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醒来时,往往已过数个时辰,可郁燃依然是一模一样的正襟危坐姿势专心温书,完全不曾动过。
舟向月:牛哇牛哇!
郁耳朵当真不是人,是石头成精吧?
其实郁燃也在想,小狐狸怎么能一觉睡这么久?
小小活物热乎乎的气息就扑在郁燃的后脖颈上,柔软敦实的温热重量隔着衣料传来,仿佛一件厚实的围脖。
肩膀上趴着这么一只柔软的小东西,郁燃不敢动,生怕它摔下去。
一日一日,他就这样连续几个时辰一动不动,到了晚上便觉得肩膀酸痛。
现在,小狐狸终于决定要主动打破寂静了。
它蓬松的皮毛一抖,就从郁燃肩头轻轻巧巧蹿到书桌上。
小狐狸伸个懒腰,顺势一滚,胖乎乎的小身子就躺倒在郁燃面前的书卷上摆出了一个妖娆的姿势,覆着长长睫毛的黑眼睛眨巴眨巴,勾引主人。
郁燃:“……”
郁燃:“墨还没干。”
被拎着后颈又去洗澡的小狐狸:“……”
又挨了一通洗的小狐狸一脸懵地被抱在火盆边烤干,在郁燃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哼哼唧唧。
敏而正好送点心过来,一看这一幕便噗嗤一笑:“殿下,我跟你说,这小狐狸狡猾得很,可会顺杆爬了!”
“上午我从屋子外面经过的时候,正好看到它头重脚轻从桌子上摔下来,我听那咚的一声吓了一跳,赶紧进来看。结果殿下你猜怎么着?”
“它看到我之前,明明啥事儿没有的跑了好几步,结果一转身看到我了,就开始一瘸一拐哼哼唧唧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敏而摸了一把小狐狸的脑袋,“这小东西,摔得痛不痛还两说,根本就是故意哼唧给人听的!”
小狐狸听了可不乐意了,一扭身子背过去拱进了郁燃怀里,连尾巴都团吧到身子底下窝着,不给她看。
敏而乐了:“哟,小阿倾还有脾气,不许人说。”
敏而这么一说,郁燃也想起来了。
之前他不放心,偷偷托最相熟的太医来治阿倾的断腿。
太医细心地给小狐狸的伤腿上了药还打了绷带,过了几日之后拆掉,告诉郁燃说这小东西不愧是天生地养的生灵,这么快已大好了,没有留下半点病根。
可是到如今,小狐狸每每想吃什么做什么,依然时不时崴着它那条曾经伤过的小短腿在郁燃面前一瘸一拐地走,一边瘸一边哼哼唧唧,好像哪哪都有问题。
——当然,当它讨到自己想吃的糕点之后,瘸腿立刻就奇迹般地好了。
直到下一次再奇迹般地复发。
郁燃忍不住微笑起来,伸手摸了摸怀里的毛团儿。
敏而笑嘻嘻地看着低头抚摸狐狸的郁燃,“这狐狸有灵,果然能识人,知道谁待它好。我看它可喜欢帝储殿下了!”
“对了殿下,你可知道狐狸报恩的故事?有好心的农户救了一只受伤的狐狸,把它养好了,那狐狸后来便时时上门送鱼送老鼠,后来呀,还在一个夜晚变作了漂亮姑娘,以身相许报答他,和那农户成了一对儿!”
“哎呀突然想起来,”敏而突然伸手揪起那条蓬松的大尾巴,把小狐狸吓得哧溜往前一蹿,整只狐狸都缩在了郁燃怀里。
“哎呀哎呀,怎么就是只公狐狸呢?”敏而很是心痛,“可惜,太可惜了!”
郁燃的耳朵有点发热,抿了抿唇:“野兽而已,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它现在亲近我,也不过是本能地趋利避害罢了,谈什么报答。”
“殿下说话总是极有道理的,”敏而笑道,“但是殿下你笑了哎!殿下,我就说你平日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可好看了!整日板着一张脸多累呀是不是?”
“我看这小狐狸是福星,它来之后,殿下便常常笑了……”
一晃又到晚上,就寝之时,郁燃看着已经乖觉地钻进被窝里,只在外面露出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勾引他的小狐狸,哑然失笑。
若是放在往常,他是绝对不会让这种野物上床的,更不用说同盖一床被子。
救下阿倾的第一晚,他是因为怕高烧的小狐狸冻死,所以把它抱在怀里,在榻上坐了一夜。
第二晚,阿倾既已退烧,在郁燃的认知里,就该像只正常的狐狸一样自己睡觉了。
“你是一只野狐狸,我是人,”郁燃蹲下来,一本正经地教育小狐狸,“我一个人睡觉,你也应该一只狐狸自己睡觉。”
小狐狸眨巴眨巴乌溜溜的眼睛看他,装作没听懂,一动不动。
“……”
郁燃继续和他理论,态度更严肃了一些,“你不可以在床上睡觉。”
他翻来覆去跟小狐狸理论了半天,它才终于委委屈屈地同意了。
问题顺利解决,郁燃赶紧熄了灯上床。
他总是很难睡着,所以一向要求自己一旦躺到床上就不能动,保证尽快入睡。
因为哄阿倾,他今天躺到床上的时间已经晚于平时了,入睡的压力更大。
结果,他在床上躺了没多久,就听见小东西手脚并用地扒拉着爬上床来的声音:沙沙,沙沙沙……
郁燃:“……”
他按捺住自己起身把狐狸赶下去的冲动,心想小野兽淘气也是自然的,只要它不要碰到自己,他就不理它,问题不大。
赶紧睡觉。
下一刻,一只热烘烘的毛团子一咕噜拱到了他脖子旁边,还讨好地用冰凉的小鼻子蹭蹭他的颈窝。
随后马上乖乖地团成一团一动不动,仿佛生怕因为调皮捣蛋被他扔下床。
郁燃:“……”
小狐狸病刚好,或许还是有些怕冷。
只要它不乱动,就这样问题也不大。
郁燃依然手放在身前,姿势端端正正地努力入睡。
结果,没过一会儿,阿倾又开始不安分地试探。
毛乎乎的小脑袋往少年的颈窝底下拱,热烘烘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和肩侧。
这小东西动作特别轻柔,仿佛怕惊醒了被窝的主人。
可是贴得实在太近,郁燃清晰地感觉到它一阵一阵的哆嗦,不用睁眼,脑海里都自动浮现出小狐狸害怕得直往他被子里钻的可怜样子。
……狐狸也会怕黑怕孤单的吗?
胡思乱想什么。赶紧睡觉!
似乎是看他一直一动不动没有反应,以为他已经睡熟,小狐狸的动作越来越大胆,卯足了力气一定要钻进被窝里。
左一下右一下,暖烘烘的狐狸绒毛在郁燃的脖颈蹭来蹭去,勾起一阵一阵的痒意。
郁燃:“……”
他忍忍。
他忍忍忍……
他叹了口气,终于打破了自己一直恪守的习惯,伸出手将被窝掀开一条缝。
毛团子哧溜一下就沿着那条缝钻进去了,无比丝滑。
小狐狸轻车熟路地踩上郁燃的胳膊和胸膛,窝在他胸前。
虽然还是幼崽,但毕竟是坨实心的活物,把还没到五岁的郁燃压得要断气。
郁燃无奈地伸手把狐狸抱下来,然后自己也侧过身,把它往怀里一塞。
他又打破了一项原则。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睡有睡相,他一向睡得规规矩矩的……算了。
小狐狸对他做出的妥协一无所知,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胸前。
柔软蓬松的大尾巴盘起来,还伸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搭在郁燃胳膊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郁燃抽出手,把小狐狸的毛爪子抱进怀里。
小狐狸又抽出爪子,搭在郁燃胳膊上。
反复数次。
郁燃:“……”
得,他明白了。
这位爷的手一定要放在他的手上面。
一人一狐终于磨合好了睡姿,安静下来。
外面月夜寒冷的雪光映进窗子,郁燃抱着怀里软软绒绒的一团,可以听见那小小胸腔里传来的小小心跳声,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熨帖的感觉。
他思虑重,入睡困难,也往往睡不安稳。
可奇怪的是,这一晚的他听着胸前那怦怦的小小心跳声,竟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窗外有沉沉的积雪从树枝滑落,发出“哗啦”一声响。
郁燃动了动,迷迷糊糊间碰到了怀里的毛团子。
没想到手指刚碰到温暖柔软的绒毛,忽然被尖牙咬住了。
郁燃:“嗯?”
他只是淡淡地发出了这一声,手上尖锐的触感顿时松开了。
“嗷呜~”
小东西又像梦呓又像撒娇似的在他手指上轻啃两下,随后伸出柔嫩的小舌头,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指尖。
郁燃一愣,整个人在瞬间清醒。
那种柔软又温热的触感,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了。
那软软绒绒的一团依然缩在他怀里,小小的心跳声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随着轻微的震动传进他的心里。
他忽然想起白天他从书堂回来时,看见敏而和思之把阿倾放在圆形的桌子中间,四周摆了各种诸如生鱼、蒸鱼、熏鸡、腊肠、蒸茄子、煮白菜、牛乳羹、绿豆糕等等各色吃食。
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像抓周一样热闹。
郁燃一看就知道她们在做什么了,给狐狸抓周验食谱呢。
不过,估计两个小宫女都怕死老鼠,所以这一项没有出现在备选菜谱里。幸好幸好。
思之在记录:“阿倾喜欢肉,但不喜生食,也不吃腊肉……”
敏而纳闷:“唔,我听张伯说狐狸爱吃鸡,咱们阿倾却不一样,真奇怪。”
“阿倾最喜欢什么?”郁燃走过去。
敏而答道:“最喜欢的还是甜甜软软的糕点……”
小狐狸一转头,正与郁燃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郁燃看见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阿倾激动地“嗷呜”叫了一声,径直跃过满满一桌子香气扑鼻的吃食,扑进了下意识张开双臂的小少年怀里。
火一般蓬松柔软的毛团子,抱了满怀。
“啊,不对,”敏而忍不住笑起来,“阿倾最喜欢的是殿下呢。”
郁燃想……
他的小狐狸,最喜欢的是他呢。
冷寂的夜,银白月光映着清冷雪色落入窗棂,窗外在轻轻落雪。
而郁燃怀里,抱着一只火热的小狐狸。
在他并不长久的人生中,一切都是冰冷、庄肃、一丝不苟的。
天长日久的教导中,他很早就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使命,更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任何软弱与依赖都是不应存在的。
他学得很快,做得很好。
所有人都说,他是帝星降世,冷情冷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天生就是为山河社稷而生的。
可是……
这一晚,郁燃听见了胸前小小的心跳。
那时年纪尚幼的他不会想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切,仿佛从这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在那些寒冷的雪夜,曾有一颗小小的脆弱的心这样毫无防备地依偎着他。
怦怦,怦怦。
那是温热的、柔软的、满怀依恋的,只属于他的心跳。
它曾经那样依赖眷恋他。
此后经年,无论它对他做出什么,他最终……都会原谅它。
第123章 冷暖(1更)
这一日,郁燃照旧早早去上课,然后从书堂经过国师的藏星阁回自己的宫殿。
踏进殿内时,往常一见他回来就扑上来的小狐狸却不见影子。
郁燃心里一沉。
他想起片刻之前,觉空真人在藏星阁门口叫住他,对他说的话。
“殿下,数日不见,你身上缠绕的邪气更浓重了,”觉空真人若有所思道,“虽然你或许还感觉不出来,但你若真是被什么妖物所惑,继续执迷不悟下去的话,终会酿出祸患。”
郁燃依然客客气气地搪塞了过去,但这番话到底叫他听见了。
他在桌前坐下开始温书。
小狐狸平日也常在里外院子里玩耍,一时半刻找不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暂不必大惊小怪。
可他坐在桌前看书,却总觉得心神不宁。
他是向来不相信觉空真人的话的。对于国师对昱皇吹得天花乱坠的那些丹药术法,郁燃只觉得都是骗人的把戏。
若真有逆天改命的神通,凡尘中岂还能有这么多人苦苦挣扎。
正在胡思乱想间,门口传来“扑通”一声。
郁燃循声望去,正看见一个毛乎乎的屁股墩。
下一刻,蓬松的小狐狸转过身来,屁颠屁颠地朝郁燃扑了过来,险些把他给扑倒。
它一低头,嘴里叼着的一大束野花“哗啦”掉在郁燃面前,满满当当一大片。
都是早春时节的野花,灿金、雪白与淡蓝的花朵带着露水,在阳光下映得晶莹剔透,扑面而来一股混合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清新花香味。
鲜亮的花朵之中露出一只沾了露水的小毛脑袋,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小狐狸蓬松的大尾巴翘起来,一副十分得意的模样。
送给你的花!
郁燃惊呆了。
……等等,不是说别人家报恩的狐狸送的都是臭鱼和老鼠什么吗?
他本来还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许哪一天他的阿倾会叼回来一只死老鼠什么的,他也会摸摸它的小脑袋瓜。
可是自家小狐狸居然叼回来这么一大束新鲜漂亮的野花,反而让郁燃一时间手足无措。
郁燃愣在原地,小狐狸却动作很快。
它放下鲜花后,顺势攀上了郁燃的胳膊,毛绒绒的小脑袋径直向少年的脸颊探去。
郁燃感觉脸颊突然贴上了一个冰冰凉凉的小鼻子,随后就是一个温热的、湿漉漉的……舔吻。
郁燃再次惊呆了。
第一次有人亲他,居然……是只狐狸!
他被自家养的狐狸偷袭亲了脸蛋!!!
小狐狸壳子里的舟向月看着小郁燃这副被雷劈般的表情,简直要捧腹大笑。
他都不记得了,小时候的郁耳朵竟这么好rua!
被狐狸亲一口,居然一副被登徒子调戏的模样。
这可真是又天真又呆萌,比长大后可爱多了,让他忍不住还想多调戏调戏。
片刻之后,郁燃好不容易找回神志。
他把花拢到一边,先把小狐狸抱到怀里,伸手一点点拣去蓬松毛发里沾上的草叶、刺球和露水。
怀里的小东西沉甸甸的,在宫中这些时日,它吃的不少,不知不觉间敦实了许多,皮毛也和初见时可怜兮兮的一绺一绺板结不同,变得色泽鲜亮、油光水滑。
郁燃讪讪地拣了半天狐狸毛上的脏东西,冷不丁开口问道:“阿倾,你可是妖物?”
小狐狸坐在他怀里歪过头看他,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
看着小狐狸这天真无邪的模样,郁燃失笑地摇了摇头。
“你也听不懂。”
郁燃抱着小狐狸起身,走到窗边,取出一个红漆雕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圆滚滚的虎头平安铃。
金灿灿的虎头铃上刻着虎头纹与其他的吉祥花纹,一摇便是清脆的铃声,还有帝储宫中特有的纹章。
郁燃伸手拿起这只金铃,将铃铛系在了小狐狸脖子上。
“虽然国师说的大约是无稽之谈,但我想想还是给你注意一下为好,若真有什么妖邪之物,恐怕最容易伤害到你……虎头铃辟邪,而且你是只狐狸,还可以狐假虎威,兆头不错。”
小狐狸歪着头,乖乖让他给自己戴上精致的虎头铃,还很是殷勤地在他手背上舔了一下。
很快,储君宫苑内外的宫人们都知道小殿下现在养了只小狐狸,神气得很,经常在殿下去读书时视察领地。
每每看到那个红色的小身影,听到那清脆的铃声,人们便会笑:“哟,殿下的小狐狸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狐狸自从戴上郁燃给的铃铛之后,在殿内外乱窜越发毫无顾忌,仿佛恃宠而骄一样。
这一天,郁燃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敏而在训小狐狸。
“那是佛案上供的酒,怎么能喝呢?……不对,就算不是佛案上供的酒,你也不能喝!”
小狐狸坐在原地,微微歪着脑袋听她说,仿佛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可是敏而一转头,它立刻悄无声息地蹿上佛案,再度把头伸进了酒杯里,接着被郁燃一把抱开了。
敏而见是他来了,立马告状:“殿下,你看阿倾!居然是只馋酒的小狐狸,越不让喝,越要喝!”
哪怕他们千防万防,一不留神,小狐狸身上便一股酒味。
再训它呢,又是一副歪着脑袋认真听讲的模样。
脸上写满了“我错了,下次还敢”。
郁燃:“……”
他之前就发现,小狐狸很多时候明明能听懂人话,但它不想听话,就装作没听懂。
最后,心灵手巧的思之找了只小玉碗,在里面倒上了桂花蜜调的水,小狐狸这才心满意足地守着自己的小水碗,不大去惦记别人的杯子了。
又过了几天,郁燃在殿中温书结束,却到处都找不到阿倾,转头有人报小狐狸被藏星阁的宫人揪着后脖子押送了回来。
“殿下,是这样的,最近国师外出祭祀,我们藏星阁人手也少。这只畜生好几次偷偷摸摸想要钻进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逮到它,结果发现它脖子上挂着帝储纹章的平安铃,便给殿下送回来了。”
送走了藏星阁宫人之后,郁燃把小狐狸摁在面前,罚站。
“你想进藏星阁?”
小狐狸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那里不是好地方。”
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耳朵委屈巴巴地耷拉下来一点。
“……那里的东西很杂,有一些很危险。”
小狐狸软软地哼唧了几声,柔软地歪着身子就想往郁燃身上倒。
“站直了!”郁燃严肃道,“美人……美狐计没有用。”
小狐狸被吓得一个激灵站直了,可是那双大大的黑眼睛里却慢慢涌起一层泪水来。
郁燃:“……”
……他是不是太凶了?
啪嗒,一滴泪水落在桌面上。
小狐狸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整只毛团子委屈巴巴地团起来,蓬松的大尾巴盖住身体,背过去不看郁燃了。
可那毛乎乎的身子却颤抖个不停。
郁燃手足无措:“……对不起。”
小狐狸还是不转身,喉咙里低低地滚出仿佛伤心极了的哼唧声,耳朵和尾巴都恹恹地耷拉着。
好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可怜一样。
郁燃终于没办法了:“……好吧。”
“我带你去,但你要乖,一定不要被人发现。”
郁燃怀里偷偷揣着只毛团子,脸上却镇定自若,慢慢地走在藏星阁里,端详着里面的一件件物品。
泛着冷冷金光的犀角。
奇形怪状的灵芝。
黑色的骨架
一罐罐各色晶石与粉末。
藏星阁里十分阴冷,郁燃走在这些诡异的物品中间,觉得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气氛在身边缭绕不去。
一股清雅至极的暗香传来。
阿倾一直乖乖地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此时突然挣动了一下,想要探出头来。
郁燃:“!”
他看了一眼四周,见没有人跟过来,这才放心了些,只是在小狐狸探出半个的小脑袋顶上警告地按了按。
小狐狸伸着鼻子,急巴巴地在空气里嗅来嗅去,小鼻子一鼓一鼓地寻找着气味的来源。
“你是在找这个……昆仑髓?”
昆仑髓是一块木化玉形成的晶洞,据说因采自昆仑山而得名,稀有贵重。
它外表看来只是一块普通的木头,只是因在地下封存多年,经历沧海桑田,逐渐涵养出玉质的光泽与硬度。
然而,和普通的木化玉不同,昆仑髓切开来,会看到里面与紫晶洞类似的空心。
无数晶莹剔透的晶体生长在木化玉内部,随着光线的变化时时变幻颜色,无论从哪个角度观赏,都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面前的木架上摆着的,正是昆仑髓。
一股沁人心脾的盈盈暗香从这块美丽的木化玉上传来。
那是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冷香,令人不由得神思翩跹,遥想到千万年前冰原尽头风卷雪。
传说昆仑髓的香气能够安神定魄,调理气息,久闻甚至可以延年益寿。
郁燃看小狐狸越发急切地想要凑到那昆仑髓面前,伸手把它摁了回去:“别急。”
小狐狸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安静下来,乖乖地把小脑袋贴在了他的心口。
郁燃找到了藏星阁的掌司,请他帮忙登记借昆仑髓一用,理由是自己长久为失眠所困,想调理安神。
实际掌管藏星阁的国师不在,掌司有些为难。
但他想了想,昱朝就这一个储君,身份自然不一般,而且储君的稳重仁厚向来有口皆碑,想来绝对不会出岔子,他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向未来的昱皇陛下卖个好。
于是,郁燃顺利地将昆仑髓带回了自己的殿内。
“你喜欢这个?”他问阿倾。
小狐狸在藏星阁里那么急切地想要接近昆仑髓,此刻却只是凑近去深深地嗅了一口,然后便转头格外缱绻地围着郁燃打转,亲亲热热往他身上贴,兴高采烈地要抱抱。
这一天的阿倾格外黏人,郁燃推都推不开。
晚上他秉烛温书时,一抬头发现小狐狸又把脑袋探到他的杯子里去喝水了,笑着摇了摇头。
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本从小养成的洁癖,似乎在遇到阿倾之后就一步步遭到蚕食,底线一退再退。
晚上,他照旧抱着狐狸睡觉。
怀里是温软的小暖炉,还有昆仑髓若隐若现的暗香,郁燃这一觉睡得极香极沉,是从未有过的沉眠。
他一觉醒来时天已蒙蒙亮,发现怀里空空荡荡。
原本放着昆仑髓的地方,也是空空荡荡。
此刻,舟向月的灵识突然抽离出了小狐狸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仿佛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原本的小狐狸消失了,别人也看不到他。
他想了想。
哦,大概是因为郁耳朵的回忆里,他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小狐狸阿倾吧。
因为小狐狸把昆仑髓偷到手后,拍拍屁股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径直回万魔窟去了。
舟向月记得很清楚,那年他不满七岁。
因为七岁是那时翠微山入门后参加灵赋测试的年龄下限。
昱宫一游之后不久,他就去了翠微山,成为了白晏安的弟子。
说来惭愧,他当时去昱宫目标明确,为的就是那块昆仑髓。
只是到底年纪尚小,偷窃技术实在不够熟练,差点在那儿翻船。
只是幸好上天让他遇见了郁燃。
被打断了腿,窝在雪地里翻滚嚎叫的时候,他看到那小少年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虽然看起来年幼,但在那里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也是最容易心软,最容易利用的人。
舟向月向来很擅长发掘每一个人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