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顾也很诧异,事实上他收卫风为徒是为了渡情劫,不过取巧走的路数,教导卫风也只为了让人能自保,这师徒名分于他可有可无。
但卫风这一师承悟道,他便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卫风认可他的道,崇尚他的道,乃至心无杂念愿意追随他的道,天地法则认可了卫风师承弟子的身份,而他和卫风之间的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甚至连江顾的家族血脉印记都出现在了卫风身上。
这是他真正的传承弟子。
江顾看向卫风的眼神难得多了几分认真和凝重。
而随着卫风感悟,江顾的修为也隐隐有突破之势,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曲丰羽与邬和致,果断甩袖卷起了卫风,消失在了平逢宗无尽的冰天雪地之中。
半个月后。
平逢宗深不见底的山涧缝隙中, 容貌清俊的少年盘腿而坐,周身被人布满了复杂的法阵,七件天阶法器盘旋在他头顶上方,不断地吸收着灵气汇入他的丹田, 又将他体内驳杂的怨气提纯, 重新被他吸收。
倘若有旁人在此,定要惊叹于这磅礴浩瀚的灵力与强悍的提纯法阵, 更不用说那罕见的天阶法器与地底汇聚一处的三条灵脉;但若他们看见这声势浩大的布局中心只是个小小的炼气期修士, 只怕要气得呕血。
而在距离他百里外的山峰, 江顾正在突破。
从炼虚初期突破至炼虚中期, 这对江顾而言并不算艰难,甚至称得上最轻松的一次突破——他生平第一次被人带着强行突破,乃至灵力都无须自己吸收,全都是由卫风心甘情愿“上供”而来。
比较起来,从前他突破渡劫竟显得如此艰难坎坷。
江顾站在峰顶, 看着最后一道劫雷缓缓消失, 目光复杂的看向卫风所在的大阵,若不是师承悟道极为难得且只有一次, 他倒真想开宗立派广收门徒了。
又半个月后。
属于卫风的雷劫轰然而下。
江顾把人从冰碴子里挖出来时, 卫风已经被劫雷劈得神智不清, 他靠在江顾怀里,艰难地抬起手来指着天空张嘴便骂:“好你个贼老——”
江顾一把攥住他的手按下来,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气势汹汹的黑云烈雷堪堪停在了半空, 警告似地扯了几个闪电, 盘旋半晌才缓缓消散。
江顾松开手,冷眼看着他, “舌头不要可以拔了。”
卫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三分委屈三分悲愤,“师父,我被劈了好几天!结果只是从炼气一层突破到了炼气二层!我八岁就炼气二层了!”
都说好苗子三岁炼一五岁炼二,结果归来半生,他还是个炼二!
“……”江顾诡异地沉默。
早知道就让这厮骂了,这声雷劫声势如此浩大,废了他七件天阶法器,他以为至少也能劈出个金丹来。
卫风一见他沉默便知道自己有理,怒火中烧便要提剑再骂,被江顾一把按了回来。
“你体质特殊,不能以常法来论。”江顾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道心可立下了?”
卫风脸上闪过了一抹他熟悉的心虚。
“嗯?”江顾目光冰冷。
“立、立了。”卫风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六欲道。”
江顾脸上罕见地空白了一瞬,“什么?”
同无情道多情道之流比起来,六欲道便直白低俗得多,修习之人会格外重欲,不管是贪嗔痴怨还是爱欲情欲都格外浓烈,没有坚定的心性,通常都会沉沦欲海,连合欢宗的修士都不屑此道,往往会选择更稳妥的多情道——选择六欲道的,基本是些被迫亵玩的炉鼎脔宠,又或者是些贪图享乐只求快活的低等禽兽。
十分为人所不齿。
当师父的自然想教个好徒弟,江顾不是没想过,既然师承了他的道,卫风也许能痛下决心立个无情道,再不济也可以是多情道,倒也不算与他本性相悖。
但他决计没有想到会是六欲道。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顾想劈了这个不成器的混账。
卫风在江顾的注视下慢慢涨红了脸,磕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被劈的时候什么都没想,肯定是那鬼纹吸食了太多怨气和、和欲望……才这样的。”
他果断将黑锅扣在了鬼纹身上。
绝对不是因为他被雷劈的时候,满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师父。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你——”
卫风用那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下垂的眼尾也湿漉漉的,悄悄攥紧了他的袖子。
江顾罕见地语塞,想一剑把人杀了,但又实在可惜师承。
“罢了。”他冷酷地将袖子扯了出来,眉头紧皱,“六欲未必不通大道。”
于是卫风便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
他并不在乎自己修习什么道,无情道也好六欲道也罢,只要江顾能留他在身边,随便什么道都行。
“师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修习的。”卫风信誓旦旦。
江顾想起六欲道那些乱七八糟污秽不堪的修炼方式,糟心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忽略了他的话,“走吧。”
卫风眸子里像是盛了滩污黑浓稠的墨,直勾勾地盯着江顾的背影,身后的鬼纹张牙舞爪想舔上去。
江顾似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
卫风干干净净站在冰面上,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抬脚朝他跑过去,“师父,等等我!”
一个月过去,曲丰羽跟邬和致自然没了踪影。
但曲丰羽在他们之前藏身之处留下了东西。
卫风拿起法阵中的锦盒打开,里面躺着枚淡紫色的灵芝,他低头闻了闻,几条鬼纹从他耳后冒出来想舔,被江顾用剑鞘抽开。
“洗髓灵芝。”江顾道:“生吃有毒。”
卫风被抽得抖了两下,乖乖将锦盒递给了他,“师父,小——曲丰羽他们两个去哪里了?”
“不知道。”江顾将那灵芝检查了一遍,确定上面没有任何印记和法阵符纸之后,才扔进了储物袋。
“曲丰羽说她能感应到曲家人的位置,那我应该也能感应到她的位置。”卫风道。
江顾撩起眼皮冷冷看了他一眼,“一派胡言,她只是在你的元神上烙下了定位印记。”
卫风愣住,“那她……师父你早就知道了?”
“嗯。”江顾用法术消除了这个山洞里属于他和卫风的气息。
“师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卫风有些难过。
江顾不冷不热道:“以后少乱认亲。”
他转身便走,没有解释的打算。
“师父,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卫风语气诚恳,但难免担心,“不过那烙印还在吗?”
“消除了。”江顾说。
“师父,其实我之前能闻到别人身上情绪的味道,后来也能通过鬼纹感知到。”
“嗯。”
“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
“可是我现在感知不到你的情绪了。”卫风有些失落,他现在只能闻到江顾身上很淡很淡的暗香,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很想凑上去舔舔师父。
但是不敢。
“反向封印住了。”江顾不喜欢随时被人窥探到自己的情绪。
卫风顿时更加失落了,却又无法反驳,悄悄凑上去闻了闻江顾,咽了咽口水,“师父,我现在能控制住大部分鬼纹,可以单向关闭感知,以后你就不用封印了。”
江顾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卫风心虚地移开目光,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现在江顾上了通缉榜,灵龙宗、江林周三家都在找他们,整个平仄大陆好像已经没有他们师徒二人的容身之地了。
不过卫风却不后悔当初喊得那一句,倘若不到如此境地,他只会离师父越来越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师承悟道,明显感觉到了江顾态度细微的变化——方才那情形若是以前,师父直接就会削断他的鬼纹。
而且师父永远都有办法。
江顾的确另有打算,只是他没必要和卫风解释,当他带着卫风走到平逢宗山门时,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
“师父,有人!”卫风嗅觉奇佳,几乎同时警惕起来。
江顾停下了脚步。
隐约的黑影悉悉索索出现在山门两侧的奇石上,而在他们面前,出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我便说不会闻错。”江林手里拿着把折扇掩着半张脸,露出了双猩红细长的眼睛,看到江顾时笑得弯了起来,“他的隐匿阵法一绝,却逃不过我的鼻子,毕竟我们可是一起从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
“不愧是狐狸。”周怀明站在他一旁冷笑,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子,“宁姜,我孙子周修远也是死于他手。”
“没错,若不是江顾横插一手,我便能复活你阿姊,何至于沦落到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周修远紧跟在周怀明身边,他披着件鬼修特有的黑色大斗篷,露出来的半张脸惨白如纸。
周宁姜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她看向江顾,缓缓开口道:“江七公子,好久不见。”
江顾微微一笑,“周家还没放弃你么?”
这句话瞬间让周宁姜黑了脸,她从小资质出众被当做圣女培养,眼看就要启程前往望月大陆,谁知为了个神器竟被江顾这种废物暗算至道心破碎,如今周家早已选好新的圣女,她早变成了枚弃子。
如今她修补道心唯一的希望就是江顾身上的神器。
“将神器交出来。”周宁姜也不再同他虚与委蛇。
江顾的目光扫过几人,江林能从路真仪手底下逃走他不奇怪,周怀明被追杀能活下来也正常,只是周修远还活着让他有些意外。
察觉到他的目光,周修远环起胳膊抱在胸前,嗤笑道:“没想到我还活着吧江顾,若不是我祖父留给我的聚神丹,我也捡不回这条命,哦对了,说起这颗聚神丹还跟你有些关系——”
他神情畅快,带着几分恶毒的意味,“我看中了你那只叫赤雪的灵宠想同你换,好话说尽都不肯,我便求我祖父将它掳来,谁知这畜生却忠心耿耿死活不肯认主,我便让祖父剥了它的皮,断了它的骨,将元神一点一点磨成齑粉放进了炼丹炉里……
唉,那可怜的小畜生,长得那么威风好看,死前都能隐约化形了,看模样是个漂亮的少年,我剖它心的时候变幻成你的模样,它就乖乖不反抗了,只掉眼泪望着我,啧啧啧,真是可怜极了,多亏了用它炼成了聚神丹,又在朝龙秘境救我一命。”
周修远说着,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头毛发雪白威风的灵兽,受尽万般折磨都冷淡以对,却偏偏不是他的!
他紧紧盯着江顾,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愤怒或者悲伤,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足够让他畅快。
可偏偏没有。
江顾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握剑的手都没紧一下。
江林见状笑眯眯道:“江顾,你寻了你那灵兽三四年之久,又追杀周怀明三年,用赤雪的骸骨将人镇在极南之地的深海十年,听说都再次养出灵识来了,不如这样,我做个中间人,你把神器交出来,周家用那灵识帮你将赤雪复活,如何?”
“不如何!”一道冷冽的少年音忽然从江顾背后响起,而后千万条鬼纹铺天盖地冲向了几人,他提着望月剑便砍向了江林。
江林用折扇一挡,剑扇相撞发出了声刺耳的铮鸣。
“又是你。”江林看着他眼底瞬间蓄满怒意。
卫风曲臂猛地压剑,将人逼得退后数步,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头死了十几年的畜生,也配让我师父拿神器来换!做梦!”
第81章 年少春衫(二十七)
江林持扇的手微微颤抖,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又被逼退数十步,手背因为过分用力爆出了青筋。
怎么可能?他明明感知到卫风的修为只有炼气二层,这是炼气二层的修为!?
旁边的周修远见状果断出手, 长剑出鞘只冲卫风后心而去, 半途却被一团狰狞的鬼纹将剑身绞得粉碎,不等他反应过来, 一条鬼纹倏然袭入他眉心, 眼看就要没入, 周修远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扯, 那鬼纹被道法阵阻隔在了他眼前。
“祖父?”周修远心有余悸地看了他一眼。
周怀明神色凝重,“退后!”
但已经来不及了。
乌泱泱的鬼纹盘旋缠绕在一起,彻底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周宁姜看到那鬼纹面色一变,急急后退,然而那鬼纹的速度却远超过她, 如同黑色的潮水贴着地面汹涌而过, 将她的身影彻底卷入其中。
山峰两侧的数个黑影见状终于按捺不住,径直俯冲而下, 令人眼花缭乱的千万法阵铺天盖地落下, 灵力犹如实质化作剑雨直冲江顾而来。
江顾丝毫没有出剑的打算, 在那些攻击碰到他的衣角之前,便被忽然暴涨的鬼纹悉数卷入,黑色的雾气顺着灵力来源顺藤摸瓜直接袭入那些人的丹田,不过几息便传来了数声惨叫。
卫风悬于半空, 操控着铺天盖地的鬼纹, 白瞳空洞地扫视着里面的修士,那些修士要么目光呆滞要么面目狰狞嘶吼不断, 他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手中的鬼纹化作了一根粗长的黑针,伸手抓出了被鬼纹缠绕侵袭的江林,咧了咧嘴,猛地将那黑针抵在了江林的太阳穴上。
“你凭什么能闻到他的味道?”卫风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你凭什么跟他一起出生入死?”
江林的道心已然被那些诡异的黑纹侵袭,但他却在笑,“当然是凭我们一同长大了,小畜生,你的下场只会比我还要惨。”
他狭长的狐狸眼中闪过道精光,紧接着欢梦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卫风眼前的场景忽然一转——
那是群穿着统一弟子服的少年人,月白的衣裳上绣着朱雀神的法相,在亭台水榭的曲折长廊中跑着闹成一团。
卫风几乎一眼便找到了江顾。
他看上去和卫风差不多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冷淡地走在一旁,肩膀上却趴着只雪白的灵兽,远远看上去像条华贵的披肩。
“江七!”另一个少年笑着从后面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将他肩膀上的赤雪挤了下去。
就在卫风以为那咋咋呼呼的人会被踹开时,少年江顾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抬手接住了掉下来的赤雪,单手抱进了怀里。
缩小版的赤雪低头舔了舔毛,在他怀中闭目养神。
“明日便要去牡赤山秘境了,你今晚就别去练功阁了,那里的幻境没点意思。”少年江林戳了戳赤雪的尾巴,笑眯眯道:“陪我去吃烤鸡。”
“不去。”江顾无情地拒绝了他。
江林没好气地揉乱了赤雪打理得柔顺整洁的白毛,气呼呼地跑了。
江顾和怀里的赤雪无声地对视了几秒,抬起手慢条斯理地给它捋顺。
卫风盯着江顾被江林勾乱的衣襟和他放在赤雪头上的那只手,脸色发黑。
紧接着画面又一转。
四处都是火焰和尖叫声,还有灵兽的嘶吼声,少年江顾背着个血肉模糊的人飞快地御剑从他身侧飞过,黑暗中卫风只瞥见了他冷酷沾血的侧脸。
卫风紧跟了上去。
体型庞大的赤雪用身体堵住了洞口,洞内燃着篝火,江顾和江林正在帮对方剔除骨头上的箭刺,两个少年身形尚且单薄,但已经初见后来成人的模样。
一定是很痛的,那些卫风从未见过的黑色箭刺将江顾的皮肉划开,刺穿进骨头,他甚至能透过烂透的肉看见白骨上的裂纹,匕首尖将那黑刺从白骨中生生撬出来,少年江顾裸露着后背,额头细细密密全是冷汗,因为疼痛他牙关紧咬,瘦削的下颌绷得死紧,侧颈爆出了青筋,血水瞬间锁骨淌到了腹肌,混着汗水洇入了小腹上松垮的布料。
他的师父在跃动的火光里疼得唇色泛白,却没发出一丁点动静,却是卫风从未见过的鲜活模样。
如今的江顾就算半边身子烂透也能面不改色干脆利落杀了敌人,强大冷漠到无坚不摧。
而不是伤痕累累靠在赤雪身上,和江林依偎着疗伤。
当江林趴到他背上被背起来时,卫风再也无法忍受,周身的鬼纹疯狂攒动,化作无数箭刺刺向了赤雪和江林。
自然是落了空。
他猛地清醒过来,手中抓着的江林已然换成了他的傀儡秦峙,而毛发火红的狐狸已经逃之夭夭。
卫风登时怒火中烧,猛地甩出秦峙,一边绞杀着鬼纹中的其他人一边追杀江林。
在旁边观战的江顾眯起了眼。1
卫风的攻击节奏明显被江林扰乱了,本来是压倒性的优势,现在却乱了分寸——六欲道只这一点也足够致命,卫风太容易被情绪牵着走。
他御剑飞身而上,拦住卫风一掌将人拍回了翻腾的黑雾中。
“江林交给我。”
他扔下了这句话,便追着江林消失在了被冰封的山群中。
卫风被他一掌拍了个趔趄,恶狠狠盯着江顾的背影,一爪掏穿了周宁姜的丹田,吞了周修远的元神,目光阴森的看向了准备逃跑的周怀明。
他砸吧了一下嘴,大概是因为那聚神丹,周修远的元神尝起来没什么滋味,江顾不在,他便肆无忌惮露出了本体,乌泱泱的鬼纹刺穿了周怀明的经脉,狰狞恐怖的怪物凑近他嫌弃地闻了闻,冲他咧开嘴露出了锯齿状的牙齿,“你既然杀了赤雪,怎么不一起把江林也杀了,杀都杀不干净,没用的废物!”
这骂人的语气简直和江顾一模一样。
周怀明活了几百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狰狞的怪物,可惜他来不及细看便被彻底绞碎了元神,神魂俱灭。
漫天黑雾缓缓褪去,尘埃落定。
卫风看了眼遍地尸体,果断挨个补刀,割头掏丹一个不落,半点元神都没有放过,而后他看了一眼再次被鬼纹唤回神智的秦峙,转了转眼珠子,变成少年模样落在了他身边。
秦峙面色惨白地退后了两步。
那少年容貌清俊,不过十六七岁,脸颊上还带着点没褪去的婴儿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弯起来,笑嘻嘻地抬手擦掉了下巴被溅到的血,语气中带着几分天真和活泼的意味,“哎,你想不想报仇啊?”
见识过他变成怪物是何等可怖,秦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江林他不配让我师父动手。”卫风笑容满面,“我借你点鬼纹怎么样?”
与此同时,另一边。
江林被逼退到了峭壁尽头。
没了灵气的山川死气沉沉,连风都带着股肃杀冷寂,江林身后是吞噬元神的法阵,面前是九张符纸,他看着面前从容不迫的江顾,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我们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你投靠江向云时便该料到。”江顾道。
“那我为什么会投靠江向云?还不是你逼我的!”江林脸上显露出了狐相,却又被他压制了下去,“我为你尽心尽力十几年,结果你一直故意将我放在远离主家的职位上,不管是资源还是人脉都远逊于你,我真心将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
江顾冷眼看着他。
“你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真恶心。”江林攥紧了拳头,“我在你眼里也只是个畜生吧?和赤雪一样,或许还不如赤雪,知道我为什么找上周修远吗?我一开始是为了帮你复活赤雪!但凡你做的不这么决绝,你和我还有赤雪,还能跟以前一样!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一次机会?!”
“我不需要一只死去的灵宠。”江顾手腕一翻,手中的赤雪剑显现,“也不需要一个背叛自己的属下。”
“那卫风呢?”江林耸起了肩膀,狐形初现,那是个准备攻击的姿态,周围欢梦香弥漫,他紧紧盯着江顾,声音忽远忽近,“他明明背叛了你,在阳华宗陷你于险境,结果你依旧将他带在身边——怎么,你养灵宠上瘾?赤雪那畜生死了,又养起神鸢鲛?”
“与你无关。”江顾缓步靠近,却并不着急动手,江林是人族和狐妖混血,他的元丹被欢梦香浸润,完整取出来可以做成天阶幻境,他在卫风身上损折了七件天阶法宝,总得添补上空缺。
他不想将人逼得元神自爆。
“师父!”卫风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道被鬼纹裹挟着的身影疾速冲向了江林,不顾一切地带着他坠入了身后万丈深渊,在江顾布下的准备炼法器的大阵中厮杀起来,不等江顾出手阻止,浓郁的黑雾自他脚下升腾而起,几乎无孔不入渗入了他的衣袍。
他腰间一紧,木着脸低下头,就看见了一双修长白净的手。
卫风从身后死死抱住他,“师父,你没事吧?”
“松手。”江顾准备拿江林炼器的法阵已经被破坏,他强忍着怒意扯开了卫风搂在自己腰间的胳膊,冷着脸转过了身。
卫风一脸骄傲地仰起下巴,“师父,我将姓周的那几个孙子全杀啦!”
江顾冷冷地看着他。
卫风见状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余光瞥见还活着的江林,心中的妒火几欲冲天,师父果然舍不得杀了这只臭狐狸!
但面上却乖巧无辜,“怎么了师父?”
浸透在江顾衣衫中的黑雾肆无忌惮地扫过他的腰背,卫风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贪婪地汲取着江顾的体温和他身上的气息,师父的肩背比年少时宽了许多,腰间的肌肉也变得更好看,六块腹肌形状都很漂亮,那黑雾犹如实质顺着腹肌的凹陷缓缓下滑——
卫风还没摸够,就被一剑卷起了鬼纹,连人带纹踹进了炼制法器的大阵中,将正在缠斗的江林和秦峙生生撞开。
三人齐齐一懵。
江顾冷着脸将黏在衣服和皮肤上的黑雾鬼纹震开,一张黄色的符纸出现在了他额前,而后倏然化成了上万张灵符,而后他双手飞快结印修补法阵,不等卫风等人逃窜出来,灵气罩倏然合拢。
卫风速度快,最先跑到了大阵边缘,他离江顾最近,惊恐地拍打着灵气罩,“师父!我还没出来——”
炼江林和秦峙便罢了,怎么看着架势师父打算连他也一块炼了!?
“师父!!!”卫风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师父我不要被炼成法器——”
江顾冷笑一声,数万灵符唰唰落下,炼器大阵瞬间密不透风灵力汹涌。
冰层炸开的碎雾瞬间冥迷天日。
一个时辰后。
细小的鬼纹颤巍巍地从江顾脚腕上滑落了下来,而后升腾起一阵稀薄的雾气,半晌后那团雾气才艰难地凝聚成一团人形。
卫风浑身颤抖,咳得惊天动地,身上的血肉都被炼器大阵中的灵力融了许多,那炼器大阵着实恐怖,他几乎拼尽全力才用鬼纹的形态从里面逃了出来,但凡再晚一刻,他整个人真就被炼成了法器。
他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两条胳膊都化成了骨架,他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望向江顾,声音沙哑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