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愁猛然咬紧牙关。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对付符阵绝对是行不通的,根本碰不到邪神的半根毫毛。
擒贼必须先擒王,可是邪神在哪里……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
不知愁强忍着四肢百骸几乎令人发疯的灼痛,目光环视整个混乱的不夜洲大厅——
他看到了不夜洲之心那个蜷缩的银白身影。
找到了!
不夜洲主人是这个魇境曾经的境主。如果这里还有人知道邪神的所在,那就只有他了。
而他一直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可能就是因为被邪神困在那里……正因为他能对邪神产生威胁!
好像有无数银蓝色的蝴蝶从脑海中飞起,化作流水一样清凉的雾气浇熄火焰,抚平血脉里燃烧沸腾的剧痛。
不知愁猛地拔出匕首在心口一剜,细细血线如琴弦一样在指尖一抖,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只轻盈的蝴蝶,瞬间出现在不夜洲之心的斜上空,白衣如蝶翼般翩然散开,无数血红花瓣飘散在身后追逐——
这一瞬间,鲛人睁开了那双银色的眼眸,与空中的不知愁对视。
两人没有说话,他们甚至彼此并不认识,只是一个眼神交流,就像是触发某种灵魂深处的震荡,瞬间便达成了默契。
就是现在!
下一刻,狂风骤起,不夜洲之心光芒大亮!
水晶簇周围,两个银白长发的身影出现在彼此对面,两人掌心相接,长发在狂风中飞舞,就像是镜子照出的对称景象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掌心镜面之处,一面原本不可见的隐形屏障轰然显现,气浪翻涌。
轰!!!
空中的符阵猛然震荡起来,无数血红符咒碎裂落下。
人们纷纷抬头望去——只见洋洋洒洒飘落的落英中,邪神的红衣身影终于在高处显现,映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那两人默契配合、拼尽全力的一击,竟然能逼得邪神现身!
邪神也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乔青云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人用伤痕累累的手摘下了面具,猛然惊讶道:“……是你!”
这个人她不久前才见过,他明明不属于这里,他是另一个魇境的境主……
下一刻,她又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曾见过的境主。
此时此刻,漫天飞舞的血红花瓣之中,浴血奋战的人们之间,一个又一个原本一直戴着面具的身影摘下了面具,露出面容。
如果有人进过足够多的魇境,就会发现他们都是曾经的境主。
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被血符侵蚀,顷刻间就散成千千万万片血红花瓣,融进邪神的祭阵。
血红符阵在空中旋转,就像是一座飘浮的猩红神坛。
神坛之下,是跪拜的信徒和即将死去的祭品。
神坛之上,则是接受跪拜、享受祭品的神明。
世间无数生离死别、艰难苦楚,不过是神明早已安排好的戏码。
可提线木偶如果有了自己的灵魂,也可能会挣脱神的掌控。
一个个扯断提线的木偶拼死反抗到了最后一刻,哪怕终将魂飞魄散,也拼尽全力地将邪神困在了这里,让他无法隐匿在祭坛之后,高高在上地旁观他们的挣扎与血泪。
就好像冥冥之中,曾经的赌神“蝉”与邪神坐在同一张赌桌上所说的那句话——
今夜宜弑神。
不知愁重重摔在地上。
不知道不夜洲主人摔到哪里去了,他们撬开邪神的屏障已经耗尽了一切力量,现在反噬加倍,不知愁好像整个人都着了火,痛得他想贴地翻滚,却没有丝毫力气。
有鲜血滴落在他耳边的地上,他费劲地一睁眼,在晕眩的视野里看到一个戴着白无常面具的少年蹲在面前俯视着他,手中的匕首还在往下滴着血。
这个人的身影好像很眼熟……
少年伸手,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沈妄生。
不知愁瞳孔微微放大。
他的喉咙已经被诅咒侵蚀得不成样子,嘶哑地低声道:“你也在这里……”
“没想到吧?”
沈妄生低头看着他,露出一个冷笑,“看到你也不得好死,我真是高兴死了。”
不知愁:“……”
他闭嘴了。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他现在也快死了,沈妄生要折磨他都来不及,而且他很怀疑他根本没有任何手段可以让他比现在更痛苦。
沈妄生冷冷地盯着他,手中刀光一闪,干净利落地切开了他的喉咙。
血沫从不知愁喉间的伤口涌出,随即散落成血红花雨,乘风飘起。
不知愁缓慢地眨眨眼,对沈妄生嘴唇翕动:“谢谢你。”
一阵风过,他也碎成了无数花瓣。
沈妄生抬起头,看着仇人所化的花瓣飘散到空中。
嘴边有一丝灼热的痛意,他用手指关节一揩,手上便沾了一抹鲜血,随即变成一片猩红花瓣,被风吹起。
沈妄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他循着那片飞起的花瓣抬头看去,看到空中飘浮着数不清的猩红花瓣,汇成翻涌的血海。
他看到了那个红衣的神明,他曾经入过他的梦。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神明垂眼往这边瞥了一眼,与他对视。
那个瞬间,沈妄生挑衅地笑了起来。
他不是神明,不知站在神坛上的神明看他们这些蝼蚁,会是什么感觉。
但他一闭眼,就能想象到神明透过那些飘飞的花瓣,看见一张张流着血泪仰头看向自己的脸。
神明一向只站在高高在上的神坛之上俯视众生。
可众生用尸山血海铺成路,踏着无数冤魂的嚎哭来到神明面前,要向天讨个公道。
沈妄生远远地看见那个穿过血海走向神明的黑衣身影,缓缓闭上眼睛。
视野里最后的景象就是无数纷飞的血红花瓣,凄美而奇诡。
他自己也变成了血红花瓣,向上飘散、飘散……最终消失在不可知的尽头。
没关系,他不必亲手弑神。
他可以做那铺路的砖、搭桥的石,他愿意在黎明到来前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去。
因为他知道,神的死期已至。
郁归尘再次追到那个红衣身影时,如同红色浓云的祭阵几乎已经充斥了脚下的整片区域,隔着血海翻涌的厚重符咒,几乎已经听不见什么活人的声响。
他一步步走过纷飞的花瓣和烧尽的灰烬,看到那个人的猩红衣摆像是火焰一样在风中猎猎飞舞。
当他终于走到邪神面前时,神明开口了:“通常来说,神明会给那个穿过鲜血淋漓的祭阵,第一个来到神明面前献上自己的勇敢信徒一个奖励。”
舟向月淡淡地看着他,“耳朵,你有什么愿望?”
郁归尘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一张口声音如同砂纸磨过血肉的沙哑:“告诉我真相。”
“真相?”舟向月哑然失笑,“耳朵,天真单纯的剧本是付一笑的,不是你的。都到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还对我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舟向月……”
郁燃眸色沉沉地凝视他,心口剧痛难忍,喉中鲜血淋漓,“你的生命里,有没有说过哪怕一句真话?”
“哦?你实在想听的话,我现在就说一句,你听听好听不好听。”
舟向月轻笑一声,飘飘忽忽的呼吸忽然凉凉地吹进郁归尘耳中,“郁归尘,我爱你。”
柔软轻盈的衣摆仿佛挑逗一般拂过郁归尘的手背,手背上瞬间青筋暴起。
“——你信么?”
电光石火间,郁归尘身形遽动,猛然转身抓住蹭过自己腰侧的手腕,拧转、下拉!
转眼间,镣铐般坚硬的双臂已把舟向月面对面锁在怀里,双手扭到背后。
舟向月突然被拽进郁归尘怀抱的桎梏,顿时神色一冷。
法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奈何身体还是那么弱。虽然他现在轻轻松松就能遁形摆脱掉郁归尘,但还是有点不爽。
“在鲛人泪那个魇境里,”郁归尘钳制着他的手腕和腰,在他耳边飞快道,“你让我忘掉我的梦魇。”
怀中人的动作一顿。
郁归尘知道,他完全可以立刻从自己怀里消失,再在另一处重新出现。
但他没有。因为自己说的那句话。
舟向月仰头看向郁归尘,恍然大悟:“啊,是那个梦……长生香的那个梦。”
那个梦里异香摇曳如烟,他们在烈火灰烬里拥吻,将彼此揉进骨血的最深处。
也是在那个梦离,郁归尘窥见了千年前某些他不想暴露的秘密。
所以在那个梦的最后,他搂住郁归尘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让他忘记那个梦。
他吃亏就吃亏在当时还没有九百年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使出的诱骗招数,郁归尘早就已经见过成百上千次了。
千锤百炼之后,郁归尘再看到他突然主动投怀送抱,恐怕会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为什么郁耳朵总是要给他找点意料之外的麻烦,舟向月心想。
郁归尘忽然眼前一花,怀里的身体瞬间消失。
冰凉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转瞬之间,他和舟向月已经面对面地站在不夜洲之心那一簇水晶棋盘的两边。
舟向月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仿佛时间突然静止,呼啸风声停了。
纷飞的符咒悬浮不动,爆炸的焰火凝固成闪亮的火花和将将燃尽的暗红灰烬,无数水晶碎片停在坠向人们头顶的空中,仿佛亘古不变的漫天星空。
付一笑在他们不远处定格在惊异地看向这边的瞬间,他手上满是沙砾擦出的血痕,飞溅的鲜血也停在了空中。
更远处的无数人也定格在惨叫、怒吼、痛哭的瞬间。
“……对了,你竟然在十六岁的时候就用了这种时间静止的禁术,”舟向月对郁归尘笑了笑,“我看你也不是很想活了。”
“今天这个样子,看来你们是非弑神不可。”
“我逃不掉了,但也不是不能拉你们所有人陪葬。”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赌一局吧。”
郁归尘的目光扫过光芒闪烁的棋盘,又抬眼看舟向月。
“你应该已经知道天地人棋局的规则了吧?还是赌那个最简单的一招定胜负,天克地,地克人,人克天。”
舟向月微笑注视着他,眸中仿佛升起一轮血月,“赌上生死。”
“你不是很爱我吗?但我看你更爱这个世界和你自己。又要阻止我干坏事,又不舍得杀我,还想占有我——然后你就把我关了一百年。”
舟向月注视着郁归尘,“你知道那一百年对我来说是什么生不如死的感觉吗?我宁愿你杀了我。”
郁归尘看起来好像快要碎掉了,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带血的利刃,活生生地剜开他的心脏。
他喉结缓慢滚动,嗓音嘶哑:“对不起……”
“一千年前你不愿意选,”舟向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现在,你总得在我和别人之间选一个。我已经很仁慈了,不用你亲自动手杀我。无论最后什么结果,我愿赌服输,你……嗯,你也不服不行。”
郁归尘整个人几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舟向月将他颤抖的神情纳入眼底,忽然笑出声,“哈哈哈,怕不怕?怕我拿其他所有人的命威胁你,逼你杀我?”
郁归尘眼睛通红,他往前走了一步,“舟向月……”
“我不为难你,”舟向月打断他,“就要你证明一下你对我的爱。”
他伸手拨弄一下棋盒里晶莹剔透的棋子,叹了口气,“我实话说吧,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一开始其实也不想这样的。但是神有神的使命,我不能改变命运,我得去实现命运,不然就不配做神了。”
“神的道德和人的是不一样的。就像你种一棵花,需要浇水除草——换成凡人,你可能是被神呵护的花,也可能是神手下那棵被除掉的杂草,还可能是被浇水淹死的虫子。”
“现在杂草和虫子都反抗到我面前来,说不准我浇水了,可我还得种花,我该怎么办呢?”
舟向月垂眼看向面前的棋盘,沉默片刻。
随后,他轻声道:“耳朵,我很累了。反正所有人都要杀我了,我对让他们陪葬其实没有什么太大兴趣。”
他对郁归尘眨眨眼,“我只对你有兴趣。”
“这样,我们赌一局,这是我的规则——如果两个人出了同一个棋子,那就一起死。”
“你要是真的不怕死……”
舟向月抬起眼,定定地看向郁归尘,“陪我一起死,这一切就结束了。”
郁归尘望着他。
舟向月的眼睛很黑,很沉静,映出了他身后绝望的人群、四溅的鲜血、飘飞的花瓣。
这世间的一切生离死别和愤怒绝望都消弭于无声处,落在这一双平静无波的眼里,仅仅化作一抹血色的涟漪。
郁归尘看了他很久,最终低低道:“好。”
舟向月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这样,不如我们都出‘地’吧!谁叫我这么爱你呢。”
不夜洲之心闪烁着冰冷的晶光,他从棋盒里拿出一枚棋子,对着光看了看。
晶莹剔透的棋子上有一个血红的“地”字,随着在手指间的翻转而闪烁着流淌血液一样的光,仿佛白玉肌肤上以鲜血烙刻的印记。
往常人们说,天地为局人为棋。
但此刻,天、地、人都化作他手中棋子,会在落子的瞬息间尘埃落定。
无声无息,却震耳欲聋。
这一刻,时间忽然恢复流动,飞溅的鲜血落地,飘飞的花瓣扶摇直上,嘶吼声从依然在绝望搏杀的人们喉中传出,带着无限恨意和痛苦。
巨大的喧嚣声如洪流涌来,但郁归尘恍若未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舟向月和他手中的棋子。
舟向月掂了掂棋子,笑着看向他:“耳朵,你说我们一起死了,下辈子是不是就能投胎成一家人?”
郁归尘看着他,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嗯。”
“真好,我想和你做一家人。”
舟向月笑了笑,把棋子扣在水晶棋盘上,“该你了。”
水晶棋盘映出了下方的彤云和血光,一闪一闪。
郁归尘没有动,他依然很深很深地看着舟向月,好像想把这个短暂的时刻拉长到永恒,就这样化为两尊雕像。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他终于还是拿起了一枚棋子。
下方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付一笑瞪大眼睛,他好像猜到郁归尘打算做什么了,整个人在极度惊惧中颤栗。
他想叫却叫不出声,师弟!住手!
不要这样……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你看那里!他们在干什么?”
“那不是那个天地人棋局吗?!一步定胜负,绝无翻盘的赌局……”
“玄琊君和邪神赌上了生死!”
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花瓣无声飘落,就连空中漂浮的符阵都偃旗息鼓。
无数人的目光看向那唯一光芒耀眼的棋盘,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上一次棋局开启,不夜洲易主。
这一次,难道真的可以这样结束噩梦吗……
看见郁归尘拿起棋子,舟向月慢慢闭上眼。
他轻声呢喃,“耳朵,你可千万要等等我……不然我走得慢,追不上你。”
玉石轻触发出清脆一声,郁归尘的棋子落下。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不夜洲之心猛然迸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仿佛太阳和月亮撞击爆炸,过于刺眼的亮光让所有人都瞬间目盲,眼前只有一片死寂的白光。
下一刻,付一笑被刺得流泪的眼睛陡然瞪大,一声嘶喊卡在咯咯作响的喉咙里发不出来。
时间仿佛静止,所有声音都归于无声。
他看见郁归尘猛然扑向舟向月,纷飞的血红花瓣像葬礼的雪花一样飘落在他们身上,飘浮的祭阵骤然大亮,有如血海翻涌,惨红光芒照亮了棋盘上那两颗孤零零的棋子——
郁归尘这一边的棋盘上,是“人”。
而舟向月的,是“天”。
视野里的光芒大亮之后,整个不夜洲的水晶宫殿瞬间崩碎,猛然坠入黑夜。
水晶漫天散落,付一笑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不夜洲之心那两人突然消失在黑暗中。
紧接着,连他自己都脚下一空,坠进了漆黑的深渊。
“啊啊啊啊啊啊!”
呼啸风声裹挟着众人扭曲变调的尖叫声从耳边刮过,付一笑在一片漆黑中抓不住任何东西,只有粗糙的沙砾划过脸颊的火辣辣的疼痛。
视野里隐约掠过无数道流星一般的闪烁微光,就像是穿过星河坠落。
就在这时,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他仿佛撞进了一团水雾弥漫的浓云,就连手腕上钻心的剧痛也缓和了不少。
坠落的身体随即被什么东西拦住了。
轻盈、冰冷又柔软,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让他深深陷入其中。
周围的一切忽然安静下来。
心脏依然因失重感在怦怦跳动,付一笑剧烈地喘着气,下意识抓着手边那像蛛网一样冰凉柔韧的细线,直起身来试图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里几乎没有光,眼睛尚未适应,触目所及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甚至看不清自己身下这一片东西是什么,乍一看什么都没有,就像是无依无靠地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之中,有种稍微一动就随时都有可能会掉下去的恐怖感。
“我的妈呀这是棵树吗?”
楚千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付一笑心下一松,循声望去,“小楚?你没事吧?”
现在目光有些适应了,他才看清周围有很多人,但都只能看清隐约的黑影轮廓,一个个都像他一样跌坐在几乎看不清的虚空之中不敢乱动,惊魂未定地左顾右盼。
“小叔?没事我没事!”
一个黑影伸手对付一笑挥了挥,“你看你身后!好——大一棵树!”
付一笑回过头去。
不远处似乎有一面隐隐泛着银光的镜子,很高很高地耸立着。
随着他目光上移,他才发现这并不是一面镜子,表面带有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一根巨大的透明冰柱,上面还伸出了许多同样晶莹剔透的枝杈——
这是一棵庞大到看不到顶的水晶之树。
树上生长出来的枝杈都像水晶一样透明发亮,枝条末端的一簇簇嫩芽就是生长的晶簇,隐约闪烁着璀璨迷离的光芒,和原本的不夜洲之心一模一样。
“所以……不夜洲之心就是这棵树最顶上的尖尖吗?”
乔青云错愕的声音也从旁边传来。
楚千酩接话:“就好像整棵树都是化石一样,埋在不夜洲底下,只露出了最顶上那一点点。”
不夜洲崩塌了,他们都从不夜洲掉了下来,就掉到了这棵树脚下……不对,也不是脚下。
这棵巨树抬头望不到顶,低头也望不到底,深不可测。
而挡住所有人的东西,也在昏暗的视野之中隐隐浮现出来。
那是一根根透明如水晶又轻盈如雾气的银线,交织成网状,就像是许多纵横交错的巨大蛛网,蛛丝上隐约闪烁着银色微光。
掉下来的人就高高低低地挂在这些巨大的蛛网上。
众人或多或少都从高空坠落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就开始焦急寻找原本一起的伙伴是不是都在。
乔青云问了一圈,发现这里的人还真不少,光是翠微山认识的人就有一大堆,还有许多不是翠微山的人。
经过刚才的那一场搏命混战,人们现在个个形容狼狈,多多少少都挂了彩。
之前不夜洲里一片混乱,戴着面具的、摘了面具的,大家疲于自救根本无暇他顾,现在才发现不夜洲的邀请函简直是把玄学界里稍微有头有点的人物和年轻人们都连锅端了。
在不夜洲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没觉得赌博有什么问题。
现在大概是魇境的效果消退了,一众翠微山弟子们才心虚地意识到自己早就触犯了不准赌博的禁令。
……不过那么多老师同学都在呢,法不责众,而且也不是自己故意违背禁令,都是魇境的作用,不怕不怕。
乔青云点完人之后稍稍松了一口气,伤亡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
不过,现在掉到这里的人似乎都是他们这个时间的人,不知道之前不夜洲里那些来自其他时间的人都去哪里了……
等等。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进不夜洲里时她就发现这里有来自许多不同时间的人,但凡她多问问别人,就会发现所有人的时间之中,她这个时间就是最晚的时间。
她本来应该在那时就意识到不夜洲会在她这个时间毁灭,提前警惕起来的。可能是魇境干扰了她的思考,她也被不夜洲那种纸醉金迷的气氛感染了,根本没有去深想。
可是,现在这里又是哪里?
魇境似乎已经崩塌了,但他们又显然没有回到现实。接下来还有什么危险吗?
付一笑把所有人看了一圈之后,心沉进了谷底。
没有郁归尘,也没有舟向月的身影。
他们当时好像也掉下来了,却不在这里,那他们掉到哪里去了?
……深渊最底下吗?
付一笑下意识往下看了一眼,只觉得目光好像在黑暗之中穿透得很深很深,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仿佛有一股寒冷彻骨的阴风吹过,一股凉意缓缓沿着脊椎爬上来。
这底下漆黑不可见的深渊里,藏着什么?
此时,见证了长生祭的幸存者们劫后余生一般松了口气,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过全都是疑问,没有一个人能解答。
“这是什么情况?这是哪里啊?”
“邪神呢?真的死了吗?”
“死了吧……不是说不夜洲之心那个赌局绝对不可逆吗?”
“但我们也没出去啊!这鬼地方到底是哪里啊,难道真是不夜洲底下吗?”
“这里也是魇境吗?”
“这么诡异的地方,也只能是魇境了吧?”
“等等,如果这里是魇境的话,那不是一定会有……”
所有人齐齐噤声,四周一下子安静到吓人,只有水晶在黑暗中神秘闪烁的微光。
如果这里是魇境,那一定会有鬼,或是别的什么恐怖存在。
更何况,这里恐怕跟邪神分不开关系。
现在还没有任何鬼影出现,但他们这么多活人在这里叽叽喳喳了半天,鬼可能就在暗中无声地窥伺着他们。
就在这时,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传来,众人忍不住都看了过去——
付一笑瞪大眼睛看着手里的小玻璃瓶碎成一片片掉进黑暗中,原本瓶子里星光般漂浮缠绕的光点飘散出来,就像是飞散出去的萤火虫。
这是不夜洲主人之前卖给他们的关于邪神的记忆,他和钱无缺看了三瓶,最后这瓶还没来得及看,就再也顾不上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