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鸣颔首。
待人走了,江行从屏风后出来,第一句话便是: “这滕家,怎么到处结亲?”
时鸣扯下布条,眸中泛冷: “为了保住权势,不把子女当人的家伙,自然四处结亲,想借此建立牢不可破的联盟。”
江行刚要附和,转念一想,觉得这话套在皇家身上似乎也适用。
但他瞟了瞟时鸣的脸色,又把这话吞下去了,只挑眉道: “所以,殿下打算怎么做呢?”
时鸣揉了揉眉心,道: “……我在考虑。”
他总不会蠢到直接去跟承元帝说明这件事,但暂时确实没什么好办法。
江行见他苦恼,破体贴地为他按着头,道: “皇子娶正妃是大事,怎么说都要准备一段时日。此事没有尘埃落定前,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陛下的旨意不是还没下来么?”
时鸣道: “再看看吧。也不知之前的案子,皇兄查得如何了。”
法子还没想到,顺国公那边先出了岔子。
这日腊月廿五,江行去集市买糊窗用的纸。偶然路过顺国公府,江行瞧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围在一块儿不知做什么。
人群围了一圈,把顺国公府门前大路围得水泄不通,过人都困难。江行挤挤挨挨半天也没挤过去,加之心下好奇;于是干脆随遇而安,凑上去瞧了一眼。
一中年男子带着一位不足十岁的幼童,一屁股坐在顺国公府门前,拍着腿大吵大闹。
那男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擤了鼻涕沾到手上,竟也没用手帕,全不顾形象地往脚底下抹;而那幼童浑身脏兮兮乱糟糟,嘴巴张得很大,也在哭。
孩子尖细的哭声穿透力很强,江行听着有点不舒服,心想阿摇小时候还是太乖了,何曾这么哭过,让他心烦?
如今要是让他应付这么个闹腾的孩子,江行是万万接受不了了。
男子面上声泪俱下,说话却很清楚: “大家伙来评评理啊!滕四小姐从前流落在外,同小人有了夫妻之实,还生了这么大个孩子。如今滕四小姐被找回来了,要许给皇家,马上就把我们爷俩抛在街头,做她的千金小姐去啦!”
江行捕捉到重点。
滕四小姐,不就是要嫁给大皇子的那个吗?
这人逻辑清晰口齿伶俐,装得悲伤,眼中毫无痛色,江行暗自思忖,心想果然是装的。但光论年龄事迹,确实能和顺国公府的四小姐对得上。
四周有人打抱不平: “这滕四小姐怎能这样!”
“这么大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当娘的多狠的心啊!”
“果然是家大业大,欺负我们平头百姓啊!”
这世上有权有势的人只占少数。一听什么“国公府”,什么“皇室”,他们个个都如同正义的卫士一般,对这些享受特权的人大批特批,以此来立下自己“弱势”、“善良”的光伟形象。
不过所谓公义,从来不是哪方声音大,就站在哪一方的。
那国公府的人眼看事态严重,已然急了,怒骂道: “你胡诌什么?我们四小姐清清白白,谁知道你这野种是跟谁生的?”
男子愈发可怜,嘴上不依不饶道: “若非亲生,你们怎么不敢让滕四小姐出来?因为你们知道,他们长得有八分相像,就是亲母子!所以你们不敢,你们怕她一出来,就把谣言坐实了!”
群众们叽叽喳喳: “是啊,有本事让四小姐出来!”
“长得像不像,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四小姐怎么躲在里面,像缩头乌龟一样?”
江行暗嗤。
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岂是旁人想看就能看到的?真是异想天开。
再说了,滕四小姐正是待嫁之身,嫁的还是皇家,又怎么会轻易抛头露面?
果然,那滕家的人气得浑身发抖,但这男子实在伶牙俐齿,几个人七嘴八舌,竟然说不过他。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直接把人架走,只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男子张牙舞爪: “我要去报官!你们国公府黑了心肠,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看热闹越来越大,江行摇头,不想再看下去。
无非就是那点子事儿,没什么好看的。他默默离去,转角瞥见一人鬼鬼祟祟,似乎在偷窥。
江行好奇:好好的,人家看热闹都上去看,独他一人在偷窥?当真奇了。
江行轻手轻脚走到那人身边,出声: “这位兄台……”
“啊!”
那人被吓了一大跳,惊诧得几乎要蹦起来。江行也被他的动作吓到,心想有这么夸张吗……
“怎么是你?”
那人拍拍胸脯,平复下来,又是一惊: “江行?!”
江行看清楚他的脸,也惊: “宋正?你不是在姑苏卖鸟吗?”
“不卖鸟了。”宋正答, “生意做大,来汴京卖花了。”
江行一噎,心说怎么还是花鸟鱼虫一类……这么多年过去,宋正就算生活不济,骨子里却仍然不改纨绔本色啊。
但生意做大总归是好事。江行喜道: “不错嘛,你小子还有点经商天赋!哎,你在这儿干嘛呢?看热闹的话,为什么不凑上去看,看得清楚些?”
宋正支支吾吾。
江行心知其中有隐情,连忙伸手把人拉到了一边。他见四下无人,才敢问: “你这是怎么了?”
宋正抿唇,欲言又止道: “……那人是我爹。”
江行没反应过来: “谁?”
“国公府门前撒泼打滚那个,是我爹宋达睿。”宋正一半嫌恶一半羞愧, “他被我姐姐赶出来了。”
江行久违地想起多年前,宋正姐姐宋招儿来书院的情形。
当时确实有说过,宋正的父亲在外面勾搭上了一个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还生了个男孩——那位千金,莫不就是滕四小姐?
而那个哭得凄厉的小孩,应该就是那位小公子了。
江行一言难尽: “这还真是……”
宋正叹气: “我走之后,我姐姐用了些手段,把我爹名声搞坏了。遇上三年一度官员大考核,我爹不过关,被罢了官。”
江行有点心虚。
当时他在吏部处理公务的时候,确实在册子上见过一位姓宋的官员。
这人为官三年没做出什么像样的政绩来,递到他手里的册子上还特意注明了一句“私德败坏”。依照规定,江行自然认定其政绩不合格。
想来政绩考核做完之后,上面的人以此罢了宋达睿的官。
这些曲折江行没敢说,依然微微点头,示意宋正继续说下去。
“被罢免之后,我爹听说旧情人家中在汴京是大官,于是一路北上,多方打听,才知道当初那个千金就是滕四小姐。”
第77章 幸识烟火人间闻
宋正“呸”了一口, 唾骂道: “他如今这般,想来也不难猜。无非是利欲熏心,求到了滕大人面前讨官做, 滕大人不允, 走投无路之下才闹了这么一出。”
“现在好了,把人家滕四小姐的名声搞臭, 四小姐这门亲事黄了, 顺国公府怎么可能放过他?真是自寻死路。”
江行若有所思: “如果真的闹到天子耳中,事情也不一定全无转机。”
“不管他, 他要闹就闹,别赖上我就行。”宋正叽叽歪歪, 怨气很大,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江行笑笑: “若你不出面,他也不知道你在汴京。”
宋正感慨: “如今可是不一样了。按道理,我应该给你行礼, 叫你一声小江大人的。承元十四年的状元郎,真是好风光啊。你打马游街那天,我还去瞧了呢。”
江行微讶: “原来那时你就在汴京了。怎么不来寻我?”
“哎呦哎呦, 你说得咱俩关系好像很好一样。”宋正捧腹大笑, “我之前可欺负过你哎。年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江行莞尔: “我早就不计较了。”
想想也是,宋正又不是他爹那般攀附权贵的人,从岭南一路自力更生了这么久,来到汴京又怎么会起投奔他的心思?
同宋正聊了几句, 又相互留了地址,约定以后再聚。
江行回到家中。虽然已经领了职务, 手头并不十分紧张,江行却没有雇什么侍从杂役,只雇了一个大娘当厨子。
其他事情,多是亲力亲为。
他总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但饭确实是要找别人做的,因为他做的东西,江舟摇从前吃得很香,现在却已经吃不下去了。
生活好过,嘴巴也养叼了。江行懊恼归懊恼,但说实话,他做的东西,他自己也吃不下去。于是乎,请厨娘成为了江家的必要开销。
大娘手艺很好,吃过的都说不错。
江行吩咐大娘做了饭,自己将窗子上的旧窗户纸揭下来,刷浆糊贴上新的。
热气腾腾的浆糊熬出锅,白得像雪,看着让人很有食欲。
浆糊本就是能吃的东西,不过没多少人吃就是了。江行从屋里搬了一个桌子,铺开新的窗户纸,卖力刷了一层,伸手往窗户上贴。
贴了没几篇,江年蹲在一边,手指戳了戳刷子,想过来帮忙: “表哥,我来帮你。”
江行觉得自己这个表弟有点笨手笨脚的,并没有让他帮: “去,用不着你。你跟阿摇打雪仗去。”
说话间,一把新雪被悄悄塞到江年脖子里。江年冻得一哆嗦,看了看江行的表情,又看江舟摇一脸狡黠,缩着脖子道: “好吧。”
江行继续糊着窗户,两孩子在院子里打雪仗,一时兴起,雪球乱飞。
有一个雪球被栽到了贴好的窗户上。江行笑了笑,伸手把雪拂去,并没有管他们。
大门被打开,一个雪球飞到门外。
门前的人被扔了一身的雪,脚步一顿,笑问: “谁扔的雪球啊?”
江舟摇一见是时鸣,欢快道: “阿鸣!”
江年对之前的事心有余悸,怯怯地行礼: “殿下。”
时鸣掸落了雪花,这才发现旁边还站了一个人。他淡淡道: “免礼吧。你扔的雪球?”
江舟摇一见情况不对,赶忙把江年往身后藏,抢先道: “我扔的,我扔的。他准星哪有我好?”
江年梗着脖子,嘴唇嗫嚅着。他眼神闪躲,欲言又止。
时鸣哪里还不知道是谁扔的?
一定是江年扔的,而阿摇怕他生气,这才撒了个谎。时鸣无意计较,借坡下驴: “好啦,你们玩儿去吧,注意安全。”
江年像是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抬眼看了他一下,被江舟摇拉走了。
时鸣: “……”
倒也不必如此……他又不会吃小孩?
时鸣有点郁闷,瞧见江行站在窗子前,不知在忙活什么。他快步走上去,又见旁边凳子上放了一盆热气腾腾的不明物体。
这盆东西同新雪比起来微黄,倒不像雪,像米糕。
时鸣不解: “哥哥,这是什么?”
江行停下了刷浆糊的手,很新奇: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时鸣摇摇头。
江行憋笑,心想阿鸣打小养尊处优,不认识浆糊好像也能说得通。他有心逗弄,于是答: “这是吃的。你尝尝?”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也没说错,浆糊确实能吃,而且味道不错。
时鸣半信半疑: “那你为什么要把它刷在纸上?”
江行信口胡诌: “这不是普通的纸,我在做一道美食。”
时鸣眉头微皱,觉得“美食”二字和江行实在搭不上边。再转念一想,可能是他的什么创新,倒也能理解。
“真的吗?”
时鸣看了看盆里白花花的东西,又看了看江行手里的纸,还是不确定。
江行坏心眼道: “是甜的,我不骗你。”
时鸣犹犹豫豫,问: “怎么没有勺子?”
一旁的玉竹似乎也在憋笑,还想说些什么,被江行眼神制止。
江行知道他傻乎乎的真信了,内心狂笑,道: “我还没准备好。你可以伸手指头,先蘸点尝尝。”
时鸣顶着江行似笑非笑的目光,半信半疑间真伸手蘸了一点,放在口中尝了尝。半晌,他无语: “没有很甜。你是不是又做失败了?”
江行终于放肆笑出声,道: “我的小殿下,那不是吃的。我诓你的。”
时鸣愣在原地,一听这不是吃的,赶紧吐在手帕上,恼道: “你骗我。”
江行很快正色,但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他认真道: “我没骗你,这东西确实能吃,但一般不用来吃。”
时鸣知道江行总不可能骗他吃什么坏东西,也没放在心上: “所以这是什么?”
“浆糊。”江行答, “用来糊窗户贴对联,同鱼鳔胶一样,也是很常用的胶水。”
时鸣大方承认: “我没见过。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糊窗户纸。”江行如实答, “腊月习俗,每年过年都要糊窗户纸。殿下,你不会这个也不知道吧?”
时鸣理直气壮: “不知道。王府的窗户用的都是绢帛轻纱,不用纸糊。”
江行汗颜,心想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他放下刷子: “……殿下不知道,我们平民百姓都是用纸糊窗户的,因为比较便宜,也很好用。”
时鸣嫌弃: “你不是有月俸吗?怎么寒酸成这个样子?”
江行觉得这话有点扎心。
月俸有是有,也按时发——但月俸才几个钱啊?薄纱又多少钱?他那点工资,当然不够他把家里窗户都换成薄纱啦。
再说了,他觉得这也不是很寒酸。可能比王府差了点,但已经很好了。
他如今可是能雇得起厨子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家敢和王府比?
江行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 “没有很寒酸,我住着挺好的。”
说着,他接下手里干了一半的活,继续刷着浆糊。
时鸣见他露在外面的手冻得通红,不免心疼,道: “别刷了,回屋暖暖。改天我给你换成纱的。”
江行摇摇头,并没有接受: “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官家中,用的竟然是纱窗,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殿下。”
吃软饭也要张弛有度。什么东西可以要,什么东西不能要,江行心里清楚明白得很。
时鸣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给他带来麻烦事小,给江行招来麻烦,他是不愿意见到的。
可是冰天雪地的,时鸣又怎能舍得江行如此?他干脆利落地抢过江行手里的刷子,扔在浆糊盆里。
江行“哎”了一声,还欲再拿,却被时鸣一瞪,一双手滞在半空,不敢动了。
时鸣转头对玉竹道: “去王府叫几个人过来,把窗户糊了。做得好,赏钱翻一番。”
江行尴尬地收手,挠了挠头,道: “殿下,这不合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时鸣白他一眼, “穷酸成这样,我苛刻你了吗?”
江行悻悻然缩着脖子,任他拉自己进屋。
这次的软饭可以吃。江行心想,阿鸣考虑得真是周到。
回去暖了一会儿,江行的手终于回温。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阿鸣,你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时鸣下巴微抬,一派矜贵: “本王赏你的,你受着就行。”
平日里时鸣从来不会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江行倍感新奇,笑道: “好吧好吧。我受着。”
“对了,我今日路过顺国公府,看了一出闹剧。”
时鸣挑眉: “我已经知道了。那人的底细我也查明,就是之前番城的宋知县,宋正的父亲。”
江行奇道: “没想到阿鸣消息如此灵通。”
“闹这么大,我想不知道都难。”时鸣道, “从前我同宋达睿打过照面,奸滑小人,绝非善类。能做出这种叫门的事情,不奇怪。”
江行道: “此事一出,滕四小姐名声尽毁,再想与大皇子结亲,可就难了。”
“我原先还在苦恼怎么帮他呢,不想问题竟然这样迎刃而解。”时鸣失笑, “倒省了我一番周旋。”
江行啧啧道: “滕家也是个拎不清的。四小姐都要出嫁了,居然让人闹出这种事情来。”
时鸣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宋达睿又不是空穴来风,孩子确实是四小姐生的。不过滕家应该不是没给,而是没满足他。”
江行反应过来了。
顺国公府肯定不会那么鼠目寸光,正值紧要关头,有什么能掩饰的,自然费力掩饰一番。只是那宋达睿贪得无厌,要了这个还想要那个,无底洞一样,永远喂不饱。
顺国公府这才忍无可忍,不再惯着他。
顺国公府。
一位老者坐在上首, 一手执拐杖,一手捋着胡子,似是沉思。他苍老的拇指上, 格格不入地带了一枚满绿翡翠扳指, 以示权贵。
不过这人手指干枯,扳指又太肥, 戴着分外惹眼。
再看装束, 这位应该就是顺国公滕溪了。
底下,一中年男子手持家法, 怒发冲冠,要对跪在下方的妙龄女子发难。
而一衣着富贵的妇人满面焦急, 眼底藏着畏惧之色,迟迟不敢上前。她只得跺着脚,小声道: “青挽,你就同你父亲认个错吧!”
滕青挽背挺得笔直, 寸步不让: “娘,我与宋郎是真心相爱的!我与大皇子本无半分情谊,皇室我并不想嫁, 还请父亲母亲祖父成全!”
滕父怒极,扬起手中鞭子就作势要打。那妇女霎时慌了,也顾不得什么,伸手去拦。求情声怒骂声一时混杂,乱成一团。
“好了。”
滕溪拐杖敲地,不大的声音听起来,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他道: “既然青挽想嫁, 那便嫁。”
滕父汗流浃背,犹豫道: “父亲, 这怕是不合规矩……”
他虽为滕家长子,却屡试不第,借着国公府的关系捞了个闲官做做,在家中本就无甚话语权。
如今他这里出了个有辱门楣的四姑娘,而二房那边却养出了个探花郎。老爷子嘴上不说,这心啊,早就慢慢偏了。
本来小四找回来,正好年纪差不多,能跟皇家结亲,那可是莫大的好事。
就算从前生过孩子,把那父子俩打发了,再为小四好好掩饰一番,未必不能瞒天过海。重要的是,年龄不是特别大。若再待几年,哪里还有上嫁、为大房谋利益的可能?
本来无甚要紧,但偏偏错就错在了那个宋达睿身上。那家伙都快跟他差不多大了,不用想都知道,那孩子啊,多半是宋达睿半强迫半哄骗,将小四拐得芳心错付,这才搞出来的。
若真的让小四嫁给宋达睿,那才是毁了呢!没捞着什么好处不说,还白白赔了一个女儿,招上一个吸血虫!
滕溪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四姑娘本就是半道儿回家,到底是不是我滕家的血脉,谁又知道呢。”
那夫妇俩齐齐打了个寒噤。
看老爷子的意思,是要把滕青挽逐出家门,对外就说当初认错了。这样一来,从此滕青挽如何,与他滕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至于与大皇子的婚事,再去找个“真”的,不就行了?
但、但是,滕青挽确实是滕家的亲生女儿,绝无谬误啊!
滕母五雷轰顶,立马哭出声来: “青挽是好孩子……父亲、父亲,请容我多教导她一些时日,保证能让他改过,父亲,还请不要将她赶出去啊父亲!”
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算四五岁上走失了,为娘的看到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滕母最宠爱这个小女儿不过,这时又怎么肯让滕青挽被逐出家门呢?
不料滕青挽很有骨气: “走便走。我在平民人家蹉跎多年,什么富贵荣华,本不是我想要的。从此,我不是滕家的血脉。我与你们国公府桥归桥路归路,那大皇子,谁爱嫁谁嫁!”
滕父气得浑身发抖:他对这个小女儿,又何尝不是爱之深责之切?
如今竟然教出这么个混账,果然在外面待久了,没教好!
他指着大门,一副随时要被气晕过去的样子: “今天你出了这个门,你就别想踏入我国公府半步!”
滕青挽不甘示弱,竟然真的站起来,什么都没带,只身走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滕母想拦,却被滕溪喝止: “谁都别拦!”
滕青挽迈出大门的那刻,滕母痛哭出声: “我的儿啊!”
滕父同样欲言又止,面露苦涩:他横竖都想不通,好好的女儿,怎么为了个男人连富贵都不要了。
堂内愁云惨淡,哀叹的哀叹,冷心的冷心。滕溪半阖双眼,将那绿扳指转了三转。第四转转到一半儿,一位下人通传: “老爷,那位名叫何越的书生,说有要事找您。”
滕溪睁眼,失了一个孙辈对他恰似一阵风,吹过就散了。滕溪眸中是掩不去的喜色: “哦?快快将他请进来。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滕父滕母会意,不敢违抗,只好先默默离开。路上遇到一位带着帷帽、风度翩翩的男子。
因为帷帽的缘故,那男子看不清脸;但这人身姿颀长,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天成,优雅从容。
比起书生气儿,倒多了几分雍容气度,若说是个贵族公子也使得。
这便是何越了。
滕父心里犯嘀咕:这何越不知有何大本事,刚来不久便得了父亲的欢心,入了国公府做幕僚不说,还被奉为坐上宾。
之前父亲爱才,从未到如此地步。
滕父忍不住偷偷看了何越一眼。何越似有所感,冲他微微颔首示意。
汴京,礼部。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这里。
李玠在礼部参政。应江行的请求,他支开了相关的官员,带着江行进了礼部档案室。
虽不知江行要查什么,但既然小师弟开口,依着往日的情分,李玠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江行被带着走进礼部档案室。
甫一进入,江行被冰凉空气冻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搓了搓手。他道: “多谢师兄出手相助。”
李玠微笑: “小事儿。不过我还是想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你吏部找不着记录,要来这儿找?”
“一些往事。”江行笑笑, “我就瞧瞧,瞧完了就走,不会耽误你多久。”
李玠拍拍他的肩膀: “跟师兄客气什么。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江行道: “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啦。”
李玠道: “行了,你自己瞧吧,我出去了。”
李玠走后,江行笑意收了收。
关于时先生的案子,吏部只能查到他在军中、朝中任职的记录。但这无法解释时先生的死因。
既然时先生当初带着阿鸣从皇宫中逃出来,那么从阿鸣的往事下手,或许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虽然这很不厚道。江行早早在心里给阿鸣道了千八百个歉,还是觉得良心有点不安,决定查完了就去阿鸣那里自首。
吏部的档案对时鸣的记录甚少,只寥寥数字概括了一番,余下的都是他在大理寺的工作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