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沙哑的男声回应了什么,莲旦没太听清。
吴大娘的嗓门很大,问道:“听莲旦说,你在外面找了活干了,这次回来能待到什么时候?”
莲旦揭开锅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这回,他听清了屋外年轻男人的回答。
“六天,还能待六天便得出门去了。”
吴大娘感叹着:“这在家也待不了几天啊,眼看着还有一个半月就过年了,年前能早点回家不?”
“嗯,”男人沉吟着道,“我尽量。”
闻言,屋里的莲旦神色黯了下来。
晚饭时,莲旦把前一天蒸出来的糟糕热上了,陈霜宁把粥盛到碗里,放到莲旦面前后,看样子就要进屋去了。
“你……,”莲旦迟疑着出声道。
陈霜宁的脚步一顿,转身回来看想他。
莲旦咬了咬嘴唇,问:“你不吃饭吗?”
陈霜宁目光在莲旦低垂的眼睫上停留了片刻,又在桌面的食物上快速扫了一遍。
莲旦向来过得仔细,吃多少做多少,但桌上的吃的,明显超过了他和孩子的食量。
陈霜宁目光又回到莲旦脸上。
自从陈老太太去世,莲旦就再没像之前那样,叫他一起吃饭过。
陈霜宁垂下眼皮,嘴唇动了动,问道:“是你蒸的枣糕?”
莲旦点点头。
陈霜宁走到桌旁,坐了下来,说:“闻起来很香,我尝尝看。”
莲旦神情有些高兴,忙起身,用筷子夹了一大块热腾腾的枣糕,放到对方的碗里。
除了小旦挥舞着小木勺“啊啊”了几声,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
第二天,唐花听说陈霜宁回来了,便和李富一起过来到家里串门。
李家的地多一些,李富常年在家种地,夏秋都风吹日晒的,脸晒得黑黝黝的,就算是猫冬猫了这么久了,也没白回来多少。
他长相普普通通,身材也算不上多强壮,但身量够高,脾气也好,踏踏实实的,家里爹娘也好说话,当年没成亲时,在村里也算是姑娘哥儿们心里的良缘了。
唐花和莲旦一样,不是本村的,到了年纪以后,家里也有媒婆登门说亲,但唐花都没看上。
这十里八村,每个村之间联系不少,基本上坐一起聊聊,都能攀上点关系,我家亲戚是你家邻居这样的,不少见。
唐花是听说了靠山村的老李家儿子不错,他胆子也大,自己悄悄跑来了村里,偷看李富。
当时李富正在田里种地,唐花假装路过,去要了口水喝。
觉得人确实不错,就动了念头。
回家以后他爹娘给媒婆些好处,来回这么跑跑,李富见了唐花也喜欢,这亲事就成了。
唐花的眼光确实不错,和李富成亲以来,一直恩爱。
这会儿,两人抱了小花过来串门,李富手里还用棉垫子裹了一捆小葱。
这是他爹娘在屋里用盆子种的。
大冬天难得看见新鲜菜,莲旦很开心。
唐花和莲旦坐在床沿,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孩子。
李富和陈霜宁则在窗边喝茶。
陈霜宁话不多,但李富挺能说的,从秋天收地说到床上玩着的两孩子,又提起了村里年轻人去镇上做日结工的事。
提到这个,唐花来了精神,冲陈霜宁道:“对了,前些日子,我还跟莲旦说来着,这眼看着过年了,咱们哪天一起去镇上买年货呗,顺便再逛逛,莲旦还没去过镇上呢。”
莲旦“啊”了一声,磕磕巴巴道:“不……我不用……。”
他当然还记得这事,村里不少人都去镇上干活,或是闲逛过,他一直没机会去,自然也是好奇的。
更重要的是,姐姐莲叶的家就在镇子附近,他想去看看姐姐。
可是,他是不好意思麻烦陈霜宁的,但他自己和唐花两口子出门,也不是那么回事,便只好作罢。
唐花抓着莲旦的手,不顾他的反对,跟陈霜宁说:“你别听他的,他心里可想去了,就是不好意思跟你说。”
陈霜宁看了看莲旦涨红的脸,垂下眸子,回应道:“这几天都可以,你们定时候。”
“那就这么说定了,”唐花一下子喜出望外,朝自己相公道:“一会儿回去你就去隔壁借推车,咱们明天就去。”
唐花抬手轻轻捅了捅莲旦薄薄的胸口,笑道:“你看行吗?”
莲旦匆忙地抬眼看了窗边的陈霜宁一眼,之后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唐花两口子就推了车过来了。
孩子太小了,冰天雪地的怕冻着了,就留给了家里公婆。
莲旦昨天和吴大娘说好了,把小旦送到她家,让她和婷子姐帮忙带一天。
唐花到的时候,他刚给小旦喂完饭,陈霜宁把昨晚莲旦提前就收拾好的东西背上,两人一起把小旦送去隔壁,就可以出发了。
路上两个男人轮流推车,唐花和莲旦累了就上车歇会儿,但不能歇太久,在外面总不活动手脚是要被冻坏的。
他们都年轻,一路走走停停,十几里地路程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这一路上,走了些山路,也经过了一些村子,越靠近镇上,就越繁华。
还没到镇上时,莲旦已经觉得很新鲜了,等到了镇上,站在最热闹的这条街上时,莲旦的眼睛简直不够看了。
眼前是家做炸糕和面茶的铺子,糯米糕放进炙热的油锅里,刺啦一声,糯米糕就膨胀起来,很快变成了金黄色,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再一转头,是个卖泥人的店铺,门口的货架上,摆了一排排五颜六色、栩栩如生的小泥人,男女老少都有,样子都喜庆极了。
再往前走走,伙计手臂上搭了块湛青色的布料在吆喝,敞开的大门里,各式各样的料子让人看得应接不暇。
这家店门前,地上还有个摆摊卖孩子玩的小玩意儿的摊子,莲旦见了,心里想去看看,但看唐花他们还在往前走,便收回视线,想跟上他们。
手腕却被人抓住了,莲旦抬眼去看,就见陈霜宁低头看着自己,说:“想看就去看看。”
这时,唐花两口子也发现两人没跟上,逆着人流回来了。
唐花说:“哎,我刚才怎么没发现这个摊子,”他凑上前去,跟李富说,“这么多好玩的,给家里小花挑一个吧。”
莲旦跟唐花挨在一起,唐花挑了个藤编的小球,莲旦看中了个手脚都可以活动的木头小猴。
问了价钱,莲旦这个要贵一些,他本来不大敢和陌生人说话,但花这么钱,他心疼,还是鼓起勇气,跟摊主讲起价来。
摊主倒也好说话,笑道:“这么好看的哥儿到我这里买东西,我肯定得给最便宜的价了!”
唐花听了,笑着用肩膀撞了撞脸已经红起来的莲旦的肩膀,冲那摊主道:“那就谢谢掌柜的了!”
交完了钱,拿了东西起身时,莲旦差点撞上旁边一直在默默等着的陈霜宁,对方抬手扶住他手臂,等他站稳了,把他手里的木头小猴拿过来,收在了自己背的包袱里。
一众人继续往前溜达,虽说早上是吃饱了来的,但走了这么一路,天气还冷,消耗大,这会儿已经有点饿了。
碰到馄饨摊时,就一人吃了一碗馄饨,热乎乎的,身子一下就暖起来了。
再往前走,有一处店铺门前有杂耍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时传来叫好声。
唐花试了试,根本挤不进去,蹦了老高也看不见。
旁边有道矮墙,有家长把孩子抱在上头去看。
李富见了,就把唐花拦腰抱了起来,帮着唐花爬了上去,坐在上面。
唐花一上去,就“哇”了一声,高兴地满脸通红,李富怕他跌下来,忙站在底下,两手抱住他的腿。
唐花朝底下的莲旦直摆手,喊道:“快上来,快上来,有人翻跟头呢!”
莲旦想上去,可是……。
耳边,沙哑低沉的嗓音低声问道:“想上去吗?”
莲旦抬眼看向陈霜宁,还没回应,腰间已经被对方的手握住,他手足无措地“啊”了一声,整个人就被轻松地举了起来,放到了矮墙上。
李富已经不矮了,陈霜宁比他还要高一些。
陈霜宁没有去扶莲旦的腿,而是站在他前面,让莲旦把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扶着。
陈霜宁束在脑后的长发被风吹拂着,丝丝滑滑的,凉凉的,不时掠过他放在对方肩上的手背上。
从这个角度,莲旦能看见陈霜宁下垂着的眼睫毛,还有对方呼吸时,浅浅起伏的胸膛。
杂耍很好玩,很热闹,莲旦却看得并不十分专心。
看完了热闹,他们便去逛了肉铺和卖干调的铺子,毕竟是要办年货的,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
稍微贵重些的,怕放在车上被偷了,便自己背着。
路过兴隆宝铺时,尽管门脸不少人进进出出的,里面的东西也很不错的样子,但唐花和莲旦都丝毫没有进去看看的意思。
这铺子打眼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兴隆宝铺的两个伙计正在门口迎客,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家向来对他们威严冷淡的宗主,背上胸前背着挂着大包小包的,从自家店铺门前经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掌柜的得到消息了,连忙诚惶诚恐地来到了门口,看着年轻男人的背影,犹豫又犹豫,还是没敢上前打扰。
白莲叶嫁过去的张家,就在距离镇子五六里路处。
去镇上的路上,是从那村子外面的山道走的,没有走村子里的路。
回去的路上,唐花知道莲旦想去看姐姐,就张罗着从村路走。
莲旦是很少麻烦别人的性子,连忙说:“不会耽误很久,坐会儿就走。”
唐花笑道:“没事儿,正好走路累了,去姐姐家里喝口水歇个脚。”
到了村里时,陈霜宁和李富找人打听了一阵,就找到了张家的门口。
不过村民一听说他们要去老张家,就问他们是什么人,知道了以后脸上神情都有些复杂,他们一走,就都在那窃窃私语,摇头叹气。
见状,莲旦心里不安起来。
等到了张家,只见院门紧闭,看不出有没有人在家。
好在陈霜宁敲了一阵门后,能听见里面屋门开了,有脚步声穿过院子走了出来。
“谁呀?”有年轻的女子声音问道。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露出一张清秀但疲惫的年轻女子的脸来。
她见到门外的人时,明显愣了愣,继而一把抱住弟弟,高兴道:“你怎么来了?”
莲旦也抱着姐姐,他说:“我们去镇上买东西,顺路就过来看看,”他抬起头来,看着莲叶,面色担忧,“出了什么事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顾不上还有外人在,莲叶忍不住一下子流出眼泪来,她哽咽着道:“这个家要垮了,我……我快活不下去了……。”
第36章 祸事
张家的小院看着比陈家的好一些,可进了屋就发现,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东西了。
连坐下歇脚的椅子都没几把。
莲叶不好意思地把唯一一把像点样的椅子搬过来,拿衣袖擦了擦,让陈霜宁坐下了。
她和莲旦就坐在平时用来干活的小矮凳上凑合着。
这种情况,外人在不好说话,不便再留下,唐花和李富两口子就先告辞回去了。
张家屋子的格局和陈家差不多,也是一进屋就是做饭的厨房,两边各有一道门,分别通着两间卧房。
莲旦看了看那两道紧闭的门,忧心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公婆和相公怎么就都一起病倒了?”
莲叶抹了把眼泪,道:“这村子里有一家人家,姓郑,他家有三个儿子,说是学过些拳脚功夫,就在那个什么虎帮做事。”
陈霜宁神情一动,缓缓道:“威虎帮?”
莲叶冲他点头,“对对,就是威虎帮,这帮里听说人很多,这附近十里八乡的,没人敢惹他们帮里的人,听说就连官府都得给他们几分面子。”
陈霜宁垂着眸子,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没说什么。
莲叶又抹了把眼泪,说:“我们家青义小时候发烧落下了残疾,身体一直不好,做不了累活重活,去镇上做日结工也没人肯要,就靠全家人一起辛辛苦苦种那几十亩地活着。这两年公婆年岁大了,也快干不动了,家里日子过得更艰难。”
莲旦脸上神色黯然,从怀里掏出帕子来,帮姐姐擦了擦眼泪。
莲叶把帕子接到自己手里,手指攥得死紧,“所以,郑家老二办喜事,说要雇青义去记礼帐,说记好了能给五个铜板,青义就高兴地去了。”
“他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是后来残疾以后,才不去了的,记账这活他以前也做过,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后来呢?”莲旦忧心忡忡地问道。
莲叶恨得直咬牙,“当日账记得好好的,明明白白的,郑家人说隔日把工钱送过来,可第二天,他们便来家里闹,说前一日的礼钱都没了,说是我家青义偷了去了,说要去告官把他抓走!”
莲旦“啊”了一声,说:“姐夫才不会做这种事!”
莲叶抓住莲旦的手,流着泪道:“青义就管记账,那些银钱,他连碰都没碰。我跟他们理论,问他们凭什么冤枉人,郑家的老三出来说,他亲眼看见是青义身上带了个一模一样的钱袋子,肯定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在记账当日偷梁换柱。”
莲叶激动道:“青义出门时是我给他拿的衣袍,他穿什么戴什么我都清楚的,他根本没拿什么钱袋,是空着手走的。”
莲旦也急出了眼泪,他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来怀里的帕子给姐姐了。
他身旁,洁白的帕子递了过来,莲旦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年轻男人,目光无助而茫然。
陈霜宁抬手,用手里的帕子将他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后,眸子一转看向莲叶,道:“他们过来闹,必然是要你们赔钱,但郑家三兄弟是威虎帮的人,礼钱应该不少,他们也知道你们家赔不起,那么,”他话语一顿,“他们要的,是你们家的田地。”
莲叶一下子哭出了声,她坐在矮凳上,两手放在膝盖上,浑身都在颤抖,“是这样没错,我们家就靠土里刨食吃饭穿衣,要是都给了他们,这一家人岂不是都要活生生饿死冻死!”
“这阵子,他们三不五时地就来家里闹,让我们交出地契,青义本来身体就不行,又被这么冤枉,一股火上来,就病倒了,还有我公婆,原本岁数就大,也经不住这么折腾,这两天也前后脚卧床不起了,这家里,现在就剩我一个好人了。”
莲旦凑过去,心疼地抱住姐姐,姐弟两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霜宁等他们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哭声渐歇,才开口道:“郎中请了吗?”
莲叶点头,满面愁容,“请过了,可药喝了不少,也不管用。”
她没好提请郎中喝药花了多少钱,但想来这屋子里这么空,就是这个缘故。
闻言,陈霜宁眸色变幻,“靠山村的大夫医术精湛,可以请他来试试,”说着,他转向正看向自己的莲旦,“刚才在路上正好遇见他了,说是要去镇上看病人,他年岁大了,走不快,我去追赶,试试追不追得上。”
莲旦看着他,眨了眨眼,心领神会,慢了一拍点头道:“对对,我们刚才碰见他了,”他揽住姐姐的肩膀,说:“老郎中很厉害,肯定能治好他们的。”
他不会说瞎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样子有多别扭,但好在莲叶现在心里有事,没怎么注意他。
闻言,莲叶点了点头,脸色终于好了一点,眼睛又有点儿神采了。
回到家时,天都擦黑了。
两人去李家把今日买的东西拿了回来,唐花抓着莲旦的手,担忧地问:“你姐家里怎么样了?”
莲旦道:“大夫去看过了,吃了药,效果挺好的,她公婆都能坐起来了,姐夫脸色看着也好很多。”
他没敢再说是村里的老郎中给看的,只含糊地说是大夫,怕都是同村的,不小心说穿帮了。
雪冥今日扮成老郎中,在张家给两位老人和姐夫都看了诊,她连剖腹取子都能做,医术自然比其他郎中高得多,莲旦相当信任她。
果然,开了药熬了吃下去,立刻就有效果。
唐花叹了口气,说:“那就好,有什么能帮忙的,要跟我们说。”
莲旦点了点头,道了谢。
陈霜宁把东西都背上,莲旦也背了一些,两人一起回了家。
莲旦挑了一包糕点拿出来,送去了隔壁吴大娘家,把小旦接了回来。
小旦一天没见到爹爹和父亲了,谁抱他,他那胖脸蛋儿就往谁脸上贴,小手把大人脖子搂得紧紧的,嘴里还气哼哼地,嘿呦嘿呦的。
莲旦把晾好的羊奶端出来,陈霜宁把小旦放在他腿上,让他喂孩子吃奶,自己则去把带回来的大包小包收拾了。
现在地上都冻得很硬,院子里雪壳子很厚,可以把吃的都冻在里面,不怕坏。
炉灶的火烧得很旺,这个点儿了,都饿了,就简单热点馒头,就着在镇上买的酱猪耳和咸菜,再喝点热水,就算一顿饭。
晚上睡觉前,莲旦拿出来个簪头发的簪子,看着是木制的,但摸起来温润如玉,不像普通的物件。
他迟疑着把这簪子给陈霜宁看,说:“白天在我姐家的时候,雪冥悄悄塞给我的,当时我姐看着,我就没敢往回还。”
陈霜宁看了他手上的簪子一眼,目光明显凝住了一瞬,之后,他移开目光,淡淡道:“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她给,你便收着。”
莲旦还有些犹豫,陈霜宁已经起身,将那簪子拿过来,抬手便簪在了他的发髻上。
这一瞬间,两人离得很近,莲旦呼吸都下意识停了。
但很快陈霜宁已经离开,坐回到了椅子上。
莲旦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不好意思道:“那你见到雪冥,帮我跟她道声谢,还有我姐家的事,麻烦她了。”
陈霜宁回应道:“好。”
话应该说完了,但莲旦还迟迟没挪动脚步离开。
陈霜宁抬头看向他,莲旦手指搅着衣襟,“今天的事,多亏了你,谢谢。”
陈霜宁“嗯”了一声,说:“这没什么,顺带手的事,你不用在意。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六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到了第七日,早上吃完饭收拾好,莲旦看着陈霜宁抱了会儿小旦,把孩子放下后,他看向了莲旦。
莲旦知道他这是要走了,心里一阵酸楚,想说些什么,却又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一个小物件被递到他面前,莲旦不解地抬头看向年轻的男人,陈霜宁垂眸看着他,说:“这是半个虎撑,如果有事找我,便拿着它去灵匀寺交给任一僧人即可。”
莲旦接过来,低头看了看,攥在手心里。
等他再抬头时,眼前一晃,窗棂啪嗒一声,面前哪还有人影在了。
莲旦咬着嘴唇,想说不敢说的话还憋在心里,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陈霜宁离开了陈家,便一路直奔山上灵匀寺而去。
进到寺门后,他来到后院禅房,进到其中一间屋子内。
如果莲旦在这里,便会认出,这是他那晚在灵匀寺留宿时的屋子。
只是此时这屋子与那时已有很大的不同,屋内布置了精致的软榻,榻外有层层纱帘挂在两侧,窗边的八仙桌上有书卷和笔墨纸砚,墙边的架子上几件看不出质料的衣衫挂在上头。
屋子当中,式样精美的香炉里,有淡淡的烟雾逸出,让屋子里一直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陈霜宁进了屋子后,脱去外袍,随意地扔在椅子上,人便如玉山倾倒般倒在了软踏上。
与此同时,敞开的屋门外,一个娇俏的女子身影急匆匆地提着药箱进来,她一下子扑到了床榻边上,着急地看着上面躺着的人。
先是几声咳嗽,继而是剧烈到让人听了都觉得窒息的无法停止的咳嗽,雪冥的手在床上人的背后来回顺着,想让他舒服一点。
可还是无济于事,直到噗的一声,一口鲜红的血溅在地上,也溅在了床上人胸前白色的衣衫上,迅速洇红了一片。
床上人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被雪冥扶着,躺回了床上。
雪冥红着双眼,这次没去埋怨什么,只是用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之后拿了颗药丸让他服了下去。
陈霜宁闭着眼,缓了一阵。
有纷乱的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从门外进来,停留在了床榻前。
“左护法来信了,他说想跟你谈和,保证以后金盆洗手,找个山头独自隐居,再不回教里和你争权夺位。”
说话的人,是柳叔齐,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岁数差不多的年轻男子,个个儿是玄色衣衫的打扮,眼露精光,一看都是练过功夫的。
床上的人没回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
柳叔齐说:“这次他和右护法设局引你过去,还找了久不出山的邪道周山协助,但他们没想到你现在仍有余力对付联手的他们,邪道周山死了,右护法重伤不知生死,左护法见状不对就逃了,跟着他们的那些喽啰,也死的死,散的散,左护法现在是丧家之犬,很难再成气候了。”
屋子里静得很,落针可闻。
“放过他,你甘心吗?”床上的人仍然合着眼,突然开口道。
柳叔齐抿了抿唇,没说话。
“当年教主做的那些事,他和右护法都参与过,他们的手上都有你们爹娘身上的血,你们甘心吗?”
这次,他问的是柳叔齐身后的那些年轻男子。
闻言,他们瞬间赤红了眼睛,额头青筋暴起,但也同样咬着牙没吭声。
雪冥捂着脸哭了起来。
陈霜宁一手抬起,摆了摆手,低声道:“都出去吧,让我清静清静。”
众人行了一礼,纷纷出了屋。
雪冥看了他一眼,给他倒了温水放到床榻边后,便也退出了屋子。
屋门合上,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屋外小和尚用扫帚扫院子的哗哗声传进来。
陈霜宁睁开眼,望着棚顶某处,双目猩红,仿佛有血海翻滚于其中。
良久之后,他垂下了眸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绣着荷花的荷包。
这荷包本来颜色鲜嫩,但现在已经被把玩得暗淡了几分,但保存得很好,没有破损。
陈霜宁将之拿在手里,看了一阵后,眼中的猩红渐渐退去,握着荷包的手放在了胸口,眼睛慢慢合上,终于睡着了。
过了几日,村里有人去镇上,莲旦便送了几个鸡蛋过去,托人去他姐家看看。
这人回来时,跟他讲:“你放心吧,你姐家都挺好的,她公公婆婆病都好利索了,你姐夫也能下地了,眼看着也快痊愈了。”
莲叶还让这人给捎带了一包白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