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嫁给牌位后—— by林沁人

作者:林沁人  录入:06-16

莲旦跑过去拽回了羊,那头锅盖已经被掀开了,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见了锅里热着的羊奶,眼睛一亮,端起来也不怕烫,滋溜滋溜就给喝了。
莲旦眼泪在眼圈里转,哭着喊:“那是小旦的奶,他一会起来要喝的。”就算是奶羊,也不是时时都有奶,这是早上刚挤完的,让人给喝了,小旦上午就得挨饿。
陈老大站屋子中间,气得吹胡子瞪眼,跺了跺脚,怒道:“人还没死呢,你们别太过分了,都给我住手!”
他说话还有用,屋里屋外的,众人一下都停了手,往这边看来。
陈老大看着莲旦叹了口气,说:“照理说你家婆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家里还有个小的要养,我们应该多体谅你。可这屋子连带村东头那三十亩地,这可都是我们老陈家的家产,我弟弟过世以后,你婆婆一直霸占着我们陈家的家产,这账早该算算了。”
莲旦惊惶道:“就算我公公没了,夫君也没了,可小旦还在,他是陈家人啊,这屋子和地是他的啊。”
陈老大眯了眯眼,说:“我们老陈家都是厚道人,没谁想占孤儿寡母的便宜,只是小旦还这么小,你家婆眼看着是不行了,你自己又年轻,扛不了事,以后说不定还要改嫁,我们总不能看着这家产落到外姓人手里。”
说着,这老头用慈祥的神情看着莲旦,苦口婆心似的道:“你也不要以为我们要贪这点东西,这也是为了你和小旦好,这屋子你们要住便继续住着,把房契放我这里保管就好,那几十亩地我们帮你种,秋收时该给你们分些就分些,咱们老陈家的都是厚道人,将来小旦长大成人了,该还他的都会给他,你就放心吧。”
莲旦胆子是小,可他不傻,眼前这些人眼睛里闪动的见不得人的贪欲,他看的一清二楚。
陈老大被他这样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也有些难堪,他摆了摆手,像彻底挥去那点子良心似的,对其他人道:“都把手里的给我放下,该谁家拿的,咱们得坐下好好唠。”
说着,这些人就从各处搬了椅子、凳子,凑成了一圈坐着,七嘴八舌地商量起来,全然不再顾及脸皮了。
商量得不对了,他们还站起来骂街,甚至互相撕扯起头发,在地上扭打起来,陈老大也未能幸免,胡子都被扯掉了一绺。
屋子里,陈老太太在炕上躺着,一点动静没有。
地上,一群人闹哄哄的丑态百出。
莲旦抱着刚睡醒,饿得哇哇哭的小旦,哭着祈求道:“求你们了,给我和孩子留条活路吧。”
但他的话都被淹没在吵架声里,根本没人注意到。
就算注意到了,眼前的利益让他们已经失去了做人最基本的良知,也根本不会顾及这对可怜的父子。
莲旦流着眼泪,滑坐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院子外没合上的大门口那边,一个苍老的嗓音喊道:“这是干什么呢,闹哄哄的,大老远就听见了!”
这句话一出口,院子里的狼狗就汪汪叫了起来,但很快凶猛的汪汪声,转变为害怕似的呜咽声,又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莲旦爬起来去看,才起身,就见靠山村的村长开了外屋门,从外面进来了。
他后头还跟着个人,但被他胖乎乎的身体给挡住了,看不大清。
老村长看清屋里的情形,顿时斥责道:“有什么事好好说,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屋子里地上扭打成一团的人都顿了顿,灰溜溜地收回手脚起来了。
说到底还是要点脸面的,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人。
不用细问,老村长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老陈家闹争家产的事,全村都一清二楚,尤其是老村长自己被请过来评理都评了几次了。
他面色难看指责地道:“这陈老太太病倒了,家里还有个几个月的孩子,你们这样做好意思吗?”
那陈老大抿了抿苍老的嘴角,狡辩道:“这个家没男人了,我们这不是担心陈家的家产落到外人手里吗,村长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老村长冷哼一声,身体一转,把身后的人露了出来,道:“谁说这个家没男人了,你们看看这是谁!”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便都往他身边那人望去。
外面这会儿日头正盛,外屋门被打开时,炽烈的阳光照了进来,晃得屋里人都睁不大开眼。
莲旦抱着孩子,也跟随众人呆呆地往那人的方向看去。
陈家这些人都在里屋,莲旦在里屋门口,他离这边更近些,看得也更清楚些。
莲旦的第一印象是这人很年轻,也很高。
他穿一身青梅色的长袍,宽肩窄腰,腰身挺拔,长发束在头顶,发丝一丝不乱。
门口有微风吹进来,他的长袍一角随风飘舞,恍惚中,竟有种飘然若仙的错觉。
但他的脸……,莲旦盯着这人的脸看了好一阵,有几分年轻人的秀气,但大抵是普通的年轻男子的样子,而且让莲旦感觉很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还有那双眼睛,让莲旦莫名地觉得违和,和……心惊胆战。
看着看着,莲旦就发现,在自己盯着对方时,那人竟也在看着自己。
那双说不出的可怕的眼睛里,眼珠正直勾勾盯在他脸上,莲旦从来胆小,被吓得倏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陈老大的嗓子都破了音,颤抖着说:“你……你……,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的!”
老村长转身拍了拍那年轻男子的肩膀,道:“这回谁都不用争也不用抢了,这家的男人回来了。”
莲旦眨了眨眼,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老村长就笑道:“这就是陈老太太那早夭的儿子陈瀚文,他死而复生回来了!”

陈瀚文去世时,才十四岁。
那年雨大,靠山村发了山洪,因为是在白天,村民都在地里干活,只离山近的那趟房屋受了些损失,村里人几乎没什么伤亡。
只一人除外,陈家的陈瀚文是读书人,他娘不让他出门下地干活,他读书读久了,觉得闷,便去山脚下溜达。
他被埋在了淤泥下,村里人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他找到。
找到时,人已经开始烂了,但好歹还看得清长相,就是陈家的陈瀚文。
当时陈老头已经去世了,陈老太太哭得肝肠寸断,几乎死在当场,还是村民们七手八脚把她架了回去,安排着人天天看着,又一起张罗着把孩子安葬了,才算熬过去。
私塾的先生当初曾说这孩子将来必能考取功名,陈老太太望子成龙呢,就算是老头死了,咬牙也供着他继续读书,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人死以后,陈老太太根本放不下。
陈瀚文的先生心里也不落忍,虽说平日里这人待他很少尊敬,还经常因为每月的束脩闹到家里来,但还是精心给孩子画了幅生前小像,送给陈老太太权当个念想。
陈老太太虽是个难缠的,但她对自己孩子是真的好。
她将那画像裱了起来,想孩子了,就拿出来看上好半天。
莲旦嫁过来后,好几次看见婆婆珍惜地拿出那画像,用布巾一点点擦拭,放在膝头,一看就是好半天。
所以,莲旦对陈瀚文的长相,也慢慢地看熟了。
直到村长说出陈瀚文的名字,莲旦才意识到,他为什么看这个男子眼熟了。
那画像上的人不过才十三四岁,眉眼还没完全长开。
他要是还活着,长到现在应该二十二岁了,应该就与眼前这年轻男子差不多。
屋子里这会儿很安静很沉默,除了老村长,所有人都张着嘴,震惊地看着外屋门口这年轻人。
莲旦更是双瞳震颤,不敢置信。
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小旦刚才被转移了注意力,本来已经不哭了,被他用力抱着,感到不舒服了,小嘴巴一瘪,又哭了起来。
莲旦回过神来,忙低头看向怀里的小旦,心疼地松了力气,在嗓子里“哦哦”地低声颠哄着。
但小旦到底是个才两三月大的小婴儿,醒来饿了,屋子里还有这么多脸生的人闹哄哄的,怎么哄都还是哭。
莲旦胳膊瘦得跟门外路边的小树树枝似的,小旦倒是被他养得白白胖胖,他抱着这孩子哄着,不大会儿就累得头上冒汗。
就在这时,一双修长如白玉般的手伸了过来,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有些熟悉的味道随之飘散过来又很快散去,莲旦微微一怔,怀里一空,小旦已经被这双手的主人抱了过去。
莲旦下意识想要把孩子抱回来,但在看清对方低头看着小旦的眼神后,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这年轻男人瞳孔里面的东西让人不敢深看,看久了,就像是坠入了可怕的酷刑炼狱。
而现在,他微微垂着的眼皮,半遮住了那双让人瘆得慌的眼睛,看着怀里哭泣的婴儿。那种仿佛蕴含着这世界一切可怕事物的眼神,竟透出些难以形容的慈爱来。他用薄薄的、干燥的嘴唇,堪称温柔地在孩子额头上碰了碰,微微沙哑的嗓音用一种平静无波但确实是在哄劝的音调,吐出几个字:“小旦乖,不哭。”
不知道为什么,在对方叫出这个名字时,莲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兴许是男人沉静的态度安抚了孩子的心神,也可能只是因为好奇,小旦竟真的不哭了,只睁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怔怔看着抱着他的男人的脸。
年轻男人还是那样,用平静无波地语调夸赞道:“真是父亲的乖孩子。”
听到这话,莲旦还没来得及反应。
“等一下!”第一个迫不及待出声的是陈老大,他用浑浊的嗓音嚷道:“村长,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您是被他给蒙骗了吧,瀚文都死的透透的了,怎么可能会死而复生?”
他这么一说,别的陈家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附和,说:“这人肯定是骗子,冲我们老陈家的家产来的,村长,您可不能信他。”
陈老大脑子还算清楚,在其他人七嘴八舌抓不到要领时,他质问道:“他说他是陈瀚文,他有什么凭据吗?”
村长语气不大高兴,“我自然不是随便就把人带过来了,他是在今早被山上的圆镜师父亲自带过来的。”
“是灵匀寺的圆镜师父?”陈老大眉头皱紧了问,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来。
村长道:“圆镜师父说,他和众弟子为了这十里八乡的村民祈福避灾,为此还特意去地府走了一遭。”
有人发出震惊的抽气声。
村长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道:“圆镜师父向十殿阎王祈求饶过灾祸中的村民,阎王见他心诚,便同意了。问清了他的来处后,阎王让鬼差带来个鬼魂,告诉圆镜,这是靠山村的陈瀚文,因为阳寿未尽就意外死了,一直徘徊在阎王殿里,无处安置,现在圆镜来了,便让他带回阳间。”
“这是前五六日的事了,圆镜师父把鬼魂带回来后,便给他塑了个纸身,让他附了上去,让他习惯了才带下山,怕你们这些愚昧之人不信,还亲自将他带下山交给我,我特意问过他小时候的事,他都一一作答,无不清楚,错不了,他就是陈瀚文!”
“怎么可能呢?”陈老大睁大了浑浊的眼睛,重复地喃喃着。
就在这时,炕边传出来噗通一声,竟是陈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想要下地却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莲旦忙小跑过去扶她起来,陈老太太起身后,坐到炕边,一甩胳膊,把莲旦甩了个趔趄,指着屋子里的人,用尖锐嗓音大骂道:“陈老大你个黑了心的狗娘养的,又想来占我们家这点东西,老娘跟你拼了!”
村长道:“我说,老陈家的,你先别急,你看看这人是谁?”
陈老太太咒骂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她看向了抱着小旦的年轻男人,眯着眼睛端详了一阵。屋子里安静极了,那年轻男子垂着眼皮,只看着怀里的孩子。
看着看着,陈老太太眼睛逐渐睁大,继而张开嘴更加尖锐地哭了起来。
噗通,她又栽倒到地上,竟就在地上爬动起来,一直爬到那年轻男人的面前,仰头露出狂喜的神色,又哭又笑,喊道:“是我儿,是我儿瀚文回来了,这就是我儿,错不了!”
就在这时,年轻男人抬起了眼皮,却是看向了炕边不远处的莲旦。
莲旦睁大了眼,与年轻男人又一次看过来的目光撞上。
对方的眼睛是冷的,黑的,他看着莲旦,慢慢道:“你去村西头老李家,拿两颗鸡蛋去换半碗羊奶来。”
莲旦纷乱的思绪和急躁瞬间压了下去,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孩子还饿着,此时恍然应了一声,忙去外屋碗柜下面找东西。
这村西头的老李家就是唐花家。
唐花才生完孩子没几天,莲旦还去看过,他家也养了一只奶羊。
这人不是刚来村子,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陈老太太的话就像是一锤定音,陈家人再无反对之声。
屋子里,老村长含着笑意在和那年轻男子说:“我下午便抽空带你去办入籍,‘陈瀚文’的户籍已经因为死亡销户了,没法再用这个名字,可能得改一下了,你想想叫什么好?”
莲旦背着里屋,在柜子里拿出两个大海碗来,又蹲着去拿底下的鸡蛋,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之后,一个沙哑并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的嗓音,慢慢回应道:“就叫……陈霜宁吧。”
那年轻男人说出这个名字时,似有一阵恍惚,吐出口的三个字有些晦涩。
莲旦忍不住悄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却没想到,那说话之人不知是一直看着他,还是才看过来的,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撞上了。
在那双眼睛里,莲旦又一次看见了仿佛地狱里映照出的景象,血海翻腾。他心里一慌,忙低头避开对方目光,起身小跑着就出了院子,抓着鸡蛋,抱着大碗,直奔唐花家去了。
在老李家,莲旦很顺利地换了半碗羊奶,还是已经蒸好的。
唐花家的小闺女还小,喝不了几口奶,剩了换两鸡蛋,是他们赚了,他家婆婆很乐意。
莲旦端着半碗奶,拿另一只大碗扣着碗口,小心翼翼往回走。
他家离老李家不算远,但怕奶洒了,着急也走不快,等他回到家,都已经过去一炷香的工夫了。
莲旦心急如焚,怕小旦饿坏了。
但等他小心翼翼进了门,才发现,外屋里此时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闹哄哄的一群人都已经离开了。
婆婆那屋的门开着,也是一点动静也无。
莲旦心跳快了起来,慢慢挪步到那开着的门口,小心翼翼往里面看去。
屋子里,陈老太太躺在炕上,身上盖着破旧的被子,无声无息的。
炕边,那年轻男人站在那里,将手里一个瓷瓶收回了袖子里后,转头看了过来。
“小旦哭累了,便睡着了,在隔壁。”陈霜宁好像看出了莲旦的想法,不用他问便如是说道。
莲旦捧着大碗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忙低下头“嗯”了一声。
他想回自己屋去看看孩子,可就在这时,躺在炕上无声无息的陈老太太却突然喘了一声粗气,像是死人突然复活了似的,出声道:“儿媳妇,你过来。”
莲旦连忙“哎”了一声,把手里的大碗放到桌子上,小跑了进去。他不敢看旁边的年轻男人,犹豫着站到了炕边。
陈老太太极力仰头看他,又看向那年轻男人,脸上迸发出狂乱的神色,兴奋到了极点,大声嚷道:“老天有眼,让陈家这一支不至于绝后!”
她抬手一把死死握住炕边莲旦的手,她的手又硬又冷,不顾莲旦的恐惧和挣扎,双眼放光道:“儿媳妇,晚上好好伺候我儿,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要一年生一个,生他七八个,我们家要人丁兴旺,儿孙满堂!”
陈老太太双眼铮亮,嘴角流着涎水,像只要吞掉活物的野兽。
莲旦脸色涨得通红,又一阵阵发白,他偷看了不远处的年轻男人衣袍底摆一眼,不吭声。
陈老太太嚷着:“儿媳妇,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了,你答应我啊!”
说着,她竟然蠕动着要爬下床来,莲旦连忙急急答应:“娘,我听您的话,我答应您了。”
陈老太太听到这话,这才身体一软,趴倒在了床铺上。
而那年轻男人,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如果莲旦抬头的话,就会注意到,自打他进了这屋子,对方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一直都没挪开过。

第11章 噩梦
小旦肚子还饿着,睡不消停,很快便醒了,他躺在爹爹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眨巴着,一点也不闹。
莲旦给他喂奶时,他肉嘟嘟的小嘴巴直撅着追着勺子。这孩子嘴壮,吃奶特别香,喂晚一口,都要蹬蹬小短腿儿抗议。
莲旦紧忙着一口接一口地喂他,喂完了,起来弯腰有些费力地把胖宝宝抱起来,在屋子里来回溜达着,给他拍嗝,小旦就乖乖地把脸蛋放在爹爹瘦瘦的肩膀上,看来又看去。
拍好了,把孩子一放回床铺上,小旦咿咿呀呀地冲莲旦唠嗑似的,唠了一会儿,眼睛就睁不大开了,长睫毛啪嗒啪嗒的,很快合上,把刚才没睡完的觉续上了,又睡熟了。
这么大的孩子觉还很多,睡得多,长得也快。
那个可怕的年轻男人随村长出门去了,婆婆也睡着了,家里很安静。
床上小小的孩子呼吸均匀地睡着觉,放下床帐,小小的空间里就暗了下来。
在这样的静谧的屋后,莲旦忐忑不安的心神都宁静了许多。
他轻手轻脚穿鞋下了地,去门外割了些青草喂了奶羊,又挤了些羊奶在碗里,准备放锅里热着。
狗窝里,来财睁着一双狗眼,奸诈地盯着他的动作,在莲旦没注意的时候,突然冲出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腿。
莲旦吓得叫了一声,好悬没把手里的碗打了,他慌忙扯回自己的裤腿,在狼狗的唁唁威胁声中,慌乱地跑回了屋。
进屋以后,还能听到院子里大狼狗直冲耳膜的叫声。
碗里的奶撒出去了一小半,莲旦心疼得直喘气,就怕不够小旦吃的。
把奶蒸进锅里了,莲旦才有工夫查看自己的腿。肉皮没伤到,但裤腿被扯得不像样,莲旦头疼地咬了咬唇,回屋找出针线篓,把裤子脱了,光着两条腿坐进被窝里,一针一线地仔细缝了起来。
他嫁进陈家时,就带了两身衣裳。一身是他在家平日里穿的,是出嫁的姐姐留下的,缝缝补补的,补丁已经不少了。
还有一身是母亲特意用她自己的旧衣裳改的,那是母亲最好的衣裳了,比莲旦自己那身强一些,莲旦平日里都舍不得穿。
听说十几里地外的镇子上,要□□夏冬各一身衣裳,起码要花上一两银子,这还没算上里面穿的里衣和抹肚之类的。
莲旦活到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更别说花钱买新衣裳了。
不过这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穷哈哈的,穿着这破衣裳出门,倒也没人会笑话。
莲旦这裤子布料本来就洗得要糟了,被来财尖尖的牙齿咬了好几个洞,又扯来扯去,几乎成了烂布条。
纵然莲旦的针线活做得不错,缝起来也费了不少工夫。
等他缝得差不多了,刚扯断线头,打算固定绳结时,院门响了一声,随即有脚步声进了院子。
莲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谁来了,他急着打好绳结,好把裤子穿上,却越是着急越是打不好。
终于,脚步声已经到自己门外时,莲旦才把绳结打好,但还没来得及穿上。
门外的脚步声停住了,莲旦急得眼皮都红了,他已经意识到那是谁了,在感觉门外的人就要推门进来时,沙哑而有些怪异的嗓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不紧不慢的,他说:“我回来了。”
对方并没唐突进来的意思,莲旦愣了一下,才急急回应道:“哎。”
他怕吵醒小旦,也习惯了不敢大声说话,这一声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但门外脚步声又响起,远离了这道门。
莲旦松了口气,连忙在被窝里,把裤子穿好,整理好自己,才深呼吸了口气,握着拳头给自己鼓了好一会儿气,才敢出门。
他出去时,没看到陈霜宁在哪。
莲旦趴在隔壁屋门缝看了看,陈老太太还在炕上昏睡不醒。
晚饭莲旦煮了一锅玉米面粥,稀溜溜的,就着咸菜吃了。他试图把老太太叫醒,喂些饭进去,却没能成功。
天色渐渐黑了,莲旦有些不安地往外看了看,没看见人影。
他回了屋,跟小旦咿咿呀呀地说话,托着他的小屁股,让他背靠在自己怀里,在这破屋子里到处走走看看。
不时指着角落里的蜘蛛网或是破桌子椅子,给小宝讲这是什么。
他声音低低的,有种独属于哥儿的温柔细腻,听起来很舒服。
小旦睁着丹凤眼,亮亮地一会儿看看家里的破烂物什,一会儿再看看爹爹,没来由地高兴得直蹦跶,把莲旦手臂都快坠麻了。
莲旦说:“你好沉哦。”
小旦张开嘴,“啊”了一声,像在抗议似的,没牙的嘴巴里吐出个口水泡泡,啪一声破了。
莲旦见他这样子,难得的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笑出了声来。
他才笑了一声,突然觉出不对来,倏地抱着小旦转身向门口看去。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一个影子正站在不知道何时被打开的门口处。
莲旦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影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了。
“怎么弄的?”门口停留的人,迈步进了屋,油灯灯光终于照到了他的脸上,算得上清秀的脸,还有一双吓人的眼睛。
是陈霜宁。
莲旦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发现对方问的竟是自己下午刚补好的裤腿。
他身上的衣裳本就补丁叠补丁,就算裤腿缝过了,也应该并不显眼,莲旦不知道陈霜宁是怎么注意到的。
向着自己走来的年轻男人让莲旦感到不安,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才低下头,小声回应道:“是被来财扯坏的。”
陈霜宁停在了他面前三四步远,听到莲旦的回答,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莲旦注意到,他从门口进来后,这几步路走得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与下午回来时不同。
那时候……难道是故意发出声音提醒自己吗?
“时候不早了,休息吧。”年轻男人看着莲旦,这样说道。。
莲旦低着头,头皮一紧,感觉对方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头顶,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先一步开了屋门,出去了。
莲旦把小旦放到床上里侧,去给木盆里兑上温水,把布巾也备好了,站在旁边等着。
陈霜宁洗漱完,接过他手里的布巾时,莲旦递过去就连忙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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