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时间在李玹这边,而不在李桢和薄胤那边。
所以这段时日,薄胤才拼了命地对付李玹,除了让自己的长子薄轩想从内部瓦解李玹在西南的势力外,他自己也亲自率兵,对阎啸鸣的攻打是一日比一日猛烈。
但就像阎啸鸣的大军不善水战一样,薄胤的大军到了地面,整体也弱于阎啸鸣的大军,打起来十分艰难,形势反而陷入胶着。
这正是李玹和李禅秀想要的,他们依托西南和中原及以北的大片州郡,可以不断往这边运粮草,跟对方耗下去。
他们耗得起,可薄胤却未必。等他们慢慢休养壮大,补足劣势,再一举反击,胜利在望。
所以李禅秀认为不必急,对他们来说,如今能守住,就是胜利。
只要能稳住,急的就是薄胤和李桢。
魏太傅听完他的话,含笑捋了捋须,道:“大善,殿下可以出师矣。”
李禅秀浅笑谦虚:“是父皇和老师教得好。”
还有梦中裴椹教的,当然,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和经验。
他心中腼腆想,不觉又想起此刻仍在北方的裴椹,不知对方仗打得如何,人……又是否安好?
见他忽然微微失神,魏太傅也不多打搅,笑着道别。
李禅秀回过神,忙亲自送他出去。
回到营帐,他想了想,又提起笔,将从西南回来的一路见闻,也写到给裴椹的信上。
写完顿了顿,又面色微红,在信尾加了一行小字诗句: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①
冀州边界,裴椹收到金雕送的信时,刚与陆骘联合打退一伙胡兵。
手中长枪仍带血腥,他将枪尖扎进身边土中,便立刻打开信纸。看到最后,他唇角不觉微微勾起,指腹忍不住在最后那行字上轻轻摩挲。
旁边一名将领刚要来问接下来是否回营,却被陆骘拦住:“行了,不用问,跟我们一起率军回营吧。”
见那名将领疑惑,陆骘又笑道:“有人要回去写信。”
裴椹:“……”
他很快压平唇角,转头看两人一眼,沉稳严肃吩咐:“回营。”
非是他私心作祟,主要是战事已经结束,且没有追击的必要。
阎啸鸣军中,李禅秀回来这几日,不是去与对方商议军事,就是自己在军中看一些军情奏报。
这天下午,他又在军帐中看奏报时,忽听外面一阵吵闹。
因为天气渐热,军帐的油布都被挽起,好让外面的风能透进来。李禅秀隔着木桩看见军营外一些情况,好像是有一群衣着褴褛的人跟军中士兵起了冲突。
“外面怎么回事?”他搁下手中公文问。
护卫首领虞兴凡很快进来,向他禀报:“启禀殿下,军中士兵在给附近难民施粥,难民中可能有南边花钱买通的人闹事,跟咱们的人起冲突了。”
给难民施粥,是李禅秀给阎啸鸣提的建议。
他到这边不久,就发现附近有不少此前因饱受战乱和疫病,逃难到此,想过江到南边的百姓。
这些百姓家园被毁,钱财又都在逃难路上被用光,如今大多穷困潦倒、快要山穷水尽。
李禅秀觉得军中尚有余粮,便让阎啸鸣给他们施些粥,然后看能不能把这些百姓迁回中原。
但除了此前南逃到此的百姓,也有南边的百姓听闻北边已经平定,又过江想往北重回家园的。
李禅秀心思一动,便让人每日都施些粥饭,再在这些人中宣传一些北边轻徭薄赋等利民的政策,好让南边的人知道北边宽厚待民,让他们心向北边。
如此一来,以后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想回来。无论是打仗还是想让一个国家繁荣昌盛,人口都十分重要。
如今李玹下令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但北边刚经历战乱,等人口再兴旺起来,还不知是何年何月。但若南边的百姓主动往回跑,就不一样了,不仅快,还能让南边的人减少。
当然,李禅秀也没指望能靠这种办法吸引多少人回来,但有一些是一些。最主要的是好名声传出去了,以后攻打南方时,当地的抵抗也会没那么强烈。
不过薄胤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李禅秀的目的。所以这两天,难民中常混入一些故意找茬闹事的人。
此刻李禅秀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没多管,只吩咐虞兴凡:“你出去看看,悄悄把闹事的人抓了就行,别闹大打起来。”
“是。”虞兴凡领命,立刻出去。
不多时,外面的吵闹声就消停了,李禅秀也拿起奏报,继续翻看。
次日,李禅秀与阎啸鸣一起出营,打算去赵律操练水师的地方检阅练兵情况。
经过施粥点时,又听见一阵吵闹。
李禅秀循声看过去,就见一名士兵抬手重重推搡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语气不快道:“去去去,一人只能拿一个馒头、领一碗粥,谁让你拿两个的?”
那少年衣衫破落,露出的手腕脚腕乌漆嘛黑,活像刚在锅底灰里滚过一遭,手指在松软的馒头上捏出好几个黑指印。
他被推得直接摔到在地,怀里还紧紧护着那两个馒头,脸上也沾着泥土黑灰,头发乱糟糟,唯有一只眼睛黑亮无比,带着凶光,像护着食的狼崽子。
第142章
那少年只露出一只眼睛, 另一只眼不知是受伤了还是其他缘故,被一根沾着泥土和黄渍的破布缠绑着。
每人只能领一个馒头一碗粥,也是李禅秀提的建议。
虽然知道这样的分量, 有人会吃不饱。但没办法, 军粮有限,不可能给每个人都发充足的饭食,眼下这样,至少能让他们不至于饿死。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尽快把滞留在这一带的难民迁到其他地方, 让他们赶紧安顿下来, 重新耕种生活。
之前就已经迁走过一批, 但此处水陆发达,地处交通要道, 除了滞留在沿江一带,正犹豫到底是回北方还是继续南下的难民,也有听闻北方已经安定, 又从南边偷偷回来的难民。
东来西去,南来北方, 大都经过这一片。加上听闻北军这边有施粥饭的点, 于是难民刚被迁走一批,很快又聚集一批。
眼看那少年被重重推倒在地,李禅秀微蹙眉, 刚要叫人将他扶起, 却见他呸了一口不小心溅到嘴里的沙土, 理直气壮道:“我肚子饿,一个馒头吃不饱!”
施粥饭的士兵一听, “嘿”一声,举着大铁勺就走过去:“没见过伸手讨饭吃, 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去去去,滚远点……”
眼看李禅秀眉越皱越深,旁边阎啸鸣回过神,忙上前喝止:“住手!让你们在此施粥,是为了救助百姓,谁让你这样欺负百姓,口出狂言的?”
举着铁勺正要驱赶少年的士兵一转头,这才看见李禅秀等人站在不远处,尤其见阎啸鸣正大步朝自己走来,吓得慌忙一跪,战战兢兢道:“将、将军,小人知错,实、实在是最近故意来闹事的人有些多,小的以为又是南边买通来闹事的,就、就口不择言了。”
李禅秀这时也走过来,阎啸鸣立刻恭敬道:“太子殿下。”
李禅秀示意他不必多礼,又转头对士兵道:“起来吧,一人一碗粥一个馒头是事先定下的,你按规矩办事,本也没什么错。但施粥饭是为了救助百姓,要客气和善,不可这样推搡、驱赶,更不可恶语相向。再有下次,定惩不赦。”
阎啸鸣听后,忙对那士兵道:“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
士兵忙磕头:“谢太子殿下……”
旁边排队的百姓此时小声议论:“是北朝的太子。”
“听闻给咱们施粥饭,就是这位太子的命令,殿下果然仁厚。”
“我听说北朝刚登基的圣人也是位仁德之君,比南朝那父子俩……”
“哎,不能说,这可不能说。”
“怕什么?咱们现在是在北边,又不是南边。”
因洛阳的李玹和金陵的梁帝都自称是大周正统,所以民间百姓私下把北边的叫北朝,南边的叫南朝。
但这话不能在官差面前说,起码在南边不能这么说,毕竟无论南北,都不承认对方的地位。
李禅秀转头又看向那名摔倒在地的少年,少年见他看过来,立刻瑟缩一下,没被遮住的那只眼中眸光闪烁。
见李禅秀走近,他警觉地往后挪了挪,怀中馒头却不慎滚落一个,沾了泥土。
没等他伸手去捡,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先捡了起来。
少年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和懊恼。
李禅秀目光落在他那只独眼上,又渐渐移向旁边绑着破布的右眼,最后弯腰扶起他,将手中馒头递给他,温声含笑:“已经沾了指印和尘土,不好再拿去发给别人,就当是我买下给你了。”
规矩不好破,说完他让身旁的虞兴凡去给粮官几文钱,又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在馒头下放了一块银锭。
少年像只警惕的小狼,仅有的一只眼紧盯着他那双含笑的清润眉眼,渐渐目光又下移,落在他拿着的馒头和掌心的银锭,似乎在确认真实性。
忽然,他凶狠地一把夺过馒头,却没拿银锭,转头就跑。
阎啸鸣一见,忙要让人拦下他,李禅秀却抬手阻止,目光微凝:“不必。”
少年跑了一段路,回头看一眼,见没人追上来,似乎放下心,又继续闷头往前跑。
李禅秀看了片刻,才收回视线。
荒郊野岭的一处山腰,乱石荒芜,野草高过人头,偶有几声蝉鸣虫叫。
独眼少年一步三回头,确定没有人跟来后,才腰一弓,猫进草丛中。
一阵窸窣、野草晃动后,少年从过人高的草中钻出,前方竟是一座低矮的山中破庙。
庙的四面墙壁已经倒塌一面,横梁斜压下来,被雨水侵蚀过的横木上坑坑洼洼,长出碧绿嫩草,偶有蜘蛛等爬虫掠过。
横木下方,两面墙和半塌的屋顶围成一个三角空间,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同样十五六岁的少年,比独眼少年瘦弱许多,衣服虽破旧、打着补丁,但尚且干净,不像独眼少年那般邋遢。
长着茅草的屋顶并不严实,几缕光透过缝隙落下,照在墙角缩着的人影身上。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蜷缩的身影被惊动,倏地抬起头,警惕望向破门方向。
见是独眼的黑衣少年回来,墙角少年眼中瞬间露出惊喜,忙用双手拼命打着手势比划。
抬起的脖颈间裹着一圈纱布,竟隐隐透着血迹。
“小舟!”独眼少年看见他,立刻也加快脚步,小跑到他面前。
蹲下后,他先抬手试试墙角少年的额头,见烧得不严重,才从松一口气,飞快从怀中拿出馒头。
“饿坏了吧,快吃,这次多得很呢。”独眼少年道。
小舟见他一口气拿出两个馒头,微微疑惑,又打起手势比划:今天怎么这么多?
独眼少年在他旁边坐下,拿起一个馒头先狠狠咬一大口,道:“今天运气好,遇到……”
他皱了皱眉,艰难咽下馒头,才道:“遇到北朝的那个什么太子殿下,他在收买人心呢,就给了我两个馒头。”
旁边小舟摇了摇头,神情明显不赞同,然后低头,也咬了一口馒头,细细嚼咽。
独眼少年见他不认同自己,坚持道:“肯定没错,这种事我见多了,那个太子就是在收买人心。他还想给我银子,但非亲非故,我怎么能要?万一他有什么图谋怎么办?”
小舟听了,又打几个手势。
独眼少年看完,点头道:“好啦,我知道咱们没什么值得他图的。你说的对,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对咱们来说总归是好事,还是要谢谢他。不过我们跟他云泥之别,也没法真谢到他,就祝他每天都吃好喝好吧。”
小舟闻言,抿唇笑了笑,弯起的眉眼像两弯新月。
独眼少年看着他的眼睛怔了怔,半晌吭哧道:“小舟,我觉得……那个太子的眼睛跟你有点像。”
小舟闻言似乎愣了愣。
独眼少年见状抓了抓头发,又道:“唉,算了,还是吃馒头吧。”
小舟听了这话,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片刻,他忽然又朝独眼少年打起手势。
独眼少年看了会儿,惊得手中馒头差点落地:“什么?你说你想把祖传的图纸送给他们?不行不行,咱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说好了等找到你家人,就寻一处山野居住,再不去……”
话没说完,小舟又急急打了一阵手势。
独眼少年皱眉看完,仍是摇头,道:“不行,就算是为了我,我也不同意。我早就不想当什么将军了,而且那是你家祖传的图纸,怎么能……”
小舟还想再打手势,却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独眼少年立刻警惕,但没等他把小舟护在身后,就见七八名身形高大、腰佩长刀的护卫走进破庙。
紧接着,先前那位给过他一个馒头的太子殿下也弯腰走进来。
对方一身紫衣锦袍,腰系玉带,气质矜贵,正面容含笑看向他们。
见庙中只有两人,李禅秀微怔一下,很快又微笑,看向独眼少年道:“董坚一代枭雄,没想到小郎君竟是董将军之孙,方才没认出,是我招待不周了。”
独眼少年瞬间明白过来,登时面色涨红,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开口就道:“呸!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还派人偷偷跟踪,卑鄙!无耻!”
李禅秀轻摇了摇头,道:“非也,我是在你离开后,因身旁人认出你,才得知你的身份。”
这当然是假话,事实是,他梦中就知道这个独眼少年——董远。
此前流民军的首领董坚在东南以白衣教名号起事,声势之大,一度险些拿下两京。
但流民军是各路起事的流民集合而成,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盛极之后,很快又因内部争权而衰败。
之后董坚败退到荆襄以南,因受不住打击,大病一场,被部下范恩寻机杀害。
也因董坚忽然被杀死,李禅秀和李玹当时想联合流民义军的计划也被迫中止。加上薄胤当时要讨伐梁州,李禅秀才不得不去拉拢裴椹……
嗯……这就想远了,李禅秀很快收回神思。
范恩杀死董坚,夺取流民义军首领位置后,对董坚的家人同样没放过,打算赶尽杀绝。
但因为范恩当时盲目要称帝,很快招来薄胤和李桢共同兴兵讨伐。
流民义军扛不住压力,没多久,一个叫姚昌的人又杀了范恩,寻回董坚仅剩的孙子——董远,也就是面前这个独眼少年,让他继续当义军首领。
姚昌虽立董远,实则把他当傀儡。不久前,这支义军彻底投降薄胤,姚昌也亲自将董远又送到薄胤手中,并拿剩下的义军换了荣华富贵和地位。
至于董远,因他爷爷对义军的影响力,薄胤自然不能像对姚昌那样,也给他些兵权和地位。于是只给一个虚名,实则继续软禁。
李禅秀不知董远是怎么跑到北边来的,貌似还瞎了一只眼。
不过他记得,梦中几年后,在荆襄南部崛起一支义军,首领就叫董远,也是独眼,据闻正是董坚的孙子。
梦中董远的兵力不算多,占的地盘也不算大,实力更不算强,但不知为何,偏偏喜欢追着实力大他十几倍的薄胤打。
心情好时,他打薄胤,心情不好时,他还是打薄胤,在别的地方吃了败仗,更要打薄胤。
偏偏他是个野路子出身,用兵总令人意想不到,还真让他经常能打赢。
不过李禅秀看得清楚,除了董远用兵出其不意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薄胤起初没把董远放在眼里,一直没大军压境打他。
李禅秀当时也被薄胤攻打,本着薄胤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心态,一度还招揽过董远。
但董远表示没兴趣,他唯一的兴趣似乎只有打薄胤,也不管双方实力差距有多大,是不是该联合其他势力,徐徐图之。
当时李禅秀就觉得,此人只盲目攻打薄胤,没有战略,以后恐怕要吃大亏。
果不其然,之后没多久,薄胤亲率十万大军压境,不仅大败董远,将其杀死,还顺便收了他的一万残军。
李禅秀回忆完,摇头暗叹。
眼下流民义军刚投降薄胤,很容易再生变故。此前薄轩挑拨西南诸部族和当地守官之间的矛盾,想搅乱西南。
现在董远出现在北地,他何不也借董远和其爷爷董坚对流民义军的影响力,也搅乱一下荆州内部?
再者,董坚在东南沿海一带起事,据说起事前还曾当过海盗。若能利用董远将流民义军中还忠于董坚的人招来,兴许能招到一些会造船、善水战的。
毕竟董坚就是海盗出身不是么?
其实,原本李禅秀猜测,董远可能正和那些还忠于他爷爷的人在一起。但董远像个受伤的小狼,机警多疑,难以取信。
所以他之前才给馒头又打算给银子,想放长线钓鱼,等见到董远身边的大人再商议,但没想到……
他垂眸看一眼正被董远护在身后,神情惊慌的少年,暗叹:没想到只有两条小鱼。
眼看两个少年都身上有伤,尤其被董远护在身后的那个少年,脖颈上的布条还洇着红,面色也极为苍白,两颊却浮现不健康的红,明显是伤口恶化,正在高烧。
李禅秀皱了皱眉,对虞兴凡道:“先请两位小郎君到军中,给他们治伤。”
无论如何,得先把两人带回去。至于劝说董远,这小子太机警,得慢慢来。
董远和那少年显然不这么认为,尤其董远作为流民军曾经首领董坚的孙子,被北军认出身份,只以为这下必死无疑。
见护卫上前,他立刻像个愤怒的小豹子,用力挥舞拳头,色厉内荏道:“滚开!别过来,要抓就抓我,不准碰小舟。”
他身后的小舟也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李禅秀微僵,忽然有种自己是大恶人的错觉,不由轻咳一声,正要开口解释,却不料——
那个叫小舟的少年忽然从董远身后走出来,上前一步跪在地上,眼神急切看向他们,双手拼命比划着什么。
李禅秀和虞兴凡都再次愣住,有些没看懂。
倒是董远,生气地想拉起小舟,口中嚷道:“小舟,你别求他们,我爷爷说过,大丈夫宁死不——”
哪知小舟“啪”地拍开他的手,然后像是明白李禅秀他们看不懂,急忙又将手伸向怀里,像要拿什么。
他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手也在发抖。
董远来不及阻止,就见他已经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纸,连带掉出一枚金做的,类似腰牌的东西。
董远赶忙去护住那些纸。
李禅秀目光一顿,却没落在纸上,而是落在那枚掉落的金牌上——牌上刻着云纹,用篆体写着一个“晋”字。
第143章
李禅秀忽然弯下腰, 董远以为他要抢那叠图纸,忽然一个扑身,将那些纸压在身下, 眼神像狼崽子, 凶光毕露。
李禅秀动作一顿,并未看他,只捡起旁边那枚云纹金牌。
嗯?董远和小舟都意外看向他。
李禅秀捡起云纹金牌,指腹沿着篆体字的纹路轻轻摩挲, 擦去尘土。
董远觉得奇怪, 那牌子是纯金做的, 自然值钱。但眼前这人可是北朝的太子,随手就能拿出一块银锭, 不至于瞧上小舟的这块金牌吧?
再怎么样,对北军来说,也是自己身下的这些造船图纸更值钱才对。
然而李禅秀像没看出那是造船的图纸, 目光只落在云纹金牌上,片刻终于抬眸, 目光柔和看向小舟, 声音也轻缓许多,问:“这枚云纹金牌是你的?”
小舟不能说话,迟疑一下, 点了点头。
李禅秀目光微凝, 像是这才想起刚才掉落的那些图纸, 转头看向旁边趴窝在地上的董远。
董远立刻警觉地扑动四肢,将露一些在外面的图纸也搂到身下。
李禅秀:“……”
好在刚才图纸掉落时, 他已经看到一些纸上的线条、图案。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小舟, 声音愈发柔和:“你叫什么名字?”
这样的金牌,他父亲也有一枚。
据父亲说,这是皇祖父当年命人给几位皇室子弟打造的身份令牌,除了他父亲和二叔公晋王,老皇帝李懋也有。
只不过李懋和晋王李景的都是云纹,他父亲的是龙纹。幼时那枚龙纹金牌一直是他的磨牙工具,长大后还被他拿去垫过桌腿,所以刚看到这枚云纹金牌,他一眼就认出了。
若所料没错,眼前这个叫小舟的少年,恐怕就是二叔公晋王的后人。尤其对方身怀造船的图纸,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
小舟闻言迟疑了一下。
李禅秀见他颈上有伤,面色苍白、两颊浮红,明显正在发热,须得赶紧救治,又道:“罢了,我就叫你小舟吧。不知你知不知道这枚云纹金牌代表什么,若知道的话,想必应该明白,我是你……嗯,应该是你的亲戚。”
也不知小舟是晋王的第几代后人,无法确定关系,李禅秀只能先这么说。
小舟听了他的话,眼神却露出一丝茫然,接着又忐忑不安地摇了摇头。
他确实在父亲醉酒后,听对方吹牛说过他们是什么王爷的后代,但父亲醉酒时,说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不仅母亲不信,爷爷奶奶也说父亲在胡说。
可现在,这位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却说他们是亲戚,他、他怎么敢认?万一太子弄错了怎么办。
小舟愈想愈惶恐,忙再次摇头。
旁边董远却“咦”一声,惊讶道:“亲戚?真的吗?不过你们的眼睛确实有点像。”
小舟闻言,又一僵,愈发茫然。
李禅秀含笑,道:“是吗?”
说着起身,对两人道:“既如此,你们就先与我回去吧。”
一听要跟他一起去军中,董远却再次警觉起来,趴在地上压着那些图纸不动。
李禅秀无奈,道:“董远,你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你朋友考虑吗?小舟颈上的伤应该不轻吧?他正在发热,需要救治,你没发觉吗?”
董远一僵,扭头仰起脖颈看向小舟。
李禅秀同样看向小舟,向他伸出手,温和道:“我看董远缠住眼睛的布条上有草药汁,他的眼睛应该受伤不久?或许还有得治,你不想让你朋友治眼吗?天下闻名的孙神医现在就在我们军中。”
这下不等小舟反应,董远立刻爬起,道:“去去去,我们去!”
但语气一顿,又道:“不过你得保证,真能让孙神医给小舟治伤。”
李禅秀含笑:“君无戏言。”
小舟迟疑一下,也终于握住李禅秀伸出的手。
一行人走出破庙时,小舟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迟疑想:真的像吗?
他真的跟北朝太子是亲戚?
回到军中,李禅秀立刻让人去请孙神医,同时让人送些饭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