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可以许一个愿吗?”
这个小姑娘印堂发黑,确实该许个愿了。
……不过,她还有妈妈。
舟向月垂下眼。
神明视而不见的愿望,她妈妈也会为她实现的。
女人笑了笑,摸摸女儿的头:“别许太难的愿望,记得要给神明供奉一点你的心意哦。”
“好!”
小姑娘得了鼓励,兴冲冲地抬起小短腿,费力地跨过门槛走进神庙。
小姑娘没有发现坐在阴影之中的舟向月,她蹦蹦跳跳跑到无邪君的神坛前。
一只小胖手努力地够到神坛前的供桌上,恭恭敬敬地放了一颗糖。
糖外面的纸包磨得起了毛,有些黏黏糊糊的,一看就在汗津津的手心里攥了很久,像是为一个很隆重的愿望准备的。
“应该不会很难实现吧……”
小姑娘嘟哝了一句,有模有样地在神像前双手合十,闭上眼低语。
神庙里香烟缭绕,烛火怦然闪烁,神明听到了她许的愿望。
“无邪君,希望你身体健康,不要太累了。”
第329章 始终
小姑娘许完愿之后蹦蹦跳跳地走出了神庙,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又看了一眼神像,结果差点被门槛绊倒,一跤跌进了她母亲怀里。
母亲把她抱了个满怀,母女两人随后就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神庙,沿着街边高高低低的民居围墙根走。
刚下过几场大雨,墙根下的土路被冲刷得凹陷下去,地上全是潮湿的泥沙,砖土垒起的墙壁上围长了一层茂密的苔藓。
“妈妈,我想吃那个!”
小姑娘眼睛滴溜溜地转,指了指路边卖蜜饯果脯的小摊。
妈妈去给她买蜜饯,她就站在墙根底下,好奇地抬手去摸墙上那些绿色的东西。
软茸茸的,湿湿的,凉凉的,像是墙壁长了绿色的头发。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只凑过来的小动物。
她好奇地歪头盯了它半晌,转头叫道:“妈妈你看,有只红色的大尾巴猫……”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头顶上天黑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发现头顶的墙突然开始长高,高到遮住天空,盖住了她的整个视线——
在路对面买蜜饯的女人刚刚回过头,猛然睁大眼睛,嗓音撕裂:“昭昭!”
围墙塌了,烟尘四起,人们尖叫着惊散躲避。
纸袋里的蜜饯滚落一地,女人不顾一切地冲进呛人的烟尘之中,看到烟尘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轮廓,跌坐在地上。
“昭昭!”女人一把将女儿抱起来紧紧搂进怀里,后怕的眼泪汹涌而出。
“咳咳……”
小姑娘被尘土呛得咳嗽起来,眼睛也睁不开,她吓得紧紧抱着母亲的脖子,边抽噎边断断续续道:“妈妈,那只大尾巴的猫……”
那只大尾巴的猫在围墙倒下的前一刻突然猛冲过来把她撞了出去,围墙在她身后轰然倒塌,那只猫好像被压在了底下。
可是等到惊魂未定的母女终于反应过来,去寻找那只红色的大尾巴猫时,翻开一地砖石却什么都没找到。
蜜饯摊子的摊主:“丫头说的是狐狸吧?刚才我好像看到了,冲过去那嗖的一下太快了都没看清,但墙倒之后,它好像一瘸一拐地钻进那边小胡同里了……”
记忆之外,付一笑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钱无缺:“老钱,之前我们在小船小时候那段记忆里,看到过那两只猫说他可以变成狐狸吧?”
钱无缺:“对。而且这一段是他的记忆,如果跟着那对母女的狐狸不是他,那这一段也不该在记忆里出现了。再说了,哪有无缘无故救人的狐狸?”
如果是不死灵,会因为小姑娘的一句祈祷去救她吗?
……所以,这时候的舟向月还是他自己吧。
可是很难说这个消息让他们感到欣慰还是难过。
如果那时的舟向月已经被不死灵吞噬,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理解了,做出这些事的本来就不是他,他身不由己。
可是,如果此时的他还是他……
情感上再同情他,也没法去给他的所作所为找补。那么多人死在他手下,死在魇境之中,被他害死的人甚至比嬴止渊杀的人都多。
是自甘堕落,助纣为虐?
还是被迷惑了心智,一开始还能时不时地清醒过来,之后却在慢慢的侵蚀之中,逐渐变得像嬴止渊那样以杀戮为乐……
几人很想对自己说,舟向月不是那样的人。
但真正审视过那些记忆里的他之后,他们却没法再这么自信地说服自己了。
那是他们未曾见过的师弟的另一面。
年幼时的他嫉妒别人有了他想要的好东西,就是去偷、去抢也要占有——绝大多数时候,他甚至没有被发现。
他在翠微山上一直刻意地隐藏自己的阴暗爪牙,装出一副乖巧无害的样子。他知道了这些事是不让做的,所以他偷偷地做。
若是还在万魔窟里,他只会因为弱小而被迫收敛,一旦拥有了力量,他也会为所欲为。
人本来就是会变的,更会受环境的影响。
橘生淮北则为枳,如果舟向月没有来到翠微山,而是一直在万魔窟里长大,他恐怕早就成为了为祸一方的邪祟。
在翠微山上的十年像是给野猴子加了一圈道德的紧箍咒,刚遇到不死灵的时候,他还会因为那些道德的枷锁而痛苦愧疚。
但日久天长,他又拥有了碾压一切的力量……
“几位,”千面城主过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身上有些伤,“刚才我进了一段记忆,大概知道为什么当初邪神会杀掉白晏安了。”
众人立刻提起了心:“为什么?”
“因为他得到谶言,白晏安要死了。”
仿佛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心上,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其实他们也不是没猜到可能是这个原因,却依然感到难以接受。
他知道白晏安要死了,所以就去亲手杀了他吗?
那是将他捡回翠微山的人,是带了他十几年将他带大的师父。他怎么下得去手?
众人只能勉强自我安慰,动手的或许不是舟向月自己。
他们几乎不敢去深想——谶言并没有说白晏安是死于他的手,如果是不死灵,也没有必要亲自动手。
千面城主道:“之前在不夜洲里,你们听到他对郁归尘说的话了吗?”
“他说神的道德和人的道德是不一样的。神要种花,就要除草浇水,如果你刚巧不是花而是杂草或虫子,那你只能去死了。”
他是这么想的吗?
那不是人命,而是杂草,是虫子。
神的眼里没有感情和善恶,只有他看见的未来。
而现实就像是一丛枝蔓旁逸斜出的树苗,他垂眸修剪枝叶、除草杀虫,举手间便是无数陨落的性命,但他心如止水……甚至有可能乐在其中。
神魔皆以血饲,凡事必有代价。
走过让人成神的通天大道,身上仅存的人性便从灵魂中剥离,唯余神骨。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惊呼,有人脚一滑从蛛网中间的缝隙跌了下去,扑进深浓雾气之中转瞬就看不见了。
下一刻,底下传来他的声音:“啊!妈呀吓死我了……任宗主?”
任不悔在底下?!
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再去悲伤了,众人七手八脚地赶紧往下爬,穿过几步开外就看不见人影的浓雾,看到了任不悔的身影。
付一笑几人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任不悔。
他之前突然进了无灵狱,跑到邪神的阵营去,是知道了什么吗?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所有人齐齐错愕得张不开嘴——任不悔看起来居然哭过了。
他在众人心里一直是个铁血硬汉的形象,可他此刻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憔悴了不少,把脸埋在掌心,摁揉着太阳穴。
付一笑纠结半天,小心翼翼道:“……师叔?你还好吗?”
任不悔头也不抬地对他们指了指面前一个泛着浅浅暖色的光点,“你们自己去看吧。刚刚飘下来的,白晏安的记忆……”
白晏安的记忆?
众人一愣,这里难道不都是邪神的记忆吗?
付一笑看着那团和周围有些不一样的暖色光晕,忽然反应过来——
这好像是之前他们从不夜洲主人手里得到的四段记忆里,剩下唯一没有看的那个。
掉到这片漆黑的地方后,他身上最后那个瓶子忽然碎裂,里面的记忆也向下飘去,才让他们发现深渊底下飘浮着许多类似的记忆光点,于是决定往下走。
这是他带来的记忆,所以是这里面唯一不属于舟向月的记忆。
付一笑眼睛一热。
这是师父的记忆……
故去那么多年的师父,冥冥中又一次在他们迷失的时候为他们指引了方向。
一进入记忆,眼前视野昏暗下来,他们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翠微山的无相洞。
洞外的小池塘里,一朵朵洁白睡莲飘浮在水面上,莹白花瓣在灿烂的阳光下近乎透明。
洞里一片昏暗,安静得能听见水从石笋滴落的声音。
白晏安跪坐在洞里,一道日光从洞顶落下,照亮了他眉心的观音痣,也照亮了黑发中几缕刺眼的白发。
“……那个孩子,他终于还是成为了邪神。”
“我一向心高气傲,这次也不得不承认,我失败了。”
听到白晏安的声音,付一笑鼻子已经发酸了。
他看过这段记忆,那时他看到的还是师父在无相洞里留下的残影,残影里的白衣人影显得缥缈虚幻。
但这段记忆里的他却是如此真实,仿佛依然还活在这世间。
白晏安低声道:“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要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他是我养大的孩子,我会对他负责。”
“……我想,是时候去亲手了结这个错误了。”
如果不是他当年一念之差,那个孩子可能都不会是个天灵宿,更不会有后面随之而来的一切。
如果他该死,就由他这个师父去杀了他,了结自己多年前遗留下来的错误。
一切因果由他而起,他必须要承担。
白晏安站起身,离开了无相洞。
邪神已然诞生,天降异象。
漫山遍野尽是枯死的草木,遍地枯枝中却有血红花开蔓延成海。
白衣身影穿过猩红血海,仿佛穿过烈烈燃烧的火海,走向那个谶言里早已注定的未来。
别人找不到邪神,但白晏安可以。
毕竟邪神身上有他十二年前拉弓射出的天火。
他找到舟向月,甚至比想象中的更简单。
白晏安很快就发现了原因——因为舟向月也在找他,也是来杀他的。
两个天灵宿互相寻找,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暗红夜空下,无边无际的血红花海中央立着一棵参天的枯木,数不清的枝杈如一根根扭曲的焦黑手臂向天空伸去。
树枝上慵懒地倚坐着一个红衣少年,背靠着一轮猩红血月。
舟向月晃荡着双腿,红色衣摆垂坠如濒死的蝶翼。
他似乎看也没看白晏安的身影,便开口道:“白晏安,你来杀我了。”
白晏安静了静:“我这师父当得这么失败,你现在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父了吗?”
树枝上的人影一顿。
他忽然幻化作无数猩红花瓣,飘飘洒洒落下。
下一刻,舟向月出现在了树下,月色下一身血色红衣无风而动。
他对白晏安露出一个微笑:“师父,你现在要杀我吗?”
白晏安走过去,“我们可以聊聊吗?”
舟向月的笑眼弯起来:“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吗?”
白晏安恳切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父,那就给师父一个机会,我们先说说话。不要上来就你死我活的。”
舟向月的手指微微一蜷,笑容消失了。
他沉默片刻,随地坐下来,一伸手:“师父请坐。”
白晏安也弯下腰去,准备在舟向月对面坐下。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浮现出一个厉鬼般的红衣身影。
那人身形稍动,轻飘飘的符咒便落在白晏安后颈。
白晏安毫无防备地一头栽倒下去,被面前那个舟向月接住了。
他把白晏安放在地上,身影随即便凭空消失,只剩下白晏安身后突然出现的这个舟向月,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舟向月垂眸看着昏迷的白晏安,半晌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师父,你现在其实挺像平时说着说着话突然睡着了的样子。”
“我经常分不出你到底是睡了还是醒着,毕竟你一直闭着眼,站着也能睡着。”
总是同样一副宁静安详的神情,就像是活在人间的菩萨。
白晏安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了。
舟向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掏出一把匕首,刀尖对准了白晏安的脖子。
此时无风,万物寂静无声。
红月低低悬垂在夜幕边缘,将他俯身的影子投在身后。
他没有发现,一个白衣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像是一柄映着皑皑雪光的长剑。
是真正的白晏安。
白晏安面无表情地站在舟向月背后,缓缓睁开双眼。
十八岁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毫无温度的银灰色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眸色凛若冰霜。
右眼深处跃动着冰冷的银灰色火焰,宛如星河燃烧。
那是当年他没有用出去的那道天火。
无弦弓再次出现在他手中,眸中的天火熄灭,又重新在手上燃起,银色火焰明灭间透出森寒的毁灭意味。
白晏安的手很稳。
别人都说他菩萨心肠,觉得他温和善良,而任不悔则冷酷无情。
但他知道其实他向来冷淡理智,任不悔才是那个重感情易心软的人。
若无霹雳手段,如何行得菩萨心肠。
白晏安垂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
弓无声拉满,蓄势待发。
靶心在十二年前就已画好,迟来的箭会穿透本不应存在的虚无时空,在下一刻将邪神诛杀。
白晏安站在舟向月背后,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面前的孩子垂着头,散落的黑发从两边肩头垂下,露出一截单薄的后颈,细瘦可怜的脊骨清晰可见。
……这孩子原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几两肉全没了,这些天他都没有好好吃饭。
这个杂草一般忽然冒出来的想法随即被压在心底,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此刻没有风,夜空下无边无际的血红花海一片死寂。
万物屏息,仿佛在等待一个结局。
白晏安也在等。
他在等待舟向月动手的那一刻。
瞬息之间,舟向月动了。
白晏安指尖的火焰几乎同时动了,但他视野里的那把匕首却忽然调转方向——
寒光一闪。
刀尖没有刺穿地上那个“白晏安”的脖子,而是反手刺向了他自己!
白晏安心下大惊,下意识劈手砍在他后颈。
舟向月哼都没哼出一声,扑通一声歪倒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白晏安这才猛然呼出一口气,心跳剧烈,手心竟在这短短一瞬沁出了汗。
他看着眼前昏迷的少年。
舟向月额上布满了细密冷汗,眉头蹙起紧闭着眼,睫毛不安地颤抖着,上面沾了细小晶莹的水珠。
白晏安原本死水般的心底仿佛翻涌起惊涛骇浪,他抬头去看四周和舟向月背后那棵树。
就在这时,地上的舟向月忽然睁开眼睛,手指微动——
一把匕首瞬间横在他颈前,刀尖上燃起一丝银色火焰。
白晏安刚才还在打量四周,此时却再次垂眼看向他。
两人无声地对视片刻,舟向月松开了手。
他被匕首抵在颈前,仰面朝天,漆黑长发散落一地。
下一刻,他对白晏安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师父,动手啊。”
电光石火的刹那,白晏安心底如万千重浪拍岸而碎,堆雪消融,水落石出。
那个瞬间,他窥破了天机。
“你不是他。”
白晏安一字字道。
“舟向月”挑起眉:“我不是谁?”
“你不是我的学生,”白晏安说,“你不是舟向月。”
“舟向月”微笑起来,“所以在师父眼里,只有那个隐藏本性、装得乖巧善良的舟向月才是舟向月,真实的舟向月反而是假的。”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他。”
白晏安把刀尖又往前逼近一点,银色的火焰几乎已舔舐上脖颈上的皮肉,单薄喉结在刀刃下颤抖着动了动。
白晏安声音森冷,“把我的孩子还回来。”
“舟向月”沉默地注视他片刻,突然嗤笑出声:“你的孩子已经死了,他回不来了。”
白晏安盯着他:“他刚才还在,只是现在被你夺走了意识。”
“舟向月”耐心地笑道:“没关系,等下就死了,毕竟你马上就会杀死他。”
白晏安眸色更冷,却没有说话。
“……难道你不打算杀他了?”
“舟向月”挑起眉,“不是吧,就因为他刚才没杀你那个傀儡?”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地端详着白晏安的脸色,“……还是因为,他想自杀?”
他失笑:“这就让你心软了?”
白晏安注视着面前红衣少年的脸庞。
一阵风吹来,吹散细碎的猩红花瓣,夜空下的花海深处传来风吹浪涌的簌簌声响。
让他想起安宁谷的杏花微风,吹起无数轻盈花瓣随风飘扬,落了一瓣在红衣少年的发顶。
那时他问舟向月他最近怎么了,而舟向月却跟他说,他没事。
……他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这个谎说得比平时有失水准。
白晏安伸手拂掉舟向月头顶的花瓣,轻声道:“小船,你是不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少年身躯微微一颤,他垂着头点了点头。
那时的白晏安尚不知道舟向月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向来不会逼他。
如果现在不愿意说,那就等到他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好了。
白晏安想了想:“小船,每个人修的都是自己的道,不必与别人去比较。”
“神仙皆有过去,妖魔亦有未来。”
“不是所有人都生来天之骄子,不是只有出身正统才能匡扶正义。”
“甚至很多时候,正义并不意味着别人的钦佩和感激,只有不为人所知的委屈和坚持。”
“你比别人经历的更多,上天对你的磨炼也更多,那都是你的道。只要你扪心自问,对得起你的良知,那就不要害怕。”
白晏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为你取名向月,就是这个意思。”
“人生常如暗夜行舟,望不见彼岸。但无论惊涛骇浪还是暗流涌动,都愿你向月而行,一往无前。”
舟向月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
他欲言又止,最后低声问道:“可是,师父……如果哪一天夜太深,乌云太厚,看不到月亮了,我该怎么办呢。”
白晏安和蔼地笑起来,“小船,你还小的时候,师父告诉过你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可以来找师父帮你。”
“但当你慢慢长大,你总会有独自面对困难的时候。你可能会发现没有人能帮助你,你只能靠自己。”
“虽然艰难,虽然痛苦……但如果那一天到来,师父并不担心你。因为你已经长大了。”
白晏安指了指他的心口,轻声道: “到那时,你就是你自己的月亮。”
飘散着杏花的风吹过去,拂过少年发梢的花瓣随风而起,飘得越来越高,最终消失在逝去的灿烂春光中。
白晏安慢慢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舟向月”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眼神有些探究:“你知道什么了?”
白晏安平静道:“我知道他要做一件事。那件事非常重要……足以让他决定杀死我。”
他停顿片刻,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自己说,“为了做到那件事,他需要杀死我。”
他想,那件事应该和他成神有关。
他成神了,说明他大概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他一定走过了不为人知的、艰难而漫长的路。
可到要杀他的这一步,他挣扎这么久,最后却还是下不了手。
他最终还是想放弃。
他想放弃,又无法面对放弃的后果,只能绝望地以死逃避这一切。
白晏安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面对太难的事情,他还是会退缩。
可那个孩子明明一直有着野草一样顽强蓬勃的生命力,他始终拼尽全力地想活下去。
那一刻能将他压垮到宁愿放弃生命的痛苦,该是一种多么沉重的折磨。
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的,又该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
……都到这一步了。他不能让他半途而废。
“舟向月”定定地看了白晏安片刻,噗嗤笑了:“不愧是能养出邪神的师父。”
“他具体是怎么想的,我其实也并不清楚,但大概能猜到,”他微笑道,“我来告诉师父。”
“他其实已经准备死了——不过确实不是现在,而是准备被郁燃杀死。”
白晏安脸色微变。
红衣少年继续说:“他会死去九百年,然后在九百年后重生。”
“到那时,他想杀死我。”
“舟向月”的笑意越发深沉,“不仅如此,他还想彻底毁掉我——师父应该猜到了吧,之前嬴止渊手中的那把刀,背后真正的力量不死灵,现在变成了我。”
他忽然冷笑一声,“当然了,这一切不过是最理想的结果。”
“随着时间推移,他会慢慢变成我的。不死灵已经见过很多很多任宿主,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在那种唯我独尊的力量和天长日久的诅咒侵蚀下保持自我。”
“他其实知道这一点,因为他见过嬴止渊的变化。他只是别无选择,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白晏安沉默了很久,风吹动他混了几缕银丝的发梢。
他抬头看进“舟向月”的眼睛:“之前很多事情,都是你占据他的身体去做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你动手杀我,应该和他动手是一样的吧。”
“舟向月”听懂了他的意思,有点惊讶:“你居然会相信我?”
白晏安平静道:“我只是相信他。”
“哦?”
“舟向月”耐人寻味地笑起来,“没有人相信他,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要是最后还是失败,那他也没有办法。”
白晏安:“他师父相信他。”
“舟向月”微微一顿,像是有话被噎了回去。
“……你真的敢赌?”
他的神情里透出愈发不可思议的惊叹,“赌他不会在无所顾忌的力量和杀戮中失去那点本来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善良,赌他能坚持到最后还不忘记最初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