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生—— by徐徐图之

作者:徐徐图之  录入:06-29

随着邹冀的离开,薄韧又像泄气的足球,霸气不起来了。
他把这泄气的根源归结于刚才不该说脏话。刚刚那句话有没有羞辱到杨樵他还不知道,他自己已经有点不舒服,有点后悔那样说话了。
杨樵却像是理解他只是一时冲动,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和计较,看他的眼神里仍是充满了惊异,和欲言又止。
薄韧转念一想,不对啊,他为什么现在还要考虑杨樵的的感受?谁来在乎他这一年里的感受了?
他再度怒视杨樵。
杨樵被他瞪了一眼,非常紧张,双眸在银边眼镜后飞快眨了七八下,才说:“你……薄韧,你……你究竟每天吃什么?才一年多,你居然长得……居然长这么大了啊。”
薄韧:“……”
他面无表情,内心已经因为这句话而大破防了。
一年了啊,杨樵,你也知道已经一年多了啊。
他一语不发地起身,背了自己的单肩包,绕过杨樵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杨樵茫然了一下,忙跟了过来。
出教室,穿过走廊,薄韧大步流星地下楼,杨樵一路小跑地跟着。
“你等等我,”杨樵焦急地叫他,语气又带着小心翼翼,道,“薄韧,你等等我。”
他们教室在三楼,薄韧一呼一吸,就已快步下到了一楼,而后他疾停下,猛然回过头。杨樵正朝下跑着追来,顿时没刹住,一下迎面撞在了薄韧身上,这一下撞得,差点把眼镜从脸上给撞飞,他赶忙一手手忙脚乱地扶住眼镜,一手抓住旁边楼梯扶栏,这才站稳了。
薄韧冷酷地看着他。
他站在两级台阶上,不知是因为跑了一路,还是因为几乎撞飞眼镜的狼狈而尴尬,总之脸慢慢涨得通红,又扶了扶眼镜,小声说:“都说让你等等我了,你怎么还走这么快。”
薄韧没想到他居然还敢指责自己,当下便回击道:“你让我等我就等?你算老几啊?”
正是放学时间,周围不少同学走来走去。
杨樵更尴尬了,道:“别发火,我们都好好说话行吗。”
“好好说你妹,”薄韧道,“你想说话我就得听你说,凭什么?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把我当什么?你心里但凡有我一点,都不可能这么对我。”
杨樵:“……”
路过的同学们:“……”
薄韧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歧义,他真的非常难过,说完后,转身更快地走掉了。
他到学生车库里骑了自己的电瓶车回家,一路上把车骑得飞快,风很大,吹得他眼睛都有点不舒服了。
当天下午,新生们带齐了东西,集体坐学校安排的大巴,出发去军训基地,开展为期一周的军训。
杨樵上车比较早,坐在车门入口第一个位子上。
到薄韧上车的时候,和杨樵一打照面,杨樵愣了下,忙挪到里面靠窗的位子,又愣愣地看着薄韧,希望他能和自己坐在一起。
薄韧目不斜视地朝大巴后面走了。
杨樵的视线追着他,看他坐在了最后一排,只好转回来,安静了片刻,低头给自己扣好了安全带。

第5章 军训
到基地后,带队老师把这一届新生移交给了教官。接着就是给新生们开军训动员会,一直搞到晚上七点,才排队去食堂吃晚饭。
教官们表现得都冷漠而凶恶,当然是为了给刚到的学生们立好规矩。
刚到基地时还有一部分学生欢天喜地,对军训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对即将体验到的集体生活感到新鲜,被冷酷无情的现实兜头泼了冷水,只剩下了沮丧,还有晚上不能回家的悲怆。
不过终究都不是小孩子了,基本的规则认知是有的,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主动去触霉头,免得被当做儆猴的第一只倒霉鸡。
食堂里只有咀嚼声和偶尔的餐具碰撞声。
吃过晚饭又列队,以班级为单位,分好了训练队,又开纪律□□会。
深夜里才终于结束了这一切,学生们被放回到了分配好的十人寝室。
基地在郊外,依山而建,蚊子很多,寝室里已经点起了蚊香,可也还是嗡嗡声不绝于耳。
薄韧和邹冀分在了同一间蚊子窝里,回来后第一件事,一群男生争相打热水,聚众烹饪人间美味开水泡方便面,太饿了太饿了,饿得都没力气说话。
“食堂的饭,拿去喂猪,猪都不会多吃一口。”养尊处优的邹冀少爷刚来几个钟头,已经要崩溃了。
他哽咽着吸溜泡面,道:“我好想回家啊,想我妈了。”
一到基地,他的手机就已经被收缴了上去。
“有公用电话可以打,”薄韧本来就没有自己的手机,说,“要去打吗?”
邹冀道:“不想去了,排队的人肯定很多。”
他又问薄韧:“你要去吗?你要去我就陪你排队,也打一个。”
薄韧道:“不打,我家没人,我妈今天夜班,我爸去海津送我哥上大学了。”
邹冀想起来了,薄韧以前提过妈妈是在医院工作,是位护士,又问:“咱哥考去海津了啊,哪个大学?”
“海津工业大学,”薄韧提起考入名牌大学的亲哥来,语气颇有些骄傲,说,“学机械工程,工大最好的专业。”
邹冀配合地发出羡慕声音,说:“我要是能考上海津工大,我爸妈就要烧高香了。”
薄韧道:“我爸妈也烧了,高考分数一出来,我爸当天就赶回老家上坟烧香,虔诚地跪谢祖宗十八代,庇佑出了这么一个十里八乡都羡慕的文曲星。等工大录取通知书到了,他又大摆了三天酒席,在我们小区里拉横幅,放礼炮,还请了舞狮队和秧歌队过来表演。”
“……”邹冀的泡面快从鼻子里喷出来了,道,“这么夸张的吗?”
薄韧道:“一点都不夸张,要不是我嫌丢人,拼了命拒绝,我爸本来还准备去租一匹最膘肥体健的枣红大马,计划让我哥骑着那马,穿上状元及第服,戴上红花披挂,去云州最热闹的商业区游街呢。”
邹冀笑得吃不下泡面,旁边另一名同学抓住了要点,问道:“不对啊,不该是你哥嫌丢人吗?怎么是你嫌丢人还拒绝了?”
薄韧叹气道:“因为我爸这计划里,还有很重要的一环,让我扮成书童模样,去给我哥牵马。”
这下不但邹冀喷面,其他室友也都快笑死了。
他们寝室里的欢乐笑声传播了出去,其他寝室纷纷疑惑,探头张望。
隔壁一间寝室里,杨樵挂好了蚊帐准备睡觉,也听到了隔壁的笑声,猜测是薄韧又在讲笑话……他也有点想念薄韧那一百零八套逗闷子的花活儿。
和薄韧在一起玩,任何时候都不会觉得无聊。
啊!蚊帐里怎么还有只蚊子啊?!杨樵悲催地在内心大喊,只好又戴上眼镜,仔细找那只漏网进来的蚊子。
总体来说,基地的条件比起他们初中过来军训那一次,还是好了很多,至少现在寝室装了空调,澡堂也加装了足够的淋浴头,训练场旁边还摆了几台聊胜于无的冷风机,比起三年前的硬件,有了不小的提高。
可是与之相应的,高中生的军训比初中辛苦了十倍不止,起得更早睡得更晚,训练量也成倍数增强。
早五点五十起床哨,六点整后出早操,七点回寝室整理内务,七点半吃早饭,八点开始列队军训,十二点吃饭,饭前还要整队唱军歌。
捱到珍贵的午休一小时,男生寝室里呈现出一群死狗睡得昏天暗地的动人景象。
下午继续训练,晚上还要开会学习到九点半。
一个漫长的二十四小时过去了,终于结束了正式军训的第一天。
邹冀今天哭都哭不出来了,回来后呆若木鸡地在马扎上坐着,精准形容道:“我感觉我已经被晒成了人干。”
寝室里其他九条人干表示了认同。
薄韧也被晒得够呛,不过他身体和精神素质都比邹冀好一些,今天的训练量还在可忍受范围内,还有余力可以维持正常生活。
去洗完澡回来,他端了个盆,去公共水房清洗刚换下来的脏衣服。
一进水房,就看见了杨樵。
男生们住集体宿舍,又是夏天,睡前洗漱时间,光膀子的居多,有的只穿条内裤也在楼道里乱窜。
薄韧也只穿了运动短裤,赤着上身。
杨樵没有这般,规规矩矩穿了迷彩背心,应该是洗过澡了,换了条自己的睡裤,正站在水池前刷牙,一边刷着牙,还一边打着瞌睡,上下眼皮睁不开的模样,牙膏泡泡都快要滴到背心上了。
薄韧走到另一边,开水管接水,想了想,伸手撩了一把水,反手一甩,甩了杨樵一身。
“!”杨樵一个激灵站好,忙用手背抹了抹下巴的泡沫,又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薄韧若无其事,大大咧咧地洗自己衣服。
杨樵没有戴眼镜,看不清楚薄韧,水房里也还有其他人,他也不确定自己身上的水从哪来的,眨了眨一双黑白分明的无神大眼,满头问号地转了回去,满头问号地继续刷牙。
薄韧悄悄看了他好几次,心里涌起了熟悉的亲近感,过了这么久没见,杨樵的行为举止完全没有变化,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杨樵从很小的时候就是慢吞吞的性子,仿佛没什么事会让他着急,说话做事都是慢慢的,很爱思考,总是在想事情,很聪明,手脚却不协调,具体表现在每次要做什么,他的行动总是落后思维几秒钟。
薄韧觉得他很像一个会掉帧的卡通人物。
大约是从四年级开始,杨樵的视力就每况愈下,也不奇怪,他除了认真学习,还很爱看课外书,吃饭要看,睡前要看,走路也要看,终于到了初中阶段,他把近视镜度数看到了五百。
视力不好以后,也许是因为通过眼睛接收信息的速度变得更慢,他的反应也跟着变得更更更慢,演变到了有时薄韧和他讲话,他都会先“啊?”,然后才给出回应。
以前薄韧还是很喜欢他这性格的,可以说在当时的薄韧看来,杨樵没有任何缺点,慢性子也是一种很好的性格。
现在则不然,他有点希望杨樵能变得急躁一点,如果杨樵能在被他无视的时候,发脾气和他吵一架,那样也许会更好。
军训的第四天,重新分了方队。
这次,薄韧和杨樵被分到了同一个方队里,还被分到了同一排。
薄韧在整个方队里第二高,最高的那男生站第一排排头,薄韧被教官指定到第二排排头。
“你,”教官指向旁边其他人中的一个,说,“你站第二排第二个。”
排头薄韧保持着立正军姿,有人走到他旁边站定,他才微微侧目,看是谁。
已站到他身边的杨樵也偏过头来看他,见他投来目光,杨樵匆忙对他露出微笑。
薄韧:“……”
薄韧立刻把脖子硬挺挺梗着,笔直直地看着前方,余光也不舍得再分给杨樵半点。
但是很快,教官发现自己对身高的目测出现了失误,又让杨樵挪到了二排第三个位置上,叫另一个男生补在了第二位,是一个介于薄韧和杨樵身高之间的男生。这男生薄韧不认识,既然在一个方队,肯定也是自己班的同学。
之后进行了队列练习,今天又是很晒的一天,薄韧昨晚睡得不太好,训练中渐渐觉得头昏脑胀,隐约担心是中暑了,应该举手示意请求休息,但他又不肯服输,咬牙坚持到了中途休息,才忙到旁边吹冷风机,又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水进去,慢慢才缓了过来。
他们方队里的人都站在场边连排的大杨树下,吹冷风机,也暂时躲避炎热的太阳。
“同学?”有个男生突兀地走到薄韧面前,道,”你是叫薄韧吧?”
薄韧点头,这男生就是方队里站在他旁边训练位的那一位同学。
男生不爽很久了,开门见山道:“我是不小心踩到你脚了吗?你训练中一直瞪我干什么?”
薄韧刚缓解了头晕的不适,顿时来了气,道:“谁瞪你了,少自作多情。”
随着两人音量的抬高,周围慢慢安静了,同学们见情况不对,都暂时停下交谈,朝这边看过来。
杨樵本来独自靠坐在一棵树干底下,在迷彩服上擦了眼镜,盘腿坐着休息,疲惫地发呆,听到旁边闹起来,也听出是薄韧和别人争执的声音,迟疑着起身,刚才擦完后随手放在腿上的眼镜,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了沙地上,他也没注意到这茬,裤子的灰也没顾上拍,便从围观的同学中间朝着事件的中心挤过去。
“大家都是同学,不要吵架,有什么事好好说。”杨樵一边上前,一边开口劝和。
薄韧和那男生正起了火药味,一看杨樵跑来,本能地不想他被卷进来,恶声恶气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快走开!”
不料那男生见状,不忿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么凶,还想欺负同学吗?”
他说着,竟还挡在了杨樵面前,隔开了他和薄韧。
“……”薄韧简直无语,心想你才有毛病吧!
这男生比薄韧矮一点,但是比薄韧要壮实些,指责薄韧道:“你瞪我那几眼,我不跟你计较了,劝你不要没事找事,军训是很辛苦,可也不能朝同学撒气。”
这人还挺一身正气……薄韧一时又觉得是自己理亏了,他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地去瞪无辜的同学,训练中他隔着这男生怒视过几次杨樵,倒是确有其事,八成是被这身处缓冲带的同学误会了,人家可能也不是来找他吵架,其实解开误会就好了,他不该情绪上头,没控制住,语气是过分了一点。
他想了想,决定主动道个歉,结束这场无谓的争执。
偏偏这时候,杨樵这双根本看不清楚细节的近视眼,没看出薄韧表情的变化,没想到薄韧是已经要很有风度地退一步了。他只听到两人对话,很担心冲突升级,但是想到薄韧对他的意见很大,如果他去劝阻薄韧,没准会起到反效果。
于是,杨樵对事件另一方的男生说:“那个……罗林,你消消气,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薄韧怒从心头起,道,“喂,你什么意思,要拉偏架是不是?”
杨樵茫然道:“啊?不是,我没有啊。”
那个叫罗林的男生也怒了,对薄韧道:“你怎么还欺软怕硬?冲我来,不要欺负我室友。”
好啊,好啊,好得很。薄韧终于懂了,原来人家两个是同一间寝室的亲亲室友啊。
薄韧整个大爆炸了,伸手虚空狠狠指了指杨樵,心想,等着,杨樵你给我等着。
杨樵解释道:“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薄韧转身就跑了。
欸?局外人罗林同学已经做好了十足战备,没想到对手就这么走了,当场十分茫然。
所有同学的视线齐刷刷跟着薄韧,看到薄韧跑去了教官那边。
“他是小学生吗?”罗林无语道,“居然去告状了啊。”
杨樵:“……”
薄韧找教官当然不是为了告状,而是言辞恳切地表示,接下来的军训中,自己迫切需要换个位置,如果能换到另一个方队就更好了。
教官已经远远看到了他在和同学斗气,冷酷地问:“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薄韧愤怒地说:“我不想和某些人一起训练!我要离他远一点!”
他所说的“他”,当然指的是杨樵。
但教官的理解,明显是出现了偏差。
十分钟后。
薄韧和罗林并肩在训练场旁边,站定了军姿,同时两人还手牵着手。
两张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十分扭曲。
方队们还在正常训练,经过他俩身边的队员们,一边踢正步,一边忍笑忍得快要绷不住了。
倒霉的罗林同学不停发出碎碎念的控诉:“你有病啊,你真的是有病,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薄韧愧疚难当,道,“对不起,我都说跟你好几遍对不起了,我也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真的对不起了。”

第6章 啊?
教官让他俩好好培养队友情,什么时候领会到了方队是一个集体,什么时候学会了要团结每一位队友,什么时候就能归队。
被迫牵手培养队友情的漫长过程中,薄韧既觉得无聊,也为了解开误会,对罗林简述了一番他与杨樵的“恨海情天”。
罗林同学总算稍稍理解了一点,迅速和薄韧冰释前嫌,还善意地对他建议道:“你应该找个机会,听听杨樵的说法吧?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和他当室友这几天,我觉得他人不错,聪明好学,心地善良,脾气也很好。”
这些评语,薄韧基本同意,杨樵确实有着全世界最好的脾气,从小到大被他无数次搓扁揉圆,也从不会生气。
罗林又道:“杨樵长得也很可爱呢。”
“可爱?”薄韧疑惑起来,说,“瘦竹竿,近视眼,不戴眼镜就和瞎了没区别,可爱在哪?”
“就是戴眼镜的时候,你不觉得吗?”罗林形容道,“我觉得他长得好像一只小熊猫,小熊猫真的太可爱了。”
“……”薄韧脑海中浮现出黑眼圈胖墩墩的熊猫幼崽形象,无论如何和杨樵的形象重叠不了,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他望向自己的方队,一眼就能看到补位到二排排头的杨樵,不知为何杨樵此时没有戴眼镜,正在满脸茫然但又很认真地踢着正步。
罗林畅想着可爱的小动物,说:“小熊猫真的很萌啊,如果能养一只就好了。”
薄韧以为他想养一只杨樵,道:“大哥,你才是真的有毛病吧!”
“不戴眼镜就不像了。”罗林也看到了正在训练的杨樵(不戴眼镜版),遗憾地说,“帅和可爱不能兼得呀。”
杨樵不小心把他的“可爱”眼镜弄丢了。
他依稀记得,很可能是被他不小心丢在了训练场的树下,集合之前他曾匆忙过去找过,却没有找到,当下也只能双眼模糊地继续军训。
不见了的这副银色细边眼镜,是他入学当天早上才刚刚配的。
中考那阵子整日埋头做题,视力下降得厉害,之前那副眼镜戴了两年,当时就有点不太行了,但在温河,想去配镜很不方便,他生活和上学的位置极为偏僻,要辗转去到繁华市区才有可以正经验光的地方。
因此前几天一回到云州,杨樵就迫不及待去配了新眼镜。
早知道会被弄丢,还不如就戴那副旧的来军训基地,等军训结束后再去配镜换新了。反正这几天也不上文化课。
那副新眼镜才刚戴了几天,除了更适合现在的视力,它既轻便还很好看,杨樵是很喜欢的,这下弄丢了,让他很心疼。
如果找不回来,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这句话,也很适配于他对竹马薄韧的心情。
几天前的八月三十号,高中新生报到的前一天,杨樵独自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夜里十点多,才终于从温河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云州。
云州是一座历史丰饶的二线城市,市内有十几所在全国范围内招生的高等院校,正值大学开学季,到云州的火车票相当难买,是以他最终能抢到开学前回来的车票,已经是万幸了。
托庇于他多年来认真学习,给母校的老师和校领导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加之中考成绩也足够出色,母校高中部没有多少犹豫就同意接收他的学籍,他才得以顺利回来,继续在云州接受高中教育。
父亲杨渔舟在温河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归期难定,杨樵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
家里一年多没有住人,到处都蒙着一层灰尘。坐了太久的硬座,他累得只想马上昏过去,实在是懒得仔细收拾,胡乱擦了擦桌面床头的灰尘,找出干净床单铺在床上,勉强能对付睡这一晚。
好在家里水电都还能用,简单冲了下澡,也还能给手机充电。出发前,杨渔舟给了儿子一部手机。
杨樵下车后,在云州火车站外随便买了一张本地手机卡,在卡贩的帮助下,把sim卡插进了手机里。
他先给杨渔舟发了条短信,报平安,告诉父亲他已顺利回到家,让父亲把他的号码存下来。
杨渔舟没有回复。
杨樵等了会儿,只得又发了一条:爸,你们注意安全,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昨天在温河,父子道别时,杨渔舟和他所在的水利工作队正准备进戈壁,每次他们进去,少则一周,长则一个月,夜间就在合适的地方扎营,而戈壁上的信号总是不太好。
杨樵在温河就读的中学,也在戈壁的边上,站在教室窗边无需用力眺望,就能轻松看到绿洲和戈壁的交界。
同学中大部分都是当地人,只有极少数几个是类似杨樵这样,跟随援建工作队的家长来到了这里,但别人都是从小学或初一就来了,已经融入了当地,没有像杨樵,都要上初三了,才转来这边。
不过同学们都是很友好的,老师们也待他很好。他几次经过校长办公室,那里有全校唯一一部固定电话,里面的值班老师注意到他,还主动问他,是想打电话吗?进来打吧。
一年多里,杨樵只借用那部座机打过一次电话,是寒假放假前,他打给杨渔舟,问,能不能回云州过年?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那个寒假里,杨樵就如同这一年多里的大部分时光,住在学生宿舍里,和另外两个因为父母外出打工而被迫留守的本地同学作伴。
直到大年三十下午,杨渔舟才来学校,把十四岁的杨樵接去了工作队的宿舍,父子俩一起包了饺子。
天似穹庐,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戈壁旷野上,杨樵告别了二零一二年的岁末。
这一年多,杨樵始终像身处一场孤独又寒冷的梦。
现在他躺在家里熟悉的床上,回到了云州,那丧失了很久的生活气息,那种能在这世上踏踏实实活下去的感受,才慢慢回归到了他的身体里。
杨渔舟依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他拿着那手机,想了片刻,输入了一串云州本地的固定电话号码,想拨过去,又纠结了起来。
那是薄韧家的座机号。
薄韧……一个很久远的名字。
杨樵有点迷茫,就像在温河,在校长办公室门口,他数次被好心的老师问,是不是想要给谁打电话啊?和现在一样,他每一次都有点迷茫。
打过去后,他要对薄韧说什么呢?他可以对薄韧说什么呢?
那么,薄韧又会对他说什么?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薄韧肯定生气了很久,也许会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没准还会哭鼻子。
想到薄韧有可能出现的反应和表情,杨樵忽然又觉得哭笑不得。
薄韧像是他生命中一个最鲜活的符号,最无助最消极的时候,当他想起薄韧,就会让他瞬间觉得生活也许还可以继续向上,可以重新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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