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州的眼睛逐渐星星化,指尖都蜷了一下。
一声微弱的喵叫,让沈亭州把许殉从自己的眼睛里挤掉,然后开始噗嗤噗嗤往外冒爱心。
真正的猫猫。
沈亭州恨不能以头抢地,钻进沙发底下跟猫猫一起喵喵。
他弯腰,单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终于看见了沙发下那只猫。
好可爱!!!
是一只特别漂亮的狸花猫,圆润润的眼型、灿金的瞳、雪白的四足。
永远不要指望猫奴,吸猫的画面会有多和善。
他们只会核善,不发出石矶娘娘的声音是沈亭州最后的温柔。
沈亭州克制着自己,哄了七八分钟,终于将猫从沙发底下哄到怀里。
这只猫绝育后的情绪很稳定,本身性格也好,虽然是流浪猫,但对人类表现出亲近的态度。
果然是仙品猫!
几声咳嗽拉回沈亭州几分理智,抬头就对上一双幽深带怨的眼眸。
沈亭州喉咙滚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一时有些心虚,“许先生,你……发烧了?”
许殉平静道:“没事,才三十九度,还能再烧几个小时,你先管那只猫吧。”
说完又咳了起来,眼尾拖着一抹红痕,他翻身拽过毛毯把自己盖上了。
听着咳嗽的许殉,沈亭州心中更加愧疚。
沈亭州放下猫,走到许殉身旁,“许先生,蒙着头睡对身体不好。”
许殉背对着沈亭州说,“好不好谁又关心呢?”
沈亭州小小噎了一下,“……管家会担心。”
许殉用鼻音发出一个轻音,“他有什么好担心的,给我甩了一上午的脸子。”
沈亭州啊了一声,“他为什么要给你脸色?”
许殉把被子往下扒拉一点,“我不过少喝了几个药片,他就一直阴阳怪气。”
这话听着有点像告状。
好在沈亭州有哄小孩的经验,“那是他不好,一会儿我说说他。”
这下许殉终于肯把脑袋转过来,脸也从被子里露出来。
沈亭州看他烧得是不轻,眼睛都隐约有些湿润,赶紧给许殉贴了一个退热贴。
余光瞥见窝在沙发脚伸懒腰的狸花猫,沈亭州不自觉多看了一眼。
回头就发现许殉正盯着他,眼睛黑黢黢的,有那么一点午夜凶铃贞子的味道。
沈亭州顿时生出一种被捉奸的微妙,“许先生……”
不等他狡辩,许殉把被子一拽,又蒙住了自己。
沈亭州:……
他拿体温计给许殉重新量了一下体温,还是39℃。
怕这么烧下去会对身体机能有损伤,沈亭州提议,“打一针退烧针吧?这样降温快。”
听到打针的许殉,再一次将自己往被子里埋。
沈亭州又好笑又无奈地摁住许殉,退而求其次道:“这样好不好?我先给你擦一遍酒精,看能不能退烧,如果半个小时还是39°,那只能打退烧针了。”
许殉仰面望着沈亭州,“嗯”了一声。
沈亭州又说,“药还是要吃的。”
顿了一下,沈亭州:“我尽量少给你开点药。”
许殉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最终点了一下头。
沈亭州剥掉许殉上衣,用沾过酒精的纱布依次在许殉耳侧、颈部、左右上臂等血管丰富的部位擦拭。
手下这具身体修长匀称,肌肉线条流畅结实,已经看不到过去单薄嶙峋的模样。
沈亭州第一次见许殉时,他还叫许旬。
名字是后来改的,虽然许殉没说为什么要改,但就字面来看还是很好理解的。
旬,寓意一个人有见识,成熟稳重。
那场车祸将给他起这个名字的人、他的人生、他的健康,以及对未来的期许全都殉葬了。
从医院出来后,许殉的身体没有恢复,双腿需要漫长的复健才能下床走路。
沈亭州就是在许殉复健时被人介绍过去的。
他俩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绝不算美好,沈亭州向他自我介绍,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床上的许殉相当冷漠,“等我明天还能见到你再说吧。”
这是一句挖苦,也是一句事实。
因为在沈亭州之前,已经换过七八个医生。
这些人要么是被许殉赶走的,要么就是受不了他古怪恶劣的脾气自动离职。
那段时间的许殉,刻薄至极。
当时他的营养师是个德、英混血,简直是捅了秃头窝,年仅二十七发际线就非常美丽了。
许殉侮辱人很有一套,“你比其他人最大的优势,不是能做出这坨难吃的东西,仅仅只是不会在菜上留下头发。”
营养师:……
复健师第一天来这儿工作,为了给他留一个好印象,说了不少鼓舞励志的心灵鸡汤。
许殉冷冷道:“我是瘸子,不是傻子。”
复健师:……
许殉见谁怼谁,导致身边的工作人员战战兢兢,越是这样越容易出错,然后……被他阴阳怪气。
饶是内核稳定的沈亭州,在这种高压的环境下都会犯一些小错。
每到这个时候,许殉都会幽幽地问,“你真是医学院毕业的?”
沈亭州:嘤。
如果再犯,哪怕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他打点滴的架子,许殉都会来一句,“你们兽医的录取分数线是多少?”
沈亭州:……
沈亭州也是有脾气的,当即回道:“580.”
许殉看了过来,“你记错了吧?”
沈亭州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许殉:“280才像你能考上的分数。”
那天回去后,沈亭州半夜惊醒了一回。
这小王八蛋!
他高中在考场大杀四方时,许殉还在啃高一的书本呢。
但沈亭州也只能在床上扭成蛆,毕竟这小兔崽子是他的甲方。
现在小兔崽子变成许先生,剪短了头发,也收敛了脾气,完全看不出过去的影子。
许殉似乎睡着了,沈亭州停下擦拭的动作,拉过被子替他盖上。
抬手摸了摸许殉的额头。
还是烫的。
沈亭州叹了一声,正要抽回手,许殉不舒服似的拧了一下眉,拽过沈亭州的手重新搭到自己的额头。
沈亭州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一时没敢动。
许殉阖着眼睛,头发凌乱铺散,高眉弓薄嘴唇,任谁看了都会道一声好皮相。
但沈亭州只想笑,因为陷在柔软被褥里的许殉,好像在月子里的猫。
虽然体型很庞大,不过那种感觉很像。
以前的许殉可没这么讨喜,嘴巴特别毒。
沈亭州保持这个姿势两三分钟,还是没忍住撸了一把许殉的头发。
晚上吃饭时,许殉的烧已经退下来,但人还是没有精神。
吃了几口,他就把碗筷放下了。
沈亭州侧头看去,“怎么了,不舒服?”
许殉把眼睫一垂,低咳了两声,面色潮红,透着一股柔弱不能自理的气息。
沈亭州顿时父爱爆棚,给他盛了半碗汤,“喝一点汤吧。”
许殉这才重新端起碗,默默喝着汤。
沈亭州又给他夹了几口青菜,他也都吃了。
吃饱之后,许殉虚弱地窝进被褥里,一直频频揉太阳穴,沈亭州见状帮他按了几个穴位,缓解头疼。
看着温顺躺在自己膝边的许殉,沈亭州都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许殉越难受脾气越臭,相应的嘴巴也会比平时毒辣好几个档次,哪里像现在这么乖?
他正感叹着,管家走过来,“沈医生,喝杯茶吧,感觉你会喜欢。”
沈亭州双手接过来,“谢谢。”
管家站在一旁盯着他,沈亭州只好喝一口,“确实好喝,很清香。”
管家微笑,“是绿茶。”
许殉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管家。
对方毫无察觉似的,继续跟沈亭州闲聊,“沈医生喜欢的话,走的时候带一些回去。”
沈亭州忙摆手,“不用不用,每次来都要从这里拿东西,太不好意思了。”
管家:“不用客气,家里还有很多呢,我们家少爷喜欢用茶泡澡。”
沈亭州:……
所以他喝的这茶是许殉要泡澡的?
似乎看出沈亭州的纠结,管家说,“泡澡的茶不是这种,是西湖龙井,它的茶味更浓郁。”
沈亭州不懂,但大为震撼。
这难道就是有钱人的生活?
沈亭州走的时候,管家拿了两盒绿茶送他。
茶是非常好的茶,虽然沈亭州很少喝,但他姑父爱喝。
管家果然热情好客。
隔天一早,沈亭州原本想再去看看许殉,顺便撸撸猫,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临时接到了工作电话。
沈亭州开车去了第二个雇主家。
开门的是宋青宁,他穿着浅色居家服,眉眼清秀,看起来很像清澈的大学生。
单看这张脸,绝不会有人想到他结了婚,还有俩个已经成年的继子。
宋青宁刻意回避跟沈亭州视线接触,低声道:“沈医生。”
沈亭州冲他点点头。
客厅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是沈哥来了吗?”
说话的是雇主的弟弟李牧野,今年读大二,跟周子探那种假狼狗不同,他是当下流行的真狼狗。
五官俊朗英气,性格直率真诚,很轻易就能获得别人的好感。
看到李牧野这个阳光开朗大男孩,沈亭州也觉得神清气爽。
看看,多么正常的弟弟!
沈亭州走过去,为李牧野检查脚踝。
他俩还蛮熟的,沈亭州说话也很随意,“这次怎么受的伤?”
李牧野气恼道:“在体馆打球,碰上一阴货,我灌篮时他居然垫脚,真孙子。”
沈亭州:看看,多么正常的男大生活。
宋青宁不懂篮球,“什么是垫脚?”
沈亭州跟他解释,“就是投篮或者起跳时,对方故意把脚伸过来。这样很容易扭伤脚踝,严重的话可能会葬送运动员的整个职业生涯。好在牧野这次没伤到骨头,只是普通扭伤。”
宋青宁震惊,“怎么这么坏?”
李牧野说,“所以比赛都没结束,我们两支球队就打起来了。”
宋青宁担心道:“你没动手吧?”
李牧野眉毛一竖,“怎么可能不动手?”
宋青宁看了一眼他红肿的脚踝,“你脚还伤着呢。”
李牧野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我就算拖着脚伤,也能把那孙子打得满地找牙。”
他虽然不是体育生,但热爱各类运动,手臂有着很令人羡慕的线条。
“你不信?”李牧野揽住宋青宁的腰,准备表演一个单手抱。
宋青宁怕他伤到脚,赶忙说,“我信我信。”
李牧野坏坏一笑,“晚了。”
说着他起身,单脚撑地,真一只手把宋青宁抱了起来,臂力惊人。
看看,多么正常的好胜心。
沈亭州出声,“好了,知道你厉害,坐好,我给你处理一下脚伤。”
李牧野这才放下宋青宁,乖乖坐在沙发上,将腿横到茶几上,方便沈亭州动作。
沈亭州先冷敷,然后活淤,最后加压包扎。
期间李牧野故意挤着宋青宁坐,还问宋青宁,“你怎么这么白?血管看起来都是紫色的。”
李牧野拉过宋青宁的手,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一块比较。
一白一黑,显出极强的肤色差。
李牧野捏了捏宋青宁的细胳膊,“太瘦了,明早……等我好了,跟我一块运动去。”
宋青宁怕痒地躲了躲,“改天再说吧。”
见沈亭州要去放没用完的冰块,宋青宁忙说,“沈医生,我来吧。”
他衣服被李牧野压着,一时没站起来,始作俑者还在一旁坏笑。
沈亭州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这里熟门熟路,“没事,我去吧。”
沈亭州走后,宋青宁有一点生气,“你不能这么没大没小!”
李牧野一点都不怕他,见宋青宁板起脸,就故意去挠他的脖子。
宋青宁浑身痒痒肉,蜷缩着身体来回扭动,“哈哈,别闹……”
听到动静的沈亭州朝客厅看了一眼。
李牧野正上下其手地挠宋青宁痒痒,“还说我没大没小不?”
宋青宁连连告饶,“不说了,我不说了。”
沈亭州会心一笑。
李牧野跟宋青宁差不了几岁,他又是一个爱玩爱闹的性格,把宋青宁当同辈朋友很正常。
但下一秒,李牧野将乱扭的宋青宁压到了沙发上。
沈亭州:?
李牧野看着宋青宁那双因为吃惊而睁大的眼睛,嘴角的笑意还没完全褪去。
宋青宁的唇是菱形的,颜色偏浅,沾了一点粉,瞳仁乌润,长而密的眼睫在李牧野近距离观察下,不安地扇了两下。
李牧野情不自禁说,“你长得真好看。”
沈亭州:!!!
不是,你小子怎么也这么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沈亭州:无语了家人们,我身边竟然没一个正常人。
怎么会,为什么?
为什么就连一向爽朗的李牧野也不正常了?是谁!到底是谁把他的画风带歪了!
沈亭州忽然从脑子里搜刮出一段记忆——一切好像都是从这里开始崩坏的。
《悬溺》。
没错,万恶之源就是从背德小曲开始的。
不一定是李牧野画风歪了,可能是他的思想不干净了。自从看了傅芸芸的朋友圈,或许他不自觉往现实中的人身上套。
这种现象也叫视网膜效应。
沈亭州心情逐渐平和,甚至感觉和煦的风拂来,还夹杂着淡淡的郁金香。
蓝天白云,生活如此美好。
应该是错觉,沈亭州嘴角缓缓拉出一个笑,平和地朝身后的大房子看了一眼。
落地窗内,李牧野正把脑袋埋宋青宁脖子里蹭来蹭去地撒娇。
沈亭州:!
不是,怎么没一个弟弟是正常的?
周子探是这样,李牧野居然也这样。
为了治愈自己,沈亭州决定去许殉家撸猫。
路上他去了一家秦司推荐的店,给猫买了猫抓板、逗猫棒,还有罐罐。
管家喜欢侍弄花草,之前沈亭州托人带了一些种子,一块都送了过去。
把礼物分发完,沈亭州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
侧头一看,还未痊愈的许殉躺在沙发上,目光幽幽。
坏了,没给他带东西。
家人们,汗流浃背了谁懂?
在对方逐渐幽怨的目光下,沈亭州慌张地在兜里掏啊掏,掏啊掏。
最后掏出一块在宠物商店前台顺手拿的薄荷糖。
虽然心虚,但沈亭州还是硬着头皮递了过去,企图蒙混过关。
许殉接了过来,但眼底并没有清澈,仍旧幽深地望着沈亭州,显然没满意这个“礼物”。
沈亭州心跳如敲鼓,急智之下想起一样东西。
“你等一下。”沈亭州对许殉说完转身走了,几分钟后他拿了一样东西给许殉。
许殉瘫着脸看向沈亭州手里那个小猫头。
沈亭州解释,“这是猫毛做的钥匙扣。”
他把挂车上的那只小猫忍痛摘下来,怕许殉觉得这又是一个随便的礼物,沈亭州拿出车钥匙给许殉看。
“我自己也挂了一个,这是纯手工做的。”
每一个都是孤品,是心血,是爱。
那天沈亭州卷走了这仨钥匙扣,秦司还专门打电话骂了他一通。
“老子眼睛都熬红了,整整一天才做了这么三个,你居然都给我拿走了!心呢,被哪只小野猫薅走了?”
心灵手巧的沈医生很困惑,“啊?居然要熬红眼睛,不是上手就能做出来吗?”
手残的秦医生愤怒地挂了电话,并且拉黑了沈姓贼人。
许殉看了一眼沈亭州的车钥匙,这才伸手接了小猫头,脸色也缓和下来。
沈亭州松了一口气。
许殉的烧已经退了下来,但感冒的后遗症很明显,头疼、胃口差,喉咙肿。
看着病恹恹的许殉,沈亭州心想来都来了,把袖子挽上一截,给许殉来了一套按摩。
管家先是送过来一杯茶,后来又端来了一块抹茶慕斯。
沈亭州眼睁睁看着桌子上不断累加的食物——抹茶布丁、抹茶青团、抹茶松饼、抹茶麻薯。
好家伙,全茶宴,一色儿的绿。
沈亭州正想开口跟管家说他吃不了这么多,许殉先一步开口,“你不是要给你的盆景剪枝?”
沈亭州也说,“您去忙,不用管我。”
管家没多待,临走时说,“沈医生喝完茶了就让少爷去泡,他很会泡茶。”
许殉跟管家对视了一眼,前者不满,后者微笑。
等管家离开后,沈亭州随口闲聊,“许先生会泡茶?”
许殉看着正上方的沈亭州,沈亭州低垂着眉眼,轮廓清隽,一双眼明润内敛。
在沈亭州察觉不对看来时,许殉说,“正在学。”
一个说很会泡,一个说正在学。
脚边一个柔软的触感,瞬间吸引了沈亭州的全部注意。
狸花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正用半边身子蹭沈亭州的腿。
许殉皱眉,“它为什么要蹭你?”
沈亭州转过头,眼里有硕大的星星眼在闪,“可能是喜欢我,想我摸摸它,也可能在蹭痒。”
比起蹭痒,沈亭州更愿意相信猫猫是想他撸撸它。
许殉显然偏向后者,“这只猫好几天没洗澡了,是有跳蚤了吧?”
沈亭州:!
怎么会,猫猫很干净的,不要睁着眼瞎说。
许殉又说,“我看它经常舔自己的毛,满身口水,别不是滋生细菌了。”
许殉字字句句都含着对猫猫的嫌弃,沈亭州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用最大的理智克制着语气,平和地问,“许先生,你不喜欢猫吗?”
许殉看着那只猫,垂下的眼睫投出一片阴影,神情有种难言的冷漠,“我连自己都不喜欢。”
沈亭州的心很轻地扯动了一下。
自从那次为高考分数“吵”过一架,沈亭州开始在许殉面前扮演一个毫无感情的npc。
除非必要的话,否则多得一句也不说,坚决不给许殉再嘲讽的机会。
这种模式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那场车祸让许殉的腿留下了病根,每到阴雨天就会特别疼。
偏偏那年的盛夏雨水特别多,管家有事临时回了一趟老家。
沈亭州接到对方的电话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外面下起了大暴雨。
管家一贯沉稳的声音有些急迫,“沈医生,你现在能不能去一趟别墅,今晚我怕少爷的腿会疼。”
沈亭州起身套衣服,“好,我马上过去。”
管家欲言又止,最终只郑重地说了一句,“麻烦你了,沈医生。”
挂了电话,沈亭州顶着暴雨赶到别墅,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
许家的保姆递过来毛巾,沈亭州也来不及擦,匆匆上楼敲了敲许殉的门。
“许先生。”
“滚。”
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到门上,伴随着许殉的怒吼。
虽然许殉脾气一直不好,但大多数都是在冷冷嘲讽,骂人骂得相当高级,沈亭州从未见他情绪失控地飙脏话。
沈亭州尝试跟他沟通。
但许殉拒不配合,沈亭州拧开房门想查看他的情况,被许殉用抱枕砸了出去。
病人本人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沈亭州又有什么办法?
外面暴雨如注,一道惊雷响起。
沈亭州撑着一柄黑伞,从别墅门口到他的车旁,这么短的路程,身上又湿了一遍。
刚坐进车厢,管家的第二通电话打了过来。
听到许殉不肯配合治疗,那边沉默好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透着一丝疲倦,“麻烦你了沈医生,今晚谢谢了。”
挂了电话,沈亭州将滴水的湿发撸到脑后,拧动车钥匙开出去一段路,又停了下来。
这小崽子实在不是一个好相处的,过了今晚他就辞职!
打定主意后,沈亭州调转车头折回去,再次敲开了别墅的门。
保姆惊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沈亭州。
沈亭州收起伞,往玄关上一扔,“跟我上楼摁住那臭小子。”
保姆:“啊?”
沈亭州没多做解释,挽起袖子,阔步上了二楼。
房门推开,走廊的光倾泻着照进漆黑的卧室。
许殉就像不能触光的生物,门一开他就让沈亭州滚出去。
沈亭州心道:明天就要辞职了,还怕你这个兔崽子?
他快步走进去,抽过一条领带,上前捉住许殉的双手往一块捆。
许殉没料到沈亭州会有此动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开始挣扎。
他虽然在病床上躺了半年,但到底是一个成年男人,沈亭州一时摁不住,抬头去叫站在门口的保姆。
“过来,捆住他,我才能给他看腿。”
保姆明显是害怕的,不过最后还是过来帮忙。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乱作一团。
沈亭州跟保姆合力才将许殉的双手捆在床头。
这个时候许殉已经安静下来,身上的衣服扯得发皱,扣子还崩了两颗,敞着一片苍白的皮肤。
他被迫靠坐在床头,低喘着,阴冷扫视来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保姆眼皮一抖,慌乱避开。
沈亭州让对方先去睡,“这里我一个就行。”
说完无视许殉的视线,撩开许殉的裤管,开始给他热敷、按摩。
不间断地按了半个多小时,沈亭州手指酸得快没知觉。
他停下来休息时,不自觉看了一眼许殉。
对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闭着眼,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贴在额角。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疼,那张俊美的脸白得不正常,以至于眼下的青色异常明显。
这样颓唐消沉的许殉,沈亭州从来没见过。
自他俩第一次见面,许殉就是一直是盛气凌人,刻薄毒舌的。
乌沉沉的雨幕里,不时撕裂出一道紫红的闪电,晃过许殉那张苍白的脸,像鞭挞出来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或许是太疼了,也或许积攒了太多的灰败与痛苦,在这样一个暴雨的夜晚,在沈亭州这样一个不算熟悉的人面前,许殉终于问出了那句——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让他一夕之间失去父母,失去健康?
又为什么没有让他一块死在那场车祸?
沈亭州喉咙滚了滚,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许殉也没有指望他能回答,只是将背弓起了一些。
在医院那半年,许殉的身体承受很多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原本匀称健康的身体,变得异常削瘦,嶙峋的脊骨仿佛要破皮突出来。
沈亭州很少有机会这样长时间的观察许殉。
他一直知道许殉年轻,但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对方的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