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口袋里的这只瓶子突然发起烫来,像是快把他的衣服烧着了。
他用两根手指捏着瓶颈刚拿出来,玻璃瓶就凭空炸开,里面的记忆光点缓缓飘向脚下的黑暗深处。
所有人的目光追逐着黑暗中那几点格外显眼的光点,借着它们微弱的光,看见挂住众人的蛛网沿着中央的水晶巨树向下旋转、延伸,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一直沉进不可见的黑暗深处。
“那是什么?”
有人低低地惊呼一声。
所有人都看到了。
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沉到底下某个深度的时候,黑暗中有许多十分相似的光点隐隐约约闪烁起来,就像是水晶之树上无数晶莹剔透的雾凇,被微光照得一亮一亮。
“我在不夜洲换过那个东西,那是记忆,”有人壮着胆子说,“底下那些也是记忆吗?”
这么半天什么都没发生,窸窸窣窣地议论声再次在人群中间小心翼翼地响起。
“我怎么觉得那些光点飘得好像真的有生命一样,就像是在给我们指引方向……”
“我也觉得。”
“啊,那我们是该向下走吗?”
“可能吧,毕竟这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也不是个办法啊……”
不夜洲整个都塌了,不可能再回到巨树的顶上去。在这样的高空待着,也确实不是个办法。虽然现在蛛网承受住了所有人的重量,但是万一等会儿破了呢?
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深渊,且不说黑暗中有什么了,就这么摔到底也够呛。
大家最终决定沿着蛛网往下爬,所有人一起行动,互相关照着不要有人落单。
经过共同面对邪神的那一战之后,人们空前抱团。
空中那些纵横交错的蛛网就像是一道道细细的软梯,虽然有点艰难,但确实是可以往下爬的。
付一笑爬着爬着,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感觉。
这些纵横交错的蛛网好像是螺旋形下降的,在这样几乎无光的黑暗之中一直转,就像是一道围绕着中心水晶巨树向下的螺旋楼梯,越往下走就越黑暗,一直探进不可知的黑暗深处。
无数看不见的透明台阶一层层旋转向下无限延伸,仿佛即将坠入深渊。
就在这时,走在旁边的楚千酩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小声道:“小叔,你看这里有一个漂浮的光亮……”
那光亮很小,很昏暗,像是一只濒死的萤火虫,只有黑暗中偶尔亮起的一点点微光。
付一笑转过头时,楚千酩脚下忽然打了个滑。
付一笑下意识伸手去抓他,但楚千酩还是趔趄地向后栽倒,本能挥起来的手刚好就碰到了那个光点。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付一笑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光点像是被扰动的蒲公英绒一样飘飞起来,悠悠地撞到了他身上。
眼前一花,像是扑进一片清凉水面。
再一睁眼,周围光线一下子亮起来,但又没有正常的白天那么亮。
“啊,小叔,你也进来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楚千酩还在惊讶地左顾右盼,但付一笑已经知道这是哪里了。
原来这光点确实是记忆,进入记忆的感觉和之前他进入不夜洲主人给的记忆时一模一样。
这里又是万魔窟,斑驳的房屋墙壁上溅了干涸的血迹,头顶是万魔窟万年不变的沉沉翻涌的魇,鬼影幢幢的空旷街道上飘着幽蓝的骷髅磷火,让这里永远显得阴暗、压抑而疯狂。
面前的这个小院子有些眼熟,隔着院墙能看见里面开满花的桂花树,在外面显得有些低调的桂花树在万魔窟里长得张牙舞爪,甚至从院墙伸出来郁郁葱葱的枝叶,枝头开满了一簇一簇淡金色的桂花。
那抹鲜活亮色在阴沉诡异的万魔窟里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个插了一头鲜花的小姑娘扒着院墙好奇地探出头来,望向外面满是血迹和杀戮的魔窟。
付一笑记得,这是舟向月的母亲舟云水住的地方。
他刚想到这一点,就再次看到舟云水的院子里飘出一片温暖的金红色光芒,门口传来一个兴高采烈的孩童声音。
“妈妈,我回来啦!”
又一个年幼的师弟扑进母亲的怀里,孩子似乎比他在之前那段记忆里看到的稍微长大了一点点。
“妈妈,我已经成功拜到翠微山门下了!”
幼小的舟向月仰起头,小脸红扑扑的,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充满得意,“他们谁都没发现我是什么!”
“是吗,”舟云水笑起来,蹲下来看着他,“小船儿真厉害。”
舟向月得了夸奖,又迫不及待道:“我已经开始跟着师父学习了!学了好多好多东西!”
“真的吗!”
舟云水笑得眼睛弯弯。
“嗯!”舟向月伸出两只细细的小手努力比划,“我终于知道我们头顶上这些黑雾是什么了!”
付一笑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舟向月:“上面这些都是魇,是因为……”
因为万魔窟里充斥着暴虐的杀戮、枉死的魂魄。
枉死的怨念形成魇,魇具有巨大的力量,强大如嬴止渊也不能将它们驱散,天长日久沉沉地积压在万魔窟上面——付一笑想。
辨认魇是基本的入门常识,翠微山弟子在最开始的几课里就会学到,此刻也无比自然地浮现在付一笑脑海里。
但舟向月说到这里,却犹豫了片刻。
也只是片刻。
他的笑容随即变得极为灿烂,笑眯眯地仰头看进母亲那双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因为这里的日头特别毒,老天爷又特别喜欢妈妈的花,就给这里蒙了一层雾,这样妈妈的花就可以好好长大了!”
舟云水笑起来,捏捏孩子肉嘟嘟的脸蛋:“原来是这样啊!小船儿懂的真多……唔,还胖了呢。”
付一笑下意识环顾四周。
此时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那些幽幽漂浮的人头磷火,看不见任何其他的生灵。
他心想,原来黑暗中的那些光点……是邪神的记忆。
第322章 始终(加更)
等到记忆里的舟向月和母亲走进院子里时,钱无缺和祝雪拥也出现在了记忆里。
钱无缺借着难得的光,拍拍身上狼狈的灰尘和血迹:“看吧?我就跟小乔说这里面只是记忆而已,不用担心。”
付一笑给还不清楚情况的祝雪拥讲了讲他们之前在几段记忆里看到的过去。
众人打量周围的时候,记忆里的舟向月还在跟母亲说话。
“对了,我学了一招好玩的!”
小舟向月笑嘻嘻地掏出一张符咒,“妈妈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有一种法术可以让人忘掉一段记忆吗?我学会啦!遗忘符!”
看着舟向月手里挥舞的那张符咒,记忆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哪有什么遗忘符?
只有遗忘咒,而且是相当艰深的法咒,这么复杂又细微的法术是无法单纯用符纸承载的。
舟向月手里这张,明明只是随手画的一个安神符。
但他们眼看着舟向月一本正经地教舟云水把符贴在他脑门上,然后小脸上就露出茫然的表情:“妈妈你让我忘了什么?”
舟云水噗嗤一声笑了:“不告诉你。”
好吧,付一笑想,这大概是小孩子哄妈妈开心呢。
舟云水说:“那你也让妈妈忘点事情——唔,就忘掉刚才已经采了一篮子桂花吧。”
要露馅了吧?
舟向月还这么小一丁点,根本没学到遗忘咒。
何况这种咒语是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的,虽然还不到禁咒的程度,但翠微山教起来也非常谨慎。
下一刻,几人就眼睁睁看着舟向月把他的那个“遗忘符”贴在舟云水额头上,同时“啪”地在她后颈上贴了一张迷魂符。
接着,他就盯着母亲的眼睛,真的使用了遗忘咒。
舟云水发现自己真的忘了,她一开始还不相信,结果一看不远处的树下真的摆了满满一篮子桂花,才惊奇不已地又把舟向月夸了一通。
旁观的几人目瞪口呆——这都行?
虽然遗忘咒的难度也有不同,对于被施咒的人来说越重要、越危险的记忆越难以被消除,而采了一篮桂花这种记忆无关紧要,要忘掉并不算太难——但这也是对现在的付一笑和祝雪拥而言的!
舟向月这时候才多大一点,他居然已经学会了?!
而且必定是偷师学会的,甚至练习都是背着别人偷偷练的,当时的付一笑天天与他混在一处,却完全不知道。
还有,他这时候就已经会用迷魂符了。
这是正经的禁咒,使用难度比起遗忘咒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天赋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惊叹,可惜……一开始就走歪了。
过去了解得越多,付一笑就越难以遏制心中的懊悔。
后来的邪神心思再缜密,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不可能全无破绽。
如果那时候自己再仔细一些,发现了他的异常,早点告诉师父,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师父也不会死……
师父那时候已经知道邪神灭世的谶言,只是他菩萨心肠,实在没法在一个孩子尚未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的时候杀死他。
之后舟向月真的成为了邪神,对无辜之人动了手,师父才去杀他——可那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再没有任何人能对抗邪神的力量。
从记忆里出来时,付一笑心里五味杂陈。
别人问他看到了什么,他摆摆手含糊地说就是邪神小时候的一点记忆。
众人不由得小声议论起来。
现在看来,沿着这棵水晶巨树往下走似乎没有什么危险,下面那些若隐若现的光点,难道都是邪神的记忆?
“还是小心一点吧,说不定这个就是运气好,不知道再碰到那些光点还会发生什么。”
“嗯嗯,毕竟跟邪神有关……万一惊动了什么东西呢,还是尽量别碰到。”
付一笑闷头不作声。
其实他真的很想再看看。毕竟他是在经历了之前的几段记忆之后,才惊觉自己根本不了解那个人。
邪神之名已经流传了上千年,但真正算起来,自从他成为邪神之后,自己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每一次都是相似的情形,一见面就是你死我活的搏杀,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就好像他们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一样,付一笑自嘲地想。
他现在难道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想成为邪神吗?
在万魔窟的童年、在翠微山的少年,一直压抑地忍辱负重到成年,难道还不够吗?
而且他们之间已经横亘了血海深仇,邪神又一次死了,如果还有下次复活,自己还不知道在不在人世。知道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可付一笑还是觉得心里深处像是憋了一团火,仿佛他从小那种认死理的倔劲又上来了,就是忍不住问一句“凭什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众人继续小心翼翼地沿着蛛网往下。
这棵水晶巨树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怎么走也看不到底。
不过,他们发现越往下,那些记忆的光点越多,甚至有些一串串地靠在一起,组成淡淡的朦胧光絮。
若隐若现的光点像一只只沉睡的萤火虫一样,静静地悬浮在闪烁的水晶枝叶和银白蛛网之间,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让这里显得极为静谧。
但又像是轻盈至极的蒲公英绒,人们经过稍微有一点气流扰动,光点就会悠悠地飘飞起来。
随着悬浮的光点越来越密集,众人就像是走在柳絮乱飘的春天里,要完全躲过这些光点变得越来越难。
终于,又有人不小心碰到一个光点,身影瞬间消失。
不过那人下一秒就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说那也是一段邪神的记忆,应该是白晏安带着几个徒弟去驱邪,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
“我有一个提议啊,大家要不分头去看看那些记忆,反正也不耽误时间。”
乔青云开口道,“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往下走。但是底下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会碰到什么。”
“这里肯定和邪神有关,多了解一下他的过去不是坏事,万一等我们到下面遇到了什么危险,说不定会有用。”
众人纷纷同意。
在这个黑暗幽谧的地方待久了,一开始的恐惧不安逐渐散去,他们更想弄清楚该怎么出去。
而且,那毕竟是邪神的过去,太令人好奇了——如果不是怕没命看,其实人人都有颗八卦的心。
“别落单,至少两个两个一起。”
“小心一点,如果有什么重要情况,随时跟大家说。”
光点里的记忆时长有长有短,但似乎都不占用现实中的时间,进入记忆之后再出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一开始,那些记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日常小事,而且记忆里的邪神都是年幼的孩子。
后来继续慢慢向下,记忆的内容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众人七嘴八舌地交流自己看到了什么,渐渐摸出了一些规律——似乎越是情绪激烈的、重要的记忆,就越会沉在下面。
那些光点的光芒特别亮,而且人们在靠近的时候,会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背后发毛的恐怖感,好像随时可能有什么嗜血的危险存在突然袭来。
有了经验之后,众人也开始针对性地挑选重点记忆,毕竟这里的光点浩如烟海,实在是太多了。
“付一笑,你看这里。”
忽然有人招呼付一笑过去,“这个记忆应该很重要,我一靠近就感觉毛骨悚然,都不敢过去了。”
付一笑心头也有一种沉重的不安感,但这样就更要进去了。
最后,付一笑和祝雪拥进入了记忆里。
记忆里又是万魔窟,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他们都认出来了,这是屠魔之战时的万魔窟。
是杀死嬴止渊那一战。
那一年,舟向月十七岁。
“呼……呼……”
舟向月低低地喘着气,呼吸间有些隐忍的痛意,肩膀上有一道仿佛野兽獠牙撕咬的伤痕,衣服上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他深呼吸一口气,敲响了面前低矮的房门。
门打开的瞬间,一条绳索突然如进攻的蛇一般迅疾飞出!
舟向月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一把拖进屋子里,冰凉的刀刃猛然抵在咽喉处。
是任不悔。
年轻的付一笑跟在后面,低低惊呼一声:“小船!怎么是你!”
记忆外的付一笑想起来了。
当时他们原本分了十几支小队潜入万魔窟,却在里面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埋伏,各组人都被冲散了,生死未卜。
任不悔把吓得魂不守舍的他从一堆响尾蛇的包围里拎出来,然后带他暂时先找到了这个屋子落脚,在上面做了只有翠微山门人能辨认的标记。
然后,舟向月独自一人找到了他们。
此时,任不悔一见抓进来的人是舟向月,非但没有松绑,甚至把刀刃又往脖子上贴了贴,逼得他抬起头来,“你干什么去了?!”
舟向月仿佛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师叔,范……范世沅师兄受伤昏迷了……我把他藏在附近……”
“范师弟受伤了?!”
付一笑立刻紧张起来,“在哪里?”
任不悔却打断他的话,锐利的目光里充满怀疑:“他怎么会受伤?你身上这么多血是怎么回事?”
舟向月看起来又着急又害怕,声音发抖:“我也不知道啊师叔!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晕倒在那里了……这些血应该都是他的……”
付一笑真是担心死了:“师叔!我跟师弟一起去找范师弟吧……”
任不悔终于收起刀,低头把捆着舟向月的绳子收了。
但在低头的瞬间,他用付一笑听不到的冷酷嗓音在舟向月耳边低语:“在这个地方,你要是再有任何可疑的单独行动,我会在告诉白晏安之前杀了你。”
那时只有他在任不悔身边,任不悔就跟他说要小心身边人,恐怕有内鬼。
任不悔说得太委婉,付一笑当时听是听了,但实在是没找到任何怀疑的人选。之后一系列事情发生得太快,他几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嬴止渊就死了,屠魔之战落下帷幕,这事也就再也没有下文。
此时他再旁观舟向月的这段记忆,听到了任不悔威胁他的话,才反应过来——对啊,舟向月是出身万魔窟的。
而且自己本来是知道这件事的。
付一笑在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偷听到师父和师叔的对话,才知道师弟是被师父从万魔窟捡回来的。
当时他答应师父不告诉任何人,之后这件事就像是被他刻意遗忘了一样埋在心底,直到舟向月的邪神身份暴露之前,他都几乎没想起过。
在万魔窟里,任不悔没有放付一笑单独和舟向月离开,而是跟他们一起去找范世沅。
舟向月没有说假话,他们很快就在附近的一个低矮棚屋里找到了伤到腿的范世沅。
伤不至于危及生命,人也还算清醒,但确实行动不便,在此时一片混乱的万魔窟里很危险,得赶紧撤出去。
任不悔原本打算同他们两人一起先把范世沅送出去,但他们刚走到一半,他忽然脸色大变,叮嘱付一笑带好师弟赶紧出去,就转身匆匆离去。
后来的付一笑知道,当时是白晏安已经找到了嬴止渊,却被被困在一处以血炼成的凶险咒阵里,任不悔突然发现他面临生命威胁,才不得不立刻抽身去找他。
此刻,付一笑和舟向月一左一右搀扶着范世沅,去找祝雪拥——她在万魔窟外围,正在带刚解救出来的、被抓进万魔窟的人类离开。
当时玄门正道联手攻进万魔窟,主要是为了拿下嬴止渊,但还是在那座城里留了给各路小精怪的出口。
毕竟万魔窟只是个藏污纳垢的巢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门派或者组织,更没有什么人类的忠诚道德,里面的各路妖魔鬼怪一看大事不妙,立马开始作鸟兽散。
三个人找到祝雪拥的时候,也看到了那十来个满身伤痕、相互搀扶着往外走的身影,他们都是此前被抓进了万魔窟的人类,若是再晚一点,可能就成了这里的食材。
记忆外的付一笑想起什么,目光仔细在人群里搜索,果然找到了记忆里的舟云水。
付一笑这才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只是略微注意了她一眼,但没有看出她和舟向月的长相相似之处,也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此时的舟云水应该是化妆修改了自己的五官轮廓,虽然仍然容貌清丽,但是脸庞素淡仿佛清水,看起来与舟向月并不像,再加上灰尘和血污,身上还罩了层斗篷,她就像是融化在人群中的一个背景身影,显得毫不起眼。
唯有像付一笑现在这样专门在人群里搜寻她,才会辨认出她那种独特的身形气质。
祝雪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所以,她是舟向月的母亲?”
付一笑点点头。
此时,舟云水不像其他人那样满面惊恐,脸上的表情镇静得甚至有些从容的意味。
祝雪拥端详着舟云水:“当时就是她带我把这些人救出来的。我还奇怪过,那些人看起来好像并不认识她,而且她给人的感觉也和别人很不一样,就好像……不是在逃命,只是出门散散步就回家一样。但我还没顾上问她,就找不到她了。”
就在这时,舟云水忽然脸色微变——
她看到了那三个少年。
这一刻,付一笑和范世沅都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但她真正在看的那个孩子却仿佛心虚一样垂下眼,避开了她的目光。
舟云水的神情只有一瞬间的异常,她随后也挪开了目光,把兜帽又往脸颊前扯了扯,脸庞隐入兜帽下晦暗的阴影之中。
一阵风吹来,带着雨水沾湿桃花的气味。
前面不远处就是万魔窟的边缘,那是外面吹进来的风,人世间下雨了。
死里逃生的人们都激动起来,欣喜地抬头去嗅闻那种没有被血腥味和恶臭污染的雨水气息,欢呼雀跃地往前冲。
匆匆掠过的人影交错如海潮,分开了擦肩而过的母亲与孩子。
付一笑和舟向月把伤重的范世沅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却还是担心不知下落的师父以及刚刚折回去的师叔。
舟向月说:“我得回去。”
他抬腿就往回走。
付一笑拉住他,有些纠结:“师叔刚才是不是说让我们出来?”
舟向月:“他也没说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都是自己出门去给人捉过鬼的,就算是在万魔窟里,也不至于要他们分心来照顾。”
“而且他和师父太有名了,万魔窟里谁都认识他们。但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还能装成小妖怪进去,反而比他们更灵活,关键时候能帮大忙呢。”
付一笑:好有道理!
两人一拍即合,就趁乱又钻进了万魔窟鳞次栉比的建筑之中。
此时的万魔窟真可谓是群魔乱舞,一片哭天抢地、拖家带口逃离的混乱景象,还有许多长得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趁火打劫。
血腥味刺鼻,到处都是被撕成一块一块的惨不忍睹的尸体,血水将地面尘土浸得泥泞不堪,逃窜的队伍里还时不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爪子扯一只还有点肉的手下来,逃难时不忘啃几口凤爪。
付一笑跟着舟向月,却走得异乎寻常的顺利。
也不知道他念念有词地都用了些什么咒语,两人头顶长出了狐狸耳朵,身材也缩水了许多,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正常的人,混在万魔窟里千奇百怪的东西里面毫无违和感。
付一笑当时也没起疑,他知道师弟一向喜欢研究些奇奇怪怪的小符咒,还喜欢拿来捉弄人,比如让范世沅长一根猪尾巴、让郁燃的笔杆上突然开一朵小红花什么的,而且他注意力也没放在上面。
舟向月带着他爬过屋檐、穿过狗洞,一路畅通,到后来就连付一笑都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得压迫感十足,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知道是逼近了整个万魔窟最强大的阵眼。
那时付一笑还忍不住惊叹师弟这天灵宿可真是厉害极了,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天灵宿的预知,他只是对万魔窟的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尤其对避开旁人的隐蔽捷径很熟悉。
事实上,没有天灵宿能做到这么精准的预知,毕竟天灵宿也不是全知。
或许成为邪神之后的他可以……但那个时候肯定是不行的。
最终,两人趴在高高的屋檐上,揭开了一片活动的瓦片。
这是嬴止渊的住处。
万魔窟本是个人类城镇,嬴止渊带着他那些爪牙们占领了这里不知多久,原本的人要么逃走,要么成了妖魔的盘中餐,而所有的房屋都凭实力占领,嬴止渊自然就占据了整个城镇里最高大华丽的府邸。
付一笑借着那点缝隙往下一看,发现整个高大的堂屋里仿佛变成了一片疯长的墨绿色藤蔓森林,粗粗细细的墨绿色藤蔓布满了整片巨大空间,无数枝叶森森蠕动,散发出混合着血腥味与草木腥味的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