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莲旦都在床上躺着,一声不吭。
霜若在他屋里看着小旦,刻意陪着说话,转移注意力,但莲旦回应并不积极。
中午饭就是在屋里吃的,吃到一半,莲旦就吃不下了,一阵阵犯恶心。
他好久没这样了,霜若刚扶着他到屋外,莲旦就吐了出来。
吐完以后,霜若拿了水给他漱口,又用布巾擦干净了。
屋子里,两个大人突然跑出去了,小旦在不安地叫人,“爹爹,爹爹……。”
莲旦把布巾拿过来,坐到了屋檐下的石凳上,朝霜若摆了摆手,说:“我没事,坐这里吹吹风缓一下,你进去看看小旦吧。”
霜若不放心地看着他,屋里传出来的小旦的声音有哭腔了,她看了眼屋里,急忙道:“那你歇一会儿,我去看看。”
说着,霜若就跑进了屋里,临进门前,她不放心地往石凳那边看了一眼,看见莲旦一手捏着那布巾放在膝上,一手手肘放在石桌上,拄着额头,闭眼休息着。
他身上穿的是家里的单薄衣裳,没有出门的外袍。
霜若心里稍安,急忙跑进屋里看孩子去了。
小旦自己坐在一桌饭菜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翻了粥碗,洒了一桌子一身。
霜若心疼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看有没有被烫伤。
幸好盛粥时,已经吹温了,身上肉皮没红。
霜若一边哄着小旦,一边把他抱到到床边,给他换了小衣裳小裤子,又把脸和手擦干净了,鞋子也换了,这才牵着他的手,说:“走,我们还去吃饭饭,把饭饭吃饱饱了。”
一大一小坐回饭桌旁,霜若又给小旦盛了一碗粥,给吹凉了。
看小旦高高兴兴拿了勺子继续喝粥了,霜若就朝屋外边走边道:“莲旦,你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去灶房再给你熬碗红果羹吃?”
外面没人应声。
霜若出了门口,往石桌看去,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莲旦出了大宅,便绕到一处围墙外,从墙根底下把自己早上悄悄扔出去的包袱拿了起来,从里面找出外袍穿上,然后匆匆整理了一下,就背着包袱直奔山谷出口而去。
这个时候,宅子里的人大都在吃午饭,他走得很顺畅,一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
出了山谷后,他凭着记忆找定了方向,却是往东边的树林里钻去,藏在一处矮树丛后面。
过了一阵,宅子大门跑出来几个人,霜若在最前面,她往四周大量了一番,说:“他肯定是往西边去了,追!”
她和其他几人,用轻功飞跃而去,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莲旦却并没着急出去,还在树丛后面耐心地等着。
果然,又过了一阵,东边树林间,一个身着鹅黄色纱衣的少女轻盈地一跃,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她狐疑地往四周又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晃了晃头,咬着牙,又往西边寻去了。
这一次,莲旦又等了一会儿,见她不会再回来了,这才从树丛后钻出来,往西边而去。
莲旦肚子鼓鼓的,腰容易酸,他走不快。
不过他并不是太着急,他并不是一定要追上陈霜宁,只要能顺利到达西疆黑石城,也就是风行舟出现过的地方,这城不大,到时找到对方不会太难。
去西疆的路线,早几天莲旦就在书房里找到过相关的书,了解过了。
陈霜宁的身体状况虽然恢复了一些,但大概率骑马的时间不会太多,还是要乘坐马车为主。
另外还有一条需要走水路的路线,需要赶两三天路到一处渡口坐船。
莲旦不知道陈霜宁他们会选哪个,他自己决定要走水路,这样速度更快些。
怕被同样往西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杀个回马枪的霜若碰见,莲旦一路都走林间野地,没敢走大路。
他肚子有些沉了,走一段时候,腰就酸得厉害,但莲旦还是没怎么休息,咬着牙赶路,他必须在天黑前到达最近的镇子,要么晚上就危险了。
八月中旬的天气还是有热气的,但林子里没什么阳光,阴冷得很,还不时有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在远处响起,有时又好像很近,把莲旦吓得心慌。
走得实在累了,他便找个树墩歇一会儿,喝点水,吃点带的干粮,但也不敢完全放松,眼睛要四处打量,小心看有没有蛇或虫。
安抚地摸摸肚子里躁动的小东西,莲旦歇好了就继续赶路。
他站起来的同时,头顶的树梢上,好像有飞鸟掠过,有树枝轻轻摇曳的声音。
莲旦继续往西走,林子里越来越黑,他把从书上撕下来的地图拿出来看了又看,不能再走野路了,必须去官道上,太阳完全落山后,他就会因为分不清方向迷路。
找准了方向,就算再怎么累,怎么喘,莲旦都咬着牙迅速往山下赶去。
太阳落山的速度比升起时快许多,刚才看还挂在树梢,走一段再抬头看,就已经只剩一层咸鸭蛋黄似的一层金色的油皮儿了。
莲旦好像听见了狼叫,回头时,好像还看到了黑暗的密林中,树木缝隙间鬼火一样的眼睛。
他心头猛跳,一不小心绊到了伸出来的蒿子上,摔了个跟头。
双手手心和膝盖好像都摔破皮了,火辣辣得疼,还好没摔到肚子,莲旦顾不上仔细看,起身就往山下继续跑。
等他好不容易下了山,来到了官道上,看到了不远处镇子里的灯火时,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
莲旦不敢多停留,气都来不及多喘,就快步往那镇子上赶去。
这镇子不大,只有一家客栈,莲旦进去时,正有不少客人坐在一楼吃饭。
一个哥儿自己出门很显眼,几乎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就连掌柜的都在问:“呦,这怎么大着肚子自己就出门了,你相公呢?”
莲旦低着头不敢多说话,他心里慌极了,但仍然硬着头皮拿出些铜板来,说:“我要住店。”
那掌柜的常年迎来送往,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喜笑颜开道:“客人稍等一下。”
他撩开一道帘子,进去了一阵,出来时有个中年哥儿跟在他后头出来了,那哥儿见了莲旦,就笑着拉着他的手上了楼。
那中年哥儿把他领到一间屋子,床铺看着都干净,该有的东西都有,嘱咐了他注意什么之后,还没有走的意思。
莲旦局促地站在屋里中间,问:“还……还有什么事吗?”
那中年哥儿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说:“你是从夫家偷跑出来的吧?”
莲旦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他含糊道:“……不是这样。”
那哥儿叹了口气,说:“还大着肚子,也是可怜。”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摸莲旦的肚子,莲旦往后躲了一下,给避开了。
那哥儿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别怕,我没坏心,刚才你看到的那掌柜的,是我夫君,我们两开这客栈好些年了,家里家底还是有些的,唯一的愁事就是我们家那不成器的儿子。”
莲旦不明白他说这个的原因,那哥儿看着他,眼睛越来越亮,说:“他小时候发过一场大病,烧坏了身子,脑子也有些受影响,但人长得立立正正的没毛病,你要是愿意,我就让他过来让你看看,看不看得上都没关系。”
“你放心,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们绝不嫌弃,他没有那个的能力,以后你的孩子就当我们自家孙子待……哎,你做什么去?”
莲旦甩开他的手,拿起包袱就往门口走。
那哥儿急了,说:“哎呦,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啊,你不乐意看就不看,别走啊!”
莲旦听见身后紧跟来的脚步声,他脚步更快,着急忙慌下了楼梯,到了一楼,顾不上食客们盯在他身上或诧异或兴味的目光,头也不回地一头冲出了客栈。
刚出门,莲旦便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他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抬头去看,就见门口立杆高高悬挂的灯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这人还很年轻,长相俊朗,一身玄衣,正是柳叔齐。
柳叔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你这又是何必呢!”
莲旦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眼客栈门口,那掌柜的和那中年哥儿正开着个门缝,往这边看。
因为有柳叔齐在,他们迟迟不敢过来。
莲旦回过头来,看着柳叔齐,问道:“你会帮我吗?”
柳叔齐点头,“当然。”
莲旦松了口气,柳叔齐说:“我带你去附近另一处镇子,那里有我们的人经营的客栈,绝对安全。”
莲旦看着他,知道他有话没说完。
果然,柳叔齐继续说:“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大宅。”
莲旦摇了摇头,眼神固执了起来。
柳叔齐看着他,叹了口气,说:“回去吧,他不会见你的。”
莲旦好好的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柳叔齐在莲旦的房门外等了很久,在屡次敲门都没人回应时,他推开那道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果然已经没人了。
见状,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莲旦从这个镇子出去,便继续赶路。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他便也不再藏着掖着,干脆就走官道。
官道比山上好走得多,赶路速度一下子快了不少。
快中午时,莲旦在一处茶水摊子歇了歇脚,要了一碗热茶,就着带的干粮吃饱了。
下午越走天越阴沉,莲旦的脚应该是肿了,鞋子涨得鼓鼓的,虽着急找个地方避雨,但急也走不快。
刚开始,黑云翻滚的天上还只是噼里啪啦掉雨点,后来,远处轰隆隆的炸起响雷来。
莲旦四处看了看,一条大道光溜溜的,根本没有躲雨的地方。
他咬着牙,将衣裳拢了拢,准备硬扛。
就在这时,不远处马蹄声嗒嗒响了起来,一架马车很快驶了过来,驾车人“吁”一声,把车停到了他身边。
莲旦抬头去看,就见马车上,白无双冲他笑了笑,撩开了车帘,露出了梁云和他家小闺女的脸。
小闺女奶声奶气地道:“阿么,下雨啦,快上车。”
莲旦犹豫了一下,白无双无奈道:“我不劝你回去,只带你去附近村子避雨。”
莲旦上了车,车帘被放下了,梁云连忙用干燥的布巾擦拭他的头脸。
莲旦默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梁云凑近了,问他,“怎么了?”
莲旦的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我以为我自己能行,到头来,给你们添了麻烦。”
梁云听了,眼神柔软,握住他的手,说:“最近的村子不过两里地,我和无双不来,你自己硬捱肯定也是能捱过去的,是我们不放心你,他……更是放心不下你。”
“他”是谁,显而易见。
莲旦抬起头,看向梁云,梁云这才发现,这个挺着大肚子,辛苦赶了两天路的瘦弱的哥儿,并没哭。
“谢谢你们。”莲旦说。
梁云摇摇头,低声道:“霜若回大宅了,小旦她带着呢,都挺好的,你放心吧。”
莲旦点了点头。
马车嗒嗒地行驶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
梁云看了看外面,说:“雨停了,下车吃点东西换身衣裳。”
莲旦没动地方,梁云看着他,笑了笑,道:“他让我们劝你回去,不过,我两是打算对他阴奉阳违了。”
“莲旦,”梁云眼神认真地看着他,“他会想通的。”
莲旦这才起身,从马车上下来。
在村子里停留了一晚,第二天,白无双一家三口冲莲旦摆着手,莲旦弯腰鞠躬道谢后,又踏上了行程。
距离渡口还有一天多的路程,莲旦休整了一晚,状态好了许多,脚也消肿了,走得不慢。
中午,在一处馄饨摊上,莲旦才坐下,桌子对面就坐下一个人。
莲旦一惊,抬头一看,发现刚刚坐下之人正冲着他笑,却原来是春节时在大宅见过的,那个要跟他喝酒的汉子。
这人打完招呼,就去跟摊主那里利落地叫了两碗馄饨,几个烧饼,还有两样小菜。
弄好了端过来,冲莲旦道:“快,趁热吃。”
两人坐这里吃饭,莲旦几乎没机会说话,对面那人一边吃,一边滔滔不绝,一会儿讲他东边邻居丢了二十两纹银是怎么怎么找回来的,一会儿又讲西边邻居新娶那媳妇怎么怎么厉害,把他那邻居治得服服帖帖、耳提面命。
吃完了以后,这人又给莲旦买了几个烧饼加肉,都用油纸包好了,留着他路上吃。
要告辞的时候,莲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就是来跟我一起吃饭的吗?”
这人一拍脑袋,“对了,忘了正事儿。”
“什么?”莲旦问。
这人说:“回去吧,路上艰辛,别累坏了身体。”
莲旦摇头,说:“我不回。”
这人迅速放弃劝说,道:“行吧,那你慢走,再见。”
莲旦睁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最后,也说了个“再见”,冲着这人摆摆手,离开了。
走远了他回头再看,那人还笑呵呵地望着他这个方向,冲他直摆手,喊道:“路上注意安全,见到他替我问好!”
莲旦继续往渡口走,快天黑时,下一位出现了。
这人莲旦也记得,对方话很少,上次见,还因为把果树上的果子都打掉了,赔了他五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现在就在莲旦包袱里,他已经花了一两了。
这人见了莲旦,也不说话,找了店家给他安排了住的地方,又弄了热乎吃食送了上来,再就没出现过。
等第二天一早,莲旦出门时,就见他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见他出来,这人塞给莲旦一袋子东西,弯腰行了一礼,道:“你想回去吗?”
莲旦摇头,说:“不想。”
这人看着他,似乎在犹豫,但很快,他就意有所指地开口道:“今天没有去西边的船,要明天才有。渡口旁边有座荒废的破庙,你可以在那里过夜。”
莲旦点了点头,屈膝回了一礼,这人就道了告辞,离开了。
这家客栈离渡口不算远,莲旦走了一个多时辰,便找到了地方。
到了渡口一问,果然今日没有出发的船只。
莲旦在旁边茶水摊吃了东西,吃完了饼子和酱肉,把刚收到的小包袱打开,里面立刻传出果香来,莲旦挑了一颗梨子,香甜水分多,吃完了干燥的喉咙舒服了很多。
吃完东西以后,莲旦打听好第二日开船的时间,就去找那间破庙去了。
这庙离渡口不远,莲旦进去时,看见这庙里并不像他想得那样破败,虽然不见香火,佛像上也挂上了灰尘和蜘蛛网,但地上有燃烧过的火堆,还有明显收拾过的痕迹,看得出经常有人来这里凑合住上一晚。
一路走来,没看见有可以住宿的客栈,想来过来乘船的旅人,少不得像莲旦这样,要在这里停留。
想到这里,莲旦多少有些害怕,他来得早,所以这里没人,到了晚上,可能会有其他人过来。
他简单拾掇了一下,给自己选了个角落,把包袱打开,拿出个布单子来铺上。
来不及歇,就把包袱里柳叔齐之前送他的那把短刀拿了出来,回忆着霜若教给他的招式,试着练了一阵,觉得累了才停下,把短刀收进袖子里,准备随时拿出来用。
做好这一切,莲旦才在那布单子上坐下,盯着庙门口,戒备地休息起来。
直到快要天黑,庙里也没再来人。
莲旦大着胆子,出去找了些柴火,也点了个火堆,把带的肉饼烤热了吃了。
才刚吃完,火还没熄,敞开的庙门外,月光下,一个人影从远处小路上走来。
莲旦心里一跳,站起身来,手捏着袖子里的短刀。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庙门外停住了。
莲旦心跳如鼓,疑惑地往外凝神看着。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莲旦,”那人影开口道,“回去吧,好好养胎,霜若和小旦他们在家等你呢。”
莲旦眉头紧皱,认出了这人,是大宅里那些师兄弟之一。
“我不想改变什么,”莲旦说,“我只想陪着他一起,他不想我看到他不好的样子,我可以一直蒙着双眼不看。”
那人叹了口气,说:“就算他找到了风行舟,解毒活下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莲旦还没说话,嘴唇刚动了动,那人已经继续道:“当年教主手下不乏一些衷心的下属,那些人有一些逃掉了,说不定此刻正潜伏在暗处,在伺机报复。他一辈子注定脱离不了江湖纷争,你和孩子在他身边,也会被连累,你不考虑自己,也该为小旦和你肚子里的着想。”
“在这破庙里过夜,对你已是勉强,以后你若是在他身边,他未必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护你,到时你又该如何呢?”
地上的火堆快要燃尽了,残枝噼啪作响,崩起几个火花。
火光在莲旦的脸上明暗闪烁,这几日赶路奔波,让他的嘴唇干燥起皮,脸色不大好,头发也有些乱了,但他眼神明亮,坚定。
“我会学着保护我自己,不给他添麻烦,如果真的到了你说的那么一天,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莲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至于孩子们,他们是他的孩子,这是命中注定的牵扯,就算我带他们离开,谁又能保证,那些人就找不到我们,我们就是安全的呢?”
闻言,门外那人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一阵,朝莲旦行了一礼,莲旦回礼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莲旦弯腰往火堆里添了些柴,再抬头时,他看向庙门外,瞳孔缩了缩,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门外,一个人影身形挺拔,乍一看很年轻,但仔细看他眼角细纹,就能发现他起码要三十岁往上了。
这是冷杉,本应跟在陈霜宁身边的冷杉。
冷杉手里拿着火把,站在门槛外。
“兴隆宝铺掌柜的传来了消息,你弟媳生孩子了,你姐姐和姐夫提了东西去看过,许是因为你姐夫最近在富户家做了文书,你爹娘待他们态度改善了许多。”
莲旦不为所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冷杉语气平淡,“你若回了村子,平日里经常提礼回去,他们也会待你好的。”
莲旦反问:“花钱买来的好吗?”
冷杉说:“也许花钱买来的,比所谓的情意来得更加牢靠。”
莲旦摇头,一字一顿道:“虚情假意,我不要。”
冷杉垂眸沉默了一阵,再抬眼时,他问:“那么你母亲教你的规矩呢,你遵守,还是不遵守?”
莲旦皱起眉头,没吭声。
冷杉说:“你既明媒正娶嫁入了陈家,嫁给了那陈家的儿子陈瀚文,尽管他是个死人,但他仍然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你如何忍心背叛于陈家,背叛于他?”
莲旦的脸色苍白起来。
“你想没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你爹娘和姐弟发现你夫君并不是陈瀚文,而是冒充的,甚至靠山村十里八乡都得知了此事,你到时候又如何收场?”冷杉继续逼问道,“你受到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和难以入耳的指责和讥讽,甚至更为可怕的后果吗?”
莲旦紧紧咬住嘴唇,咬得出了血,眼睛通红,努力睁着,因为只要一眨眼,眼泪就会从眼眶里流下来。
冷杉垂下眼睛,不再看向莲旦,似是不忍。
“如果不是因为左护法要陷害他,你不至于被牵扯进来,受这些苦楚,你并不亏欠于他,反而是他亏欠于你。”
“以你的性子,一个人也能把两个孩子带得很好,把日子过得很好。”
“回去吧。”
莲旦咬着牙,眼泪一滴也没流,他说:“我不。”
冷杉讶然地看着他,良久后,他深深叹了口气,说:“你看看吧,是谁来了。”
说着,他让开了身体,露出了他身后的人影。
莲旦红着眼睛,仔细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青梅色长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那里,他长相说不上多好,但称得上清秀,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束成发髻,气质儒雅,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他的脸,莲旦非常熟悉,他在陈老太太珍藏的那副画像上见过很多次。
“霜宁……?”莲旦眼中有喜悦,有疑惑。
那人影迈过门槛,朝庙里走了进来,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莲旦迎上前两步,又倏地顿住,脸色一变,道:“你不是陈霜宁!”
那人冲他笑了笑,温文尔雅,嗓音柔和道:“莲旦,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夫君陈瀚文啊。”
莲旦急促地往冷杉那边看去,却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这个所谓的“陈瀚文”一步步靠近,莲旦盯着对方,连连后退。
直到这陈瀚文停下脚步,脸上现出担忧之色,慢慢开口道:“你怕的话,我不靠近就是,不要后退了,小心撞到自己。”
莲旦停了下来,戒备地盯着他。
陈瀚文看着他这样子,脸上露出些无奈的笑意来,“我知道我这样突然出现,你会觉得怀疑和害怕,可我知道,你现在需要我,我就来了。”
莲旦迷茫地看着他,“你从哪来?”
陈瀚文用手指了指地下,“从那来。”
莲旦又问:“来做什么?”
陈瀚文回答:“来接你和孩子回家。”
“家?”莲旦神色怔愣,“我的家在哪?”
陈瀚文望着他,神情怜惜地笑了笑,“在靠山村的陈家啊,我家,就是你家。”
莲旦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陈瀚文怔了怔,神色忧伤下来,沉默了一阵,道:“我知道,那都是无奈之举,你的苦处我都明白,”他顿了顿,“莲旦,你受苦了,你可以放心,以后,我会待你好,也会待他们好。”
莲旦看着他,不吭声了。
陈瀚文试探着上前一步,就又很有分寸地停下,轻声唤他的名字,“莲旦,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你是我的夫郎啊,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莲旦不动,不说话。
陈瀚文又靠近一步,“我们回去,以后我好好读书,考秀才考举人,让你过上好日子,以后谁都不敢再欺负你。”
“莲旦,”陈瀚文走到了莲旦面前,“你不想回去看看娘亲吗,你姐姐天天念叨着你,担心着你和小旦呢,还有吴大娘一家,他们给你照看着家里,盼着你回去呢。”
莲旦的眼神闪烁了起来,陈瀚文低头看着他,眼神温柔到了极点,“还有唐花,你答应过他的,要尽快回去,他家小闺女也会走路了,你要食言了吗,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
“莲旦,”陈瀚文叹息着,“我们都是普通人,一辈子平安康健地过完一生便足矣了,你还想要什么呢?”
“莲旦,莲旦……。”莲旦仰头看着他,陈瀚文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像在念着咒语一般,朝他伸出手去,说:“莲旦,走吧,跟我回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