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玉推开刘妈妈的手,坚决道:“寒露伺候我起身就行,你去找庄冬卿来,立刻,马上,换了别人我不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妈妈只得应下。
细细叮嘱了一遍丫鬟们,纵然还有些担忧,刘妈妈也出门了。
庄冬卿一路都没什么话。
刘妈妈几次打量他,不见他脸上有任何慌张,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如此镇定,刘妈妈心下已是信了夫人的判断。
将庄冬卿安置在客厅,禀过夫人,刘妈妈又将人带到了主屋的外间。
打过一个照面,纵使仍然穿绸戴玉,但气色的衰败是掩盖不了的,夫人脸上已不见平日的红润,面色蜡黄,嘴唇发白,想来是连日的奔波,外加骤然病倒,才如此憔悴。
庄冬卿心下叹息,面上恭敬问安。
“来了,坐吧。”
毕淑玉说话声音也是飘的,没什么力气。
只那一双眼睛,死死凝着庄冬卿,内里燃着隐秘的热望。
低头行礼的庄冬卿毫无所察。
等人坐下,也不说话,一盏茶都要喝完了,毕淑玉才耐不住,开了口:“最近家里的事你知道的。”
庄冬卿点头,乖觉恭听。
毕淑玉又憋了句:“……整个上京近来都不会太平。”
庄冬卿再点头。
话头抛到了位,毕淑玉等了会儿,却见庄冬卿仍是一副受教姿态,半点要搭话的意思也无。
“……”
默了又默,生生再熬过一盏茶,庄冬卿等待的姿势都不带变的,夫人终是败下阵来,压着火气道,“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讲的?”
“啊?”
庄冬卿怔愣。
抬头起来,眼神清澈,神情是不加掩饰的惊讶。
毕淑玉深呼吸,那讶异流露得太过自然,转瞬即逝,她想骗自己对方是装的,都不能够。
真是……
“夫人您……是有话对我说吗?”
万幸并不是个傻透了的,庄冬卿到底接了话。
毕淑玉没忍住,“脑子摔了,现在还没好吗?”
“哦,您想问我这事啊,淤血还没散尽,恐怕没个三五年,好不了了。”
“……”
毕淑玉:“……瞧出来了。”
并二指按压眉心,毕淑玉闭目吐息,心内不断告诫自己正事要紧,旁的都无关紧要。
可再睁眼,对上庄冬卿那副纯然心无城府的模样,毕淑玉仍是哽了哽。
庄冬卿确实不是傻的,“夫人还有话要同我说?”
“如果是关于最近的风波的,您不妨直言。”
摸了摸鼻子,小声,“太弯弯绕绕了,我也听不懂……”
毕淑玉坐直身子,“春闱前,你找过我一次,那个时候,你建议老爷不要接手有关春闱的差事。”
顿了顿,沉声道,“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就知道些什么了?”
庄冬卿想了想,诚实回答道:“不重要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夫人握凳子的手收紧,厉声,“什么叫不重要,你爹连同你哥哥都还关在刑部,难道你要不管他们的死活?”
庄冬卿迷茫,“可当时您和老爷不是没听我的吗?”
“……”
“我想说的是……”
庄冬卿:“夫人是想问我现在还有没有办法?”
毕淑玉与庄冬卿同时开口。
毕淑玉胸口起伏一霎,耐着性子:“……是。”
“你也不用同我装,我知道你认识六皇子。”
“你的消息,是不是宫里传出来的?”
庄冬卿不答,只垂目。
毕淑玉深吸一口气,再度攥紧了圈椅把手,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面上却仍旧忍耐着,等着。
毕淑玉手心都微微出了些汗,庄冬卿才再度开口。
话说得很慢,“办法,也不是没有。”
毕淑玉心头悬着的大石落地。
“但是……”
“但是什么?”一口气松下去,毕淑玉才感觉到自己背心也发了汗。
庄冬卿与毕淑玉对视,那双眼睛还是罕见的澄澈着,但时间久一些,他不急,毕淑玉心又悬了起来。
“你到底……”
“但是有条件。”
又是同时开口。
毕淑玉:“你说!”
庄冬卿开始叠甲,“夫人你知道的,我只是庄家的庶子,能力有限,只能保证有些用处,但具体能帮到什么程度,说不准的。”
这个毕淑玉倒不意外,“自然。”
但眼下,她求助无门,哪怕能帮上一点,都是好的。
“说说你的条件吧。”不想再磨叽,毕淑玉快刀斩乱麻道。
庄冬卿看了眼周围的仆佣,毕淑玉会意。
不多时,室内就剩了她与庄冬卿,外带一个心腹刘妈妈。
庄冬卿伸手,张开五指。
毕淑玉神色不变,刘妈妈迟疑:“五百两?”
“嗯。我要五百两银子……办事。”
这个时候的五百两,相近于现代社会三百万左右,不是个小数,但对大户人家,尤其是夫人这种外戚贵族,倒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毕淑玉:“没了?”
“有。我还要六福的身契和籍契。”
六福虽是原身的书童,可卖身契和籍契一直都捏在夫人手里,并未给过原身,庄冬卿心知,这也是夫人变相拿捏原身的一重手段。
毕淑玉挑眉,这个要求有些出乎她意料,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略一思索,毕淑玉沉住气:“若是我不答应呢?”
庄冬卿平静:“若是夫人愿意,那最好这两天考虑好。”
“若是不愿,合着我们全家都在,等废太子的旨意一下,大家一起上路也没什么的。”
毕淑玉瞳孔收缩,一拍桌子,怒喝道:“放肆!”
这段时间什么都经历过了,庄冬卿哪里会被吓到,无奈只道:“夫人慢慢考虑吧。”
说是这样说,人也是被赶出来的。
刚回院子没多久,一壶水还没喝完,刘妈妈又来了。
不仅带来了银票与六福的身契籍契,还多拿了一百两,让庄冬卿把事情办“漂亮”。
想来夫人还是怕的。
收下东西,庄冬卿也并没多高兴,索性又把宣纸铺开,继续练字。
其实也写得心浮气躁的,夫人做了选择,他……也算是想了条路吧,却仍是一会儿担心这个,忧虑那个,定不下心神来。
连错几个,放下笔,庄冬卿把原身的字帖铺开,想,要是原身在,面对这种情况或许会游刃有余许多。
怀孕,抄家,定西王,季公子,六皇子……
脑海飞速转动,冷不丁两张字帖重叠,瞥见什么,庄冬卿头脑一空。
“六福,六福——!”
高声把人喊出来,庄冬卿:“还有多的字帖吗,我发烧之前写的那些,有吗?”
“有的,少爷您别急,我去拿。”
瞧出了庄冬卿神态不对,六福找得也快,翻出一大沓字帖来,庄冬卿拿起就翻,越翻,心口越是拔凉。
十数张一模一样的字帖堆叠,且份数都是一样的,庄冬卿怔怔。
难怪,难怪,原来是这样……
他是说怎么会,这样,这样就说得通了!
庄冬卿猛的看向六福,严肃道:“之前我见季公子的时候,你是不是都跟着?”
六福不解,“基本上我都在,但少爷与季公子单独讨论学业的时候,也有。”
庄冬卿:“来,你把你能记得的都说一遍,要事无巨细的。”
“好,好的。”
六福磕磕巴巴,一边回忆一边说,都没听完,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庄冬卿率先打断了他道:“够了,我知道了。”
“知、知道什么?”
庄冬卿却没有回答,只挥手,让六福下去。
出神一阵,有那么几瞬,庄冬卿甚至希望这是假的,但一看字帖……
庄冬卿将两份字帖并于一处,“禾”与“子”字,合并为一个季。
一张宣纸上二十来个字,每个所用书法都不一样,但是,当并拢一处看,会发现同样位置的“禾”与“子”字,使用的都是相同的字形,是能对上的。
这两种字帖的数量,也能对上,想来,是一起写的。
什么情况下学生会偷偷写别人的名字?
这题庄冬卿会。
毕竟读书的时候,谁暗恋谁,也会在草稿纸上写一整面。
再细细翻找一遍,还找出了李央表字的字帖,也是分开了两张,但,异曲同工。
庄冬卿放下宣纸,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是说,怎么那么奇怪,好好的幕僚,怎么变成了肉盾。
再往深里想,拉拢岑砚不成,李央和所有门客都想放弃了,原身还一意孤行,不惜道破当年的事,连孩子都用上……
如果这都不算爱……
庄冬卿脑壳痛。
嗡嗡的。
抽着疼。
就算是群像,就算是爽文,这也太超过了。
尤其,在他和原身一样,弯成蚊香的情况下。
弯恋直这种惨绝人寰的事……
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冷静,深呼吸……
他喵的根本冷静不了啊!
气气气气气,太气人了吧!
庄冬卿暴起,将字帖全都撕了个碎,撕完还不解气,让六福点了个火盆,一张一张地烧,都滚滚滚滚!
边烧还边念:厄运退散,直男勿扰,舔狗祛除,恋爱脑速速消失……
一张张全都烧成了灰,还不解气,趁着火正旺,来回地,反复跨了好几次火盆。
六福问他在干嘛,得到庄冬卿恶声恶气地回答:“驱邪!去晦气!!”
六福:“……”
一套流程走完,庄冬卿脸都气红了,坐在院子里喘气。
等呼吸渐渐平复,看着那漆黑的火盆,庄冬卿又感到一阵悲哀。
闭目,再次深深吸气,吐出,睁眼,庄冬卿想定了。
他改主意了。
奇异的,决定要去找男主的过程很难,一度怎么都下不了决心。
但是否定这个选项,却异常简单。
他想,大概是他打心底,根本就不想走这条路。
到底身上还揣了一个。
已经决定不投靠于男主,思想一旦滑坡,那简直无异于在困难的海洋中遨游。
庄冬卿决定选择仰泳的姿态。
先躺平。
喝两口热水,定定神,让六福拿纸笔。
半个时辰不到,这张纸从庄冬卿的手上,到六福手里,再从六福手头,转到刘妈妈那儿,最终,落到了夫人指间。
毕淑玉看着上面的字,面无表情念道:“烤鸭、小鸡炖蘑菇(蘑菇要新鲜的),剁椒鱼头,外加一个蔬菜汤,另,其他素菜不要。”
毕淑玉看向刘妈妈。
刘妈妈确认:“嗯,都是二少爷点的菜,说晚上想吃。”
“……”
纸张在夫人手指间被捏皱,“他把庄家当什么了,他……”
刘妈妈赶紧劝道,“夫人您别动气,还病着呢,况且,这其实也不算个事儿。”
确实不是。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把她当成了什么……
刘妈妈瞧着毕淑玉神色不对,连忙又说了许多好话,叠声地哄着。
毕淑玉深呼吸。
不要和傻子置气。不要和傻子置气。不要和傻子置气。
心里连念了三遍,方咬牙道:“给、他、做!”
这晚上庄冬卿连炫了三碗饭。
好吃。嗝。
大理寺。
柳七将手中的试卷放于案头,“主子,这些试卷的考生,连同剩余的几位官员,今日刑部和都察院业已审讯完毕。”
又从袖子里掏了份名单出来,“朱笔与墨笔双双圈中的,是刑部与都察院审查完,一致认为没有问题的,如若今日大理寺也认可,就该再次放人了。”
岑砚接过名单,瞧了瞧,“朱笔是谁?”
“都察院。”
岑砚视线落于一角,庄兴昌的名字上有黑圈,却无红圈。
边上并着庄越两字,倒是什么圈都无。
柳七也留意到了岑砚的视线,欲言又止,站得久些,岑砚:“还有事?”
“有件小事。”柳七禀报道,“庄大人和其长子都被押到了刑部,庄家今年有两位考生,拿人的时候,刑部和都察院一致主张连同庄家二少爷一道带回审讯,但是主子你给否了,今日都察院左御史又问起此事,想要个缘由。”
岑砚平静:“庄冬卿的试卷上并无暗语。”
柳七:“左御史认为,这只能证明庄二少未曾与考官‘通关节’,但不能证明他没被泄题,再者庄老爷和大少爷都拿了来,御史觉得不该漏了他家二少爷,该……”
“该不分青红皂白,押了人审问,是这个意思?”
岑砚语气平平,柳七却琢磨不透他心思,只恭敬低着头。
须臾,但闻一声轻哂。
“有来问我的这功夫,他自己都能把事情搞明白。”
从案下抽出一沓宣纸,扔于桌面,岑砚:“你把这个带给左御史,如若下次他再纠缠,刚好,参他一个亵职渎职,陛下正就科考案火大呢,要是知道其他皇子的手伸了进来,下次半夜我就该去他家了。”
柳七打开,意外地发现,竟是他之前调查庄冬卿,搜罗的对方的文章诗词。
“这是……?”
“大概真的摔坏了脑子,”岑砚盯着那些诗文,意味不明地顿了顿,“科考的答题,大多是整段整段地摘自从前的课业,如果真被泄了题,这不得找个名师好好修缮润色一遍?”
哪里还可能和原先一模一样。
拧了拧眉,岑砚又道:“刚好,既然你还要去见左御史,给他东西前先帮我问问,庄兴昌这个在春闱期间打杂的小官,他们为何不圈?”
连点了两天的菜,一天六顿,庄冬卿终于觉得活了过来。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睡前,庄冬卿摸了摸吃撑的肚皮,想着自己的决定,只希望,这几顿不要是断头饭,送自己上路的。
一觉天光大亮。
奇异的,决定不去找李央后,庄冬卿反而睡得踏实了。
哪怕不知道前路通向何方,庄冬卿也不再焦虑。
反正……结果应该会很快,死也好活也罢,不磋磨人。
这样一想,庄冬卿便觉如释重负,思想包袱一丢,浑身都清爽了不少。
但,快乐时光总是短暂的。
这日用过早饭,他同六福都换好了衣服,出门前庄冬卿还想练两张字帖静心,连错了两个繁体之后,庄冬卿开始放飞自我,后一排放任着简体泛滥,不改了,不想改了。
摹完两张,照旧烧了,一回头,六福拿着包袱站在门口,已然准备好了。
庄冬卿解开襻膊,深吸了口气,道:“我们走吧。”
早上去逛了集市,吃了一路,中午选了个之前舍不得进的酒楼,要了个包厢,点了一桌子菜,吃完庄冬卿找了个茶坊,点了两杯茶,趴桌上眯了会儿。
午休起来,迎着透进窗的阳光,外间的一切都被打照得金灿灿的。
街上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有穿布衣的贩夫走卒,也有摇着扇柄路过的富贵公子哥儿,还有絮絮叨的古板夫子,庄冬卿忽然发现,他似乎还没有静心看过这个世界。
嗯,还有点时间。
从这儿往王府去,路上也要那么久。
喝过两盏茶醒神,离开前,庄冬卿与六福确认,“刘妈妈给的那些,都带了?”
六福拍了拍胸口,“放心吧少爷,都带着呢。”
庄冬卿:“我昨日写的信呢?”
“在的,包袱里。”
“地点你记住了?”
六福给庄冬卿背了一遍,是李央留下的通讯地址。
背完,六福主动道:“你让装的衣服,我们各自两身,我也都叠好了,之前存的月钱也在,都在里面。”拍了拍包袱。
庄冬卿起身,伸了个懒腰,“那行,走吧。”
六福把茶水喝干,才起来,节俭惯了,浪费不了一点。
庄府在城西,庄兴昌一个小官,能住上那宅子,还是靠了夫人娘家。
王府便不一样了,定西王如今煊赫,赐府在城南。
进了城南地界,来往的行人着装便贵气不少,庄冬卿看了眼刚和自己擦身而过的管事妈妈,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贵人府上的仆佣,衣服都比他身上的料子好呢。
问好定西王府,远远地认了门,庄冬卿抬步去了就近的茶坊。
上二楼,选了个能看到王府大门的位置,给六福点了一盏茶水。
庄冬卿:“我去了,如果太阳下山我都没出来,你就带着那封信,去那个地方。”
去找李央。
六福:“季公子会救您出来吗?”
显然也对定西王的恶名有所耳闻。
庄冬卿哽了下,只道:“他看了信就懂了,你听他的便是。”
想了下,又交代道:“如非是季公子亲自找你要什么东西,除了那封信,旁的你都自己拿好。”
“知道了,少爷,我会办好的!”
望着六福信誓旦旦的模样,庄冬卿嘴唇动了动。
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在过久的注视里,只道:“那我就放心了。”
“好的,少爷您快去吧。”
“……好。”
打住了过多的絮叨,庄冬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离了六福,到街道上站定,庄冬卿才允许自己有了一两刻的恍惚。
这段时日,吃得好,睡得好,孕吐也再没有过。
其实,过得还挺顺意的。
可惜这种生活不能一直持续。
定了定心神,庄冬卿再度抬步。
去,找岑砚。
是的,也就是他最后想出来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反正最后原身也会嫁给定西王,担心逃不脱剧情线,不如直接加速到末尾算了。
当然,或许有两个结果,岑砚听了他说的,留下了他。
第二个结果,便是岑砚不由分说的,宰了他。
两个,都挺好的。
前者就换个地方继续熬古代生活。
后者,速死也是一种解脱。
抄家都还要去刑部关几天,时间到了才能拖到菜市口斩首呢,眼下能直接跳过严刑拷打,在一天之内解决,庄冬卿便觉着,也没有那么怕死了。
当然,如果真到那一步,庄冬卿只希望落在脖子上的刀能快点。
偌大的王府,想必不会找不出一把好刀。
如果还能问问他死法,把他麻醉了再杀,那就更好了。
很人道!
胡思乱想了一通,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前。
庄冬卿摇了摇脑袋,又把生前事捋了一遍。
如果他没出来,六福去找李央,李央看过信应当会收留他;卖身契和籍契都在,六福说过想当掌柜,但从商,商籍也不怎么被人待见,从农还是算了,太辛苦,庄冬卿给他选的是工籍,拜托李央先给六福找个师父,教会他一门手艺。
后续他也想好了。
如果六福能学进去,学得好,那就让李央帮他改工籍。
如果学不好,那找个人教他当掌柜,对李央而言也易如反掌,到时候改商籍便是,所有的银两也都在六福手里,能让他后面不靠李央,自己有启动资金。
如此,六福算是安置妥了。
李央欠自己的人情,可算两清。
确认无误,庄冬卿上前自报姓名,求见岑砚。
柳七听到庄冬卿三个字的时候,脑子空白了一霎,再问,确定的确是庄家二少爷,赶紧自己去了门口,一打眼,还真是。
柳七心情复杂,但面上并不显,略略和庄冬卿核对过身份,柳七:“不知公子因何求见我们王爷?”
庄冬卿左手抠了抠右手:“……得见了王爷再说。”
柳七领了人进去,通传过后,岑砚扬了扬眉。
“最近这么忙,只今日我休沐,今天来,看来是特意打听过啊。”
言语无有恼怒,柳七反而品出了几分趣味盎然。
柳七低头,宁可自己听不出。
“让他进来。”
庄冬卿进了书房,很局促。
模样和岑砚去庄府拿人那日,瞧着没甚么两样。
庄冬卿见礼,“庄府庄冬卿,拜见王爷。”
喊了起,岑砚:“如今认识本王了?”
这话颇促狭。
是指那日春日宴上,庄冬卿不识得他的事。
庄冬卿:“……”
庄冬卿低眉垂眼:“王爷您,您说笑了。”
“当日,是我有眼无珠,王爷别往心里去。”
岑砚笑了。
庄冬卿觉得更恐怖了。
汗毛都因为这个笑炸立起来。
“说了我名声不好,小少爷现下怕是深有感触了。”
“……”
名声好不好庄冬卿不知道,他脑子紧张得发白是真的。
不是,非要在这种时候调侃他吗?!
要不要这么恶劣啊!
他不信岑砚看不出来自己很紧张!很!!
瞥到微微发颤的指尖,庄冬卿不动声色将手缩回袖子里,试图再掩盖一下。
“王、王爷说笑了。”
要命,磕巴了。
怎么能这么不中用的呜!
好在岑砚下一句就收了笑,正色道:“有什么事直说吧,我马上要去大理寺,过了今日,小少爷想再见到我,可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柳七诧异,但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在诈庄冬卿。
庄冬卿本想委婉两句的,被不按套路的打趣一遍,背的词儿也忘了个精光。
“那、那我真说了。”
破罐子破摔吧。
深吸一口气,生怕岑砚反悔似的,庄冬卿一鼓作气道:“我怀了,你的。”
话落,室内良久无声。
这两个字实了些,却像是伪善的诱哄,只等着猎物上钩。
庄冬卿本能地不想回答,但,他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
张了张嘴,一鼓作气,再而衰:“怀、怀了,你的。”
声音又磕巴又小,庄冬卿垂着脑袋看脚尖,也只敢看着自己的脚尖。
滋拉——
椅子腿擦过地面的声音,又粗糙又刺耳。
眼前光线一暗,岑砚站了起来。
庄冬卿:“……”
感受到覆面的阴影越来越大,庄冬卿脑子发白,救、救命!
要干什么?
不、不要过来吧……
可惜岑砚听不见他心中的呐喊。
须臾,一双刺绣精美的靴子出现在了庄冬卿的视线里。
岑砚站到了他面前。
庄冬卿左手扣着右手,紧张得甲盖都微微陷入皮肤里,细碎而些微的刺痛,提醒着他保持不多的冷静。
“低着头干嘛?”
“……”
声音仍旧是轻的,但说出来的话很吓人,“头回骗人?”
果断摇头,庄冬卿颤颤巍巍抬起了下巴,和岑砚的视线一对上,就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原地似的。
他觉得……那目光好像要把他扒开,瞧瞧他内里的心肝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