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若真不会讲话不会走路,多半也和仙缘无关,如何能成为天才之辈,对方不过是在哄骗他。
哪怕是哄骗,嗓音却温柔动听,澄澈的眼满怀希望慰藉,温暖干燥的手掌落在他额头上,驱散了一部分阴霾与痛楚。
“若是困了……睡便是。”狸珠话音落下,祝融合上了眼。
见人闭上眼他又有些担心,阴咒磨人心性,如今祝融年纪尚轻,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睡着了反倒更令人不安。
如今是深夜,隔着窗户隐隐能看到一片夜幕,狸珠不知何时靠在墙边一并睡过去,他睡得并不踏实,倏然又睁开眼,去探祝融的脉搏。
脉搏没有动静,他的心登时提起来,待感受到微弱的脉搏之后,放下心却又紧张起来。
天色浮现出一道鱼肚白,狸珠命人穿了金乌的族医过来,族医已经来过两回,阴咒难以通过药理解决。
狸珠并不想总是麻烦人家,但是这几日明显祝融的情况越来越差,如今陷入昏迷之中,阴咒愈发的灼烧,这么下去兴许会死。
族医前来相看,先是查探了祝融的脉搏,再掀开祝融的眼皮,查探祝融的脉搏之后,只得摇头。
“温渠,九州历史先鉴,往年其他族中也出过这般的阴咒,天命苦道……未曾有人熬下来。”
族医:“他岁数还小,心性不定,如此阴咒难以遏制……兴许撑不过三月。”
临走时族医开了些温补的药材,狸珠听的抿唇,他在床边看着少年,祝融双眸禁闭,额间的阴咒愈发的猩红。
时间的流逝难见,不在一朝一夕,如今在祝融身上显现出来,一朝一夕,他逐渐的消瘦,像是正在飞速枯萎的植株。
“此阴咒兴许只有鬼界有记载……只是那几位鬼相都不是好相与的,前来为祝融看病,不知又要用我们族中什么去换。”
狸珠自然知晓,他脑海里晃过一道白衣身影,笔尖落下字迹,烛光映照下,信封以火漆封住。
“如今只能试试……把这封信送给那位艳鬼。”
鸟面侍卫依言,再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信送了过去未曾有回音,傍晚祝融又醒了一回。
床榻边的少年醒来便剧烈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并在一起,难以自控的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唇,血迹顷刻之间渗透手掌,祝融顺着看过去,腥甜的气息在空中浸透,明晃晃的血迹刺目。
狸珠在此刻正好进门,他与床边的少年对上目光,随之脚步稍顿。
他用手帕为祝融擦掉鲜血,祝融绯红的眼珠随着他的动作转过去,嗓间咳嗽声难以抑制,因为难以控制身体反应,祝融气息阴沉压抑。
“我是不是快死了……”祝融问了出来,嗓音压抑嘶哑,双目通红,盯着他擦掉的手帕上的血迹看。
“这是如何得出来的?”狸珠看向床榻边的少年,对方眉眼清晰,即便病痛缠身,骨子里依旧有某种坚定的情绪。
历史无法改变,何况他已经通晓,史册之中,温渠苦道飞升,兴许是替祝融承受了那些。
族中祭司不忍少年受难,亲身而替,自身入苦厄之中。
狸珠明白了此次前来的玄机,他对祝融道:“你不必担心,我命人请来的鬼相,阴咒自鬼界而起,兴许他们能够通晓。”
祝融咳嗽了两声,脸色变得苍白,在床边落入阴影之中,似要艰难的保持清醒,最后还是陷入了昏迷之中。
静悄悄的房间多了道人影,转瞬之间,气息发生变化,狸珠察觉到了,他朝着角落看过去,那里多了一道白影。
他命人送过去的信。
狸珠稍愣了一下,见过两回,约摸猜出来对方的性子,不喜言语,他于是主动开了口。
“祝融……可有办法救他?”他问道。
没有回应,片刻之后,那道白影消失了,随之他面前凭空多出来了一道卷轴。
狸珠打开卷轴,其上是关于阴咒的记载。古来神灵庇佑一方人族,诞生于人族信仰之中。苦道实则为天道验证诸州神灵而设。
若想解决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放下芥蒂与怨恨,前往朝圣行善,待到心性磨炼之后,即可咒解飞升。
第二则办法便是转移阴咒,转移之人会受更加严苛的磨难,哪怕飞升之后也会飞速消陨。
狸珠看完了卷轴,那道白影已经消失了,再看上面的字迹俊秀锋利,隐有墨香,莫非是新写的。
看对方的性子并不会做。
狸珠未做他想,他静静地等着祝融再次醒来,如此时间便过去了一个月,一月之间祝融陷入昏迷,身体几近枯涩。
待祝融醒来时,已是暖春,窗外的桃枝绽开,春风和睦之景。
狸珠在床榻边守着,祝融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他。
“醒了?”狸珠开口道:“祝融……已经找到了办法,从明日起,随我西行求道……如何。”
传闻仙君得道,四处行善,舍身忘我,肉身战死沙场,受人间供奉成为四方神明。
时年春日,温渠携一少年前往求道,慕之途中,四处行善,所行之处,金乌显圣,神使西行,沿途广益。
祝融凡是为人族做一件善事,阴咒便会收敛一分,如此前往西行,中途祝融逐渐地恢复如常,阴咒好似不复存在。
布善一年光景,直到前往西扇族路过酒楼,此地风尘多甚,他们路过救了一名卖身女子,女子为救子身患数疾,其子年幼,尚不能自立。
待他们出了西扇,当夜祝融不见,狸珠赶到为时已晚,祝融杀了母子两人。
倒地女子额角有胎记,面容和祝融几分形似。
少时其母苛待,心存芥蒂,他乡所见,难起怜心。
千里慕道,毁于一朝。
第六十二章
温渠替祝融受阴咒, 在人间罹难,曾被锁在金笼之中,受人间众取乐, 百年向善, 后经大火, 迎危宽恕人族,救人族迎于火灾之中, 自身烧死陨落之后飞升得道。
“狸珠。”耳边传来温声的呼唤,狸珠挣开幻境, 他骤然睁开眼,对上一张艳丽的面容, 江雪岐的手掌放在他的额头上, 眉眼之中担忧。
见他醒来,江雪岐眉头展开, 手掌却并未收回,“如何了。”
狸珠混混沌沌, 临走时的那场大火仿佛犹如在目,如此幻境, 宛如真境,令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二哥哥。”狸珠唤了声人, 他眨眨眼,拽着江雪岐的袖子,确定这是真人,脑袋蹭在江雪岐怀里, 抓着人半天没有讲话。
“祝融天生性冷, 我没能改变他,也未曾获取他的信任。”狸珠低声说, 他最后替祝融受了阴咒,在幻境之中祝融离开了。
饶是温渠尚且做不到,难以感化冰铁之心,他爱莫能助。
狸珠想到此,便忍不住抿唇,闻见熟悉的冷香,安心了些许,抓着白衣少年的衣角不肯放开。
“无妨,狸珠已经做的很好了。”江雪岐安慰他,嗓音不疾不徐,并未责怪之意。
狸珠想起了什么事,他连忙拿出瓶子,瓶子圣水已经见底,马上就要消散殆尽。
“二哥哥……时间不多了,我昏迷期间,薛遥可有联系?”他问道。
江雪岐深黑的眼珠稍顿,掌中出现了一张纸条,是薛遥凌乱的字迹。
“这是他传来的,他们那边已经解决了祝融座下妖邪,今日傍晚之前,想办法把祝融引到黑水河便是。”
狸珠简直头疼,他思绪从幻境之中抽回,如同做了一场梦,梦中三年,凡世不过短短一日。
兴许是看出他在担忧什么,江雪岐打破了他的思绪,对他温声道:“狸珠,只管去试便是……你又怎知,他心中未曾有动容。”
江雪岐的话起了作用,狸珠很快振作起来,却又有些魂不守舍,他在祝融殿前驻足,垂眸看着托盘中的糖葫芦。
“大人……可在殿中?”狸珠敲了敲门。
他敲门之后殿中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殿门打开,远处依旧矗立着屏风,一道黑影若隐若现。
从他踏入正殿开始,对方的翅膀似乎张开又合上,绯红的眼珠穿透屏风打量着他。眸中不复少年时期情绪外泄。
“听闻这几日外城有供奉,我便拿了一些,大人的病症可有好些?”狸珠把糖葫芦放下来,他软声地问。
对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没一会又落在他身上,透出一股怪异来,他隔着屏风与祝融对视。
下一秒,身边多了一道人影,祝融从屏风之后显身,他似乎受了疼痛折磨,面色透出一股苍白,绯红的眼珠定定地看着餐盘上的糖葫芦。
狸珠在一旁呆愣着,眼见着祝融拿起了一串糖葫芦,“嘎吱嘎吱”用牙齿咬碎,空气中蔓延出甜味儿。
“出去。”祝融吃完糖葫芦便开了口。
狸珠自不可能出去,圣水已经消融,若是他今日没办法欺骗祝融……他想起和祝融在幻境之中的相处,垂眸开口。
“大人若是头痛难忍……我会些按摩,兴许能为大人减轻痛楚。”
他坐在蒲团上,前往行道路上,他坐在祝融身旁看祝融抄写佛经,祝融半分耐心也无,抄写之物多难以入佛堂。
如今昔日的少年已经长成成人,成了一方邪祟。他坐在祝融背后,手掌按着祝融的太阳穴与晴明穴。
幻境之中他熟读金乌古籍,知晓如何能让金乌放下戒备,在祝融张开翅膀时,他藏了一支祝融的羽毛。
“大人,先前我做了一段很长的梦,梦到了大人……您在大火之后去了哪里。”
闻言闭眼的祝融骤然睁开眼,冷冷的目光扫向他,却没有了先前的敌意与杀意。
“鬼相之中有擅幻境者……以梦为境,有些蠢货被迷惑了尚且不知。”金乌冷冷开口。
狸珠装作不知,哪来的鬼相,他确实入了金乌的梦,他应一声。
“我知晓了……日后我会守在大人身边,哪里都不去。”狸珠知晓祝融想听什么话,他便按照祝融的想法去说。
“外城还送了一些茶过来,我在九州城学了茶艺,大人可要看看。”
祝融显然懒得搭理他,他看着人消失在屏风之后,并不知一直藏在暗处看他。
虽然外貌不一样,眉眼之中的柔和却如出一辙,魂灵显现,分毫不提先前过往。
祝融按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的记忆如同发生了错乱,再看茶桌前的少年,清碧色的衣裳,与温渠的面容重叠,转而又变成了一道枯骨,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大火吞噬。
茶叶轻飘飘的浮上去,金乌一族神灵后人,不可服食污秽之物,他将祝融的羽毛化进茶水之中。
狸珠看着茶水出神,他手指微不可见地蜷缩,直到耳边响起凉凉的声音。
“你泡个茶需要这么久时间?”
人心难测,却又易受感化,生出恻隐之心。短短一梦,他为何心境难平,对眼前邪祟生出怜悯。
狸珠怔愣好一会,他看着祝融又从屏风之后出来,显然什么无形的东西打破了,是戒备与防范。
这是他在幻境之中的努力成果,获取对方的信任,待祝融信任他之后,他们才有办法杀了祝融。
“只是想起来一些事,原先在江州,雨前茶最香润,与此地的茶种有所不同。”狸珠低声说。
祝融看向他,脸上的两条疤痕交错在一起,闻言没有言语。
狸珠把茶盏推了过去,看了眼窗外的血色,孽化染红了半边的天。
“你日后不要再害人了……江州风景极好,九州这么大,随我前去西行慕道……如何?”
他嗓音很低,没有听到祝融的回应,眼睁睁地看着祝融喝下了那杯茶。
祝融似是有些不明,茶种之间有何不同,低头看了眼茶盅之中的茶叶,绯红的眼珠晃荡在茶水中央。
对方把那杯茶水喝完了,茶盅放下来,狸珠的心仿佛一并随之平静了。
“你并不是真的温渠,假冒的赝品,竟然还要跟我讨价还价。”祝融嗓间嘲讽,把茶水放到一边,一副盛意凌人之态。
狸珠没有讲话,他默默地把茶水收下去了,太阳落在西段即将落幕,在他出门时察觉到背后的视线。
凡我恻隐之心,引我入无尽深渊。
此为求道先贤所写,他当时尚不能理解,如今思绪浑浑噩噩,多为邪祟利用凡善害人。
他前往黑水河,此地是邪祟染红的一片沉沉河流,贯通阴阳两界,若他穿过黑水河前往阴窟,说不定能找到祝融供奉的鬼王。
若是鬼王指使,按照温渠的性子,前往求得鬼王放过祝融便是。
待他踏入黑水河,绯红的一片天,他的手腕随之被抓住,祝融的身形出现,绯红之目充斥着一片阴影。
冷然地盯着他,几乎咬牙切齿。
“我随你去便是了,你如今又要去哪里?”
狸珠闻言看过去,他对祝融道:“你既知我是赝品,为何还要随我前去。”
此地一片灰烬,祝融在人族放了一把火,不知道烧死了多少人,先前温渠所受厄难,悉数奉回人间。
眼前人反骨天成,身为神明,引渡妖邪,欺辱人族,搅得此地天翻地覆。
祝融还是那般的神态,眉目阴沉,似暴戾恣睢,又似在冷笑,仿佛又要说出几句刺他脊梁骨的话。
“砰”“砰”他几乎能听到空中缓慢的心跳声,从对方胸腔里传来,远处一道剑光飞瞬而来。
那一刻,祝融似乎在笑,他脸色骤然苍白,眉目阴沉森冷,咬牙看着他,身形略微不稳。
“你与我一同入梦,令我对你有纵容之心,若你要我性命,我顺遂你意便是。”祝融唇间有血迹渗出来。
他遥遥地朝着阴窟看过去,隐隐能看到一道白衣身影,鬼相冷森,以此方式令他消亡,如此……他便要拉着眼前人一同入地狱。
他要让这仙道弟子一辈子记得他、一辈子难以释怀,永远记得他祝融,成为对方的一块心病,令对方一生受心病滋扰。
——到死为止。
一道翡然剑光自远处而来,薛遥长剑破空而出,祝融一动未动,任由长剑贯穿他的腹腔,他眼中压着阴厉。
唇畔凑到狸珠耳边,低声言语了一句什么。
“早要杀我,直接在梦中除了我便是,何妨做一场戏,如此大费周折。”
长剑贯穿祝融的身体,血腥气迎面而来,那双绯红之眸冷肃,祝融瞳孔放大,映着他的面容,至死都在盯着他。
狸珠被钉在原地,他一动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祝融呕血狼狈之态,手指在一旁蜷缩,他欺骗眼前邪祟,如今得逞,自当庆幸才是。
“狸珠……江狸珠!”薛遥自远处而来,一并还有沐微迟与琉璃,李云锦远远地在岸边。
见他和邪祟离得过分的近,薛遥一道剑光便把他们二人挑开,服了剧毒,加上薛遥又补了一剑,祝融很快便没了气息。
“你可无碍?邪祟诡计多端,你莫要中计。”薛遥凤眸冷冷瞥向邪祟,上前扶了清碧衣裳的少年一把。
流淌的鲜血浸透狸珠衣袍边缘,他见祝融倒下时有什么东西从怀里掉下来,是他前时方送去的糖葫芦。
对方把糖葫芦藏进了怀里。
此邪祟报复心极强,按照他的算计以最惨烈的方式去死,令他终生得愧疚之心。
狸珠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脸色苍白,思绪晃过,“砰”地一声倒地跪了下去。
第六十三章
“薛世子, 诸位若是日后再前往不夜城,此地行主君之礼,多谢诸位不留余力力挽狂澜。”不夜城妖邪倒台, 城中休养生息复政重建, 城主后人前来为他们送行。
一并前来的还有许多百姓, 许多是被薛遥与琉璃从内城救下来的,他们手中抱着大大小小的竹筐, 有些是积攒的灵石,有些是伤药与凡食, 拼拼凑凑为他们凑出来的。
薛遥为首道:“此番是我辈责任,诸位送到这里便是, 我们接下来还要继续启程。”
他身后的玄衣少年与侧目抱剑的少年并未言语, 琉璃收了城中少女送她的伤药,在马车之上, 两名少年驱车守着。
狸珠戴了一扇斗笠,耳边的音色从远处传来, 他看着远处青山夕阳,清和的日光恢复, 消弥的绯色已经消失殆尽。
祝融死后圣水还有最后一滴,他们将其滴落至金乌神庙之中, 凡是前去朝拜,受金乌圣恩,便可消除阴咒恢复成人。
斗笠若有若无的遮住他苍白的面颊,他看着远处的山影出神, 身旁白衣少年视线侧过来。
江雪岐眼珠沉敛着墨色, 压抑了眼底的幽深,从黑水河回来狸珠便如此, 一言未发,仿佛有了心事。
祝融有意为之。
薛遥朝着身后的众人摆手,他们接连上了马车。
“我们走吧,即便邪祟已除,不可掉以轻心。”
待上了马车,薛遥才看向沐微迟,沐微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一百处有余,薛遥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沐微迟脸上缠了两道纱布,面无表情道:“尚可。”
闻言薛遥看了眼李云锦,似乎是因为某人拖了后腿,因为李云锦,沐微迟多遭了几回罪。
李云锦心思不在两人身上,他喜欢狸珠身上的灵力,自然更加关心狸珠,此时见狸珠一扫先前活泼的模样,便盯着看了一会。
他们都察觉到了狸珠状态不对,回来路上便识趣地没有问发生了什么,此次能除掉祝融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中。
好赖最后完成了任务。
“城中百姓送的有许多点心,热乎的柿饼和莲花糕,江狸珠,要不要尝尝?”薛遥拿了点心推到狸珠眼前。
“狸珠为何要戴斗笠?若是想哭哭出来便是,为邪祟哭没有那么丢人,我们可以理解,此次狸珠付出诸多,辛苦了。”薛遥凑过去,凤眸垂着要去看狸珠的脸,把一旁的江雪岐当做空气。
热乎乎的点心怼到他掌中,狸珠没有食欲,他胸腔里被什么东西压着,出了城中依旧令他喘不过气。
他垂着眼没有反应,素来稳重的薛遥作势要掀他的斗笠,他反应过来下意识朝着一边去躲,眼尾扫到白衣少年的鹤纹衣袍。
眼见着斗笠掀开,他的嗓间随之提起来,身旁人在关键时刻把他的斗笠按了回去。
狸珠半个人靠在江雪岐肩侧,他的斗笠被江雪岐按着,江雪岐道:“不要闹他了,想问待之后有机会再问也不迟。”
薛遥于是收回了手,狸珠眨眨眼,他手指传来温度,被江雪岐轻轻地抓着,给了他支撑的力道。
半天路依旧在不夜城的领地里,他们半夜在附近村庄找了住宿之地,此地难得有客栈,虽环境简陋,好歹能提供个休息地方。
他们各自去放置东西,他和江雪岐住一间,在床边坐下,江雪岐这才把他脑袋上的斗笠取下来。
露出来苍白的面颊,没有血色的嘴唇,狸珠盯着人看,手指稍有些无措,察觉到江雪岐的视线,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
“二哥哥……我,我会早些调整好的。”
江雪岐垂眼看他,手掌放在他额头上,问他,“身体可有不舒服?”
“没有……”狸珠小声说,被江雪岐盯着看,那双眼黑沉沉的,他又改了口,“这里,很闷。”
狸珠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他忍不住挤出来一抹笑,清澈的眉眼如同盖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邪祟果真狡猾,即便让我杀了他,待他死后还令我生出愧疚之心。”
仙道弟子最忌道心动摇,若是摇摆不定,觉得邪祟面容可怜,到时还如何拿的起剑。
“二哥哥,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会恢复如常。”狸珠话音未落,他便被眼前少年轻轻地按进了怀里。
他扫到江雪岐的发丝,鼻尖轻轻地擦过去,不由得眼睫扇动。
“狸珠,并非是你的过错。你不要自责。”江雪岐开了口。
狸珠手腕被握住,他对上江雪岐眼底,江雪岐眉眼敛着,对他低声道:“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日后可能还会碰到更多的邪祟……如此有惨淡过往,须臾而已。”
“狸珠先前便知古籍典故,好些鬼魅魍魉生前是忠义之臣,死后因为执念化成鬼魅,他们也并没有什么错……若是他们并未害人,狸珠放他们一马未尝不可。”
“祝融残暴无仁,令不夜城血流成河,最后他那般作为,便是故意让你心神难宁,狸珠,不要着了他的道。”
狸珠一双泪眼睁着,原本在外面还控制得住,被江雪岐出声安慰,眼泪便止不住了,珠子一样吧嗒吧嗒往下掉。
“二哥哥!我觉得我不应该觉得他可怜,但是他如此轻易的着道,好似为了还我幻境之中的恩情……我做不到释怀。”
狸珠鼻腔里泛着酸意,他压不住自己的眼泪,面前少年用指腹温柔地蹭过去,蹭过了他的眼泪,狸珠胸腔里的烦闷一鼓作气的随之冒出来。
“为何他不能是彻彻底底的坏人,偏偏要动摇人的心神!”
“我讨厌幻境,日后我再也不要入幻境了。”狸珠趴江雪岐怀里蹭蹭眼泪,他连着那位白衣鬼相一并讨厌了,擅长幻境的他都讨厌。
“狸珠已经做了很好了,不要难过了。”江雪岐沉默片刻,此时的安慰显出几分笨拙,手掌放在怀中少年的脑袋上,片刻之后又收回。
看到一双哭肿的眼睛,狸珠抓着他的衣角睡着了。
在幻境之中装的很像大人,如今又变回了心事烦忧的少年郎。
江雪岐指腹蹭过怀中少年的眼角,碰到柔软的皮肤,心肠也是软的,如今才到哪里,便因为邪祟受不住了。
他稍稍低头,亲了下怀里少年泛红的眼尾。
半夜,房门外站着一道人影,薛遥敲了敲门,白日里狸珠没有回应,他有些在意,便过来看看。
房门嘎吱一声开了,给他开门的并非是狸珠,而是江雪岐。
他们两人之间气氛不温不和,薛遥扫了眼房间里,被江雪岐挡了个结结实实,江雪岐未让他看。
“狸珠怎么样了?”薛遥开门见山地问道。
江雪岐:“已经好些了。”
薛遥欲上前一步,江雪岐没有给他让开的意思,自然不打算让他进去看人。
“他已经睡下了。”江雪岐开了口。
薛遥闻言这才看向面前的白衣少年,上下打量一番,想问的太多,显然面前人也不会跟他说。
“听闻是你让狸珠入了幻境,我实在有些好奇,江州一向修剑道,何时多了虚妄幻术。”薛遥眉眼抬起来,森冷审视。
面对薛遥的审视,江雪岐十分镇定,闻言稍顿,三两下拂去了薛遥的敌意。
“江州未曾有幻术,只是我略有薄资……向邪祟学习了一二。”
这般的鬼话他才不信,偏偏此人确实有些天赋,平日里的剑招一学便会。
薛遥侧身回眸,“你若是敢耍花招,我会抓你送去罪罚殿。”
白衣少年不知听没听见,当做是耳旁风过去了,门随之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