣服,又浸湿了舟向月身上的衣服。
只有血。
那么多的血,浸透了他们两人的衣服,又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郁燃紧闭着眼几无气息,而舟向月浑身都在抖,他试探不出他的呼吸和脉搏。
他死了……他杀了他……
舟向月拼尽全力不去触碰这个恐怖至极的念头,但它却像毒蛇一样却从他心底钻出,嘶嘶声响彻耳畔,恐惧攥住了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经脉,世界天旋地转。
“你知道郁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么?”
幽幽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燃者,焚烧也。”
“玄琊帝星之所以生下来,就是要为了陛下与河山燃尽他的生命,这是他的命。”
“其实这样很好啦。”
红衣少年蹲在旁边,“你早就知道,不是你杀了他,就是他杀了你。”
“要是等他来杀你,那就要多无数人命陪葬了。”
“虽然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但你现在杀了他,肯定是他最想要的结局。”
“没有,我没有……”
舟向月颤抖着去摸地上的郁燃,还没有碰到他,又像烫伤一样缩回手来。
他语无伦次道:“我没有杀他……我,我没有……”
“你杀了他。”
“你明明也看得出来吧?这样的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活下去。”
“你看,你要是早杀了他,那就没这么多事了,”红衣少年看着舟向月道,“但现在拖延了这么久,长生祭都已经开始了,长生香也已经出世了哦。”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灵坛里面传来,飘进舟向月耳中。
“陛下,您之前邀请的翠微山白晏安已经到了,现在就请他来见面吗?”
……白晏安?!
舟向月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凝滞,寒气从全身每一个收缩的毛孔里森森地透出来。
师父怎么来了?
他怎么会来……
这一切如果被师父发现了……
没有,不行!不能被发现,他,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不想杀他的……
“就像之前杀了你师兄范世沅那样?你也不是故意的。”
幽幽的声音仿佛从他心里冒出来,“抢走不死灵,你也不是故意的。专门跑这么远来杀死郁燃,还知道乔装打扮再戴上面具……你好无辜哦。”
“你猜猜,白晏安会信吗?你那些师兄师姐,会信你吗?”
“没有!我没有!”
舟向月涕泗横流,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全世界都是尖叫和哭嚎的声音,如同层层叠叠的巨浪将他拍在最底下。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想逃。
他做错了事。
可是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想的……
心底最深处的声音在说,做错事怎么办?赶紧逃掉,不要被人抓到就可以当做不是自己做的……
师父来了。
如果被抓到,他一切不可告人的秘密都会暴露出去……
他现在所能拥有的一切,有人耗尽血泪为他换来的未来……
“你记住,赢十六已经死在了万魔窟里,未来的所有日子,这世上只有舟向月。”
可是没有了。
他的未来,什么都没有了……
眼前模糊的视野亮了又暗,仿佛有风声在耳边刮过,有人的声音,混乱交织成一片。
逃,快逃……
没有,他没有杀过人……
那不是他做的……
舟向月突然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浑浑噩噩地从宫里逃出来了,正抱着剑,站在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旁一个小小巷口。
……他居然还拿走了自己的剑,大概是潜意识里怕白晏安通过剑认出他来。
“香……我要长生香……”
撞他的那个人衣衫凌乱,嘴边冒着白沫,撞了他却全无感觉一样,依然在往前疯跑,嘴里口齿不清地喊着“长生香”。
一阵冷风吹来,舟向月一个激灵,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和血浸透。
长生香。
长生香还在皇城里扩散!
只要长生香还在,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获得长生香,仿佛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长生祭早晚会卷土重来。
舟向月猛地咬破自己的下唇,嘴里尝到血腥味。
他做错了不可原谅的事,但是至少还能做一件事……
必须截断长生香的源头,把它们全部销毁。
他刚想到这一点,自己的声音就在脑海中响起,“居然还惦记着长生香啊?真难得,你吸了那么多,我还以为你早该傻了呢。”
舟向月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不死灵,长生香到底在哪里。”
郁燃查的方向,也是他猜测的方向。
可是,如果查封了醉香楼也没找到长生香,那长生香的源头到底是哪里?
“都说了我不是不死灵,我就是你。”
脑中的声音笑道,“其实郁燃猜的方向还挺对的,可惜就差那么一步。你要不要猜猜,他之前查封醉香楼,为什么一点长生香都没找到?”
“当然了,考虑到你现在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我觉得你最好别蹚这趟浑水,直接离开昱都最好。今年大旱,现在还有不祥天象现世,这里已经乱起来了,等长生香真正出现在大街小巷上,那就是地狱级别的混乱。”
“不过只不过是死那么几千几万人而已,将来你总会杀死这么多人的,算不了什么……”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轻风拂过,异香弥漫。
初闻其香,只觉得心旷神怡,仿佛被一股暖流温柔地拥抱着。
深吸一口气,那香气便渗透到体内的每一处经脉之中,让人不禁想要闭上眼睛,沉浸在这份美妙的感觉中。
但舟向月没有再看到那片令人迷醉的金色原野,反而狠狠打了个寒战。
长生香出现的地方已经不再是隐蔽的室内,而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大街上……
失控了,一切都失控了。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混乱的人声和撕扯打斗声:“让让!我也要!”
“我的!是我的”
“我的!”
那种疯狂得失去了理智的声音十分熟悉,他们似乎是在抢夺长生香。
他抬起沉重的腿,跌跌撞撞向那个方向走去。
天色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他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的太阳不知何时竟缺了一大块,原本灿金的烈日此刻变成了只剩下一道月牙似的边,散发着越发诡异的昏红。
那种血一样的颜色越来越红,将一切都涂抹上一层血色。
那种颜色落在舟向月的眼底,让他心底不安的直觉越来越明显。恐惧攫住了他的心,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拐过又一道弯,终于来到了香味最浓郁的地方。
但是,香气不过是在风中一荡,就再次散去。
已经……没有了吗?
远远的,舟向月看见许多人衣衫凌乱地散开来,一个个满脸迷醉,脸上、身上、手上全是抹得一片一片的鲜血。
“好香……”
“啊,好香……不够……我还要……”
地面上溅落了和那些人身上一样的血迹,还有几片撕裂的沾血布料散落在一边。
有一个人像狗一样跪在地上,手上还拿着一团被血浸湿的布料使劲嗅闻:“香,好香……”
舟向月远远看清楚,他手边那团布料垂下来一截,看起来是一只袖子……
一股恶心欲呕的感觉从胃里直冲到喉口,舟向月浑身颤抖起来。
长生香,长生香……
郁燃找到源头,却依然没有找到的香……
之前在灵坛里时,阵法开启、满室香气四溢,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红衣少年饱含深意地笑着对他说:“这可是人的香味。”
人的香味。
……他终于知道真正的长生香是什么了。
醉香楼。
梦一样绯红的半透明纱幔垂坠在床边,金色的镂空掐丝小香炉放在床头柜上,冒出一缕缕摇曳如烟的暗香,让人容易沉湎于过去的回忆之中。
舟向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好冷。
绯红与金黄的配色,房间里从视觉效果上看起来很暖和,但实际上冷得像冰窖一样,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冻僵了。
房门外传来声音,“新来那个叫倾城的,去沐浴了。”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敲门进来的却是檀儿。
她十分自然地走进来,把衣服递给舟向月,还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走吧,去沐浴。”
……舟向月心想,你们醉香楼里没有男女共浴这么不讲究吧。
没想到到了澡堂那边,檀儿把头发一束,竟真的大有一副准备和他一起去沐浴的架势。
舟向月赶紧劝阻:“那个,我自己洗……”
檀儿媚眼如丝:“怎么,小倾害羞?别害羞,姐姐和你一起洗。”
舟向月:“……”
舟向月:“是这样的,其实我得了一种怪病,看到女人不穿衣服就会昏厥。”
其实他小时候在万魔窟里到处扒人房顶偷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见过。别说不穿衣服了,不穿衣服的长出一条尾巴的两根那活儿的都见过,眼睛从来没长过针眼,心理强大的很,当然没什么心理障碍。
主要是他一想到这里是郁归尘的梦,就感觉罪过罪过。要不是他进来了的缘故,郁归尘的梦里说什么也不可能有这么清晰的青楼场景,又怎能在此等圣洁禁欲之地行腌臜之事……
可别把那么爱干净一人的梦里搞得乌烟瘴气,他怕郁耳朵知道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掏出来洗洗干净。
而且,他觉得檀儿八成来意不善。
——以他之前作为“客人”在半斋欢见到檀儿时的认识来看,檀儿在醉香楼里已经是个颇有点地位的姑娘。而他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有什么交好的价值?
何况他初来乍到,檀儿一上来就对他表现出这样超乎寻常的亲昵,肯定有问题。
听他这么说,檀儿噗嗤一声笑了,捏捏他的脸:“这么严重啊。行,那你就自己洗吧。”
舟向月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进去脸就白了——待了一晚上的屋子已经够冷了,本来想着好不容易可以洗个澡暖一暖,没想到澡堂里也没有一点热气,浴桶里面的水上甚至漂浮着层层的碎冰……
这居然是个冰水澡!
还有虎视眈眈的搓澡师傅盯着他,“快进去。”
舟向月:“……”
太可怕了。
等到一个澡洗完,他已经冻得嘴唇发青,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身上最后一点热气儿一起被洗了出去,只剩下一个冰壳子,敲一敲梆梆响。
洗完澡,就不得不换上了醉香楼给他准备的衣服。
舟向月:“……”
他抑制着心中的怨念,哆哆嗦嗦穿上了那件露胳膊露腿还露腰的衣服,一动就有金铃的细碎轻响,很是旖旎。
舟向月更加怨念地心想,如果能保暖,再露一点也可以啊。
冻死他对醉香楼有什么好处吗?
这时,檀儿又来了。
她带来了一件红色的长斗篷:“披上吧,不那么冷。”
她把斗篷递给舟向月,很是温柔地看着他:“你可别生病啊,我会伤心的。”
舟向月道了谢,忙不迭把斗篷裹上了,终于感觉到有一点暖和,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他裹着大衣,心想檀儿这样子,指向的结果似乎很明确——
如果他真是刚刚被卖进醉香楼、前途未卜的少年,在这种举目无亲甚至看不到未来的境地里,应该很容易就会对她产生依恋和信任,甚至爱上她。
所以,檀儿这样是不是为了驱使他去做什么事?
莫非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需要物色一个足够可靠的帮手来帮她?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生出的感情,在多大程度上是可靠的呢?
身为在这种地方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檀儿会不清楚这一点?
舟向月把疑问压在心底,暂且看看她下一步有什么举动。
檀儿给了他斗篷之后,就把他带到了一个香室。
香室里色调素雅,装饰十分简洁。
满室暗香浮动,墙边的柜子上摆着一瓶瓶的鲜花,中间是几片软席,每一片软席上都放着矮几,每个矮几上都摆着一只精致的香炉,矮几后坐着人,低头摆弄着香炉里的香屑。
虽然这么香,但香室里也和卧房及浴室一样冷得如同冰窖,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于是似乎连那香都收敛了几分,感觉没有那么香了。
几个软席上跪坐着一个年轻的少年或少女,身上穿着的衣服轻柔如云,料子一看就很高级。
他们每一个都很是好看,五官眉眼十分精致,尤其是身体白皙丰腴、肤如凝脂,摆弄香炉的手腕有如堆雪,丰满而莹润。
舟向月是里面最瘦的一个,大概是因为初来乍到,还没有来得及体会到多储存一点脂肪对于保暖的重要性。
檀儿把他带进去,对其他人道:“这位是新来的,名叫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