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雷声殷殷,雨足森森,木羽晖已经洗尽了身上的血污,连脸上的伤痕都用茶粉擦过,穿着鲜丽华贵的金丝衣,头发也用玉冠束着,张扬的一张脸在雨幕中显得格外矜俊。
江御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你来做什么?”
“这雨来得急,雷声惊乍,我来看看你害不害怕。”
木羽晖收起金粉飞扬的伞,在他眼里江御还只是一个被季凌纾从怡宵塔里买来当做兰时仙尊替身的娈物而已。
他说着就习惯性地做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抬起脚准备迈进江御的房间。
虽不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季凌纾和那什么独夏都伤得挺重,木羽晖心里不禁窃喜,还好他先一步昏死在了宫门外,否则也得不到机会瞒着季凌纾悄悄来接近这玉琢的美人。
江御拦住了他的去路,不动如山:
“脱了鞋再进。”
带着污泥的雨水沾在鞋底被带进屋会弄脏厢房,他不喜欢。
“好好好,听你的,美人让我脱,我当然会脱。”
木羽晖见江御似乎并没有抗拒他的闯入,心中不禁窃喜起来。
到底是怡宵塔里出来的玩物,没有阳气滋养,估计也正难受着吧。
连鞋靴上的锦扣都没耐心一颗颗解开,木羽晖囫囵脱掉了他那双云缎锦靴——那可也是羡阳仙尊赠予他的宝物,关键时刻可助他一步十里,保命用的。
他可就没见过兰时仙尊送给季凌纾这样好的东西,心里也一直认定兰时仙尊不是真的对季凌纾上心。
他进屋后先是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最里头的床榻上,而后又回头看向江御,正巧看见江御轻声扣上了门栓。
木羽晖喜悦更甚,心口甚至怦怦跳了起来,他长长吸了口气,不知这怡宵塔来的美人平日里都焚的是什么香,淡然温和,却也十分独特,他从来没在别的地方闻到过。
窗外雷声轰鸣,江御压下心中的烦闷,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木羽晖的手。
木羽晖见状不禁勾起了唇:
“在看这个?这是南烛酒,我特地让宫女提前温好了一壶,你在怡宵塔里应该也听闻过吧,这酒可不是谁去都能喝得起的。”
“你是来找我共饮的?”
江御眨了眨眼,看得木羽晖心里像是被猫爪子反复挠抓一样痒痒,恨不得当即拧住他的双手将他压在桌上……
可惜他才骂过季凌纾是无时无刻不发情的野狗,为了让这小美人抛弃季凌纾、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他必须要装得温雅有礼些才行。
木羽晖笑道:“难不成你不会喝酒?”
江御没回答,只是走到了桌案的另一旁坐下,摆出了两盏玉杯:
“我见你像是有话想告诉我,是什么话?不妨直说。”
木羽晖见他虽未答应,却也没有推拒之意,更是喜上眉梢,拆开了酒封给二人各倒了一盏,熟练地坐在了江御对面:
“其实说了也是怕你伤心,毕竟你是季凌纾从塔里带回来的,不过要是遇见你的是我,我也会给你赎身的。”
江御装作在意,“嗯”了一声,“所以是什么事会让我伤心?”
“他买你啊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你,”
木羽晖骤然压低声音,一手端着酒盏,另一手搭在膝前,煞有其事道,
“是因为你和我们兰时仙尊长得一模一样。别看兰时仙尊出行用了易容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季凌纾他就是个欺师罔上的混球,他是得不到兰时仙尊,才退而求其次,看中了你。”
江御的唇角微微抽动了下。木羽晖是不记得那日蒋玉请玄行简帮他易容时,他也在场吗?
“他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这儿,养你也就是为了解馋,玩玩而已。”
木羽晖眯起眼,话锋一转,
“但我不一样,我……”
“听你的意思,季凌纾一直想得到他师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呃,”木羽晖顿了顿,一边挠头一边又是一杯烈酒入口,“那,那还用看吗?他那点儿心思不是昭然若揭,全写在脸上吗?”
“那依你之见,又为什么说他得不到兰时仙尊呢?”
江御端着杯盏,唇角偶尔擦过,但并未饮进去半分。
“兰时仙尊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他一个墨族来的孤儿!那可是高不可攀的兰时仙尊!!”
南烛酒是平玉原里出了名的烈酒,木羽晖一连几杯下肚,酒劲上头,声调不觉也大了起来,中气十足:
“他季凌纾算什么东西?兰时仙尊养他不过是看在他可怜罢了!”
江御鼻音里发出一声浅淡的嗤笑:
“真的吗?”
“当然!你不知道金霞宗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反正季凌纾他身份卑贱,根本配不上兰时仙尊。”
“那你觉得谁配得上?”江御语气平缓,木羽晖听了却觉得像碎珠落玉盘一般好听,“你吗?羡阳仙尊的嫡传弟子,木家唯一的小少爷?”
“我……”
木羽晖刚想挺起胸膛吹牛,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江御罚他时眼底让人生寒的冷漠,不禁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般,冷静了下来,
“我虽家世显赫,但于兰时仙尊而言不过小辈,仙尊是德高望重之人,怎么可能对我这种小辈心生情爱……更别提那个卑劣的墨族了。兰时仙尊他……他看不上任何人的!”
江御玉指捻着酒杯轻轻晃了晃,夜色笼罩在他脸上,清冷皎洁,像坠入江水的雪月,木羽晖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被勾走了心魂,没来由地就忘记了自己那粗俗的目的,只想多和他再说上两句话。
看着面前人那和兰时仙尊如出一辙的面庞,在南烛烈液的烧灼下,木羽晖没忍住,不禁多回忆了几分:
“你听说过幽铃兰草吗?传说中只生长在谷地悬崖之下,五百年才生出一轮芽的珍贵仙草。”
没等江御回答,他又自顾自道,
“以前我曾经采来过,想要送给兰时仙尊,为了那株仙草我跌落悬崖还中了毒,躺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床走动,可你知道吗?兰时仙尊对我用半条命换来的灵草根本就不屑一顾。”
江御对此事有些印象:“那玩意儿长得像青蛙腿一样,有什么稀奇的。”
木羽晖闻言更加不服气,委屈不已:“那季凌纾送的那什么烂竹子明明更丑!你不还是当宝贝一样插在床头插了那么久……!”
他其实发现过。
发现过江御偶尔流露出来的,对季凌纾不同于师徒之情的关切。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被烈酒冲昏的头脑在和江御四目相对的那瞬间霎时惊醒,木羽晖忽然觉得遍体生寒,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狐疑地看向面前那怡宵塔里出来的娈物:
“不对…不对,你怎么知道我送给他的幽铃兰草长得像青蛙腿,你明明不是兰时仙尊……你、你是谁?!”
轰隆——!
低沉的穹苍中雷声贯耳,木羽晖拍桌起身,扯住了江御的衣领。
怡宵锁的珠链他看得真真切切,珠光流转,刺痛着他的双眼。
这不可能……!
他心心念念的,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的兰时仙尊怎么可能会为了别人纡尊降贵地戴上这屈辱的锁链?!
又是一道惊雷作响,照亮江御平静而写满漠然的眼底。
和当时将差点被烧伤的季凌纾护在身后,在青阳峰放了一场大火的兰时仙尊看他的眼神何其相似。
江御拍开他的手。
木羽晖的瞳孔不可置信地颤栗起来:
“你……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都皇城的黄金宫又迎来了第二个不见天日的夜晚。
惊雷震川,猛风飘电,倾盆如灰盖般的大雨将宫内的血腥气渐渐洗尽。
又一道煞白的闪电落下,将暖月阁中的雕梁画栋唰的一声照亮。
走到蒋玉房门前的季凌纾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了宫墙外压城的低云。
在厚重云层中穿梭的光电时而会将他那双兽瞳晃照得彻亮,成年墨族的压迫感便拨开云雾般一览无遗。
他不记得自己为何要走向蒋玉。
在他睁开眼睛、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时,身体便已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朝着蒋玉靠近。那是天道指引给他的师尊,他有必要以师尊的安危为重。
直到刚刚那道落雷轰然而至,劈得他背椎骤然一紧,属于他自己的欲念破土而出,如有电流一闪而过。
他想起江御似乎是害怕打雷的。
在狗牙村的那个雨夜里,他装成死去的新郎官,江御则扮成要为他陪葬的新嫁娘。漆黑简陋的茅屋里,他帮江御画着眉间的花钿。胭脂和闷雷一齐落下,他感觉到了江御蓦然的颤抖。
就算不是害怕,也一定不喜欢。
季凌纾抬头看天,今夜的雨势比狗牙村那晚的还要大上许多。
屋内的蒋玉听到动静,缓缓披好衣裳出来开门时,只看见了季凌纾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似乎走得很急,连廊间的油纸伞都忘了拿,浑不顾地闯入了雨幕当中。
江御住在暖月阁最北边的厢房中,和他们隔了一片层层叠叠的假山。
季凌纾步伐再快,赶到时也还是被淋了个透底,他刚醒来便出了门,墨发不似往常那般束起,星瀑般披散在身后,发梢间不断有雨水滴落。
他见窗纸间透出了暖融融的烛光,心情便莫名好了起来——看来江御还未歇息,今晚还能再见上一面。
“江御,你睡了没……”
季凌纾压低声音,可话说到一半,他却突然瞧见了那双摆放在江御屋外的云锦金靴。
冷意骤然爬上心头。
那靴子用的上好的云锦绸缎,金丝线绣雕着赤金的云纹和凤羽,鞋尖镶着点点流淌着浓郁神雾的碎玉,除了金霞宗木氏大少爷木羽晖,谁还能穿得出这般奢贵而浮夸的鞋靴?
木羽晖大晚上的为什么来找江御?
而且江御怎么还把他放进屋了!
季凌纾心里发喇,连门也不再多叩,径直上手要推门而入。
屋内的人终于发觉到了门口的动静,只听江御呵止他道:
“别进来。”
接而是烛台或是花瓶砸落在地的尖锐声响。
季凌纾此刻才不愿乖乖听他的话,不顾江御阻拦地踹开了房门,屋内点着熏艳的香炉,风销焰蜡,温烁的烛光氲在季凌纾身上,在他眼底荡开成寒意。
江御垂眸看了眼他沾满泥水的鞋,终是忍住了话,转而道:“你怎么来了?伤养好了?”
季凌纾嗓音发哑:“……我就不能来吗?”
江御:“来也不打把伞,浑身都淋湿了。”
他说着便习惯性地要帮季凌纾拂去肩上的雨尘,季凌纾却偏了偏身,悄无声息地躲开了。
江御:“……”
季凌纾的视线绕过他看向屋内,一眼望去,更是血气上涌。
他几乎咬牙切齿道:“你床上的被子里藏着什么?”
江御倒是云淡风轻:“没什么特别的。”
“什么叫没什么?”
季凌纾忍无可忍,径直冲入里间要去掀那鼓囊囊的被子,他早知道木羽晖色胆包天,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江御竟会让他上自己的床榻!
不轻不重的一声,是江御拦下了季凌纾要去掀被角的手。
季凌纾长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胸口的怒气:
“什么意思?”
江御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夜已经深了,今天我也累了,你就先回去吧。”
“回去?你让我现在回去?”
季凌纾怒极反笑,反手攥住江御的手腕,“咚”的一声强硬地将他抵在了床柱前,
“你听听外面的雷声!我担心你会害怕,巴巴地冒着雨跑来看你,你倒好,别提害怕了,这是和谁在床榻上寻欢作乐?就这么急着赶我回去?是怪我坏了你们的好事?”
他这话说得露骨又作践,说完季凌纾立刻就有些后悔了,可他看向江御的脸色时,却发现江御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江御的手被他抓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叩在他的心口附近。季凌纾让他听雷声,他却只听得到季凌纾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这是为他而乱的心。
江御因此怔神时,季凌纾见他没有反驳,只以为他是心虚,心下不觉更凉了几分。
被子里的人是谁根本就不需要多猜,留在门口的靴子早就点明了木羽晖的身份,此时此刻的江御让季凌纾感到陌生,他不仅袒护木羽晖,甚至还在屋里燃起了那熏得人头疼的媚俗甜香。
季凌纾垂下眼,又看见江御有些凌乱的领口,不似寻常那般理得服服帖帖,反而有些松垮,隐约露出了怡宵锁的边角。
他更觉急火攻心,抬手不在乎轻重地扯开了江御的衣领,不顾江御的呵止和推拒,低头含住了那坠在怡宵锁上、刚好垂在江御心口处的萤石。
“嘶…………!”
江御吃痛。
萤石只是个幌子,是舔还是咬,分明都是他在受着。
“我知道你喜欢这里,”
季凌纾抬起眼,明明是他在强占夺取,眼里却雾蒙蒙的灌满了水汽,
“让我留下来……我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发间湿漉漉的雨水都蹭在了江御的衣襟上,江御看他哪里像狼,倒是越长越像只会淋雨的狗。
“……季凌纾,你是不是误会了。”
江御扶住季凌纾的肩,怡宵锁上的术法能依着季凌纾的心意想方设法地勾起他的情欲,可现在不是时候……此刻他们身后那被子底下还有团麻烦。
季凌纾却是充耳不闻:
“你是我的……你说啊,你只能是我的,我都上过锁了……”
床上的被子颤了颤,似乎趁机往床沿挪动了一毫。
江御看在眼里,想偷偷抽出一只手去把被子往里推一把,没想到还是被季凌纾发觉,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胳膊扯了回来,压得更紧。
这样下去定然会让木羽晖逃掉。
江御叹了口气,忽然两手捧住季凌纾的脸,将他往自己面前又拽近了两分。
季凌纾猝不及防地眨了眨眼。
只听江御的薄唇擦过他的耳朵:
“好好好,是你的。”
那凉意转而便覆上了他的唇。
吻得好用力。
吻到季凌纾再也问不出他到底属于谁。
欲念的蛊在雷雨夜里悄然开出了花。
那蛊不是在某一瞬间被突然种下的,
漫长的岁月里谁都曾浇灌过,以至于到底谁才是蛊种,谁又是附藤,都已经变得含糊不清。
第95章 移花接木
当季凌纾被哄出厢房,一个人站在长廊上止不住地摇尾巴时,夜色已经掀过去大半。
雨暮单薄了不少,雷声也渐渐远去。
他轻轻碰了碰自己被咬出血的唇,这是江御为他说的那几句重话发的脾气,他没有痛觉,并不觉得疼,反倒是尝到了甜头。
这样的吻和床笫之欢并不相同。
他在幻象中看到过不知多少次压着江御行房中之术的臆想,那些臆想虽能让他兴奋,却在更深处藏着说不清的沉闷和不安。
可接吻却是如此轻盈的一件事。
哪怕只是回想起来,他被堕薮反噬得遍体鳞伤的灵魂就如同被敷上了一剂温和的良药,让他遏制不住地心生欢喜。
而且他得到的不止是一个吻。
季凌纾抬手碰了碰自己脖子上淡墨色的梅花刺青,刚刚江御又吻了这里,还夸他好看。
狼尾巴止不住地摇了起来,把长廊上积攒下来的灰尘都给一扫而尽。
捂着脖子傻乐了许久,季凌纾才想起另一掌掌心里还握着刚刚江御亲手替他取下的雪柳耳坠。
现在的他难得稳定地清醒,师尊教给他的那些温文守礼也都被想了起来。
听江御说他被堕薮影响时,因为控制不住狂躁的破坏欲而把独夏伤得很重,他得向独夏道歉才行。
他朝独夏所在的方向走去。
随着季凌纾的离开,北苑也阴冷了下来。
江御慢条斯理地理好了自家徒弟给他穿叠错了的襟领,又将房间四面八方的窗户全都打开,吹了半晌入骨的冷风后才勉强压下了自怡宵锁发散自他身上的躁意。
案上的青玉茶盏被端起,唰的一声泼向床尾燃着的艳谲香炉。
穿堂的夜风吹散屋内的甜香气,那勉强被熏香压下去的、浓烈的血腥味才泛了上来。
处理床上那团被子前,江御站在铜镜前,侧着脖颈打量了一番季凌纾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咬起人来倒是挺疼。
他由着那些咬痕敞露在外,徐徐走向床榻,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地掀开了那捂得严实的被褥。
“呜呜……”
被五花大绑、蜷缩在床上的木羽晖神色惊恐,如临大敌般乞求地望着江御。
他嘴里被塞了只浑圆的酒盏,刚刚好好卡在舌口中间,堵得他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而在他身下,暖月阁里接待贵客专门铺陈的湖蓝色蜀锦盖铺此刻已经兜起了一小滩温红的鲜血。
江御用狼毫笔杆挑起了他的手腕,疼得木羽晖想嗷嗷乱叫,但被江御冷眉横了一眼后不禁全都憋了回去,最终只是细细呜咽了两声。
满床的血都是从他指间渗出来的,细看才能看出他的指节此时已经像浸了水的棉絮一般,绵软扭曲地折在手掌旁。
江御取他手骨的方法非常高明,几乎没有留下能用肉眼看见的伤口,过程中木羽晖疼得酒都醒了,然而他用尽全力汇聚出的三昧真火却被江御一剑斩成了四散的火花。
甚至江御手里的根本不是什么利刃,而只是挂在阁中用以祈福装饰的桃木挂件。
儿时木羽晖就常听羡阳仙尊他们议论江御的剑术如何高明可怕,他从未亲身见识过,也常常不以为然——在这术法横行,神雾当道的世界里,徒手御剑怎么可能斗得过法咒?
而就在刚刚他终于明白了羡阳仙尊口中“那可斩断一切”的剑。
可他想不通江御为什么要对自己出手。
他如此敬畏他、崇尚他,从小到大为了能有机会拜入兰时仙尊的门下,不知和族中长辈闹过多少次脾气,在羡阳仙尊面前跪下过多少次。
还有当年的那株幽铃兰草。
他赔了半条命换来的灵草,在江御眼里竟不如季凌纾随手摘的一段青竹。
就算江御不喜欢他,还像往常一样对他视而不见便罢了,何至于要这样折磨他……
“我只取了你两段骨,你不修剑术,驾驭三昧真火也不都需要动手施咒,”
江御忽而淡淡开口,
“我看你在宗里也向来金枝玉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了这截指骨,对你来说也构不成影响。”
……指骨!
木羽晖恍然大悟,三昧真火真传弟子的光辉照耀了他太久,以至于他差点忘了,自己还是稀世罕见的水云骨!
可江御不正是另一副水云骨的拥有者么……难不成,是为了季凌纾?!
刚刚他被埋在厚重的被褥底下只顾着害怕,又因为剧痛和持续不断地失血醒一会儿昏一会儿,并不明晰屋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但季凌纾的声音他听得出来。
这大半夜的季凌纾在江御屋里呆了这么久,当然不会是在请教他功法!
再看此时兰时仙尊从脖颈上蔓延至衣领下的斑驳红痕,常年在怡宵塔浪迹的木羽晖自然什么都懂了。
难道江御为了把自己的一身剑术都传授给自己的好徒弟……不惜要抢他的水云骨安给季凌纾么?
可那是稀世罕见的水云骨,不靠血缘继承,无法后天修炼,全凭道缘和运气的水云骨……就算抢来硬接上,普通人也磨合不了,季凌纾拿去又有什么用……!
没等木羽晖把个中关联想清楚,他就被江御连褥子带人从床上拎了下去,江御的压迫感太强,冷得他浑身止不住得打着颤,门牙把口中塞着的那酒盏磕的哒哒作响。
看着淌落到地上的点点污血,江御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其实他想要的已经拿到了,木羽晖又终究是金霞宗的弟子,他大可以帮他拿出锦袋里羡阳特制的丹药喂他服下,那样他这点儿小伤很快就能愈合如初。
但江御没有动作。
他不喜欢听木羽晖一口一个“卑贱”的形容季凌纾。
他眼底的无动于衷让木羽晖只觉如坠冰窟,那分明是看死物的眼神,江御若是想,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里杀了他还推诿给都皇城里的那凶煞……!
木羽晖的脑袋磕在地上,借机磕碎了口中的玉瓷杯,他也顾不得口舌被扎得血肉模糊,声泪俱下地祈求江御道:
“仙尊别杀我……!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木家都能给你!”
江御厌烦地又用被角堵住了他的嘴,同时用那柄桃木剑在木羽晖的喉咙处轻描淡写地画下了两笔:
“今晚发生的事,如果你敢往外说半个字,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呜呜……呜……”木羽晖惊恐万分地摇着头。
“剑气入体,只要你敢开口提及,不等你说完一句话就能破开你的喉咙,让你血溅八尺,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回来。”江御的语气非常平静,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呜呜!”木羽晖点头如捣蒜,生怕他反应慢上一拍就会惹江御不耐烦,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从未受过此等屈辱和折磨的他却在心里暗暗盘算,这只是两道剑气而已,等他回了青阳峰让羡阳舅舅化解了这剑气,一定要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宣扬出去……!
“如若这剑气被引出了你的身体我立刻就能察觉,到时候死的就不仅是你了,”
江御眼睑微垂,
“我会踏平你们青阳峰,保证金霞宗里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姓木的活人。”
“…………!”
木羽晖呼吸一窒,脑袋里嗡嗡作响。
因为他知道,江御真的做得出来。
“听明白了就滚吧。”
江御说着,已经挑开了他双腿上的缚绳。
木羽晖连滚带爬地逃出北苑时,又听他轻描淡写地补充了句:
“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季凌纾半句不好的话,也一样照杀无误。”
作者有话说:
硬条件已经准备好了,等江御练一练恢复恢复就可以大开杀戒啦!(不是)
“疯子……江御这个疯子!!”
木羽晖抱着自己的右手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江御所在的院落,嘴里气急败坏地咒骂着,
“还有季凌纾那个贱……!”
话到嘴边,心口被覆上的剑气骤然一紧,扬起一阵闷疼,木羽晖只得讪讪闭嘴,
“疯子,全都是疯子!”
他仓皇逃至院外、绕过这厢的假山时突然一个激灵,透过石山间的缝隙看到了伫立在不远处的季凌纾。
这天都亮了他怎么还在这里?!
木羽晖心底一沉,难不成是在等他?这师徒俩是铁了心要把他弄死在平玉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