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旦眼睛红得厉害,沙哑着嗓子说:“好。”
这声“好”字随着吹进庙门里的风,打着旋儿地被带了出去。
庙门外,某个角落里,好像有人咳嗽了一声,但又好像只是幻听。
莲旦答应以后,陈瀚文脸上现出喜色,又往他身前靠近了一步,两人之间距离已经足够近。
莲旦却又上前一步,两人就要撞上了,陈瀚文脸上的喜色一僵,刚刚现出些惊讶之色,莲旦已经敏捷地一抬手,抹上这人的脸颊与发际间的间隙,咬着牙猛地一扯。
陈瀚文的面皮就被揭开了一角,他无声地张嘴似乎要哀嚎,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整张面皮已经到了莲旦手里。
莲旦抬头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得连连后退。
这面前哪里是个人,他揭下来的面皮底下,竟是一根根编织在一起的竹篾。
“陈瀚文”没了脸,就好像失去了视力,他噔噔连退几步,两手到处摸索,不过几瞬的工夫,就哗啦一声散了满地的竹篾,和一身青梅色的衣袍。
莲旦惊愕地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面皮,正是霜若给他看过的那种人皮面具。
莲旦咬着牙,走过去弯腰将那件眼熟的青梅色长袍捡了起来,放在鼻前轻嗅,闻到了熟悉的家里皂角的味道。
这是陈霜宁以前在靠山村时穿过的。
莲旦倏地抬头看向庙门外,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
他抱着那件袍子,跑了出去,在空旷的黑暗里,大声喊道:“陈霜宁,我知道你在,你出来!”
“陈霜宁,你出来……出来……!”
莲旦叫了很久,可是,四周安静极了,没有人回应他。
莲旦倦极了,这一天加这半个晚上,已经够他受得了。
肚子里的小东西在动,是受到了他激烈的情绪影响。
莲旦喘着粗气,看着黑暗虚空中的某一点,骂道:“陈霜宁,你是个懦夫,我瞧不起你!”
骂完这句,莲旦将手里的衣袍往地上一扔,就回了庙里,将大门关上了。
他疲惫地躺到了地上铺着的布单子上,眼睛望着那快要熄灭的火堆,再也撑不住,眼睛红肿着,合眼睡着了。
在那堆火终于烧尽了,最后一颗火星啪的一声熄灭后,庙门传来轻微的吱嘎声,一个人影,从外面近乎无声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进门后,停留在睡熟的哥儿身前看了一阵,之后,将手里的东西盖到了着哥儿的身上。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庙门又一次关上了,里面又变得悄无声息。
第二天早上,莲旦被庙外林子里的鸟叫声吵醒了。
他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滑落下来的青梅色衣袍,这袍子,他昨晚刚扔到门外的。
莲旦倏地爬了起来,放下衣袍,打开庙门,就跑了出去。
可脚步才迈出门槛,便顿住了。
庙门外,一个身穿白衫,长发披散、容貌俊美出众的年轻男人,正立于那里,一双漂亮的犹如深潭般的丹凤眼,正定定看着他。
莲旦微微仰头看着他,嘴唇颤了颤,上前几步,在对方肩膀上捶了一记,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如决堤般奔涌而出,流了满脸,又浸透了男人的衣衫,烫进了他心里。
陈霜宁弯下腰,揽住怀里哥儿的腰和腿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进到了庙里,庙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莲旦身体一颤,憋在喉咙里的哭声,终于忍不住都逸散了出来,呜呜地哭得像个孩子。
陈霜宁坐到了地上的布单子上,让莲旦坐到自己腿上,抬手轻轻安抚地顺着他的背脊,上下来回,动作耐心温柔。
在莲旦的哭泣渐渐停歇,只把脸埋在他颈窝,不时抽噎一下时,他低声道:“不回去了吗?”
莲旦在他颈窝里摇头。
陈霜宁垂着眼皮,看着他。
莲旦的肤色很白,现下,他露出来的耳朵和脖子都哭红了,脸想必已经是哭红得不像样了。
“为什么不想回去,冷杉说的话,你都想过了吗?”陈霜宁又问。
莲旦抱紧了他,“想过了,我愿意。”
“愿意什么?”陈霜宁追问。
莲旦回答:“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有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将来的事情谁会知道,说不定到时你就后悔了呢?”陈霜宁语气缓慢道。
莲旦倏地从他颈窝里抬起头来,果然,他的脸哭得通红,额发乱糟糟的贴在脸上,但眼珠像被清水洗过般透彻,一眼似乎就能看到心底最深处。
“连听我说句喜欢都不敢听的人,凭什么质疑我的决心?”莲旦咬着牙道。
闻言,陈霜宁先是愕然,继而,垂下眼皮,掩住了他的神情。
但莲旦并不在意,以往心中的顾虑和犹豫都消散得一干二净,此时此刻,什么都阻挡不了,他憋在心里许久许久的那句话。
“陈霜宁,我喜欢你。”莲旦说,“我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
陈霜宁嘴唇动了动,“我的一辈子,可能只有三四个月了。”
莲旦嗓子沙哑,但斩钉截铁,“那就三四个月!”
陈霜宁不说话了。
莲旦看着他,“我想陪你一起去西疆,好不好?”
陈霜宁喉结动了动,说:“好。”
莲旦闭了闭眼,靠进了他怀里,两手紧紧抱着他。
“如果,我和那个陈瀚文走了呢,你准备怎么办?”
这次,陈霜宁又没回应。
莲旦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抬手在他肩膀上又捶了一记,看着力气很大,但落下时,轻得像是抚摸。
之后他又哭了。
陈霜宁抬手将他按进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当天吃过早饭,收拾好,莲旦便和陈霜宁一起,去了渡口。
除了冷杉,还有几个莲旦眼熟的汉子,和他们同行。
他们坐的不是渡口船家的船,而是自己雇的船,船舱里铺了软垫,可以让陈霜宁好好休息。
他的状态还不错,莲旦照顾着他的同时,他也在照顾莲旦。
只要不晕船,水路是相对比较舒服的。
他们在河上走了有五六天后,到了一处渡口,弃船乘坐马车。
在马车上就没那么舒坦了,颠簸了十余日。
这一路都走得很急,经常为了多赶些路而错过宿头。
他们大多在外面露营,偶尔住在马车上。
有一日雨很大,到了夜里还没停,没办法生篝火,一整天只吃了冷硬的饼子和酱肉。
雨滴噼里啪啦砸在车厢顶上,陈霜宁的身体很冷,莲旦紧紧抱着他,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不停用手摩挲他的背和胳膊,试图让他暖和些。
这一晚上冷的无法入睡,第二天早上,雨虽然停了,但陈霜宁的脸色很差。
下午日头好的时候,莲旦把被子和褥子都挂在马车横梁上,让太阳晒干,回车厢里时,莲旦看着靠坐着的陈霜宁,有些担心。
还好今天运气不错,在晚上正好赶上到了镇子上,便可以在客栈住一晚休整一下。
冷杉停好马车,先去客栈里定房间,莲旦叫住他,说:“冷大哥,麻烦你,给我和霜宁要一间屋子。“
冷杉看了眼陈霜宁,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答应了一声。
在店里吃了热乎饭菜,晚上睡前,店小二抬了浴桶过来。
莲旦坚持要帮陈霜宁洗身,这次,对方没再反对。
陈霜宁洗好以后,莲旦帮他擦干了头发,自己也脱了衣裳,匆匆进去给自己洗了洗。
等他洗好出来,陈霜宁已经靠在床头疲惫地睡着了。
莲旦坐在床沿,低头看着他,虽然很想摸摸他的脸,但还是忍住了。
陈霜宁最近睡得都不好,他怕把他碰醒了。
路上又坐过三四日船,之后又是马车。
在路上差不多花费了一个月,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西疆黑石城。
这一路,陈霜宁的状态都还好,但到了黑石城当天,才在客栈安顿下来,他就发烧了。
冷杉找来了本地最好的郎中,给开了退烧的药,喝下去倒是管用,但从这天起,陈霜宁的状态明显就不如在路途中了。
这会儿已经是十月初了,按霜若的估计,陈霜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莲旦天天在客栈里照顾着他,冷杉和那几个汉子每天早出晚归,四处打听。
这黑石城不过前后三条街,用不了两天时间,就能把全城粗略走完一遍。
前两天完全没有风行舟相关的消息。
莲旦听回来的冷杉说完,就端着托盘上楼,给房间里的陈霜宁送药。
陈霜宁把药喝了,他知道冷杉他们回来了,但并没问进度,从莲旦的表情上,已经看得出了。
莲旦坐在床沿,安抚道:“这才刚来两天,好多地方没仔细查问呢,冷大哥说,今天他们找了当地人帮忙打听,再两三天怎么都有结果了。”
陈霜宁听了,只是点了点头。
这会儿时候其实不早了,在家里恐怕天都黑透了,但黑石城日落要晚得多,街上有吹喇叭和跳舞的声音,从门窗缝隙传进来。
陈霜宁说:“把窗子打开吧。”
外面不冷,但陈霜宁身体虚弱,受不了凉,但莲旦知道他闷,还是去把窗子打开了半拉。
陈霜宁靠在床头,看着窗外,莲旦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过了一会儿,莲旦还是起身去把窗子关了。
陈霜宁没说什么,只是移开目光,闭上了眼睛。
莲旦替他把毯子往上扯了扯,陈霜宁闭着眼,说:“你和以前不同了。”
莲旦怔了一下,“哪里不同了?”
陈霜宁说:“这次你来大宅以后,就很少见你哭了。”
莲旦眼睫颤了颤,说:“你很累了,我不能总是让你操心我。”
陈霜宁睁开眼,看着他,“有些话,我想我该说了。“
莲旦坐直了身体,心里明白对方要说什么了。
陈霜宁看着莲旦鼓鼓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我可能看不到他出生了。”
莲旦眼睛一下子红了,但他并没打断对方。
陈霜宁说:“我的家当,都在霜若那里,她的、你和孩子的,我都备好了,本来打算我离开大宅之后就给你的,你却追过来了。这次完事回去后,她会交给你。”
莲旦仰着头,呼了一口气,说:“好。”
“以后,你想留在大宅也好,回去靠山村也好,你留在大宅的话,霜若和梁云他们,都会照应你,帮你带两个孩子,能轻松不少。不过,是走是留,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愿。”
“嗯,我知道。”
“我在陈老太太那外甥身上下的蛊虫,与她身上的不一样,三五年后便会自行死去,不会对他有什么危害,你不用担心。”陈霜宁说。
莲旦摇了摇头,“你不会伤害无辜之人,我不担心。”
莲旦握住身边人的手,说:“我和你已有两个孩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当你是我夫君了。”
陈霜宁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莲旦垂下眼,说:“我负了陈家,负了陈瀚文,以后我与陈家都再无瓜葛,陈家的房子和家当、田地,我绝不能贪要,只是陈老头家的亲戚都是虎狼,只老太太娘家待她不错,我准备将房契和地契交给张行,也算作那蛊虫的补偿。”
陈霜宁点了点头,道:“也好,到时让冷杉替你去办,那些陈家亲戚若对你发难,让他去解决。”
莲旦心里难受极了,但仍然尽量保持冷静地听着他的话,问:“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陈霜宁看向窗外的方向,说:“书上说,距离这里三十里地外的琉璃城,是以琉璃湖命名的,那湖水清澈如镜,阳光照耀下,闪着琉璃般的光泽,美极了。”
“如果到时还来得及,”陈霜宁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莲旦,我想死在那座湖边,让那里做我的长眠之地。”
莲旦还是没能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重重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就是在这天晚上,半夜里,熟睡的陈霜宁突然坐起身来,莲旦被惊醒,连忙跟着起身去看他。
陈霜宁一张口,就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溅得到处都是。
莲旦看着手心上的血,脑子嗡的一声,陈霜宁已经双眼一闭,倒回了床上,失去了意识。
从这天起,陈霜宁的状态断崖式下降。
他经常整日昏睡不醒,醒来后,吃东西也很少,几乎没什么胃口。
刚开始,他醒来时,甚至还清醒,还能说几句话,到后来,他醒来后,也在发癔症,根本无法交流。
莲旦意识到,时间越来越少了。
冷杉他们也意识到了。
他们把整个黑石城都要扒了个底朝天,却还没有风行舟半点消息。
当时传出见到疑似风行舟的人是找到了,说是当时在黑石城唯一的酒馆里碰见的,说对方当时喝得酩酊大醉,炫耀自己是江湖有名的风行舟,治病很厉害等等。
但只是一面之缘,冷杉给他看画像,他也说不好他见的人,到底是不是画像上的人。
找人的事,一下子就进入了僵局。
冷杉来找莲旦,把事情进展跟他说了。
这时候,陈霜宁已经昏睡了快要两天了,一直没醒。
莲旦看了看床上瘦削的人影,咬了咬牙,说:“你们留在这里继续找,我带他去琉璃城。”
冷杉同意了,他说:“我留两人护送你们过去,我会再在当地找些帮手,向黑石城周围其他城继续寻找,有消息会随时传递给你。”
莲旦点头。
这事敲定后,当晚,陈霜宁醒过一次,但是是糊涂的,莲旦跟他说了这事,他也没反应,只像个孩子一样,琢磨着床栏上的雕花。
第二天,陈霜宁又是沉睡不醒,莲旦知道拖不起了,一早吃过饭,就与冷杉道别,出发去琉璃城了。
三四十里路,本来不算太远,但路上坑坑洼洼,马车晃得厉害,跑不快。
莲旦怕陈霜宁被颠得难受,一路上都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天已经擦黑了,他们在湖边找到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今天没有月亮,夜晚的湖水黑黝黝的,莲旦关上窗子,眉头紧皱。
好在第二天刚蒙蒙亮,莲旦轻手轻脚推开那窗子,看见窗子外,初升的太阳从远处湖面与天际线的交界处,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照耀在如镜的湖面上,那湖面竟真如琉璃般反射出炫彩的光芒,美极了。
“真好看。”
莲旦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缓缓的,沉沉的。
莲旦回过头去,惊喜地发现,陈霜宁终于清醒了。
他将窗子打开,让陈霜宁可以看清窗外的样子。
两个人在初升的朝阳下,依偎着,坐在一起。
冷杉的消息两三天来一次,都没有什么进展。
西疆地广人稀,出了黑石城,找人的难度相当大。
陈霜宁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足足睡了三天才醒。
醒来后,却是连粥都喝不下了。
莲旦问他想吃什么,陈霜宁想了很久,说:“想吃你做的红枣糕。”
这客栈的后身,就是条挺热闹的街道,每天都有早市。
现在时间还早,莲旦让保护他们的两人守着陈霜宁,自己赶紧拿了银钱下楼去买枣子。
他和店家说好了,要借他们的厨房一用,店家已经答应了。
到了楼下,莲旦找了一阵才找到卖枣子的,陈霜宁难得有想吃的东西,莲旦挑了最好的枣子,刚称好付了钱,要往回走,就察觉出不对劲来,有人在跟着他。
莲旦心跳如鼓,本来往客栈而去的脚步,不着痕迹地换了个方向,在各处摊位走走停停。
在确认身后那人确实一直在跟着自己时,莲旦咬着嘴唇,穿过早市和繁华的街道,快步往附近的住户那边走去。
在转过一个拐角后,莲旦迈开脚跑了起来,顿时,身后的脚步声也跑了起来。
但莲旦肚子大了,动作没那么灵活,在又拐过一个拐角时,他被地上堆积的木头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他身后提住了他衣领,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
莲旦惊魂未定地站稳,猛地转身戒备地看向对方,还没等看清来人,那人已经又一次朝他伸过手来。
一柄短刀刷的一声出了鞘直奔那人面门而去。
那人“咦”了一声,倏地后退一步,躲开这一刀,又向前,一掌凶悍地朝莲旦劈来。
莲旦咬着牙,又是一招化解了对方的攻势。
“咦?”那人疑惑地出了声,准备击出去的带风的拳头突然停了一下。
莲旦趁机将霜若教他的第三招使了出去,短刀直奔那人胸口心脏处而去。
“等……等等……哎呦……,”那人连连狼狈后退,躲开了莲旦这一刀,但也一屁股墩儿坐到了地上。
莲旦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样子,顿时愣了一下。
这人坐在地上,揉着屁股,指着莲旦腰上的玉佩,说:“那是我徒儿的玉佩,怎么在你身上?我还以为你是小偷咧,不过你这招式也是我徒儿的,难不成你们认识?”
莲旦早已回过神来,听到对方这话,他并没放松,而是拿着短刀小心地靠近过去,将那短刀逼在那人下巴处,那人又是“哎呦”地叫了起来。
莲旦皱眉道:“别吵。”
那人就闭上了嘴。
莲旦抬手,在他脸颊和发际间摸索了一阵,那人虽然年岁大了,但也还是闹了个满脸通红,磕磕巴巴道:“你这个哥儿可真是……。”
哐啷,手里的短刀掉到了地上,莲旦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人,喃喃道:“你……竟然是风行舟!”
原来,当年教主死后,教内大乱,右护法存了私心,在逃跑时,将风行舟挟持了。
风行舟医术独步天下,武功却非常一般,只比市井上的混混强一点。
很少人知道,他用毒也很厉害。
在去西北的路上,右护法着了风行舟的道儿,人虽然没死,但也被重创。风行舟趁机逃离,但他不知道大宅那边是什么情况,不敢回去,也不敢贸然联系霜若他们,便只好一个人在西北躲躲藏藏,靠着做游医赚钱度日。
后来,有商队雇他一起去西疆,他便跟着来了。
这里消息闭塞,地广人稀,景色壮美,瓜果丰富,是藏身的好去处,他便没再随商队回去,就这么在西疆待了下来。
他被那右护法吓破了胆,在对方手上没少吃苦头,在西疆,他也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经常是一个地方待个十天半个月,就换下一个地方。
之前他在黑石城,不过待了五六天,在发现自己酒醉误事,有人注意到自己后,后悔不已,连忙跑到了朱雀城,在朱雀城住了十几日后,又来了这琉璃城。
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莲旦,风行舟本打算今天就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地方了。
风行舟听说魔教早已散了,左右护法都已经死了,顿时唏嘘不已。又听了陈霜宁的情况,不由得扼腕。
这些被魔教掳走的孩子们的事,他都一清二楚,也知道陈霜宁是霜若的亲哥哥,当年陈霜宁虽说是因为教主用霜若的命来威胁,而不能认自己的妹妹,但不可能真的做到毫不关心。
他和风行舟一年总要通信几次,也算是老熟人了。
所以,一听说陈霜宁毒发了,身体情况很差,风行舟二话没说,就跟莲旦一起回了客栈。
陈霜宁早上刚醒了一阵,这才没多久,再回去时,人已经又昏睡过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子都关着,有隐约的喇叭声传了进来。
风行舟坐在床边,给床上人凝神把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叹了口气。
莲旦心里一沉,问道:“情况如何?”
风行舟摇摇头,说:“晚了。”
莲旦眼睫颤了颤,脸色一下子白得吓人。
风行舟说:“再早三个月,我都有八成的把握,现下,只有五成了。”
莲旦闭了闭眼,心从谷底又回落,他沙哑着嗓子重复:“很好了,很好了,有希望就好。”
风行舟就这么留了下来,莲旦让人给他安排在隔壁屋子。
当天,莲旦给冷杉他们送了信过去,这天晚上,冷杉等人就也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他与风行舟是旧相识,两人见面也只是来得及客套了几句。
风行舟说陈霜宁身体的毒性已经快要走到心脏了,而他现在昏睡,是身体在抵御毒性入侵,产生了巨大的消耗。
这种消耗很要命,也许在毒最终爆发前,就会因消耗而失去生命。
要解毒之前,得先给陈霜宁补身,增强体力和抵抗力。
他说的补身,不是平常人那样,吃些好的就可以,陈霜宁经常昏睡,醒了也吃不下太多东西,还是要用循序渐进地用药补。
风行舟开了个方子,让冷杉去抓药,熬了后,莲旦定时定量给陈霜宁喂进去。
有时实在喂不进去,莲旦便自己喝进去,再嘴对着嘴,给他渡过去。
夜里也要起来两三次,给他喂药。
白天时,风行舟看莲旦脸色不好,便顺便给他把了一次脉,他说:“最晚下个月底,你就要生了,照顾他的活,你不要都自己做,不要累到。”
莲旦说:“我还好,如果太累了,我会让冷大哥帮忙的。”
风行舟点点头,说:“我给你也开副补身体的药,也能给肚里的孩子补补,小哥儿白白净净才好看。”
莲旦开始时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他才猛地看向他,问道:“我怀的是哥儿?你看出来了?”
风行舟笑着道:“十有八九,你可以给孩子备穿戴了,还有名字,”他指了指床那边,说:“今晚他就会醒,到时你和孩子父亲可以想想,给这哥儿取什么名字了。”
风行舟估计得很准,当天晚上天才黑透,陈霜宁就醒了。
莲旦给他热了自己做的红枣糕,他就着热水吃了半块进去。
尽管吃得不多,但已经是近些日子来,最好的一次了。
陈霜宁吃过东西,莲旦拿了布巾过来,他想接过来,但被莲旦给躲过去了。
莲旦坐在床沿,身体微微前倾,动作很轻,怕碰坏了似的,给他擦嘴角,擦手。
陈霜宁看着他,等到擦完后,开口道:“你现在心情很好。”
莲旦也不说话,冲他笑。
陈霜宁也微微勾起唇角,他抬手,指尖碰了碰莲旦的脸颊,又很快要收回去,却被这哥儿抓住了这只手,侧着脸,主动把脸颊贴到了他手心,充满依赖地蹭了又蹭。
陈霜宁脸色灰败瘦削,但神情柔和,目光都专注地放在眼前这哥儿的身上。
莲旦看着他,觉得对方美丽又脆弱,心里的怜惜和心疼弥漫上来,弄得他鼻酸,他轻声说:“风大夫说我肚子里的是个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