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形,黑袍鸦羽,长袍遮面,隔着屏风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一旁的鸟面侍卫对他们道:“都抬起脸来。”
狸珠随之抬头,他眉眼依旧垂着,手掌落在衣侧,心脏鼓点一般发颤,视线范围里只有屏风阻隔的金乌以及几名鸟面侍卫。
他眼角倏然扫到了什么,最角落的鸟面侍卫指骨垂落,手掌修长如玉,落在沉墨一样的衣襟侧面,衣襟隐有鹤纹闪烁。
察觉到有打量的阴沉目光落在他身上,狸珠随即收回了视线,总感觉怪怪的。
隔着一扇屏风,底下的男男女女外貌都有相似之处,末尾的少年……唇畔边只有一颗小痣,眉眼闪烁不定,先前曾在宴上谈过琵琶。
如今再次出现,从阴窟里爬出来了。
“你,你……还有你。”鸟面侍卫选了两人,最后停在狸珠身前,点了点狸珠。
“你们三个留下,剩下的带下去。”
殿中一直鸦雀无声,狸珠悄悄留意着角落那名侍卫,对方依言带几名男女下去,没被选上的都松了口气。
他身边被选上的一男一女个个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从今日起,你们三人负责伺候金乌大人,不可出任何差池。”
随着殿门“砰铛”一声关上,殿中只剩下他门三人和屏风之后的金乌,血红阴惨的眼扫过来,阴刻的气息一般随之溢出来。
“你们可会写字?”屏风之后的男子出了声,与阴惨的气质格格不入,声音如同朗玉一样动听,气息平稳冷森。
狸珠身旁的女子脑袋磕到了地上,颤声道:“回大人……小奴认得一些字。”
另一位男子也随之效仿,“小奴也认得。”
狸珠睁眼看过去,大家都做了,他随着比葫芦画瓢,一并脑袋磕下来。
“奴才也会。”
在他磕下脑袋时,察觉到有人经过,是方才出去的侍卫,对方似乎脚步在经过他时稍稍停顿了一下。
殿中安静下来,狸珠不明所以,直到他身边的鸟面侍卫开了口,“先前没有人教过你规矩?你们这些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如何自称?”
闻言狸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稍稍抿唇,低垂眉眼道:“小奴也认得字。”
鸟面侍卫随之为他们呈上了笔墨,每人一块小案底,能够用来跪着写字,旁边放了砚碟墨台。
“既然会写字,每人写一篇,金乌大人想看看你们的笔迹。”
又是找形似温渠之人,又问会不会写字,狸珠半分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地去看角落的侍卫,对方一动不动,戴着鸟族面具看不出神情。
身旁的一男一女都没有动笔,狸珠稍稍思索,若他是金乌,选了与故人相像之人来,又让其写字,想得到的兴许是虚无缥缈的安抚。
狸珠又担心是自己在自作聪明,他朝着殿中看去,梁柱之上倒是有题字,写的是金乌族的文字。
他比葫芦画瓢,把梁柱上的字抄下来,随即放下了笔。
身旁的男子女子一并写了东西,放下的时候手在打颤,他们面前的三张纸被收上去,金乌看过之后“砰”地一声。
变故转瞬之间,狸珠甚至没听到身边男女的惨叫声,血红色飞溅,他脸边溅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面前的案底一并被染红。
狸珠睁着一双眼,他指骨蜷缩,脸颊边温热,屏风之后的人影到了他身边。
金乌眸底血红,入目的是覆盖着两道疤痕的面容,原本的俊容被刀疤覆盖,血红的眼翻涌,墨色黑衣,双腕有金色圆环如同圣光。
金乌手中拿着他写的东西,血腥之眸翻转,对他道:“这梁柱之上,原先是温渠留下来的……你很擅长使小聪明。”
“入了阴窟能出来,还是被选中之人,”金乌稍俯身,那双血红的眼眸笼罩着他,森冷气息随之铺面而来。
在那一瞬间,狸珠犹如临近深渊,他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血红的眼翻涌映照着他绷紧的模样。
“小奴……不知大人在说什么。”狸珠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见金乌的面容隐在黑雾之中,又只剩下那双深红浮动的眼。
一只大手徒然掐住了他。
狸珠不由得抬起头,他咬着牙,一双杏眼翻过去,登时装不下去了,直生生地看着金乌,因为呼吸不畅而难受,却半分不愿意求饶,眼珠带着些许倔强。
面容没有半分相似,性子却有些相似,温渠傲骨浑然天成,真金冶炼宁死不屈,掌中少年眼神仿佛与记忆之中故人重叠。
“啪嗒”一声,金乌松开了手,血眸隐动,说了个“滚”字。
狸珠被掐得眼泪要冒出来了,他咳嗽了两声,仍旧跪在地上,手掌蜷缩攥着掌心,随即恢复了软弱的模样,他拽住了金乌的衣袍。
“大人,我无处可去……我的师兄弟都葬身不夜城,无颜面对师门,大人可否收留我。”狸珠不怕金乌查探他的修为,他剑道一无是处,口口声声担忧,实际上是忌惮城外的妖邪。
若他没有同伴,又没有自保能力,这般哪怕出去了也会落个被妖邪分食的下场。
“求求您——”狸珠手掌攥着金乌的脚踝,殿中有另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如此丢脸模样,忍不住脸红。
为何每次都会被对方撞见。
狸珠见金乌只是冷冷的盯着他看,若是他再这般缠下去,兴许会落得和身旁男女一样被大卸八块的下场。
他暗自咬牙,只得赌一把,闭眼道:“祝融大人——”
话音一落,狸珠察觉到了一道杀意,他随即睁开眼,殿中极其安静,金乌血眸翻涌浮动。
第五十五章
狸珠被丢到偏殿, 漆黑的一间屋子,没有灯也不透光,他被金乌掐了两回, 脖子留下一道道淤青的痕迹。
送他回来的鸟面侍卫在门外守着, 狸珠过了第一关, 他眼珠子转过去,探出脑袋道:“喂, 能不能帮帮我。”
他话音落了,侍卫毫无反应, 片刻之后,侍卫兴许是得到了金乌的传令, 这才进来。
狸珠从自己袖子里拿出来伤药, 这屋子里连镜子都没有,他把上药拿出来交给侍卫, “你帮我涂一涂,我不想明日这幅模样见金乌大人。”
面前的侍卫鸟面遮住面容, 接过了药膏,依言用木条蘸了些许, 冰冷的药膏碰到狸珠的脖颈,狸珠上前拽住了侍卫的袖子。
狸珠睁着一双眼, 一瞬不眨地盯着人看,直到侍卫动作稍顿,在原地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艳丽面容。
“二哥哥!”狸珠觉得他应当是天才, 果真没有认错, 抓着江雪岐的袖子眼睛亮起来,问道, “你为何在这里。”
原来不在阴窟之中。
“在狸珠拿到净瓶时我便被传送出来了,之后便将计就计。”
“为何要把二哥哥传出来。”狸珠不知缘由,但是阴窟之中玄机颇多,江雪岐安然无恙便好了。
“我还在洞穴里给二哥哥留了字,”狸珠提了一嘴,他转而目光落在江雪岐衣衫上,这是金乌侍卫的衣裳,对方如今扮作金乌的侍卫在金乌身边。
“二哥哥,你这般在金乌身边,若是被他发现了怎么办?”狸珠不禁问道。
“……目前还没有被发现,”江雪岐垂眼看他,沉吟道,“我猜他们应当会让狸珠过来。”
“有些担心,便提前过来了,狸珠方才表现的不错,这般聪明,想来是我多虑了。”江雪岐温声说。
狸珠被说的不好意思脸红,他挠挠自己的脑袋,“这些还是薛遥告诉我的,不算是我聪明,今日险些要被金乌杀了。”
他揣着手,见江雪岐要帮他涂伤,便自动的稍稍侧过脖颈,顶着一张被涂花的脸,唇边还有一颗小痣,瞅着人道:“看他的反应,他应当是祝融不错。”
就是不知道要如何给薛遥递消息。
“二哥哥,”狸珠又抓住了人的衣角,他在江雪岐身边坐着,看着江雪岐垂眸认真的模样,软声说,“下回二哥哥若是与我分开,先与我传音如何。”
狸珠眼珠子转过去又转回来,他这般实在粘人,做任务的时候还要江雪岐分心与他联系,他不好意思道,“我总是担心二哥哥。”
“二哥哥总是突然不见。”
江雪岐闻言顿住,盯着他看了片刻,温声道:“可以,狸珠下次不要单独行动才是,我也会焦心。”
狸珠闻言耳朵红起来,唔了一声,呆在原地没有动,又想起来自己在洞穴里幻想了些什么,再看江雪岐的手,他立即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晃掉了。
幽火窟内。
竖井与鼠妖得到了消息,带了一众侍卫过来,对幽火窟进行搜查。
明灭的火光扑闪忽灭,鼠妖缓慢地走在竖井身后,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开口,“他们躲哪里不好,偏偏躲在这里,这里后面是一片火海,命侍卫守在前门,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竖井蛇尾扫过途径的石灰,一片火星子被带起来,他凉凉地开口,“不要轻敌,你忘了上回那名玄衣少年如何使的手段……他擅用影子,此地处处火光,对他来说有利无弊。”
鼠妖闻言讥笑了一声,“老大不是说了,此秘术副作用很多,那小子这会说不定已经倒下了,我们还不趁他病要他命。”
鸟面侍卫率先“砰”地一声推开门,房间里空荡荡的,两名侍卫进去没有找到人,下一秒,房间门重新合上,空中响起一道凌厉的长剑开合声。
两名侍卫无声的倒地,鲜血飞溅至门外。
竖井向后推开些许,看到血如今便心惊肉跳,他看向一旁的鼠妖,“他们如今就在里面。”
“这好办,看我的。”鼠妖掌间变出来一团黑雾,空中响起“吱吱”声,掌心出现了一团团的老鼠,老鼠以不可控的速度不断地分裂,转眼之间就形成了老鼠大军。
黑压压的一片朝着门缝钻过去,灰不溜秋的鼠尾掠过,它们双眼通红,牙齿锋利,开开合合便咬断了门板。
密密麻麻的鼠群涌过去,门板“砰”地一声被击碎,沐微迟长剑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众妖邪面前,他袖中的黑鸟仍旧浑然不知的在睡觉。
面前少年与画像上一致,正是混入内城的仙门弟子之一。
随着黑雾散开,一道巨大的鼠影和空中盘旋的蛇尾若隐若现,沐微迟收了剑,他扫过去,未曾看到另一道身影,目前只过来了两个。
另一处。
黄皮仙喜欢吃一些凡物,比如鸡肉苞米、鱼肉猪肉,有了人族作为食物,他更喜欢吃人族的婴孩。
他平日里若是有闲空,便会来后厨转一转,他来的正是时候,后厨里已经乱做了一团,关押的人族全都不见了。
“大人!昨日便不见了,我们四处找了,未曾找到任何线索。”
听厨娘如此说,黄皮仙九只眼睛一掠,便想到了前来的仙门弟子,想来是那群弟子所为。
内城密不透风,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出去,只能是藏在了某个地方。
黄皮仙眯着眼,对厨娘道:“不用担心,此事交给我,我去找回来。”
找回来之后如何烹饪他已经想好了,势必要把作乱的仙门弟子腌了一并入腹。
若说内城之中最适合藏人的地方,靠近黑水河那里有一处偏院,原本是为了做监守地而建,后来黑水河之后改成了阴窟,整座院子便荒废了。
黄皮仙的身形出现在院外。
院外有一道无形的结界,他破开了结界。方踏入院子,院中一棵枯藤树枝叶翻涌,一道薄薄的剑光朝着他过来,薄似月光,比叶片还要快。
“啪”地一声,剑光擦着他耳边过去了,黄皮仙耳朵被砍断半只,树上的人影一并出现,少女执剑守在树丛之间,无形的肃杀之气涌动。
“你们这些弟子似乎很喜欢我的耳朵。”黄皮仙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被割掉一只,他眼角扫到了什么,伸手一抓,便把院中躲起来的畜生抓了过来。
一口咬掉了活畜的头,鲜血飞溅,黄皮仙笑眯眯地吮吸着鲜血,他的耳朵在半空中慢慢地复原了。
树丛之中的琉璃明眼看着,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眉目变得冰凉。
夜晚,狸珠睡觉时和江雪岐隔了一些距离,他蜷缩在一起,其实睡不着,转过来看向身后的少年,发现江雪岐也在睁着眼。
“二哥哥,我睡不着。”狸珠鼻尖前是雪香,他抓着一截江雪岐的袖子,小声问,“你说我们能顺利出去吗。”
江雪岐闻言道:“可以,狸珠应当相信自己。”
“还不知明日如何面对金乌……如何获取他的信任。”狸珠想到这便有些愁。
“狸珠。”江雪岐唤了他一声。
狸珠闻言瞅过去,他的双眼随即被捂住,江雪岐在他耳边道:“不要想着蒙骗他,那对狸珠来说有些困难。”
“狸珠只要把他当成受伤的同类去对待便是,不要当成邪祟去看。”
狸珠闻言眨了眨眼,不大明白江雪岐的意思,不知道江雪岐捂住他眼睛是不是有种魔力,他没一会便感受到了困意。
第二日一大早,他身边已经没了人影,狸珠左右看看,他洗漱完便出了门,瞅见门口有侍卫在守着,便知道二哥哥还在,他稍稍放下了心。
狸珠思考着江雪岐前一日话里的意思,他主动的去了正殿,鸟面侍卫拦住了他,他见状道:“我来伺候金乌大人。”
鸟面侍卫面无表情道:“时辰已经过了,你明日再过来。”
意思他起的晚,金乌比他起的早,他前来献殷勤也献的时间不对。
狸珠知晓金乌看得到他,他垂眼开口道:“那我也要见金乌大人,除了此地,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鸟面侍卫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修仙弟子,如今是邪祟治下,还敢如此赖着不走,正要开口,他听见了来自内殿的传音,为狸珠让开了地方。
如何把邪祟当朋友。
他是前来杀邪祟的,并不是来同情邪祟的。
狸珠这般想着,他踏入正殿,正殿阴森冰冷,哪怕有焰火在燃着,依旧没有温度,漆黑不见天。
“见过大人。”狸珠行了一礼,屏风之后一道身影若隐若现,见对方在书架之后,上面的文字他并不认识。
他主动开口道:“大人可需要砚台……我可以磨一些墨汁。”
没有回应。
空气安静了片刻,狸珠知晓了,对方让他进来,只是为了观察他,一旦发现他的用意之后兴许便会杀了他。
他能活下来,不过是对方还有些事情没有弄清楚,暂且留着他。
温渠,温渠。
狸珠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先前看过有关金乌神使的记载,若要破局,一定要从温渠身上找线索。
金乌喜火厌水,温渠也不例外,此外性情谦让良善,是最能包容人族罪过的神祇。无尽仁慈,犹如圣光再临。
这殿中发凉,狸珠想到此,便坐的离火炉近了些,火炉原本温暖浸热,烤在身上暖乎乎的,狸珠差点靠着睡着。
待他察觉到一道阴沉目光落在他身上,炉子里的火转瞬之间便灭了,寒意浸透袖底。
这殿中主人自不会顺他的意。
狸珠有些不高兴,但是他转而想起温渠的性子,便默默地坐直了身子,离火炉远了些。
他一离远,火炉自动地复燃,狸珠远远地看一眼,没有再靠近炉子,他任自己嘴唇冻得发白,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无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残暴中还多了几分讥讽。
不管他,狸珠自己从书架找了两本书看,他不认得金乌族的语言,找了有人族对照的看,这般磕磕绊绊的能看懂一点。
在他看书时,角落里的侍卫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的位置,狸珠觉得空中的温度似乎没有那么冷了,一层柔和的温度落在他皮肤上。
他只敢用眼角扫一眼江雪岐的位置,原本还在看书,下一秒,他眨眨眼,书中出现了字迹,字迹眼熟凌厉。
是江雪岐的字。
——祝融每至夜晚会病发头痛。
狸珠看过之后字迹便消失了,是江雪岐传给他的线索。
第五十六章
夜幕将至, 狸珠看完了整本书,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金乌一族秉承仙恩, 他们原先便亲向人族, 若是沦为邪祟杀生作恶, 会受到反噬。
头痛病症便是反噬的一种。
殿中黑漆漆的,狸珠看不清楚字了, 看金乌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他主动地开了口, “大人,这殿中漆黑一片, 我能不能在殿中点灯。”
金乌夜间可正常视物, 并不需要点灯,狸珠问了自然没有回应, 他小心翼翼道:“大人若是不出声便当做是您同意了。”
狸珠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火折子,点燃了长明烛, 幽幽的灯火亮起来,照亮了他面前的案几。
方点亮, 不远处一道目光扫过来,隔着屏风, 他方点燃的蜡烛便灭了。
狸珠不由得腮帮子稍鼓起来,在黑暗环境里瞪着那扇屏风,对方显然不愿让他顺意,偏偏和他对着干。
他于是把火折子丢到了一边, 再次凑近火炉, 稍稍地离近一点,这样能够借着光晕看书。
没一会侍卫便过来了, 鸟面侍卫对他道:“今日便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金乌大人要休息了。”
狸珠遥遥地看了眼屏风的方向,他应了一声,把书合上,对屏风后面的人道:“大人,我们明日再见。”
狸珠就在一旁的偏殿,正殿之中有结界隔绝了动静,但是他能够感受到细微的灵力波动,原本平稳的灵力如今变得混乱。
“二哥哥,若是我们放任不管,是不是祝融也活不了太长时间。”狸珠忍不住问道,灵力冲撞四散,如此狂躁的气息,祝融如今在自取灭亡。
“是这般没错,”江雪岐说,“在他毁掉自己之前,他应当会拉着整座不夜城陪葬。”
“今日便是好时机,”江雪岐对他道,“狸珠,你还有不到两日的时间。”
狸珠闻言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去查探净瓶,里面的圣水已经消逝了一半。
江雪岐低着眉眼,碰他的发丝,“我会送你去祝融的梦境,三千幻境,偶成一隅,你要在那里得到祝融的信任。”
狸珠:“二哥哥,两日如何来得及?”
莫非他们当真要葬身在此地?
“梦境之中与现实时间并不一致……狸珠的话一定可以,我在境外等你。”江雪岐嗓音温和,手掌放到了他脑袋上。
他们二人身形同时出现在祝融房中,此地黑压压一片,火焰四处灼烧,祝融双眼通红血厉,俨然已经被魇住。
“二哥哥,你便如此相信我?”狸珠不由得问道。
江雪岐闻言看着他,深沉的眼珠映出一抹浮翩的光,“狸珠……顺应内心即可。”
话音落下,周围浮现出一道白光,狸珠进入白光之内,身形转眼之间便消失了。
灰蒙蒙的雨天,狸珠感到耳边有人在呼唤他。
“温渠……温渠……温渠大人。”狸珠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鸟面,粗笨的长喙对着他,对方穿着原始兽人的服饰,背后巨大的羽翼收回,神态焦急。
对方叫他什么……叫他温渠?
狸珠下意识看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掌是成年男子的手掌,手腕上有两道金环。
随着他肩膀侧动,翅膀在身后展开,他变成了温渠?
前来的鸟面守侍道:“温渠大人……大事不好了,祝融他又闯了祸,这回得罪了鬼界的魍魉,对方让您拿圣泉去换人。”
狸珠呆了呆,很快反应过来,他如今是进入了祝融的梦里,那么如今这是……祝融的回忆?
江雪岐将他变成了温渠,是想让他获取祝融的信任。
圣泉便是金乌一族的桑榆树所落圣泉,圣泉难见难得,百年间只有天灾人祸时桑榆树才会显现。
狸珠顾不得其他,他对侍从道:“阴使如今在何处……带我过去见他。”
他站起身,路过铜镜时看了一眼,自己如今俨然是温渠的容貌,额中央有火焰纹路的吊坠,眉心似火,赤眸黑发,手腕金环缠绕,背后巨大翅膀张开又落下,甚至能感到源源不断的灵力。
狸珠默念了罪过罪过,温渠如此神姿,自己如今占用了对方的身体。
温渠大人暂且原谅他,他是为了人族一方太平,特此前来入梦。
狸珠跟在守侍身后一边紧张,掌心出了一层汗,房梁雕花栩栩如生,一草一木犹如实境,他面上保持着镇定,担心自己被看出破绽。
守侍一边小心的看着他的神色,一边对他道:“温渠大人,今日来的是那位大人。”
“他带着魍魉亲自过来了。”
狸珠不由得疑惑,“哪位大人?”
“鬼界……还能有哪位大人,便是那位赫赫声名的白衣鬼相。”
狸珠右眼皮子开始乱跳,若这是千年以前,当时各方势力割据,仙君尚未一统九州,十三城各自为治。
他按住自己乱跳的右眼,应了一声,顺势道:“为何他要亲自过来一趟。”
提起此,守侍便有些幽怨,“还不是因为祝融,他实在太顽劣了些,放火烧了阴窟鬼庙,一人去搅乱了整个黑水河地界,听闻祝融还毁了那位大人的神像。”
“我们金乌一族素来性善,千年来出了祝融这么一个祸害,偏偏天相拥护他日后飞升,这般如何当的了一方神灵?”
话音落下,已经到了正殿,千年前的金乌族落,此地府邸金碧辉煌,沾染了金乌一族的圣光,明亮而温澈。
狸珠踏入正殿,殿中早已有人等候,远远地看到了一道红影,他不由得眼皮子乱跳。
这会跳的更厉害了。
红衣男子面容青白,他手持佛经经卷,另一手执阴笔,身遭鬼气阴郁,便是他几个月前方见过的红棺相。
另一名青色阴鬼,面容是凡间老翁的模样,粗眉凌目,双仁突出,横煞逼人,枯糙的手拿了一盏青色的幽灯,手中禅杖金铃做响。
守侍所说的魍魉……便是红棺相与青鬼泛幽?
狸珠未曾想到能在此地见到两位鬼王,那么另外一位……狸珠看过去,目光落在角落处的男人身上。
成男身形,一身白衣,白色长袍白的似雪,犹如月下轻薄的一道纱。面容被斗笠遮住,气息遮掩分毫不引人注目,全身上下只露出来一双手。
枯白、修长,形似魂戈美玉的一双手。
青鬼率先开了口,脸上的横肉突出,这是一张假面,形似威武天王,在说话时嘴唇未动半分,只外突的眼珠直直地看向狸珠的方向,用的腹语瓮声瓮气。
“温渠,今日你无论如何都要给个交代,那小子既拆我们的庙,又搅得黑水河不得安宁,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留他性命。”
红棺相与角落里的白衣男人都没有开口讲话,气息却已经浸透整座神殿,狸珠面上镇定,背后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