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与仙人扫落花—— by归鸿落雪

作者:归鸿落雪  录入:05-17

江顾懒得回答,卫风却不顾脖子要断猛地朝着他扑了过来,江顾倏然松开手偏身一躲,被他扑了个空,负在身后的手掌蓄满了锋利的冰锥,随时准备钉住他的大穴。
“师父,林飞白在这里。”他低头往腰间的储物袋掏了掏,掏出了个灵宠袋,又找出了几个储物袋,有些心虚道:“还有这些,应该都是师父你的。”
江顾接过来检查了一遍,林飞白确实还在,他看着身体原本支离破碎却已然恢复的卫风,“如今你修为如何?”
按照他的估计,保守来看卫风起码也在化神或者炼虚,甚至可能更高。
谁知卫风这厮脸上倏然空白,紧接着就露出了一副江顾极为熟悉的表情——通常来说他完不成课业才会又这种又怂又心虚的蠢样。
果不其然,卫风垂着头小声道:“师父,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又回到了炼气期。”
“炼虚也正——”江顾刚要点头,神色猛地一厉,“你说什么?”
卫风瑟缩了一下,小腹迟迟退步下去的燥热都仿佛被镇住,但看到江顾那破烂的衣裳和身上斑驳的红痕,那股燥热又升腾而起,他穿得又薄,眼看就要露陷,当机立断噗通一声跪在了江顾面前。
他双手按在膝前,欲哭无泪道:“当时那些雷劫哐啷咔嚓就劈了下来,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的修为回到了炼气期,我、我怕你骂我,就偷偷找了个怨气充裕的地方吃些,想着养养鬼纹也行,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就是现在这样了。”
江顾生生被他气笑了,看这个蠢货怎么都不顺眼,目光阴冷道:“你在藏什么?”
“啊?”卫风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下半身,瞬间涨红了脸,磕巴道:“没、没藏什么。”
江顾见他这么心虚,手中的赤雪剑带着灵力毫不留情地挑开了他的手腕逼他直起了身子,目光冷淡道:“你若胆敢私藏法——”
整个狼藉空旷的冰窟倏然一静,而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师、师父,这是因为江林那欢梦香的影响,我、我之前不小心吞了许多藏在肚子里,方才不小心全都吐了出来才,”眼看江顾周身杀意毕现,卫风慌乱中举起了手掌,“我敢跟天道发誓,我对您绝对没有任何——”
他不小心瞥见了江顾腰间的红痕,脑海中便不受控制地闪过方才自己舔上去的情形,虽然那时候他意识很弱,但对江顾皮肤的触感和温度记忆犹新。
江顾神色愈发冰冷,“继续说,没有任何什么?”
卫风举着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强行逼着自己挪开了视线,语气真挚道:“我对师父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
冰窟外,一道炸雷猛地响起,大有天打雷劈的架势。
卫风欲哭无泪,“师父,肯定是因为欢梦香还没退下去。”
江顾怒极反笑。

但没等江顾动手, 曲丰羽跟邬和致终于追了过来。
“卫风!”曲丰羽看着卫风灰头土脸跪在地上,江顾的赤雪剑还指着他,吓得立马就扑上去挡在了卫风跟前,将人从地上拽起来上下打量, 神情紧张道:“可伤着哪里了?”
卫风有些不知所措, 心虚地看了一眼江顾,摇了摇头。
“你自己一个人渡劫怎么成!旁边没人护法一道天雷下来劈死你都来不及救!”曲丰羽没好气地呼了他后脑勺一下, “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卫风摸着后脑勺傻兮兮地冲她笑, “小姨, 我没事。”
曲丰羽怔怔地望着他, “你喊我什么?”
“小姨。”卫风笑嘻嘻道:“我渡劫时记起来的,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你。”
那应该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个女子抱着他一路逃亡,起初他以为是曲清,但看到曲丰羽的时候, 他才确定是曲丰羽。
“你渡劫还能记起刚出生的事情?”曲丰羽诧异道。
卫风点了点头, “还很清楚呢。”
旁边的邬和致靠在边上休息,闻言忍不住看向旁边的江顾。
江顾早已换好了衣裳, 他垂眸看了一眼腰间替赤雪准备的高级灵宠袋, 沉默了片刻之后收了起来。
“……当时我们好像在逃命, 四面八方都是劫雷,我觉得很难受。”卫风皱起了眉,仔细回忆着渡劫时想起来的画面,“后来我还看见了邬宗主和亓凤元, 你们一直在吵架, 我想让你抱抱我,但伸出来的胳膊却全都是鬼纹……小姨, 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对不对?”
曲丰羽跟邬和致都齐齐沉默了下来。
卫风见他们不说话,无措地看向江顾,像只走投无路的幼兽,可惜江顾并未分给他多余的眼神。
卫风心凉了半截,知道师父正厌恶自己,他笑着看向曲丰羽,喊得亲热,“小姨,我——”
“你们也见过了卫风的真身,事到如今,二位还有隐瞒的必要么?”江顾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热切又卑微的示好,带着几分杀意道:“邬宗主本来也活不长,不如我搜魂一看。”
“不可!”曲丰羽警惕地看向江顾,知道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江七,你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交易在我这里可以随时作废。”江顾面无表情道:“你们二位情深义重,不如一同陨落,也算美谈。”
他话音未落,赤雪剑便直冲邬和致眉心而去。
“等等!”曲丰羽纵身而上,提剑挡在了邬和致面前。
“师父!”卫风吓了一跳,伸手抓住了江顾的手腕。
江顾神色冰冷地看向他,“吃里扒外的东西。”
卫风被他骂得瞬间红了眼眶,却没有松开手。
江顾已然起了杀心,他看向曲丰羽邬和致二人,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冷笑道:“雷劫只对活物,但是卫风魂灯已灭,想来他刚降生时你们便杀过他一次了,我说得可对?”
卫风攥着他手腕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曲丰羽,“……小姨?”
曲丰羽闭了闭眼睛,她身后的邬和致叹了口气,缓步走了出来,抓住了她握剑的手,缓缓压了下来,任凭赤雪剑对准了自己,无奈笑道:“江七公子聪慧过人,你说的没错。”
“邬和致!”曲丰羽不赞同地打断了他。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邬和致拢起袖子,脸色苍白如纸,他看向江顾身侧的卫风,“当年卫风刚出生,便被杀了一次,是卫暝州、亓凤元、青长溪还有我亲自动的手。”
卫风愣在了原地,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攥着江顾的手腕,眼里满是茫然和震惊,“为什么?卫暝州……不是我爹吗?他还将阳华宗藏宝阁和紫府中所有的宝物通过血契都留给了我。”
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就算他亲娘曲清要杀了他,但他一直以来可以肯定的是,卫暝州一定是爱自己的。
邬和致摇了摇头,缓声道:“当年阳华宗联合平逢宗追杀鲛人一族,亓凤元是鲛人混血,同鲛人族族长青长溪交好,提前通风报信想让他们逃走,但青长溪却偷了他的令牌,从阳华宗掳走了临近生产的曲清,想借此威胁卫暝州停手。”
“我与暝州还有亓凤元一路追到了鲛人湾附近,找到了青长溪藏身之处,那时他的鸢鸟族妻子正在孵化他们的鸢鲛幼崽,我们便劫持了她和鸢鲛蛋,想同青长溪换人。”邬和致回忆着那时的情景,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我们会面时,曲清正在生产,我此生从未见过那般声势浩大的劫雷,也从未见过那种东西……”
那是一团奇形怪状的污黑又肮脏的黏液状东西,几乎吸食了曲清的全部修为,又无差别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活物,数以百计的雷劫劈下来,每每快要将它劈死时,它又吃了新的活物,最后它甚至逃窜到了鲛人湾,对正在厮杀的鲛人和修士下了手。
“……一旦被那鬼纹缠上,便道心粉碎,人修避无可避,鲛人还能以龙绡蒙眼封闭道心,试图用他们的利爪斩断那些鬼纹,却收效甚微。”邬和致眉头皱得极深,“几乎瞬息之间,鲛人湾便成了片死地。”
“然后它就盯上了我们几个。”他瞳孔深处仿佛倒映出了那团肮脏奇诡之物的影子,还有它带着雷劫不断逼近的恐怖,“我和卫暝州还有亓凤元不得已同青长溪联手,借助雷劫的力量,利用鲛人湾死尸布下绝阵,终于杀了那东西。”
他眼中闪过厌恶和狠厉之色,看向卫风的目光十分复杂,“那团东西死后,我们从里面挖出来了个颗心脏,为了避免它死而复生,将其剁成肉泥,封在了鲛人湾入口的石像里。”
卫风瞳孔一颤,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江顾。
但江顾神情依旧淡漠,只留给他一个冷酷的侧脸,丝毫不为所动。
“可曲清刚生产完,意识不清,说什么也要救那东西,与青长溪的妻子打了起来,而后那颗鸢鲛蛋碎裂,正巧落在了那滩死尸上,被吞了进去,魂魄相融,那怪物重新有了心脏竟死而复生,勉强有了人族婴孩的形状。”邬和致脸色惨白。
“青长溪夫妇认为那时他们的孩子,见状便想将那死尸带走,但我和卫暝州知道一定还是那个怪物……神鸢鲛是天地灵物,被吞噬之后那怪物实力大增,卫暝州不惜自爆元神,以血为契,借助阳华宗藏宝阁所有宝物与自身紫府,以自己的元丹为引,将那东西封印住,临死前叮嘱我和亓凤元一定要想办法杀了它。”
“但曲清却在回程半途心声恻隐,将它交给了曲丰羽。”邬和致深深叹了口气,“曲丰羽带着孩子躲过了雷劫,苦口婆心说服了我和亓凤元,而后用了大半修为将最后一点怪物血脉彻底封印,将它变成了个正常的孩子模样……”
“卫暝州身死,曲清受刺激过大变得疯癫痴狂,曲丰羽元丹受损不得已闭了关,我身受重伤修为大跌,接替暝州做了阳华宗宗主,那孩子便被放在了宗内,由亓凤元监视着养大。”
邬和致苦笑,“本来我以为这样下去倒也风平浪静,谁知道青长溪夫妇并不死心,一年前出关后强行唤醒了卫风体内的神鸢鲛血脉,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曲丰羽表情也十分难看,“若是我早些出关就好了,一定先杀了青长溪那两个蠢货。”
卫风脸色苍白,缓缓松开了攥着江顾的手,茫然道:“那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邬和致摇了摇头,连曲丰羽也沉默了下来。
“你能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他们杀不了你。”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卫风,眼底泛出了丝兴味,“原来真是个脏东西。”
难怪他的元神那般污秽恶心。
卫风被他审视的眼神刺痛,红着眼眶摇头,“不是的……我是个人,我叫卫风,有父有母有名有姓……我还有师父你……我不是脏东西也不是怪物。”
“呵。”江顾轻蔑地笑了一声。
卫风眼眶里蓄满了泪要落不落,他仓惶地转头看向曲丰羽,眼里满是乞求,“小姨,我爹他那么在意我,留给我那么多好东西,为了让我活下来煞费苦心,怎么可能会杀我?小姨,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曲丰羽张了张嘴,红着眼睛别开了脸,“对不起。”
卫风摇头,“小姨,你刚才还很担心我,你都怕雷劫把我劈死,你来阳华宗对我这么好……”
“她不过是担心雷劫劈坏了你身上卫暝州留下的血契,将你的本体显露出来。”江顾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卫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肯定是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他看向沉默的邬和致和曲丰羽,又看向毫不在乎的江顾,怒道:“你们都骗我!这肯定是渡劫里的幻境!都是假的!”
他像个得不到自己想要之物的稚童,跟所有人发着脾气,大吼大叫,甚至破口大骂,转身就想逃跑。
江顾一把扣住他的后颈将人薅了回来。
卫风拼命挣扎,带着哭腔嘶吼,几乎声嘶力竭,“你们都是假的!放开我!我要出去找我师父!滚开!别碰我!”
江顾隐约感受到了他元神溃散之势,一张符拍在了他后心处,而后迫使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冷声道:“卫风,安神。”
卫风死命挣开,对着他的肩膀就一口咬了上去,变长的獠牙瞬间刺穿了血肉,洇透了雪白的布料。
卫风死死咬住不肯撒手,崩溃地呜咽,却怎么都哭不出眼泪,他艰难地喘息着,被江顾按着后颈动弹不得,最后力竭挣扎不动,含着满嘴的血腥瞪大了眼睛,盯着冰面下数不清的死尸。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顾终于不耐烦地扣住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獠牙从自己的血肉中拔了出来,粗暴地擦掉他嘴角的血,语气冰冷道:“闹够了吗?”
卫风直勾勾地盯着他,唇角还沾着他的血,眼睛在人类鸢鲛和白瞳间来回切换,江顾罕见地有些头疼,抬手覆在了他的头顶,强行拢住他不停涣散的元神,看着那双眼睛变成了少年清澈的瞳眸。
“你是什么东西不重要,活着才重要。”江顾松开了手,嘲讽道:“道心未立便要破,你真是好大的能耐。”
活着才重要。
只这一句话,便点醒了混沌崩溃的元神。
卫风怔愣地望着江顾,嘴一瘪,猛地扑进了他怀中,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这厮渡劫后力气变得奇大无比,江顾挣了一下竟没能挣开,黑着脸道:“滚。”
卫风的哭嚎声顿时更大,一边哭一边去舔他肩上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不等江顾把人踹开,身体一软就晕了过去。
江顾习惯性地将人接住。
曲丰羽与邬和致面面相觑,震惊于江顾如此简单便安抚住了卫风——方才卫风发疯时原形都快显露,那鬼纹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江七公子……”曲丰羽欲言又止地上前一步。
江顾冷冷看着她,周身杀意弥漫,“曲道友,不要给他不切实际的关心。”
“这蠢货会当真。”

第79章 年少春衫(二十五)
平逢宗比阳华宗占地广, 奈何所有山群灵脉都被封在了冰雪之下,人迹罕至,倒算个藏身的好去处。
大概是因为回忆旧事,邬和致心神动荡, 不等出去冰窟便倒下了。
而卫风迟迟未醒。
江顾制住卫风也受了伤, 不得已,一行人只能暂时在平逢宗修整。
曲丰羽守在邬和致身边, 不停地给他输送灵力, 照顾得几乎无微不至, 而卫风则被随便扔在冰面上, 她看向旁边生人勿进的江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江顾不喜欢那些智力低下禽鸟鱼类,他似乎天生就对此类生物反感,尤其是那黏腻滑凉的触感, 肮脏得好像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 他也厌恶那些过分充沛的情感和欲望,除了成为修仙途中的绊脚石, 毫无用处。
卫风全占了。
他垂眼看向蜷缩在冰面上的少年, 分出了一缕元神进入了对方的识海。
虽然修为倒退回了炼气期, 卫风的识海却并未变小,甚至比筑基期时大了数十倍不止,江顾踩在灵力凝聚成的水面上,脚下荡漾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
他能感受到卫风元神就存在于这具身体, 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卫风是在心神震荡的状态下昏死的, 如果不能及时将人唤醒,很容易导致元神出现无法修补的裂隙, 将来突破便是巨大的隐患。
他正聚精凝神搜寻,识海尽头忽然冒出了条雪白蓬松的尾巴。
江顾瞬间警惕起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卫风修炼是他手把手教的,可能是太蠢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识海几乎就是照搬江顾的复制了过来,除了灵力凝聚成的清澈泉水别无他物,是纯粹的火灵力的气息,江顾一步一步踩在那灵力上,走到了离那条尾巴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赤雪的灵体已经被卫风吞了,这自然不会是赤雪。
那条雪白蓬松的尾巴轻轻地冲他晃了晃,向前方的黑暗处蹿去,江顾抬手一抓,却抓了个空,柔软的皮毛从他掌心滑过,周围天旋地转,仿佛上下颠倒,紧接着一股令人极其不舒服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那条尾巴已经不见了,这里同方才的识海空间差不多大,但怨气四溢,恶念无数,比荒坟塚有过之无不及,江顾脚下不再是清澈纯粹的灵力识海,而是粘稠蠕动的某种黑色物质,踩上去如同踩在了腐烂的血肉皮毛之上,远远望去上面长着无数凹凸不平的结块,上面缠绕着荆棘形状的肉刺,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些结块肉刺中还缠绕着几块零星的白色皮毛,暗绿色的黏液积蓄在凹陷处,有的里面还残留着神魂断裂的残肢。
脚腕处传来了阵带着寒意的刺痛,江顾低下头,看见了已经爬到了小腿上的鬼纹,他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鬼纹是从他脚下踩着的东西中生长出来的——
这一大片识海,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鬼纹。
不过它们并没有攻击的意思,江顾面不改色踩过那些结块肉刺和粘稠的绿液,停在一块巨大的白色皮毛前。
“它”蜷曲在鬼纹缠绕搭起的一小块空洞中,背对着江顾,只露出了条蓬松雪白的尾巴,还有一对毛茸茸带着浅粉色的耳朵。
“卫风。”江顾喊他。
那团皮毛闻言抖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转过了头,露出了一张狰狞可怖的脸,上面爬满了鬼纹,白瞳空洞无光,额前的羊角如同枝丫伸展却干枯的树枝,苍白的嘴唇前左右各有两颗弯曲交错的獠牙,而他脸上覆着斑驳的鳞片,有些地方却长出了如同赤雪般柔软雪白的毛发——难以让人直视。
江顾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你在干什么?”
卫风默默地转回了脑袋,将自己埋进了鬼纹里,看样子并不想回答他,但一条湿漉漉的鲛尾却从雪白的皮毛下滑了出来,黏腻冰凉的尾鳍悄悄卷住了江顾的脚腕。
“我会变好看的。”卫风的声音从鬼纹底下闷闷地传了出来,赌气一样,“比赤雪更好看。”
反正他已经把赤雪的灵体全都吃了。
江顾知道赤雪在十年前就死了,不管卫风吞不吞它结果都一样,在意这件事情毫无意义,但他还是从心底生出了股烦躁。
卫风清晰地察觉到了他的烦躁,背对着他兴奋地咧了咧嘴,转过身挑衅地望着他,动了动自己毛绒绒的耳朵,故意舔了舔嘴唇,“它一点儿都不好吃。”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卫风缓缓凑近他,几乎整个元神都缠在了他身上,凑近他的脖颈轻轻耸了耸鼻子,又伸出舌头来舔了舔他的耳垂,在上面留下了一抹刺目的红痕,他盯着江顾看了很久,挑衅变成了忐忑和不安,下意识地想要退后。
却被江顾一把扣住了下巴。
灵力瞬间指尖疯狂涌入了卫风的元神,被他披在身上赤雪的皮毛缓缓化作了点点亮光湮灭了在黑暗中,连带着那对耳朵和那条漂亮的尾巴,卫风在他眼中变回了原本的丑陋模样。
属于赤雪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不要在死物上浪费时间。”江顾冷眼警告他。
卫风抿了抿唇,倔强又固执地盯着他,“我可以做你的灵宠。”
“不需要。”江顾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转身便走。
“为什么?”卫风赶忙追上,随着他往前,丑陋的本体被少年身形取代,他伸手抓住了江顾的手腕,“你之前不是想跟我签订灵宠契吗?我比赤雪厉害,做的肯定比它更好!”
“太丑。”江顾一针见血。
而且照他这个心性,他养的那园子灵宠都不够这鬼东西吃的。
卫风攥住他的手不肯放,“我会努力变好看的。”
“多此一举。”江顾只进来了一缕元神,卫风如今元神强悍了不止一星半点,他一时挣不开,脸色更冷了几分。
卫风眼底暗潮汹涌,却强行压下了那股想毁了所有的暴躁,低声道:“我还有一个识海,你要去看吗?”
又是一阵空间倒转。
这个识海比前两个稍小,却明亮许多,天高云阔鸟语花香,山峰上有处简陋的山洞,江顾一眼便认出这是之前他在清平峰随手开辟的洞府。
洞府内却不是简陋的石壁,而是紧邻在一起的房间,有之前连云峰他教卫风读书时的书房,有后来大殿中他的卧房,还有卫风自己造出来的那个小山洞……每个房间都堆满了零零碎碎和江顾有关的东西,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我渡劫之后,识海便一分为三,丹田灵根同样成了三份,修为跌到了炼气。”卫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我试着将它们融在一起,但没成功。”
“应当与你体内血脉有关。”江顾观察着面前那条淡蓝色的灵根,“此处是神鸢鲛的识海,方才属于鬼面白目,最开始那个是人修。”
他停顿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未必是坏事。”
卫风瞥了一眼他耳垂上的红痕,喉结微动,试探出声:“师父……你相信邬和致说的吗?”
江顾冷漠地看着他。
卫风见他没有反驳自己的称呼,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如果我真是他说的那种怪物,恐怕——”
恐怕平泽大陆这些修士都容不下他。
可以吞噬一切活物又能粉碎道心,而且很可能杀不死,只是一个神鸢鲛鳞便能引来无数追杀,连卫暝州这样的大能都陨落在他手里……江顾接近他,难道也是因为他这个身份?
猜疑心一旦起来,便能生无数魔障。
“当个故事听便算了。”江顾对上他惶惑不安的目光,神色平静道:“他曾同我讲过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版本。”
卫风怔住。
“从旁人口中知道的事永远真假难辨,即便你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又焉知不是幻境一角?”江顾抬手往他眉心画了个定神符,“除了你的道心元神,其余皆是负累。”
江顾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站在他面前,垂着眸子,冷冷清清地看过来,恍惚间竟同溪源秘境那座古神像的虚影重合在了一起,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如雪落清泉,却将卫风的识海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是卫风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点化,只言片语便可重如万山。
察觉到他心神动荡,江顾果断收拢了元神回归身体。
冰窟内,倒在地上的少年爬起来,未曾睁眼便已打坐入定。
曲丰羽愕然地看着卫风额心浮现的朱雀神印记,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他竟师承悟道了?”
修真界师徒之间,大多都是师父传授弟子学习,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徒弟和师父之间由于天资、悟性、道心和其他资质不同,所谓传承通常都会浮于表面的功法术经,真正的道心还要修行之人自己去悟。
但极罕见的情况下,弟子会传承到师父的道,他们未必会修习同一种“道心”,但其对天地的感悟却能一派传承,那是远比道心更为深层更加接近天地法则的东西,无论与师父还是弟子,都是难得的大机缘,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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