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臣似乎已经笃定了张宇文不想再见到自己,今夜给他解释的机会已经是大发慈悲。
他又等了一会儿,张宇文始终剧烈地与BOSS对抗着,他等不到张宇文的任何回答。
“那就这样。”霍斯臣起身,说:“再次感谢你,宇文,我祝你永远幸福快乐。”
“别挡着电视了!”张宇文不耐烦地说。
霍斯臣再次沉默了三秒,转身离开张宇文的卧室,下楼,穿鞋,开门,离去。
同一时间,室友们终于达成了共识。
“去啊!”
“去吧!”
“分了。”常锦星判断:“绝对分了!否则他不会走的。”
大家纷纷催促严峻,严峻说:“这样太奇怪了!他刚分手就表白!”
“你就算不表白也要去!”陈宏开始推严峻,让他不要再犹豫了。
严峻深呼吸,对着镜子,慌张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这种时候就别梳头啦!”郑维泽说。
张宇文躺在床上,经过了一番苦苦挣扎,最后还是被BOSS无情地KO了。 换了从前,他一定会愤怒地打开修改器,把主角的战斗力调到9999999再把BOSS一刀砍杀,让它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奈何电视游戏开不了修改器。
霍斯臣说“人生不能开修改器”。
张宇文可以。
“霍斯臣!”张宇文心情正不爽,大声道。
霍斯臣已经走了,张宇文从床上翻下来,心想居然也没在客厅里磨蹭一会儿。
“霍斯臣!”张宇文愤怒地喊道:“你给我回来!把这个BOSS给我打了再走!”
他光着脚下楼,追出江湾路七号,霍斯臣的车正开走。
霍斯臣没有看倒后镜,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前方。
“去啊!哎!”
所有人都在催促严峻,终于,严峻把心一横,拉开房门,跟在张宇文身后出了花园。
张宇文站在元宵夜璀璨的灯光下,江南的灯光犹如海市蜃楼,五光十色,映得漫漫长夜犹如梦境,霍斯臣已经离去了,唯有他朝向这一宏大的空灵的梦。
“宇文?”严峻在身后小声说。
张宇文:“嗯。”
“没事的。”严峻又说。
“我知道。”张宇文答道。
张宇文回头看了眼严峻。
严峻的手发着抖,想抱他,却缺少勇气,难以付诸行动。
“还有…… 很多合适的人。”严峻想了想,只能这么说:“你会遇见更好的。 未来还很长,有的是机会。”
“没关系。”张宇文答道,叹了口气,从他身边经过,回到了江湾路七号。
第48章
霍斯臣开车经过满是灯火的滨江路,两岸的夜灯照耀着他的灵魂,让一切显得就像个漫长的梦。
他在江湾公园外停下,不想回到那个冷冷清清的家,他走向沿江的广场,在长椅上疲惫地坐下,手指揉了揉眉心,环顾身旁,今夜都是出来过节赏灯的情侣。 他们成双成对,在元宵夜的灯火下徜徉,抬头看着纵横交错的花灯,眼里满是憧憬,仿佛花灯上描述了美梦般的未来。
一轮满月高挂夜空,将银色的光辉洒向大地。
他在无数个地方都看到过一样的月亮,但今夜的它尤其不真实,而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也显得如此的不真实。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一步一步变成这样的?霍斯臣注视流金江的江水,他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做出的诸多决定,从回国开始,每一个决定也许就注定了是错的。 从还在念研究所时的某个夜晚,接到吴佩峰的那个电话开始,一切就在无可挽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还记得那段时间里,几名在江东打拼的小学同学聚会,发现他也在江东,于是便叫上了他。 霍斯臣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得了,甚至在参加聚会时还有个荒诞的想法——他们是不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
万一不是呢?也只好当成是了。 总之,那一夜他们相谈甚欢,也正因为聚会,霍斯臣发现自己也是个寂寞的人,他排斥国外的社交与聚会,认为那实属无聊地浪费时间;但归国之后,他又觉得这种聚会可以接受,显得有趣多了。
接着,他与吴佩峰开始有更多接触,吴佩峰正开设外贸公司,需要他的一些专业意见,他们走得很近,重新捡起了被彻底遗忘的近二十年前的友谊。 毕业之后,霍斯臣在导师的推荐下找了一份工作,这份工作薪水丰厚且轻松惬意,为他攒出了第一套房的头期款以及一辆车。 但人的日子过得顺遂,大抵都要犯贱,霍斯臣开始觉得生活需要更多的挑战与可能,于是在吴佩峰再三诚恳邀请他前来公司任职时,霍斯臣终于接受了。
那时候的他们是耀眼的青年才俊,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容他大展身手的舞台早已贴身打造好,哪怕他们在相处中各种矛盾的细小种子早已埋下,霍斯臣也对其选择视而不见。 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而并非生意人,也从未朝他灌输如果有选择,尽量不要与朋友合伙做生意的真理。 这家公司就像吴佩峰种下而霍斯臣在旁亲手浇水而长成的树,他们对它满怀希望,认为只要足够努力,总有一天它能上市,赋予他们在二级市场敲钟的荣耀。
接着,事态朝向霍斯臣无法控制的方向一路狂奔,诸多琐事让他焦头烂额,每天疲于奔命地收拾各种烂摊子,而他的合伙人吴佩峰则表现得像个躁郁症患者,时而当甩手掌柜不管不问,焦虑起来又恨不得把全公司的员工打包一起绞死。
幸而霍斯臣的品行非常坚韧,他吃过读书的苦,理论上世间没有什么能吓退他,他吃力地一手带起了整个公司,培养业务骨干,规划发展方向,既主外又管内,忙得不可开交。 吴佩峰也逐渐意识到霍斯臣简直物超所值,而光是用股份与上市与画大饼已不再足够覆盖他为他们的付出,虽然霍斯臣任劳任怨也总有幡然醒悟的一天。
吴佩峰给霍斯臣介绍了贾时雨,本意只是想让他逢场作戏地谈个恋爱,相当于提供一项福利;结果没想到这家伙虽然受过多年国外文化熏陶,骨子里却比大多数人还要保守得多,谈了一段时间后,冲着成家去了。
霍斯臣从小到大,对恋爱的经验趋近于零,他对婚姻的理解无非从原生家庭里看到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家中安分守己,没有热烈的感情表达,注重克己守礼,这就是大部分华裔的人生模式。 他的兄长娶了一名亚裔女同学为妻,而他自己在学校里则被当做书呆子对待,同学们视他为没有情调的书呆子,他既不吸大麻也不参与疯狂的派对,甚至没有彻底的喝醉过。 如果说他有喜好,也是书呆子般的喜好,他喜欢《瓦尔登湖》里所描述的世界,只想在那个世界里安静地钓鱼。
他对女性的性感有遐想,但也仅仅止于遐想而已,他的身高、身体水平与容貌都很达标,虽是亚裔,却可以勉强交一下白人女朋友,如果愿意好好整理下自己,有不少人想必愿意与他谈恋爱,但仅仅是恋爱,就像收集卡片一般谈个亚裔男,结婚则需要从长计议。
霍斯臣很有自知之明,心里清楚别人看不上他,最后他选择回国。
回国倒不是为了什么,只因觉得在洛杉矶的社会里,没有他的位置,他更宁愿在熟悉的语言环境与文化氛围里生活。
在他开始念研究所时,有不少同学开始追求他了。 大家纷纷认为霍斯臣是一枚沧海遗珠,同时通过猜测,为他叠上了好几层Buff,添加上许多不属于他的词条与人设,霍斯臣啼笑皆非,却对自己过去的挫败只字不提。
他既高又帅,家里也有点小钱,专业学得很好,但同校的女生他都没有看上,他本能地违逆自己兄长,从而抗拒他所有的人生模式,与同学谈恋爱结婚无异于模仿了霍斯廷这个从小到大的成长阴影,想想就让人窒息。
不过有一点好处是,他的自信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他沿袭了从前的生活方式,注意健身与读书,偶尔玩电视游戏。 从入学到毕业,再到工作,每个与他相识的人都在给他善意地贴金,称赞他温柔又绅士,礼貌又幽默,连他擅长的游戏也被崇拜,认为他很聪明。 就在大多数人的你一言我一语里,霍斯臣得到了一个闪耀的光环,从前的缺点纷纷转化为优势,让他活成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直到认识贾时雨时,他的自信已抵达顶峰。 后来他才知道贾时雨与她的闺蜜们毕生目标,就是钓一个有钱的金龟婿。
但在当时,霍斯臣简直被贾时雨迷晕了头,她精心包装了自己,扮演成一个家境曾殷实却半途中落的小家碧玉,她极力迎合霍斯臣的喜好,犹如一场拿着假履历的面试。 她为霍斯臣购买了不少昂贵的礼物,为他演奏辛辛苦苦学来的乐器,陪他钓鱼,他钓鱼时她便在旁边为他念卡夫卡的《城堡》。
她的生活很有品味,看得出哪怕父亲破产也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生活,并辛辛苦苦地希望自主独立,同时她也很独立,时而巧妙地与他迂回辩论,再假装输给他,顺势吹捧几句,这样的人,霍斯臣怎么不爱?他很愿意在她的身上花钱——反正他赚了钱也没处花。
她的闺蜜早已被吴佩峰始乱终弃,并对她成功泡到了钱多人傻的霍斯臣而嫉妒得牙痒,几次旁侧敲击想暗示这位金龟婿,霍斯臣却完全没听懂,他对社会的险恶毫无认知,哪怕表面上衣冠楚楚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内里的灵魂还是那个未经锤炼的,天真的书呆子。
他与她发生了关系,让他在二十余年的单身生活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性的愉悦与美妙,贾时雨便以此为要胁让他对自己负责,霍斯臣想也不想就点了头,顺利得连贾时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导致她事先准备的怀孕逼婚等伎俩完全没用上。
吴佩峰也很意外,他极力劝说霍斯臣,却不敢暴露当初自己的真实意图,然而霍斯臣已经认定了她,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幸福。 他的父母教给他的,关于生活与家庭的理论只有可怜的一句即:婚姻嘛,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过的幸福就行了。
霍斯臣没有意识到“幸福”是有时限的,一个人要得到某一刻的幸福很简单,但要得到长久而持续的幸福就很难了。
就这样他与贾时雨结了婚,很快他的生活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世间万物大多会自行找补,不需要造物主刻意安排,它们也会互相平衡,当初谈恋爱时有多幸福,婚姻生活就有多痛苦。 贾时雨既不做家务也不会照顾他,更懒得照顾他。 她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对他的吹捧与崇拜也在婚后突然结束,就像一幕演到高潮时演员二话不说连躬也不鞠突然就转身下场的戏,导致霍斯臣愣在舞台上,台词扑了个空,尴尬无比。
他尝试着与她沟通,不做家务没关系,他可以请人;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他尽量安排休息时间,陪她去吃喝玩乐,但他渐渐地发现,她在意的不是他的态度,而是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因为他霍斯臣,并非恋爱时表现出来的那么有钱。 她被热恋时期霍斯臣表现出的慷慨所欺骗,把他的想象自行夸大了数十倍,且为了维持自己不贪恋物质的人设,从来不打听他的财产,反而还给他买了不少礼物。
霍斯臣起初觉得很有趣,帮她还完了婚前的卡债,并提醒她节省一点。 给了她一张副卡,每月供她两万元的零用钱,自己则留下四五千元应酬,在客户的公司为她安排了清闲的工作,希望她可以存点钱下来,以供来日养小孩使用。
拿到卡的时候,她被霍斯臣的贫穷所震惊,发现他的年入不过区区五六十万,自己居然看走了眼!
但她当然不可能因此与霍斯臣大吵大闹,毕竟这也实在太难看,而且很容易连两万零用钱也得不到。 她只好骑着霍斯臣这头勤恳的驴,再出去找多金帅气的马,奈何她已经结过一次婚,闺蜜们为了干掉竞争对手,还替她大肆宣扬了一番。 这个时候离婚再嫁一次,再找的金龟婿质量想当然的会产生断崖式下跌,外加结婚就像游戏里的生命次数,被拉起来之后总有一段复活虚弱时间,在这个期间,贾时雨只好充满嫌弃地与霍斯臣过起了婚姻生活。
她心有不甘,对他的态度就粗暴了许多,她开始挑他的错误,横看竖看怎么都不对,换下了西装坐在家里打游戏是不思进取,读书不如赶紧去加班…… 她拒绝与他上床,嫌他把她弄疼了,为了不做爱,她还谎称自己被霍斯臣弄得有创伤,导致霍斯臣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到最后她一开始皱眉,他自己先软了。
霍斯臣阳痿之后,贾时雨便松了口气,自己有新的借口嫌弃他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和他顺水推舟的离婚,趁着自己还年轻貌美,别耽误着找下家。 但在离婚前,还是要尽量压榨,于是在闺蜜们的撺掇之下,贾时雨打算借点债,让霍斯臣自己去还。
终于她染上了赌博,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此事踢爆时霍斯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拿到上千万的账单时,他也像今夜一样,独自坐在流金江前,反省着自己的人生,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的他认为,张宇文是对的。 他人生里所有的问题,都源于他的幼稚与无知。
他根本不明白爱情是什么而婚姻又是什么……
霍斯臣看着元宵夜的灯火,身边早已人散市声收,游人们都走了,余下满地的空虚寥落,唯独满月依旧高悬夜空,照耀着大地上无数孤独徘徊的人。
他天真的认为爱与婚姻,只是一种生活模式,一种亘古不变且固定的生活模式,就像天上月亮,千年万年毫无变化,顶多只是在有限的范围里阴晴圆缺一番。 两个人恋爱,之后顺理成章地组成家庭,妻子在家里温柔地相夫教子,丈夫在外则事业有成进退自如;他们将会生下一个或一些孩子,之后再教育孩子们重复他们的路……
他也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霍斯臣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栏杆前,望着江水。
是的,没有意义,现在回想起来,他为期算不上长的人生,大部分时候都在迷茫;在美国念书时他为自己迷茫;回国后他因为事业而迷茫;结婚后他带着迷茫过活,他总在想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这个问题早有无数哲人替他想过,哲人们集体碰壁的拷问,以霍斯臣的微薄之力自然也得不到答案。
人生本来就无意义,大家的人生都没有意义,只是一些人的人生显得更没有存在的必要,比如说霍斯臣自己。 上千万的债务,哪怕他只要还一半,也要打工到五六十岁。
离婚后他没有再次上诉,因为律师告诉他上诉的结果也是一样,拿到判决书,坐在江边时,他甚至想到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死。
流金江以她温柔的怀抱,接纳了无数投奔解脱的人,每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在才刚过完元宵节,还有不少自杀名额,完全可以大方地分给霍斯臣一个。
但霍斯臣又想到另一件事:现在投江,江水实在太冷了,吸入肺中会非常的痛苦。 由此可见他也并不想寻死,只因死亡乃是宏大又美好的解脱,纵身一跳之后便与诸多磨难一了百了,彻底和解,这种稳赚不赔的交易,为其付出什么都可以接受,何况只是区区窒息的痛苦?用几分钟的痛苦来换取永恒的解脱,再划算不过,在真正向往死亡的人眼里,这点代价实在称不上代价。
既然霍斯臣拒绝窒息,他便对生活还有留恋。
他回忆起过往那些刹那的快乐,发现唯一的意义,就是张宇文出现在他人生中的那些片段,他有种安抚人心的强大力量,既安抚了霍斯臣,又安抚了他的室友们,他的身边就像有一个结界,进入这个结界后,将免受意义的拷问。
在他的结界之中,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他不需要去想死亡,想贫穷,想一切让他产生焦虑的问题,张宇文保护他远离拷问,在他散发出的气场之下,他得以逃离现实,进入美好的理想国。
霍斯臣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特别,非常的特别。
他知道同性恋,也不排斥同性恋,却从没想到自己的性向也会发生改变;他在一些地方传统又保守,在另一些地方却显得无比的开明,这也许取决于青春期塑造价值观时西方媒体那些没完没了的轰炸以及对LGBT有过之无不及的推崇,导致他觉得男生也可以尝试。 上一段婚姻以及为他留下的遗产让他对女性变得无比陌生,他有时把这挫败归结于他们无法互相理解,有时又归结于两性问题上,虽然两性问题的产生大多也源自于思想的互相理解,但他很少想到自己偶尔也需要换位思考…… 总之,他开始朝同性寻求帮助,确实同性别的男人更能明白他的痛苦,大家在这个社会上承担大同小异的分工角色,或多或少都遭遇过一点他的迷茫。
那天就在隔着湖泊,看见张宇文时,他便莫名地想上前去和他说几句话,认识一下他。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因为霍斯臣与张宇文,小时候就见过。 那些存在于潜意识里的记忆,驱使着他朝他不断地靠近。
在CS野战时,张宇文保护了他,霍斯臣拿着枪,心脏狂跳,躲在掩体后,转头看着张宇文端起狙击枪,架在高处四处寻找目标,那专注的神情彻底打动了他。
那一刻的霍斯臣就像个小孩,他也需要人保护,在漫长的生活里,有时只需要为他提供几分钟的保护,他的血条就能很快回满,再次前去面对那些令人遍体鳞伤的人生挑战。
他猜测陈宏与他的朋友们是同性恋,所以张宇文多半也是同性恋。 但这并非霍斯臣的主要目的,无论张宇文是不是同性恋,他在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诞生了想靠近他的念头。
即使张宇文不是同性恋,霍斯臣也希望与他当朋友,想频繁地找他,或者住得近一点,他实在太需要一个陪伴他的人了,他们是否发展为爱人关系反而显得不那么的迫切。
毕竟他还是阳痿。
那天之后,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找张宇文聊天,张宇文也大方地有话必回,霍斯臣再一次感受到了男性的温柔,这种温柔坚定又可靠,它与女性的温柔不一样,女性的温柔就像火种,告诉你一切都有意义,让人从内自外点燃全新的希望;而男性的温柔就像阳光照耀,让霍斯臣早已冻僵的身体再次恢复了活力。
他们开始逐渐了解彼此,张宇文对他没有任何奉承,但霍斯臣能看出来,张宇文的眼神里带着好奇,他想进一步地了解他,他们抱着相同的想法,也都很小心,就像一根树枝上的两只蜗牛,伸出了触角互相挥舞着试探。
霍斯臣半是带着朋友相处的期望,想将自己的孤独朝他好好诉说;同时又希望能与他进一步发展,对张宇文了解得越多,霍斯臣便越想找他,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只要在一起,霍斯臣就能平静下来;张宇文虽看似对许多事都毫不在乎,却会给霍斯臣恰到好处的回应,让他觉得自己付出的情绪从不落空。
直到他被邀请同去象峡攀山那天,霍斯臣看见张宇文白皙的腹部肌肉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某个念头被唤醒了。
在这之前,他模棱两可地将张宇文当做朋友来相处,他希望能有一个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他们可以睡一张床,一起去旅游,或者周末坐在沙发上一起打游戏。 然而当他想到,似乎也可以和这位好兄弟坦诚相见,脱光了身体并纠缠在一起激烈地做爱时,心里顿时被点燃了一把禁忌的火焰,紧接着,这火焰在没有人添油的条件下开始自发燃烧起来,越来越旺盛,烧得他晕头转向。
夜里,他发现自己的阳痿居然痊愈了!
霍斯臣一时有些慌张,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与张宇文继续发展下去,连带着甚至有些逃避与他见面,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一贯以来的自己,他重新冷静又审慎地思考了自己的过往人生——他完全可以和同性谈恋爱,因为家里从来就拿他没办法,父母一定颇有微词,但最后还是会接受,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带张宇文去美国结婚……
想到这里,霍斯臣站在江边,又觉得张宇文说得对。
他一直在自说自话,犹如一个盲目的沙文主义者,不,把犹如去掉,他就是。
一旦他喜欢某个人了,就要一厢情愿地安排彼此的人生,根本不考虑对方是否愿意与他结婚。 在诸多条件一个也没凑到的前提下,他在恋爱上经常显得像个智障,这个智障什么也无法确定,唯独“爱”的情感发自内心。 他被张宇文吸引了,并明白自己喜欢他。
这是霍斯臣许多年来,真正地明白自己爱上了一个人,而非在激素、荷尔蒙、一时的支配之下成为机器,执行着这具皮囊苦口婆心赋予的任务。
他以自由灵魂的身份,爱上了另一个人。
霍斯臣让陈宏开了个玩笑,并挑破了两人的窗户纸。 他开始追求张宇文,同时也迸发了后遗症,他开始下意识地逃避自己本该朝他交代的人生,一方面他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也许两人的感情足够牢固,张宇文最后虽然会发火,却因为离不开他而姑息将就——这个念头十分的卑劣,连霍斯臣自己都不敢多想。
另一方面,他相信自己会更努力的工作,说不定某天奇发生,公司上市,就能彻底甩开这个枷锁。
他把这两个念头互相反复包装把它们从一个盒子放到另一个盒子里去,有时又忍不住把它们装在一起,到处找可以塞它们且不被发现的地方,匆匆忙忙地扔进床底,朝着充满吸引力的新生活而去。
张宇文给了他真实的感动,他的生活里充满细节,让霍斯臣感觉到生活除了赚钱与工作,还有诸多快乐的期待,这些期待与钱无关,哪怕吃个饭都能你来我往的大笑一番。 张宇文仿佛没有任何烦恼,月薪只有六千,却懂得知足常乐,他对所有的一切焦虑都绝缘,并相信万物自有其出路,他从容自在地过着薛西弗斯的日子,却总在把石头推到山腰时就松手,前去找地方晒太阳……
他对着霍斯臣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包容每个人的意见,在不同意霍斯臣的观念时他的眼里会出现狡黠的笑意,并能听懂霍斯臣那些耍宝般的冷笑话,还能再把它翻一下继续抖个连霍斯臣都意想不到的包袱。
他们不停地朝对方靠近,并培养着默契,霍斯臣虽然嘴上说着“你爱我没有我爱你多”,却为张宇文的回应而感动。 尤其在他们第一次出去正式开房并做爱时,霍斯臣领略到了灵魂的飞跃,久违的高潮射精是对他这些年来得不到真爱的补偿,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就像当机了一般,在那突如其来的幸福面前眩晕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