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炮灰恃强行凶by祝如意

作者:祝如意  录入:06-30

“它们都出自百炼谷方宗主之手,是人间仅有一件的好东西。为了吸引俊杰,群青宴的奖赏向来丰厚,可没想到她竟然舍得出这么多血。”
原书里可没提到有这好东西。
和菩萨针相比,后两个奖赏毫无竞争力,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
百炼谷出手阔绰到诡异,但既然他们说了要给,那柳闲就定了要拿。
和小辈玩玩过家家而已,他下手一向很轻的。
于是,未来可期的上仙带着前程似锦的小拖油瓶,看着路过川流不息的马车,摩拳擦掌地问:“你喜欢那一辆?”
拖油瓶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借一辆马车而已。”上仙蹙了蹙眉,像朵滴着水的小花,他委屈道:“缩地成寸太累了,我不想用。可上修界在天那边,路途如此遥远,我们还是个穷光蛋,你舍得让我徒步而行吗?”
谢玉折的嘴唇抽了抽,而后将一个五彩斑斓的袋子递到了他面前。
柳闲兴致缺缺地盯着这旧袋子,“这是什么?”
往里看装着闪瞎眼的金子,他大惊失色地捧了上去:“这是什么!大将军不是说自己很清廉吗,怎么藏了这么多钱?”
谢玉折冷漠道:“不是他的。你又忘了。”
那眼神里全是责备和不忿,可他却仍弯下了身,细致地把袋子挂上了柳闲的腰,系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柳闲嫌弃说:“忘?我又忘什……”
垂眸看了很久袋子上眼熟而蹩脚的绣线,再看看谢玉折的头顶,柳闲终于从脑袋里挖出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恍然大悟道:“本国师果然深谋远虑。”
还在做国师的时候,出于某些很特别的个人原因,沈高峯和他从来不是君臣关系,而更像是合作。
沈高峯每求他办一件事,都会给他大量的报酬,当然,陛下取得的回报只会更高。
这些金银财宝,可不能大咧咧放在家里!倒不是怕被偷,毕竟无论在哪,柳招摇的家都有个特点,就是没别人敢进去;所以其实是钱太多了,放家里占位置。
于是他就给自己做了个超大容量的芥子袋,剩下的边角料顺带给谢玉折也做了个。
柳闲转头一看,原来他还一直挂身上呢。
皇恩浩荡,某日晌午,尚衣局的绣娘来为二人量体裁衣,十岁的小谢玉折突然来了兴趣,找绣娘学了个火柴人的绣法,并用绚丽的色彩为其绣上了头发、服装和背景,这一切的悲剧很不幸地发生在了柳闲新制的袋子上。
他满心希冀地把这丑玩意递给柳闲,原还想让绣娘帮忙纹花绣鸟的柳闲痛心疾首,又怕伤到小孩的心,只咬牙说了句:“小玉,你真棒。”
这是他辛辛苦苦从黑市里才淘来的天价布啊……
而且这玩意实在是丑得太不忍直视了,他只好找了个“小玉帮我存存钱”的理由,让谢玉折自己把这袋子收好。
毕竟,权势滔天的国师腰上挂一个绣着两个黑眼圈红脸蛋笑似鬼脸一高一矮如唱戏般小火柴人的袋子,成何体统!
柳闲掂了掂自己的钱袋,眼睛里映满了金山银山,有种继承了自己遗产的恍惚感。
沈高峯对他这么好,他当时不该那么吓他的。
于是柳暴发户当场就拿着自己的遗产去上京最好的拍卖行,要直接咬牙把最好的坐骑一口价拿下。
可那一口价实在是太硬了……他得把牙齿咬碎才舍得付。
于是爱惜牙齿的柳闲还是选择坐在贵宾VVVVVIP席位上,进行了一场拍卖,财大气粗地拿下了一辆好马车;原以为会是一场顺利的交易,可进里屋付钱时,浓重的人血味却刺得他直犯恶心,他在门口止住了脚步。
“阁主,已经查清此贼所做之事件件不假,属下赶往之时,恰巧撞见了他与天照坊之人泄密,如今两人接已擒来,只待阁主发落。”
而后是良久的寂静,有清甜的烟香弥散而来。
“尚嗣。阁里本不该留背信弃义之人,可你过去有过几分功劳……”
一个温润似水的声音终于开了口,他不轻不重地说着:
“那便挑了双手,贬为奴籍,以施小惩吧。”
谢玉折惊异地听着这位公子的话。
奴籍和人家里的丫鬟小厮可大不相同,那连三教九流中的最末流都算不上。奴籍是人人都能践踏的玩物,不是个人。
通常只有人犯了重罪,而又有人存心要折磨他时,罪人才会被贬为奴籍。而且,各国有各国的律法,有权利定夺别人身份的,除了帝王,就只有与各国相独立、或是约定好互不干扰的几大势力之首了。
而这个听起来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双手的去留,将他打入奴籍,仅为“小惩”。
他平静地就像在和好友说“我吃过了”似的。
“属下会派人守着。此人又该如何处置?”一人用软剑比着尚嗣身旁的男子,恭敬地问。
“此人不属于我阁,不能用我阁的规矩处置,任凭你们心意。”似是思考了一会儿后,公子又谦和地笑说:
“不过,之后要把他送还给天照坊,毕竟这是他们的人。去的时候带上别的礼物,最近寻得那么辛苦,总得有个献殷勤的用处。再附上我的名帖,就说‘不才徵舟敬上’。”
“属下明白,一定会将礼物尽数完整地送入天照坊内。”
“拖下去吧。”坐在主位上的青衣公子平淡地朝堂下挥了挥手:“走得隐蔽些,别脏了贵客的眼睛。”
“属下告退。”
柳闲一抬眸,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杨徵舟衣衫微敞,胸膛浅露,斜仰头于太师椅上阖眸假寐,手执着一根雕花精致的烟枪,长烟袅袅浮上,半掩白皙裸露的肌肤,衬得他放纵又多情。
而后他笑踏进屋,衔香带风,与他擦肩而过的,是两个被押解离开,连五官都再难分出具体位置的,血淋淋的“人”。

领着二人去付钱的是个艳若桃李的美人, 步伐婀娜,引得一众贵客侧目。
可在听到里屋传来的人声时,还没等柳闲开口, 她就已经抢先挡在了他面前,对二人微微一欠身。她生着一身毫不下流的媚骨,自责时双目含露, 惹人怜惜:“瞧妾身今日头昏得,竟然将您二位公子带来了这条路,该死该死。”
她用一只葱白的手轻扇了自己两巴掌:“妾的哥哥有个收藏古董的爱好,近日得了个好宝贝,妾待会儿一并送到二位公子的车上来赔罪,能在大人的车上做个装饰,也是它毕生的荣幸了。”
耳朵里落进杨徵舟比泉水还要温和舒缓的声音,他似乎是在处罚谁。柳闲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伸手将她扶起身:“美人一笑值千金,再名贵的宝物,又怎么比得了您赠我一笑。”
这姑娘的面色看着轻松,手却在微微发抖。她明显是不想再走这条路。是怕客人看到脏东西不满,还是怕主人知道她误入后发怒?
柳闲笑着对她点点头,微微蹙起的眉彰显了对美人垂泪的心疼,可动作却半点没有回绝的余地, 他从容地抬脚向前道:“在下过去曾来过此地几次,知道这就是最近的路了。姑娘, 继续走吧。”
“可是,这屋里——”美人很焦急地喊了声, 可是柳闲已经抢先一步踏进了房门,擦肩而过两个血肉模糊的残废。
“别害怕, 我和屋里的大人物关系还不错。”
“是,是吗?那妾先行一步,为您通传一声。”
公子,我们阁主正在屋里生气呢,你这玩笑……我希望您这不是玩笑。知道杨徵舟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在他抽烟和处置人的时候打扰他,美人只好迅速跑上前,把二人甩了老远,而后恭敬福身,颤抖着嗓子对太师椅上的人道:“阁主。”
杨徵舟用手将烟杆子在椅臂上轻敲了敲,微皱着眉头说:“有客人?怎么领到这里来了。”
他拿起烟枪慢抽了一口,微微坐直了身子,柔顺的衣袖和微卷的长发一起脆弱地垂下,他的语调仍是温和的:“罢了,请进吧。”
美人低下了她的头颅,泫然欲泣:“明瑛实在腹痛难忍,让我来替班,属下外出刚归,不知道阁主您来这里了,带贵客到此,请您责罚!”
杨徵舟嘴角噙着如玉的笑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明瑛一直尽忠职守,想必今日定是不适极了。既然如此,你便回去照顾她,我来迎客吧。”
“多谢阁主,属下先去医坊为她拿一副药熬!”美人如沐春风,又恭敬地对杨徵舟补充了句“这位客人说是您的好友”,而后告退了。
“好友?”
烟雾朦胧间,杨徵舟直直望天发了很久的神,也想不出来自己目前会有哪一个好友来这地方买东西,这里卖的又没有好东西。而后他听到有些熟悉的银铃声,是有别人进屋了。这铃铛声像是柳闲前些日子所说那个死敌身上挂的,他慢慢地挪了个眼神一瞥——
他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妖孽的脸。
这张脸用白绸蒙着双眼,双唇薄红洇染,唇角微微卷起,明明生得很好看,规规矩矩地立在堂下,却差点把他从椅子上吓跳起来。
来人长长的眼绸被风吹到了眼前,挡住了一半视线,他很为难地晃了晃头,却发现它纹丝不动,只好伸手将它捋至耳后,再对他很高兴地打了声招呼:“你好呀,杨徵舟。”
惊错还是第一次见阁主这么惊慌。
她本来以为按照自家阁主的性格,就算上仙提着剑气势汹汹地来了,他也会先不慌不忙抽口烟,再很轻柔地说一句“上仙,您今日邀在下同游,荣幸之至”的。
可现在只是看到两位拍了匹马的客人,她就有种阁主微微颤抖的手指其实是在挖地缝的感觉。
可这两位客人身上半分灵力也没有,或许只是某国贵族的两位公子哥而已,更何况其中一位还盲了眼,压根看不见他,所以,他为什么这么慌乱?
难道说,是今年第一场拍卖的得主对我们阁有什么特殊的影响吗?
直到这一刻,惊错真正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接下来的画面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可能入土的那天都要拿出来在心底念叨两句。
只见杨徵舟完全没了先前的气度,想也不想地迅速把手伸到背后,手一松,烟杆子就掉在地上了。那是个品质绝佳的孤品,落地时发出哐当一声重响,响得惊错的心肝抽抽疼。就这么一下,得费掉多少钱啊!
她一边痛心,一边很有眼力见地给整间屋子和阁主都施了个去味道的清洁咒。
因为她发现,阁主好像是在怕被这位客人逮住抽烟的行径,就跟她隔壁邻居家喜欢往坑里放火炮的小孩似的。
杨徵舟迅速站起身,右手从胸口划过时悄悄理好了自己散乱的衣襟,轻咳两声:“柳闲,你怎么来了?”
柳闲嘴角僵硬地看完了他毫不流畅的一系列动作,向被扔在地上的烟枪投去了个“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他在,只是想尽量友好地和他打个招呼,不知道他看见我反应这么大,也心疼你”的复杂眼神。
他无言良久,最终反问:“你又怎么在这儿?”
杨徵舟指着头顶“裕业有孚”四个烫金大字,答得极快,生怕他不继续这个话题:“这是我的产业,今日无事,恰巧又是今年第一场拍卖,我来坐坐。”
柳闲散步似的绕着杨徵舟这一大间奢华的屋子转了转,东看细看,最终赞赏地点了点头:“杨老板产业遍天下,业务繁忙,住这么好,好羡慕。”
一百多年没见过世面的柳山人是真心在夸,杨徵舟却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件事,还以为他是在冷嘲热讽,毕竟他对那两个人的处置可不算轻。
“这是你喜欢喝的,你一边喝,一边听我解释。”他为柳闲倒了杯清茶,茶香袅袅,他很遗憾地说:
“刚才那个人叫尚嗣,我们一直对他很好,可他却和坏人暗中勾结,蝇营狗苟,如果只有我吃一些亏也就罢了,可他给阁中其他人也带来了好大的损失,有些人差点因为他丧命。”
他越说越哀戚,双眸秋水流转:“我们都是家人,对家人下手的白眼狼,怎么能不重罚呢?”
柳闲兴致缺缺地听完了他这一段有情有义的发言,边听边打哈欠,最后十分诧异地问:“你处置你的人,和我解释干什么?”
“……”
你不是也没打断我吗?
也是,把这些当琐事,毫不在乎,柳闲的性格。
杨徵舟试图打破此刻的寂静,再问:“所以你为什么来这儿?”
柳闲晃了晃手上的钱袋子和手上中拍的银签:“你不是都迎我做客人了么?我拍了辆马车,是来付钱的。”
杨徵舟从没想过今年在这个拍卖行遇到的第一位客人,会是柳闲。他诧异问:“你向来御剑出行,为何又要马车?”
柳闲言简意赅地答:“因为要出趟远门,但有个同行的拖油瓶恐高。”
一直被人当空气谢玉折有些自责地敛了眉,但他却是一个内心深处十分欢喜的空气,特别是在听到杨徵舟这句话后。
毕竟,一直御剑的师尊,为我买了辆马车。
杨徵舟无奈道:“你若是想要,直接找我就好,何必麻烦来此。”
他偏头看了眼跟在柳闲身后的青年,对谢玉折微微一笑后,又大大方方地收回了眼神,在这礼貌性的对视之时,他已经暗中把谢玉折打量了个仔仔细细。
临走那天柳闲说要亲手杀了谢小将军,看上去恨他恨得牙痒痒差点就要千刀万剐了,怎么现在反倒来为了他买马车?
谢玉折怎么还没死?
果然未来有情仇,他还是没猜错。
余光看到谢玉折焦点一直不变的目光,杨徵舟暂时收起了摇扇看戏的念头,转头问身后的黑衣女子:“惊错,青鸾车在哪儿?”
惊错毅然道,心里仍是瞠目结舌的:“正在别院,我去为您取来。”
杨徵舟制止了她,站在二人之间,隔开谢玉折问柳闲:“我有一辆青鸾车,可日行万里,飞天如履平地,外景设有杨家亲自打造的幻境,可任意转换为想看到的景象,恐高之人也在上面不会害怕,陪你去取那一辆吧?”
柳闲连忙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一听就很贵。”
杨徵舟很失望地耷拉了肩:“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找你要钱?”
柳闲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把钱袋子放在桌上,语重心长道:“自食其力是美德,我是这样告诉谢玉折的。”
十七岁的谢玉折现在觉得自己耳边有十八只喜鹊在唱歌,当然是高高兴兴地顺着自家师尊的话说。
杨徵舟无可奈何道:“惊错,陪这二位贵客将他们拍的马车取来,多添置些用得上的物件和鲜艳的装饰。”
柳闲对他一笑:“你还是记得我的喜好,多谢。”
惊错领命后带着两人走了,于是柳大富带着谢小瓶,如愿坐上了用遗产购入的马车。这车华美浮夸极符合他的审美,也的确配得上价格表上的那一长串数字。
独留杨徵舟一人在这件屋子里,他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长烟枪,轻轻地拂去上面的浮尘后,端坐在太师椅上,捏着烟杆砸到桌角后磕出来的一个浅坑。
从什么时候开始,柳闲就再也不愿意承他半点的好了?
就连上次那十套于他们而言都微不足道的衣服,他后来都用等价值的东西送还了回来,刻意到了极致,像是在和他赌气一样。
可上仙真的会和他这样的人赌气吗?
而且,从前柳闲发现他抽烟的时候,都会微笑着却很强硬地把他的烟杆子拍开,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尼古丁”“焦烟”伤肺会上瘾之内的话,他也就戒了。
可是在烟雾中他才能够放松片刻,而柳闲不在。
可是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回来,却已经对此时毫不在意了。刚才他那么狼狈,换作从前的柳闲看见了一定会和他玩笑两句,可他……太礼貌就是疏离了。
杨徵舟的手轻轻一捏,名贵坚硬的烟杆便化作了粉碎。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烟味消不掉,他微仰头看着作着一副典雅好画的天花板,瞳仁中的黑渐渐褪去,透青色的双眸显现,就像一对蓄着碧玉湖的宝珠,和微卷的长发相称,他好像个优雅的妖。
杨家世代修幻术,唯有他受上仙教导,剑术也会几分,身体也较旁人更强健些。可他现在行商坐贾,万事有人领命代做,日日有人暗中保护,柳闲教他的那一身制敌技艺大多数时间都已经没用了。
不过他早该预料到如今和柳闲的这般情形,毕竟报应不爽,背叛无法改变,就算他再只手遮天,一句话就能把一个人的心剖出来,一施法就能蛊惑一个活人的思想,可他永远也遮蔽不了一个无情道修的心。
和柳闲的关系变成这样,他难过,但并不后悔。

第049章 镜湖玉宴
在杨徵舟独坐愣神的时候, 柳闲已经兴致勃勃地上了车,谢玉折环绕车身检查了两圈,确认没有危险后, 也紧随其后。
这辆马车在外看着普通,其中别有洞天,内饰银绸绣有仙鹤, 毛绒坐垫极其舒适,头上挂有细长彩羽,四周摆满了各类杨徵舟送来的仙器装饰,宽敞到在能坐下七八个人的同时,正中间还放着一把七弦琴。
柳闲逮着这把琴,笑嘻嘻问:“为师还记得你之前一步一步跟着我学弹琴的日子。五年过去,学得如何了?”
谢玉折一直都是个很诚实的人:“略有进展。”
柳闲大咧咧地躺了下来:“为我弹一曲吧。”
谢玉折看着那把熟悉又陌生的琴,为难地抬了眸:“真的要听吗?略有进展, 但仍不堪入耳。”
“很无聊啊,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柳闲侧卧着身子,一手支头,打了个呵欠问:“难道你想听我讲鬼故事吗?”
谢玉折浅笑着点点头。
柳闲微笑着拒绝:“我不会讲。为你师尊弹一首吧,弹什么都听。”
“……”谢玉折有些不知所措。
柳闲不用看他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轻飘飘地送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难听也听,请奏, 爱徒。”
谢玉折紧抿着唇,看着已经将两手交叠放在脑袋后的柳闲, 他平躺着,曲起半边腿, 已经很悠游地闭上了眼。
他挣扎很久,终是盘腿坐在琴前, 双手悬于琴弦上很久,直到每一根弦都经历了他“要好好响”的眼神鼓励和威胁后,他终于下手拨弦,动作时紧皱着眉,感觉弹琴比杀人难一百倍。
“呃……”惬意躺着的柳闲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给呛死。
谢玉折这琴弹的,能看出来,的确用心练过几年。要手法有手法,要乐感有手法,要好听有手法,手法实在是专业啊!
公子人如玉,琴声百鸟惊,其刺耳如刽子手刀锋所至,其难听如重病之兽嘶鸣,其倒胃口如夏日放置三十天的冷油饭,其骇人如地狱恶鬼的飕飕哀嚎。
柳闲忍无可忍地坐起了身,不可置信道:“别弹了,你弹的什么啊?杀猪呢?”
谢玉折沉浸在琴音带来的悲伤之中,没意识到柳闲是在骂他,只以为他在问自己弹的是哪首曲,很无辜地歪了歪头:“师尊,《杀猪》是什么曲子?”
柳闲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他很久,最终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小玉,要不在去百炼谷之前,我们先去找个医生看看吧?”
“您的身体不适?”谢玉折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不是,你,算了……我只是觉得你弹琴的手法很棒,想知道是什么曲子。”
在柳闲“君有脑疾否”的打量眼神下,谢玉折用清澈的眼神回望他:“我弹的是《苦昼短》。”
柳闲又迅速躺下去了,他用手遮住刺向眼睛的光,闷声道:“我不喜欢这个,很不喜欢。”
谢玉折迟疑了片刻,最终道:“以后……我不会弹了。”
“你喜欢听什么,我们换?”
话音刚落,柳闲就立即把手边的花枝丢到了他身上。
谢玉折稳当地接下,他握着这朵娇艳欲滴的花,浅浅地笑了。和雍国人只会给自己喜欢的人送花,柳闲是觉得我有进步吗?这些年忙里偷闲练琴,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没想到下一秒柳闲补充道:“别,我怕我做噩梦。”
谢玉折用力掐着自己的指关节,连带着花枝都差点被掐断。
难道他不喜欢这首曲子了吗?可这分明就是他教给我的。
他第一次听到这首词,是在五岁。
国师府的小亭子旁开满了铃兰,树上的喜鹊叽喳叫,葱绿盘旋的藤蔓上点缀着朵朵小花,柳闲坐在亭中石凳上,他坐在柳闲怀中。
桌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副笔墨纸砚,柳闲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柳闲的字无疑是极好看的,他好像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极致的好。
在落笔之前,柳闲问他:“小玉,你想先学写什么字?”
他说:“哥哥,我想学写你的名字。”
可那时候他连国师的真名都不知道,国师也只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并没有拒绝他,可右手却写下三个字,一个一个地指着,对他说:“这是你的名字,谢、玉、折。”
可我明明想知道的是您的名字。
他学得很快,不明白柳闲的回避,不开心地撅着嘴,低落道:“哥哥,大家都知道您是国师,我也只知道您是国师,可我想知道您的名字。”
可柳闲没听,他自顾自写自己的字。
柳闲硬起心肠来火都烧不软,他只好又吵嚷着要他教自己正在写的这些难字,柳闲说:“这叫《苦昼短》,是我那个世界的古人写的词。”
他不懂为什么还有几个世界的分别,懵懂地看着他,却又倔强地坚持要学,柳闲无可奈何只好接受,每一笔落下时,他都会念出那个字,教他读。
可还没写到一半,柳闲便停了笔,皱眉看着他问:“谢玉折,你为什么哭?”
谢玉折怔怔地感受着自己脸颊上滑下的水痕,一字一顿道:“哥哥,这首词,我好像听过。”
那一刻柳闲的眼神是空的,白茫茫的一片让人心生恐惧,他还以为他说错话了。可转瞬后他又被柳闲拉进里屋,他对他弹了这首曲,说:“这是从前几位乐师谱的曲,很好听,我教你。”
国师的身体不好,可弹琴的时候从不咳嗽,他的琴和他的字与人一样好。
在马车上,谢玉折认真盯着仿佛在睡觉的柳闲,长睫低垂,有些落寞。
他教我的,他为什么不喜欢了呢。
不过看柳闲的反应,他已经忘了吧。
毕竟他的人生那么长,有更多更值得记住的事。
这辆车用一小点灵力就能驱动,刚好柳闲从柳二身上抢来的灵力还剩一大半,二人就此踏上了去器宗的路。
柳闲睡了一会儿,又在谢玉折“这又是什么厉害的特殊功法”的震撼星星眼下,打了一整套很标准的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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