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相抵,郑郁心乱了,想起昨日船舫上,眼前清姿君子手上不停,咬在他耳边喘息着的那句:‘郑卿口不对心啊!’
一时间,他耳根开始发烫,忙按下胸腔中的热意回道:“自然没有。”
林怀治手顺脸颊而下,点在郑郁锁骨处,面上一本正经:“是这里该敷粉。”
“是啊,如狗啃咬过的痕迹,不好好遮一遮,那怎么行。”郑郁突觉被调戏,心冷了,嘴上也就不让人。
林怀治继而弯腰,在他耳畔低声道:“郑御史也是类犬。”
声音清冷却带着欲念,如同跌于尘间的仙鹤染上了世间的七情六欲。
郑郁怒想林怀治才是狗,他昨天哪里咬人了。
又啃又咬的明明是林怀治,随即想起这人昨天的失态,不禁讥讽:“犬病尚可治,重欲可不好治。”
林怀治直身站好,收回手看了郑郁片刻,眼神幽深:“劳郑御史惦念。”
郑郁想其实我一点都不惦念你这个的!
“这是右相的局。”林怀治不知想到什么又坐了下来。
“嗯?”郑郁眉心一皱,“他做的?”
林怀治拿过他今日记的纸,扫了几眼后,严肃道:“这件事被揭发多的是人顶罪,礼部侍郎既是主考,亦是这些考生的老师,也是这盘局里的弃子。”
郑郁反应过来:“刘仲山一开始就想除了这两人?”
科举案只是开头,刘千甫一开始就想除了张书意和谢密,但他二人目前尚无过错。正巧此时科举学子想要痛申他,他便以此为由划掉了对他有歧见的举人,继而提拔这些官宦子弟。
这些举人落第必会伸冤,但斥责他奸佞误国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一步则是及第之人皆为高官。必定会说及科举舞弊,官僚上下其手,引起德元帝怀疑。
这事一报到德元帝面前,德元帝为着朝堂安稳和学风清良必会严查。那这时被他提上来的张书意和谢密之子,就会在赵晋的诬陷中下水。
一句话让他从云中雾中拨开,得见连天山脉。
“否则李康落第之人怎会轻易得见圣驾呢?”林怀治说,“他最初就走的就是这步棋,只是有人将这件事情快了些时日推到圣前。”
他的话说完,眼神直直地看着郑郁,眼中水波平静,可平静的水面下又似有窥探一切的神韵。
“李康见驾是他自己有本事,何来旁人?”郑郁对上林怀治的眼神,平稳从容。
林怀治嘴角抹笑,“郑砚卿啊!郑砚卿,你做事在他面前差点火候。”
这句话郑郁要是在想不通就是傻子了,冷笑道:“你跟踪我?”
“没有跟踪你,只是龙武军中有人偶然瞧见了,连慈说的。”林怀治细细朝人解释,他不想郑郁误会。
郑郁对林怀治的说辞半信半疑,说:“龙武军看见了,那刘仲山也快知道了。殿下今日对我说这个是为我送别?”
林怀治沉了眼,表情似是生气,“不,他不会知道。”
“那殿下是在帮我?”郑郁好奇问道。
这时屋内没人,他见林怀治知道这件事还帮他抹了去,又开始打趣起人来。
“这件事迟早会捅出来,早一日晚一日何无不可?”林怀治冷冷道,“在此时是最好的。”
郑郁:“为何?”
见郑郁问,林怀治便耐心道:“上月底监察御史奏报刘仲山,有州县刺史贪污五十万贯的税账,因着这里面牵扯到了众多权贵、皇亲,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一直慢拖着不敢下手。这科举舞弊案出来,接下来就是这笔账,最好的原因则是因为你查贪污案,而不是旁人。”
“我?科举舞弊案只是刀上第一血,这笔税账才是右相最终的目的?”郑郁皱眉不太理解这话意思,又问,“难道这张左相和谢中丞也在这里面?”
林怀治摇头,转答为问:“不止,这账出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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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的!就是想的那样,林怀治那次很快,然后这件事会被郑郁嘲笑很久!
郑郁答道:“还望殿下告知。”
林怀治声音沉着:“岐州刺史姚同身上。”郑郁一时想不起这是谁,林怀治又道:“袁相二女婿。”
“姚同?师傅的女婿?”郑郁哑声,寒意骤生,“那要是查不干净......”
“查不干净,拉下的何止权贵,而是会波及到袁相。”林怀治一语点破,“所以你是在是最好的。昨日紫宸殿中,是严尚书提明要你同王瑶光来查这件事,就是顾及到了刘仲山的心思。”
郑郁肃声道:“所以刘仲山才会让王瑶光来查这科举舞弊?实则是科举舞弊,内里是这笔税账?那还是歪打正着。”
“而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目前只有刘仲山和户部尚书知道,袁相全然不知。”林怀治说,“待明日圣意下后,你再去寻袁相商议,否则过早寻,会引起刘仲山的察觉。”
对林怀治的话,郑郁总是秉心而信,他点头:“我明白。”
林怀治言简意赅:“两个案子,可以拉下与他政见不合的所有官员。”
两个案,拉下尚书左丞相和御史中丞、门下侍郎,更莫说朝中其他官员。郑郁长吁口气,故作轻松问道:“臣斗胆问,殿下处哪一方?”
林怀治跟他说这些,绝不是因为闲来无事跟下属闲聊,而是在提醒他,提醒这里面的局涉了多少人在。
空了五十万的税,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人插手,谁能保证?他此刻想知道林怀治的想法,或是说,林怀治也与刘千甫有所歧见了吗?
太阳还未落下山头,阳光照进推事院的屋内,林怀治身后是金影浮动,他神情严肃郑重的朝郑郁道:
“爱之所往,便是吾心归去之乡。”
衣袖随风,人已离去,唯郑郁还留在屋内细细想着这句话。
彼时黄昏与黑曜交割,殿内烛光亮亮,恰有白雾冉冉相衬,如深梦中的幻境,似真似切。
宫婢脚下沾着雾,引着刘千甫往浴殿内走。
刘千甫漫步过内侍宫婢捧着沐浴香料和干净衣物前,隔着垂地的帷帘纱帐。只听帷帘后浴池里水声哗哗,热雾扑面。
“仲山,进来吧。”帝声从帷帘后传来。
刘千甫称是,继而进内。
德元帝赤膊靠在浴池内,身后宫婢为他按肩舒缓,德元帝抬手道:“这池水尚药局的人加了些首乌、丁刃在里面,说是能解乏护身,你也下来试试。”
刘千甫点头道谢,随之就有内侍前来熟练的帮他宽去衣物。
进入池中后,德元帝挥手,就有宫婢为刘千甫按肩舒缓。
“你这背上还是留了疤。”德元帝在刘千甫宽衣时瞥了两眼,一时感慨说道。
刘千甫语气平淡,“能为陛下挡灾,是臣之幸。为江山保一圣明贤君,臣就算再挨十刀,受千刀万剐也愿意。”
这疤是当年德元帝做卫王巡临州县时,险些被歹徒所刺。
生死时刻,是他扑身挡在德元帝面前,血流不止,昏睡三日才捡了这条命回来。也就是那次,他与德元帝才走近了关系。
而背上也留了一道长疤,触目惊心。
“这都没什么人,还君什么臣。普天之下,谁敢给你千刀万剐之刑?”德元帝笑着说,“科举处理干净了吗?”
刘千甫答道:“赵晋和苗安已认罪,其余人陛下如何看?”
宫婢力道恰好,德元帝舒服的阖上眼,冷笑道:“都先贬出长安,一个个天天盯着我,自己私下里又做出这等贪污案事来,朝野中尽是无用之材。”
既然事情礼部、吏部侍郎已经认罪,其余人他不想浪费心思去查。坐于帝位,律列条陈束缚着他,谏官们在此时犯错,那就出京沉几年吧。
“那这些贪污案,还要继续查吗?”刘千甫思量着开口。
德元帝道:“我记得你前两日说岐州刺史贪污,如此的话,这件案子,也交给他们去查,我倒要看看这里面有几个人。”
“陛下,成王殿下......”
“仲山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德元帝打断刘千甫,“太子一旦权势大起来,对君的我和臣的你,都不会好,六郎性子纯正沉默寡言,我先让他磨练着。再过些年,就把他放到外地去,做个闲散宗室。你也理解一下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思,我终究亏欠他。”
德元帝的话无疑是在敲定林怀治以后的路,刘千甫见此也只能作罢,“陛下是仁君,何来亏欠之说。”
德元帝爽朗地笑了声,拍拍刘千甫的肩,说:“仁君!仁君!先人再君,我先做的他父亲,再是皇帝。你对你家十一郎就不是亏欠了?你才把他接回家几年,慢慢的肯跟你说话了?”
刘千甫点头说着这几年刘从祁对他的逐渐变化,两个父亲就在这浴池内,对着自家孩子颇有心得的交流起来。
夜幕收下白光,郑郁喝着茶仔细想着今日推事院里官员们的的说辞。
“二公子,为何不在这时直接向圣上说明白?”齐鸣理好床铺,检查好窗关严实后对郑郁说道。
郑郁敲着茶碗,平淡道:“说明白什么?刘仲山舞弊科举吗?”
“自然!”齐鸣不明白,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将李康引到德元帝面前,为何现在郑郁不直接揭发出来。
“齐鸣,假若我想要撼动这颗深附朝堂十余年的古树,单单一案谈何容易。”郑郁将茶碗放回案上,说,“这次的事情,圣上未必不清楚。昨日紫云楼内,圣上就算猜忌了刘仲山,可黄昏议事时,还是将人传了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圣上离不开他!”齐鸣骇然道。
郑郁起身抻了个腰,懒懒道:“不是离不开,而是现下朝中,只有这一个人会顺着他的心意迎逢。再加之这次的这个案子势力错横,圣上突然放平阳世子同一起我查,就是在平互各方势力。这次朝中大洗一番,就看后面是哪方上台继续唱了。”
“那尚书左丞相之位,刘仲山会安排自己的人上去吧?”齐鸣说,“这事要不要跟袁相公商量?”
烛光笼罩,郑郁的身影走到屏风前,他手拂上绸布上的墨画,想着林怀治说的姚同,眸色深沉:“等这位左相坐上去,在给他送份见面礼。师傅那儿明日我自行去说。”
红纱金帐,内里人影重叠。不过须臾一只手撩开轻纱,身姿昂然,儒雅俊秀的面色透着薄汗,微喘着气。
李远谌穿着单衣微敞着领,倒了茶水,回到床边。
林嘉笙支起上身撑颐倚在金缕席上,指尖绕着胸前秀发,李远谌还未走近,就被林嘉笙伸脚抵住,白皙脚尖踩在腰间让他不能前进。
李远谌停了步,扬了扬手里茶,温柔道:“公主不是渴吗?”
“你来找我只是夜分饮茶,求阴阳相通之妙?”林嘉笙足尖蹭着李远谌丝绸单衣。
李远谌淡笑着握住那不安分的脚,寻至背脊,欺身走近在床边蹲下,将茶水含在嘴渡于林嘉笙,辗转几册,哑声道:“是我想公主了。”
林嘉笙随手扯了件散落的衣裳擦去他额间细汗,笑道:“是吗?”李远谌点头,林嘉笙又道:“再不说,我可让长史参你一个擅闯皇府之罪。”
李远谌握住林嘉笙的手,垂下眼眸低声道:“是张左相。”
“李郎脸上都沾去了我的花钿。”林嘉笙额间红艳花钿已被蹭乱,烛火影下,美人如斯。
李远谌道:“臣善丹青,愿为公主再度描绘,以作赔罪。”
穿花赤凤纹镜前,李远谌跪在林嘉笙身前,手里捧着胭脂为她补描着额间艳色。
“张左相,扯进了昨日紫云楼里的科举案?”林嘉笙目色深沉地看着眼前人。
“师傅之子罢了名次,今日推事院里,郑砚卿等人敲定师傅贿赂赵晋。”李远谌笔力轻淡,神情专注,“右相已回报了圣上,应是要贬出京。”
林嘉笙掐住李远谌下颌让他低头,冷漠道:“圣意已定,你何必来寻我?”
“音昭,师傅是受人诬陷的。”李远谌略掉嘴下的力,说,“圣上让郑砚卿去查贪污,定要查户部。户部尚书谢中庵手里,还有许多账册没清啊!要是左相在,公主就可无忧。”
林嘉笙这几年从谢中庵手里要了不少钱,也在吏部苗安那里买卖了不少官爵。
但这些一直是私下里的,要是在这时被捅到德元帝面前。
那些御史谏官少不了金殿劝谏,以死明身正皇室律法,连着这些年的芝麻事一起弹出来,想起那画面林嘉笙就头疼。
“他帮我?”林嘉笙擦着李远谌嘴角若有若无的胭脂色。
李远谌放下胭脂盒和湖笔,反握住林嘉笙的手,目光似水深情,说:“我帮公主,不让公主处于乱笔下。”
翌日,延英殿内,德元帝沉着脸听袁纮奏事。
“陛下,张左相和谢中丞实在不大可能会贿赂考官,臣恳请陛下重审此案。”袁纮没想到今日上午,贬这些人的放任书就发到了他手里。
那任命,字里行文一看就是刘千甫写的,所以他今日才要求急见德元帝。
“袁相公是认为我会偏私?”王台鹤可不怕袁纮,说,“且昨日之事,你的爱徒郑砚卿也在,你若不信。大可去问他,推事院审了多久,他俩都是那番说辞。我奉陛下圣令严查,怎会遮掩真相?”
“臣看证词,他二人并未承认,乃是有冤。”袁纮不理会王台鹤,自抒口意。
“袁卿,这些日子你修国史是不是累了?”德元帝沉声说,“先回府歇息歇息,这世家科举私受贿赂的结果,朕总得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才是。”
德元帝脾气一向温和,与臣子自称多数为我,可一旦用了朕字,就是表示起了怒。
袁纮听出来了德元帝话里的不满,但还是强硬道:“臣为国进言表心,为社稷明目修撰,并不觉累。陛下,交代是交代,可二人想来应有他人诬陷。不应让清明之人受此污名。”
“那袁相公认为是谁诬陷的?”王台鹤说,“郑御史,不如你来答你师傅的话,告诉他你昨日在推事院,我们可有威逼诱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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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袁纮侧头看郑郁,对他微微摇头,郑郁心下明白,袁纮是让他不要提重审。
便折了中话答道:“昨日推事院中,赵晋和苗安认罪所收贿赂及殿试泄题,可张左相和谢中丞确实称自己被赵、苗污蔑。”
“这种事情,难道他还会承认吗?不过是想诓一下你们博得同情。且这证据确凿,无从抵赖。”刘千甫淡定站在一旁,说,“不过袁相公若真认为他二人被污蔑,不如一同下了死狱严加审问。”
袁纮怒目看向刘千甫,冷声道:“真进去还完好出来吗?”
这时的王台鹤又在中和泥,说:“怎么就不能了?袁相疑心他二人被污蔑,那就不如下死狱问问,也好平袁相你的中正之心。”
几人吵的凶狠时,主位的德元帝悠悠开口:“袁卿,时辰不早了,你先退下吧!放任书你记着签了,朕不想见这个再被给事中驳回。”
他不想做为皇帝,贬谪贪吏臣子,难道还需要袁纮教他。
袁纮好,可有时也不好。性子太倔太直,这样的人虽好可有时也会犯着他的怒。
为着大局着想,袁纮知德元帝生了气,便不能再提这件事,以免伤他和德元帝多年的君臣感情,只得收起心中疑虑,以作后谋,“是,陛下。臣告退。”
“上月监察御史奏报岐州去年的税收账上与户部不吻,户部登册是七十万,岐州刺史说是一百二十万,这笔钱三司至今没搞明白,你们就去查吧。”德元帝指着郑郁、林怀治、王台鹤说,“弄清楚后,与仲山商议好决策再呈圣给我。”
德元帝是真觉累了,这自并州雪灾开始到现在,这断断续续的他就没怎么休息过,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干脆把事情全甩给刘千甫处理。
林怀治是他儿子,他最为了解,这下子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郑郁上头有袁纮盯着他也放心。
三人颔首退下,出了延英殿,王台鹤说:“没想到还要查户部,这长安城里到底有多少鱼啊!”
“江河之大,数有万尾。”郑郁看远处升起的晨阳说道。
户部内,户部尚书谢中庵、度支司员外郎李文垚,两人与几位主簿抱来一摞账册,堆在案上。
谢中庵扶着腰,喘着气说:“这是岐州历年的税收账册,这是去年的。去年的税帐收上来本无不妥,只是巡县的监察御史弹劾姚同,这才翻出来。”
王台鹤掩鼻,手扇去账册上感觉并不存在的灰尘,皱眉嫌弃:“你这上面全是灰啊!你们户部没打理吗?”
“哪有灰?”李文垚觉着这王台鹤真矫情。
“去年岐州朝集使可是姚同?”林怀治拿过账册翻起来,开门见山。
看林怀治问,李文垚答道:“不是,姚同说这钱他交上了,但不知为何,这监察御史翻出来时,户部上就不见了。”
李文垚说去年岐州的朝集使是岐州长史,他称自己来长安时所递调税就是七十万。而非监察御史所核查出的一百二十万,他也实在不知这剩下的五十万到底在哪里。
“朝集使来的时候,你们都没查清楚就登了册?”郑郁看德元十八年岐州税钱为一百三十万,而到了今年一下锐减到七十万。
户部这群官员也不疑惑?
“郑御史,这州州之间,年年岁岁都不一样。”谢中庵笼了袖,从容自如说,“天灾不断、蝗灾虫灾、人口流失都会是缘由,就好比你父亲北阳王所在的永州,德元十八年时的税钱是八十三万,可到了德元十九年就只有六十一万。更莫说德元六年,永州税钱是一百三十二万。这相差的钱数,自然冯长史也同我们说了,作为户部官员我们也得想着这一切可能,所以对着这个,只要不甚太大,我们也就信了。”
听着这番说辞,王台鹤嗤鼻:“拿这些说事,无非是想脱干净罢了。我只问这笔钱经了哪些人手?”
谢中庵回道:“朝集使入京经手人可太多,得问岐州长史了,不过他已经回去了。”
“这是你签的?”郑郁从户部文书签引上找出一个名,上写正是谢中庵。
谢中庵伸头看了笔迹,点头:“是我签的,郑御史。这些账册都在这里了,这笔钱到底去了哪里,我们户部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王台鹤看这些账册就眼前冒花,郑郁看着谢中庵的名,笑道:“谢尚书放心,我等会查探清楚的。”
谢中庵巴不得早点离开,揖礼说:“那成王殿下,你们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传唤我们就是。”
李文垚也点头,随后两人退下。
“这笔钱到底进长安没有?”王台鹤随手拿了一本账册乱翻着。
“应该进了。”林怀治说,“只是不知落在哪里。”
王台鹤叹道:“这岐州长史还不在京,去哪里找这五十万。”
页册翻阅时,郑郁瞧见谢中庵签下了这笔岐州来的钱,而所签数额正是七十万,皱眉道:“这笔钱一定是在户部不见的。”
王台鹤手撑着下颌,问道:“为何?”
“姚同不会撒谎,去年交上来的调税确实是一百二十万,可是在入京后,户部所签的确情文书里就只有七十万。”郑郁看着页册上写的时日,德元十九年十一月五日,说,“朝集使十月廿五日抵京,十一月朔日由户部引见面圣,这期间过了这么久,难免不会保证出什么意外。”
王台鹤也不是不知晓姚同和袁纮的关系,堆笑道:“你如何保证姚同不会撒谎,若非这次监察御史查出,你猜这笔钱他会不会昧下?”
“你的意思要押姚同和岐州长史入京?”郑郁反问。
押了这两人入京,重刑屈打之下岐州长史难免不会受他人意攀咬袁纮,他必须得把事情定在户部。以免这两人重刑牢狱。
两人气势瞬间紧张起来,王台鹤哂笑:“不然呢?这笔钱是出在岐州地界上,不押他二人入京,如何查得清楚?”
“虽是出在岐州,可内里确是在户部,进京之后才不知去向。”郑郁据理力争。
林怀治打破两人的僵持局面,肃声道:“查户部官员不是小事,且这岐州刺史和长史我想刘相已经出了缉拿文书,擒拿二人入京了。”
“岐州距长安不过七八日便到。”王台鹤收了笑,说,“这半月里砚卿你还不快些。”
他知郑郁如此做就是为了袁纮,可惜一人之力何以撼动权贵。
话语点醒郑郁,他察觉自己方才有些失态,礼貌淡笑道:“我为圣上办事,自然尽心尽力。”
春风带起杨柳拂过江水,带起圈圈涟漪。杏园园内杏花已于春夜中绽放,灿若云霞。
而杏园一名唤鱼跃龙门的酒肆二楼雅间内,严子善坐在榻上看着一楼厅内弹奏箜篌的歌姬。
手上剥着葡萄,他不喜吃皮,于是将剥好的葡萄,放入面前食案上的五彩鸳鸯琉璃碗中冰着。
旁边的袁亭宜和刘从祁则从碗里拿着吃。
“你俩别吃了行吗?”严子善对两人怒吼。
他一直看歌姬奏曲,没空去看碗里的葡萄,等回神发现,剥了一盏茶时分的葡萄,碗里只剩两个了!
“就是!九安,你别吃了!”袁亭宜看严子善发现,立马呵斥起别人。虽然吃的最多是他。
刘从祁把咬了一半的葡萄放回碗里,袁亭宜怒道:“你有病啊!你吃得只剩一半干嘛还放进去,全是你的口水,你指望谁吃啊!”
刘从祁撇嘴不以为然,拿走碗里最后两个咽下肚。
“你俩都有病,吃吃吃吃,砚卿一会儿来吃什么?”严子善简直想捶这两人,拿过一串新的开始剥,说,“你跟他说了没?现下早出宫了,皇城到杏园,爬也爬到了。”
袁亭宜抢过碗里新剥好的葡萄塞嘴里,“我说啦,这人过来总得需要时间吧!你急什么呀。”
“袁三公子,我和九安可是换值出来陪宴的,否则哪能凑到大家都在的日子。”严子善不满。
随后贱兮兮地撞袁亭宜一下,斜笑道:“你上次还带砚卿去红香榭了?”
袁亭宜咦了声,说:“这都去年的事,你这儿没跟上?”
这几月严子善当值查事忙的很,袁亭宜又闭门不出,他俩确实许久没见过,所以袁亭宜才说他没跟上这长安亲仁坊第一要闻。
严子善刚想开口,袁亭宜就想起什么,猛地掐住严子善脖子晃悠,怒道:“我这才想起,上次你说帮我寄信,结果你往信里塞了什么寄给砚卿?”
“咳咳咳,你先松手。”严子善不住咳嗽,脑力飞速想着终于想起是那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但理亏在先不好去驳斥袁亭宜,只得由着袁亭宜撒火,嘴里不住求饶。
两人搅合在一起,大吵大闹,吵闹声掩住了箜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