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音—— by一枝安

作者:一枝安  录入:07-10

只是与过往不同的是,他心口的位置正插着一把利刃。血自嘴角流下,抹得小半张脸都是血痕和泪痕,却又拼命扯着嘴角弯着眼睛,不知想做出什么表情。……好荒唐的一夜。
谢昀静了静,抽出刀来,继而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他跌坐在地上,茫然看向那个远去的背影。
刀已经抽出去了,但血还在流着,那里好像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掏出了许多东西,一时半刻长不出能填满它的血肉和情感。
失血的眩晕将他笼罩,他不知道自己的嘴唇已经苍白下来,只是失神地望向谢昀离开的方向。
他……有高兴一点吗?
朔月强撑着站起来,扯紧了破碎的外袍,试图将伤口和血迹牢牢捂住。
谢从澜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有些担忧地问道:“伤着了?”
他低声说不打紧,很快就会像往常一样复原。但那些血却好像不认同他的话,汩汩流淌着,好像要将身体里所有血都流尽似的。
朔月没有提谢昀,也没有细说伤口的来源——毕竟谢从澜要听的从来不是这个。
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他勉力打起精神,道:“我来时见过林遐,现在必得回去一趟……陛下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他不想让谢从澜知道母亲的存在和死去。
“不必了。”谢从澜道,“朕方才已经派人告知林遐,朕已发觉你与林遐私下往来。毕竟你出宫数次,朕若全然不知,也实在太过荒谬。”
“你闯进火场是听说朕前来附近,想要保护朕——纵然你与朕有不合,但契约亘古不变,你自然急着护朕周全。”
一番说辞,自是周全。
看到谢从澜出现后,这也是朔月的想法。
“不论如何,我绝不会让陛下受伤。”——他曾在林遐面前数次重复契约,大约自己冥顽不灵的形象一直坚如磐石。
山林别院门前,林遐看着替谢从澜传话的太监,淡淡地笑了一声:“还请公公替我谢过陛下关怀。”
太监诺诺远去。
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林遐含笑的神情冷下去:“去找那女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从澜站住不走,继续道:“至于你闯进火场的真正原因……”
朔月的阻拦并没有效果,他早已看见了远处树下的女人:“那是谁?”
明知故问。朔月情知瞒不过,默默应下:“她说……是我母亲。”
谢从澜暗暗蹙眉,揽过朔月的肩膀,温声劝解道:“她出现得太过蹊跷,又对你心怀不轨,依朕来看,大抵是林遐诱骗你上当的手段。”
“不过以后和林遐的往来还要继续,你且随我回去,将这烂摊子留给林遐收拾罢。”
深夜的长安城,万籁俱寂,只有打更人的梆子笃笃地敲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的喊声,也渐渐隐入了曲折的街巷中。
“谢……你怎么在这儿?”
不知谁家房檐下悬挂着一串串干辣椒。严文卿偷摸往家跑,不料看见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他撑了撑眼皮,确认没认错,旋即一把把人拉进拐角:“你这身血……”
“没什么。”谢昀突兀出现,神情却还算平静,甚至还要倒打一耙,“你怎么还没回家?”严文卿语塞。
自打看见那封信后,他便急着去找朔月核实真假,只是一时热血上涌,走出二里地才想到此时朔月必然在宫中,深夜大张旗鼓进宫不便,只能将计划安排在明天早晨。
折腾小半夜,眼下正要回府睡个回笼觉。
只是信里那些话……如若是假那自不必说,如若是真……谢昀要怎么面对心爱之人必将死去的事实?
严文卿头痛地揪揪头发,顾左右而言他:“深夜睡不着出来看月亮……你这么回事?”
谢昀没去理会他拙劣的谎言——他看着严文卿,倏尔展眉,露出一个不像笑容的微笑:“了结了。”
严文卿茫然地重复:“了结了……什么?”
哐啷一声响,似是什么东西坠地。严文卿这才注意到那把刀,刀上血还没落尽——刚刚还攥在谢昀手里。
谢昀扔下手里的刀,淡声道:“我和朔月,了结了。”
严文卿一惊:“你……你杀了朔月?”
“杀?”谢昀古怪地瞥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他那样的人,我岂能杀他?这会儿伤口都痊愈了罢。”
——听起来好像想再捅两刀。
严文卿欲言又止,最终岔开话题:“那你……来我家睡一晚?都这么晚了。”
“不必。”谢昀道,“我散散心,你回去吧。”
严文卿没留下。他到底是严府长子,背着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荣辱和性命,与他见面已经极为冒险,谢昀亦不想让他被自己连累。
今夜他本不想与严文卿见面。
护城河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冰,似乎还能听到暗处水声潺潺。谢昀沿着护城河慢慢地走。
他年少时被皇祖母压制,谢从清打压,日子过得艰难,便喜欢在护城河旁边散心。似乎走着走着,那些烦恼忧愁也都随着河水一去不复返了。他出宫的机会不多,每一次他都很珍惜。
只是如今看来,都没什么用。那些烦忧沿着数年岁月绕了一大圈,又随着少时的波澜流了回来,更加沉闷而激烈地拍打心房。
扑通一声,刀刃投入河水,荡起一阵淡红色的涟漪。
一刀还一刀,算了结了吧?……
谢昀闭了闭眼,不觉得痛快,只有疲惫铺天盖地。
他一直说自己不怨,不怪,说服自己朔月就是这样的人。但哪里能真的无动于衷,哪里能真的把朔月当成陌生人?
那是他孤单的生命里第一个全心全意站在他身边的人,纵然没有自保之力,但依旧固执地用脆弱的羽翼为自己遮风挡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朔月成了他的软肋。
在最悲凉无助的时候他想到朔月,在最想一死了之的时候他想到朔月。如果自己不在了,朔月的处境该如何?未来的皇帝会像自己一样悉心对待他吗?如果他又沦落到从前那样该怎么办?
靠着这股信念,他从太皇太后的算计里,从亲生父亲的威逼利诱里,从生母刺进自己心口的剑里,从二十年的阴谋和龌龊里、不为人齿的身世和血脉中撑了下来。
甚至,一直以来,他还抱有幻想。
他以为朔月有不得已的苦衷,以为朔月只是一时想岔了,已经后悔了。以为经过这一段时间,朔月会想念他,会感到悔恨和抱歉,会离开谢从澜重新走向他。是他错了。
原来,你真的从来没有过一分其他的感情吗?
原来,那所谓的契约,永远高于一切吗?
从前他不屑于问,认为这是小儿女之间的矫揉造作。也过分骄傲自满,认为自己之于朔月全然不同。
相逢,偏见,缓和,默许,直到心念动摇,交付真心。
原来自始至终,一切情绪流转真的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朔月,那永生不死的小观音,那端坐绵绵云端之上、永远柔和笑着的少年,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履行职责,看顾一代又一代的帝王,仅此而已。
而自己,只是这漫长职责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或许百年千年之后,或许周朝覆灭之际,容颜不改的少年会站在昔日曾与自己漫步过的城楼上,偶然回忆起自己经手过的某一个遥远的职责。
“如果我不是皇帝了,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当初不曾问出的问题,或许更大程度源于恐惧。
那把刀会刺向自己,千万次亦不会改。
刀刃沉入水底,河面早已恢复了平静,那点淡红血色已经无处可寻。

第82章 瞒天过海
自山林别院回宫的道路从未有今日漫长。照月堂门前,谢从澜探究的目光落到朔月身上:“你的伤……”
脸上斑驳的血已经擦拭干净。朔月拢了拢衣裳,朝他笑道:“陛下不必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出事时,谢从澜就在当场,自然看见了那些淋漓血迹,知道朔月受了谢昀一刺——但也只是如此。旧有的思维只会让他以为这伤口已将痊愈,他更知道朔月心绪郁郁。
事实上,他自己亦是郁郁。
目睹谢昀和朔月站在一起,纵使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以刀刃为媒介,他仍旧忍不住嫉妒,心底最阴湿的角落泛起无能的酸涩。
因此并不久留。
目送谢从澜离开,朔月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心口一直被刻意讶异的疼痛山呼海啸般爆发,喉头涌上一口腥甜,他终于支撑不住,伛偻着身体,咳出一口血。
李崇一惊,匆匆上来扶他:“公子!”
朔月摇摇头,去擦嘴角的血,但那血却怎么擦也擦不尽,从嘴角、从胸口源源不断地涌出。
他竭力抓住门框,挣扎许久才慢慢站起身,被李崇小心扶到榻上。
李崇是知道长生不死的,自打谢从澜称帝后,也见过不少次朔月这番模样。是以虽然担心,但也尚存理智,忙去取了朔月从前配的几瓶丸药奉上。
烛火昏暗,锦被裹在身上,藏住了胸口涌出的血。
他抬头朝李崇笑笑:“没事……睡会儿就好,你去吧。”
自山林别院回来后,谢从澜一直忙于政务,未曾见他,朔月亦一直未见林遐,只是打着钻研医术的旗号,托李崇去太医院领了不少药材,一个人悄悄地养伤。
照月堂一时药香满屋。
不知是东方夫人的药丸有效,还是朝露师父射出的那一箭起了作用,亦或是二者兼有,这伤口好得格外慢,朔月偶尔低头看那狰狞的伤疤,只觉得陌生——这样的伤痕从来不会如此之久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体上。
原来伤疤是这种模样。
他带着一点陌生和新奇去触碰伤痕,然后又用白布小心缠好,藏进层层衣衫之下,看起来便仍旧是那个长生不死的小观音。
在北境时,他亦曾为受伤的士兵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如今对象换了自己,做得倒也熟练。
数日不曾出门,天气渐渐回暖,屋檐上的冰雪滴滴答答融化,重新露出鲜亮的红瓦绿檐。
深夜无人,朔月又上了些伤药,确认伤口在正常恢复,轻轻松了口气——今天还没有死,值得庆幸。
夜复一夜的寂静中,他想到母亲,想到朝露,想到长明族人,想到谢昀。而后忽然看见窗外玉兰树长出了新芽。春天要到了。
群雁北归之际,朔月跟随谢从澜去往苍山行宫。
晴空澄澈,草木萌发。春猎之际,皇亲重臣齐聚,犬马弓箭一应如旧,只是投向朔月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朔月照单全收,只是收了弓箭,任由飞鸟在天空划过痕迹。
去年红衣鲜艳的少年,今日已经找不见踪迹。
昔日奉命言语挑衅的周廷山注视着朔月,目光复杂,却不再说什么——朔月不曾再与严文卿一道进山林狩猎,时时跟在陛下身边,自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众目睽睽,谢从澜却转头看向朔月:“朕记得你箭术极佳,去年能一箭射下最为矫健的红嘴山雀,今日可要试试?”
朔月愣了愣,应下来。只是弯弓时,牵扯到了未愈的伤口,箭簇射出的那一刹那,他听到轻微的崩裂之声。
扑通一声,飞鸟落地。
黄昏时分,众人狩猎归来,学百姓野趣,生起一丛丛篝火。朔月难得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林群玉。
她身后远远跟着两个婢女,低头向谢从澜行礼,神情恭敬而疏离,看不出昔日骄傲飞扬的模样:“臣女见过陛下。”
她与谢从澜的婚事曾被在大殿上公然提起,而今却好像被所有人遗忘了,只是作为太皇太后最疼爱的晚辈,终日守在行宫、守在太皇太后的病榻之前。甚至今日也未曾着骑装,像去年那样拔得春猎头筹。
谢从澜淡淡扫她一眼,随口问了几句太皇太后身体可好。对他来说,林群玉的存在只会提醒他林遐尚未解决。
不料众人各自散去之后,朔月又遇到了林群玉。准确地说,似乎是林群玉在等他。
月明星稀,篝火稀落,朔月送了谢从澜回去,却想起在篝火旁遗落了东西,便折回去取,不料却看见了林群玉。
她手里拿着一团看不出模样的草编,递给朔月:“这是你的吗?”
上次相见已不知何时,如今乍然再见,颇有天翻地覆之感。
“许久不见。”朔月接过编了一半的小龙,道了谢,却注意到林群玉孤身一人,“你的侍女呢?”
林群玉微微低着头,篝火在她面上跳出明灭的痕迹:“我崴了脚,打发她们去拿药,这才能得空自己坐一会儿。”
她没有理会朔月“伤势严重吗”的问题,只是谨慎地四下环顾,确认无人后重新看向朔月。
泼墨般的长发垂落,挡住小半张面孔,丝丝缕缕的,像是蒙了一层黑色的阴翳。
“你大概也知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行宫,照顾姑祖母。”林群玉挣扎了许久,终于低低说出口,“他们都说,表哥是被狄人行刺而后失踪,但我总觉得真相并非如此。”
朔月静静地听着,原以为林群玉会问谢昀的消息,本已打定主意糊弄过去,却又听她低声说道:“尤其是,我每每回家,见到父亲时,总觉得有些古怪。”
朔月微微一顿:“古怪?”
——他自然知道真正的林迩已经死去,如今林群玉的父亲、林氏的家主,是林迩的同胞兄长。
换了一个人,纵然容貌再像,面对朝夕相处多年的子女,也无法做到一模一样。
“这些时日,对着父亲,我常常觉得陌生。不说那些衣食小事,便是对我的态度……”林群玉道,“父亲自然是疼爱我的,与从前一样,甚至他要我嫁给谢从澜,我也能理解,他一心为了家族的荣耀。可……”
见朔月神色怔怔,林群玉苦笑着停下:“这些时日变数太大。我没有人说这些话,想来想去,却最想见你——你只当我说笑罢了。”
篝火没有新柴,渐渐跳跃不动,少女忧郁的面庞也渐渐暗下去。家中有异变,她敏锐地察觉到,却还要一直一直生活在林遐的掌控之下,无力探寻真相。
只是事关重大。朔月只能道:“林相或许有自己的思考……你多虑了。”
“或许吧。”林群玉摇摇头,不再说什么。眼见为她取药的侍女快回来了,朔月就此告辞。
行宫中,林遐分到的宫殿仅次于天子,自是一番奢华。
“群玉回来了。”林遐微笑道,“听下人说你伤了脚,可好些了?”
林群玉恭声应道:“多谢父亲关心,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扮演一个好父亲,对于林遐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谢昀没给他这个机会,林群玉却出现得恰到好处。对着美丽恭顺的女儿,他颇觉满意,于是更加慈爱纯然:“你是为父的亲女儿,为父自然关心你。与陛下的婚事,你若不愿,便算了。”
林群玉讶异地看向林遐:“父亲……”
林遐点头微笑:“为父只要你舒心快乐。”
最初要她嫁与谢从澜是他,如今只要自己舒心快乐的又是他,林群玉默默无言,心中那股古怪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她所了解的父亲,素来以家族荣耀为先,同姑祖母一样,致力于让她、让林家的女孩成为大周代代的皇后,如今又是怎么了?
“这些时日,你一直留在行宫。”林遐话锋一转,“你姑祖母如今怎恢复得怎么样?”
“姑祖母还是老样子,一直未曾醒来。”林群玉沉声道,“女儿有一事不明,不知父亲可否解惑?”
深夜四下无人,朔月松松披着外衣,靠着床头想事情。
林群玉或许已经发现朝夕相处的父亲换了人,但又不知真相,对一切无能为力,只能借春猎的契机隐秘地提醒自己,是心中苦闷找人排遣,还是想借自己寻求谢从澜的帮助?
桌上的烛火慢慢燃着,却映出窗外一道剪影。
“谁?”朔月一惊,第一反应却不是拔刀,而是拢紧了外衣,藏住绷带和绷带下的刀伤。
他端起蜡烛,起身向外走去——黑黢黢的树林外,正站着严文卿。
麻烦要来了。这是朔月的第一反应。
他果断折身,头也不回地向屋里走去,不料手臂却被牢牢拉住:“我有话问你。”
“我没话答你。”朔月抬手甩开他,剧烈的动作牵动胸膛的伤口,一时隐隐作痛,“何况,严大人有什么话,不是早就问完了吗?”
但眼前的人一双长眸像是点着了火,明晃晃亮堂堂,三两步跟着他登堂入室,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谢昀没有教过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吗?”
在宫里时兢兢业业地躲了他半个月,不料刚春猎第一天便被人找上了门。
朔月大抵猜出他想问什么——母亲曾提及的那件事,没有被谢昀知晓,那大抵是落在了严文卿耳朵里。
他盯着严文卿看了许久,确认这家伙今天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山林别院起火的那天晚上,我收到一封信。”严文卿素来不爱拐弯抹角,当即直白道,“信上说,你失去了不死之身,快要死去了,所以才伤了谢昀,想要一刀两断。是吗?”
朔月喝了口冷掉的茶,波澜不惊道:“你被骗了。”
严文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中倒映的烛火晃得朔月眼睛生疼。
朔月扯扯嘴角,已经平静下去的胸口又隐隐作痛。
“那封信大概是母亲寄给你的。”他开门见山,“林遐以她要挟我,她不愿连累我,因此自尽,但又为我谋划,想让我获得谢昀的原谅,所以才出此下策——但母亲说的并不对,我离开谢昀,纯粹是出于契约的无条件服从,并不为别的。”
轻轻巧巧一番话带过,他偷眼看向沉思不语的严文卿,心中稍松一口气,便准备起身离开——虽然这是他的屋子,但就目前来看,还是能离多远算多远。
只是深夜忽然起了东风,没有系牢的外衣被吹开一角,他匆忙拢住衣衫之际,却已经有一双眼睛盯住了他。
严文卿眼尖地瞧见了他衣裳之下的绷带:“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太忙了,就没有申榜,更新频率可能要慢一点,在努力攒存稿了~

第83章 寻根究底
朔月被强行按在椅上,捧着一盏空空如也的茶杯,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是咬定青山不松口的模样,但绷带上渐渐渗出的血迹出卖了他。
严文卿的声音轻轻响起:“你要死了,是吗?”
“从来没听说过挨一刀就会死。”朔月简单地回道,“何况是我。”
严文卿看起来恨不能抽出绷带给他拎起来质问:“那这是什么?”
“只是出了点问题,伤口恢复得慢一点罢了。”总归这绷带瞒不过,朔月索性避重就轻,“但那封信是假的——我伤了谢昀,纯粹是出于契约的无条件服从,并不为别的。”
说着,朔月将一把匕首推到严文卿面前:“你若不信,大可拔刀试试,看看我还是不是不死之身。”
烛火一闪一闪,刀锋亮得晃眼。
刀锋之后,朔月坦然直面他的目光,一派平静之下,只有他听到自己心如擂鼓。
严文卿自然不会拔刀。
烛火在朔月眸中跳跃,说话的人眼神沉静而清亮,没有一丝谎言的意味。严文卿最终挫败下来,心说还好没有提前告诉谢昀,却又莫名暴躁:“你就不能骗骗他?”
朔月就着冷月灌完一杯冷茶,轻声道:“我不想骗他。”
林遐微微俯身,关切地看向自己的女儿:“群玉要问什么?为父自然知无不言。”
林遐笑容和蔼,但林群玉心头却莫名掠过一阵寒意。
直觉让她避开了最尖锐的问题。
她定了定神,做出了本能的选择:“我想问父亲……姑祖母那边还要人照料,为何让我来了春猎?”
“我们群玉真是孝顺。”林遐笑着夸赞,“你正值青春年少,终日孤身守在行宫如何是好。你姑祖母若是知道,也会愿意你去的。”
严文卿满嘴苦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朔月替他把话说完:“是吧,我也觉得自己很好笑。”
他低头拨弄草编,手上动作不停,想了想还是开口:“你们自幼读圣贤书,自然觉得我荒唐可笑。但如果你五六岁开始就被这样教养长大,你或许也会像我一样的。”
朔月确实有很多话说,困在心里,堵在喉咙里,无人诉说。
严文卿说不出什么。朔月说的或许是实话。他站在自己的角度,自然觉得一切荒唐,但站在朔月的角度,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既如此,当时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死他?”他问,“谢昀对你没有丝毫防备——何况这不是谢从澜的意思吗?”
朔月静静地看着严文卿,吐出艰涩的字眼:“我做不到。”
“即使是那时候,即使是谢从澜的意思,我也做不到。”
谢昀教了我许多东西,带我从蒙昧走向清明,契约一点点磨灭。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或许我有朝一日会自己意识到问题,然后水到渠成地改变。
可是谢昀突然消失了。
他曾经承诺我要做明君、要长长久久地陪伴,要与我缔结新的契约,但他一句话没说,就这么把我还有一切都抛弃了,这令我感到无所适从,生活空如白纸。
谢从澜的出现填补了它,我还没有来得及伤痛谢昀的离去,他便将我拉出了没有意义的泥潭,再度赋予了我生命的意义。
自此那些渐渐模糊的东西再度清晰起来,我好像又回到了谢从清在时的时候。那时候我虔诚地信仰他,如同追逐神明。
“纵使契约,可谢昀从未愧对于你,你也该知道……”
朔月平静地截断:“我从来没想过杀他。”
我知道谢昀不是皇室血脉,我知道谢从澜想要我和谢昀断绝关系,我知道这一刀不为取他性命,只是要永远占有我——我以为没什么的。
朔月对严文卿说,也对自己说:“我以为……没什么的。”
我以为他们都是一样的。
我以为契约高于一切,而我只是遵循契约,让谢从澜放心,让契约更加牢固。
我以为,以为只要不伤害谢昀性命,就不会有什么。如此而已。
你们的意义你们的价值,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的就是这个契约。你们当然觉得可笑,可是这十几年,我就是这样长大的——难道就因为谢昀待我好,谢昀对我、我对谢昀有不一样的感情,我就要放弃一切吗?
这是彼时朔月的想法。
听罢,严文卿静了很久。最后他问道:“那现在呢?现在你也依旧觉得,契约高于一切吗?”朔月静了静。
推书 20234-07-10 :拯救小可怜计划by》:[近代现代] 《拯救小可怜计划》作者:水意【CP完结+番外】长佩VIP2024-7-1完结36.63万字1.43万人阅读214.71万人气1.62万海星文案:被前任强制爱后我钓了竹马换攻文天之骄子矜贵理智温柔攻×阴暗钓系坚韧小可怜受外人眼中,夏秋过得再好不过,家世显赫,样貌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