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作者:杳杳一言  录入:07-12

林羡玉一瞬间鼻酸到不行,他顶着满头的草屑和满脸的灰土,起身扑到赫连洲怀里。
赫连洲尚未开口,就被他扑了个满怀。
“你怎么才来啊?”林羡玉抽噎着喊。
赫连洲的身子微微发僵,两只手不知该如何摆放。
林羡玉委屈到了极点,哽咽道:“你再不来,我就要吓死在这里了。”
他在赫连洲的怀里号啕大哭,声声都是数不尽的委屈,他怪赫连洲来得这么迟,怪乌力罕不通报,怪北境的人拿他做人质。
“快四个月了,我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还有一只大黑蜘蛛……”
“还有鬼……”
赫连洲被他哭得头疼,想推开却推不动,只能冷言反驳他:“哪里有鬼?”
林羡玉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胸口,一只手伸到身后胡乱挥了挥,“都是鬼,好多鬼!”
赫连洲沉默片刻,低声说:“这里是冷宫,就算有鬼,也是受尽冷落的冤魂。”
林羡玉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冷宫?”
他慢吞吞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周围的断壁残垣,这竟然是一间废弃冷宫,里面住着谁?
“这里曾经住着谁?”
赫连洲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赫连洲话音刚落,林羡玉的委屈劲立马又上来了,他抽抽噎噎地向赫连洲控诉:“他们、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帐子里,还把阿南带走了,还说你不会来接我,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然后宫里走水,我……”
他讲着讲着猛然发现不对劲,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不是,”赫连洲别开脸,说:“我来汇报军务。”
“哦。”林羡玉有些失望,但也不意外。
他思索片刻,揪住赫连洲的袖摆,试探着问:“那你可不可以顺便把我带回家?”
他仰着头,巴巴地望着赫连洲。
他说:回家。
赫连洲听到这两个字时冷不防愣了一下,就在这时,荒芜的院落忽然刮来一阵风,林羡玉觉得冷,又往赫连洲的方向靠了靠。
那风恰似有意将林羡玉往他的方向推。
赫连洲看着眼前的冷宫,这里承载了他和他的母妃最凄惨的几年光阴。母妃去世后,他为活命,独自离宫,之后十年征战,无事不回都城。此次若不是听到林羡玉的求助,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赫连洲望向殿内,眸色深沉,仿佛穿透二十载光阴,重回某个相似的冷夜。
许久之后,他说:“走吧。”
林羡玉愣住,“真的吗?”
赫连洲斜睨他:“你不走?”
林羡玉立即揪住赫连洲的袖子,眸子添了几分神采,说:“走!现在就走。”
走出冷宫时,林羡玉回望了一眼。
这里曾住过谁?又为何如此荒凉?
和赫连洲有关系吗?
赫连洲步伐很快,林羡玉来不及思索,连忙跟上,小声抱怨着:“慢一点,我刚刚摔了一个大跟头呢,穿这条裙子走路很不方便的!”
赫连洲嫌他吵闹,“你不是说这里有鬼吗?还不快点。”
林羡玉想了想,“若真是冷宫冤魂,那就没什么可怕的,她们生前又不是坏人。”
赫连洲神色微动,不由放慢了步伐。
他们从冷宫回到御帐前。
看到公主完好如初地回来了,中常侍紧皱的眉头倏然舒开,他松了口气,连忙跪下:“近来天干物燥,宫中时常走水,惊吓了王妃,奴才该死,奴才这就护送王爷和王妃出宫。”
林羡玉拽了一下赫连洲的衣袖,还没出声提醒,赫连洲已经会意,帮他问:“王妃有一贴身宫人,随他一起进宫的,不知现在何处?”
“奴才这就将他送来。”
很快,中常侍将阿南送到宫门口,阿南一路小跑着冲过来,还没站稳就紧张地问:“殿下,您怎么样?”
林羡玉红着眼,摇摇头说:“我没事。”
萧总管带着马车在宫外等候多时了,林羡玉坐进去,尚未坐稳就掀开帷裳,看赫连洲翻身上马,手握缰绳,和他们并行回府。
马车从宫门缓缓出发。
戌时之后,北境的街道已是空空荡荡,迎着满月银辉,回到王府,结束了半日的混乱。
赫连洲把银鬃马交给马夫,只身进去。
林羡玉昨日还嫌弃王府破旧,此刻简直归心似箭。刚下马车,他就急着往里走,跨过门槛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停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再仰起头。
原本斑驳的屋檐和望柱都被重新刷了一层朱漆,漆料未干,被月光映得隐隐发亮,还有那只写着“怀陵王府”的匾额,也换了新的。
“是王爷让换的。”萧总管说。
林羡玉还没来得及惊讶,萧总管又说:“王爷还让工匠们用桐油把院子里的廊柱都刷一遍,台阶也都重新砌了石块。”
林羡玉怔怔地望着,“为什么?”
“老奴想,应该是为了婚礼吧,毕竟是合二姓之好的大喜事,王爷心里还是在意的。”
这话在林羡玉心里泛起涟漪。
和亲太过突然,其实赫连洲和他一样是牺牲品,他不想嫁,赫连洲也不想娶。若赫连洲有心上人,那他岂不是误了姻缘?
得把这事问清楚。
他快步走进王府,还没来得及喊住赫连洲,先看到乌力罕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庭院中央,低垂着头,后背有几道清晰的血痕。
林羡玉大惊失色,愣在原地,“你——”
乌力罕低着头,狠声道:“看什么看?”
萧总管解释道:“王爷说乌将军近日心思不定,莽撞误事,乌将军自愿领了二十鞭。”
乌力罕也不长记性,想到王爷去宫里接祁国公主回来,又扭头骂道:“祁国来的狐狸精!”
林羡玉更不是受气的性子,立即叉腰道:“我就当你在夸我长得好看了,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当狐狸精的!”
乌力罕气得两手握拳,眼看着就要冲上来了,林羡玉连忙拉着阿南往后院逃,吓得萧总管连声说:“哎哟慢点,慢点儿,王妃!”
赫连洲站在主堂屋门口,看着几个人从前院追到后院,第一次觉得王府吵闹。
林羡玉穿得多,跑得慢,眼看就要被乌力罕追上了。他灵机一动,从回廊的一端抽身跑向主堂屋,躲到了赫连洲的身后。
乌力罕气得咬牙切齿。
林羡玉紧抓着赫连洲的腰带,踮起脚尖,在赫连洲的肩头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乌力罕得意洋洋地说:“哼,看你还敢不敢打我!”
乌力罕不敢追了,在不远处停下来。
赫连洲看了他一眼,他便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林羡玉这才松了口气。
他向赫连洲抱怨:“乌力罕老是针对我,欺负我,还骂我!”
“他不会动手的。”
“骂我也不行!”林羡玉转念又想:“不过他已经领了二十鞭,就算两清了吧。”
“林羡玉。”赫连洲忽然喊他。
“嗯?”好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林羡玉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
“把手松开。”
林羡玉低头看到自己的两只手还紧紧抓着赫连洲的腰带。他悻悻收回手,想起刚刚准备要问的话,“赫连洲,你有心上人吗?”
赫连洲皱眉不语。
“和亲并非你所愿,如果你有心上人,那可就误了大事了,我们就要早早商议好对策。”
赫连洲并不理他,只说:“回去睡觉。”
林羡玉不满:“我很认真的!”
赫连洲冷声说:“亥时之前不回屋,和乌力罕一样,领二十鞭。”
林羡玉恼道:“你凶什么凶?”
赫连洲面无波澜地望向他,林羡玉吓得一哆嗦,立即抓着阿南,加快速度,赶在亥时前跑回后院。

第12章
这半日几乎用掉林羡玉一年的力气,他回到后院时就直接瘫倒在床边。阿南费了老大的劲才伺候他洗漱完,林羡玉在床上打了个滚,嚷嚷着:“阿南,床硬,再加一层毯子。”
阿南很惊讶:“已经垫了两层羊毛毯。”
林羡玉翻了个身,拍拍床板:“可是我今天腰酸背痛,骨头都要散架了。”
阿南只好又去跟萧总管要了一条厚羊绒毯,萧总管倒是没说什么,直接给了三条,还说:“北境没有绫罗绸缎,但是羊绒毯和鹿皮毯还是要多少有多少的,你放心拿去用。”
萧总管又说:“阿南,还麻烦你同殿下说一声,乌将军从小在军队里长大,王爷对他也是管大于教,再加上这两年他跟着殿下上战场,未尝吃过败仗,十六岁就当上持令将,所以脾气愈发暴烈,请殿下多担待。”
阿南愣愣地点头,萧总管见他眸子里满是稚气,其实也是个孩子,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快回去睡觉吧,明日就是大婚,殿下一个人怕是睡不着的。”
阿南也担心他家小世子睡不着,连忙跑回去。迈过门槛,刚想喊一声“殿下我回来了”,嘴还没张开,就看到林羡玉已经缩在被窝里睡熟了,门没关好,床帷也没拉好。
看来是真的累了。
林羡玉很早就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他回到万里之远的祁国,回到恭远侯府,娘亲坐在阳光通透的窗棂下,指尖拨动算盘,理着侯府的账目。听见林羡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笑着招手:“玉儿,来娘亲这儿。”
林羡玉直奔过去,枕在娘亲的腿上,娘亲给他剥了一颗酸酸甜甜的葡萄。不一会儿,爹爹也回来了,爹爹问:“玉儿,院子里的桃花开了,要不要折下几支放在窗台上?”
林羡玉摆弄着娘亲的绢绣团扇,闻言仰起头,笑着说:“好呀,在我的床头也放几支。”
这时候阿南跑进来,林羡玉问:“阿南,你溜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去偷吃蜜饯了?”
阿南却拉着他的胳膊,要把他往外拽。
“阿南,你做什么?”
“您要成婚了!快来不及了!”
“什么成婚?”
林羡玉觉得好生奇怪,可是一转头,爹娘竟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他腾地坐起来,再环顾四周,紫纱飘拂的卧房突然变成灰沉沉的四壁,窗外的桃树变成草原,一切都消失了。
耳边传来阿南的喊声:“殿下、殿下……王爷,这可怎么办?怎么叫都叫不醒。”
王爷?哪里来的王爷?
“受风寒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替代阿南的焦急呼唤,冷冽的气息倏然逼近,林羡玉猛地睁开眼,看到了赫连洲紧皱的眉头。
赫连洲穿着一身玄服,探进床帷,正用手背触碰他的额头,见他睁开眼,便收回手。
林羡玉睡得不安稳,锦被和羊毛毯都绞在一起,身上的碧色寝衣也随之凌乱,领口敞开着,露出莹润的肌肤。乌黑的长发堆云般散在如意枕上,额上泛起一层薄汗,两颊敷粉,一双杏眸因惊醒而失色,旋即泛起泪光。
他一看到赫连洲,嘴角就向下撇。
总是这样,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委屈。
赫连洲往后退了一步,触碰过林羡玉额头的手负于身后,微微握拳。
阿南见状立即冲上来,见林羡玉睁着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连忙用帕子擦林羡玉额头上的汗,“殿下,您吓死我了,喊了半天都不见醒,我还以为您发癔症了。”
林羡玉终于缓过神来,“我没事。”
阿南去桌边洗帕子。
林羡玉撑起身子坐起来,两手攥着帷帘边,只露出一张脸。他还记着昨晚的事,没消气,幽幽怨怨地瞪着赫连洲:“就是因为你昨晚凶我,我都发魇了,差点醒不过来。”
赫连洲正低头看即将燃尽的银骨炭,闻言转过头,对上林羡玉的眸子。
林羡玉立即吓得缩了回去。
阿南洗好帕子,钻进床帷里帮林羡玉擦了脸,然后拿起红色的婚服,对林羡玉说:“殿下,把婚服换上吧,时间来不及了。”
林羡玉露出脑袋,看了看婚服,又看了看赫连洲,用眼神示意,赫连洲不解。
林羡玉急了,杏眼圆睁,恼道:“你待在这里,我怎么穿?”
赫连洲愣怔片刻,“你又不是女人。”
“男人就要当着别人的面换衣裳吗?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真野蛮!”
林羡玉说得有理有节,没想到赫连洲听了竟少见地轻笑了一声,似是揶揄。
林羡玉脸颊涨红,气急败坏地说:“你笑话我!”
他刚要下床,赫连洲已经走出屋子。
“他就是在笑话我,他根本不知道我——”林羡玉看到阿南拿出来的东西,羞愤地捂住眼睛,扑到床上,嚷嚷着:“我不要戴这个!”
阿南拿着两只棉布团,在林羡玉胸口比划了两下,“以前都有大氅遮着,不戴没关系,可是北境的婚服是束身的,要是不戴,肯定一眼就被人家看出来了。世子爷,您别反抗了!”
林羡玉抱着羊毛毯不放。
阿南年纪虽小,力气却大,两条胳膊灌足了劲,一用力就把林羡玉从床上拖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在阿南和梳妆宫人的忙活下,林羡玉终于有了新嫁娘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绣金锦缎大红婚服,长袍束身,衣领的袖口各有一道白色裘绒,发顶的金饰周围满是红蓝玛瑙串珠,缀在额前和脸侧。他歪了歪头,宝石流苏就左右摇晃,走起路来,耳边尽是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他觉得有趣,转了个圈。
串珠差点缠到一起,阿南帮他解开。
林羡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悄悄对阿南说:“没来之前,我一直以为北境是穿兽皮吃生肉的蛮荒之地,谁知道还有如此精美的衣裳。不过还是我们祁国的丝绸更胜一筹,真想让北境人看看我们的蚕丝云锦和软烟罗。”
阿南朝他笑,由衷道:“殿下真好看。”
赫连洲穿着一身深釉红的绣金长袍,在堂屋门口等候,林羡玉走到他身边时,他正向乌力罕和纳雷交代移送呼延穆一案的要点,“让人将呼延穆的口供誊抄一份留存,所有证据都登记在册,跟他说清楚,到了侍卫司——”
他话说到一半,只见乌力罕的眉头小山般皱起,如临大敌,而一旁的纳雷则露出笑容。
赫连洲转过身,看到了穿着大红婚服、满身珠宝金饰的林羡玉,像初见时那样,一身红衣,冒冒失失地撞进他的视线。
纳雷夸赞道:“王妃,您穿这一身还真像北境的公主。”
林羡玉被他这样夸奖,就不觉得穿女装难堪了。他露出笑容,转了个圈,脸侧的珠子砸在赫连洲的肩头,他问赫连洲:“好看吗?”
赫连洲又看了几眼。
哪怕穿着北境的服饰,林羡玉还是不同于北境女子,他轻盈灵动,连同领口的白色裘绒都随风摇曳,他像一只误入北方的蝴蝶。
林羡玉追着问:“好看不好看?”
赫连洲没有回答。
乌力罕见状扭头就走,林羡玉叉着腰,朝乌力罕的背影哼了哼,“我还不想看到他呢!”
纳雷笑出声来。
赫连洲注意到林羡玉略显起伏的胸脯,林羡玉连忙捂住,朝他瞪了一眼,“不许看!”
赫连洲差点沉了脸,没搭理他,继续对纳雷交代完移案的细节。这时恰好皇宫派人来催,吉时将至,御辇已在王府外等候。
林羡玉要跟随赫连洲去皇庭祭拜先祖。
良久后,婚队缓缓到达皇庙。
太子在高台上看着他们。
林羡玉伴在赫连洲身侧,拾阶而上。听到中常侍在一旁高声道“大祁嘉屏公主惠明贞淑,德貌双全”时,林羡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赫连洲问:“怎么了?”
“有点心虚。”林羡玉闷声说。
赫连洲帮他看着裙摆,“从祁国到北境有三个多月的路程,现在才想起心虚?”
林羡玉满腹怨气,故意反驳:“你还好意思笑话我?你现在可是带着一个男人进祖庙,竟然一点都不心虚,真是有忝祖德!”
赫连洲望向高台之上的太子。
蓦然想起他第一次取得军功时太子看他的眼神,血亲兄弟,尚且如此,谈何先祖。
林羡玉见赫连洲沉默,还以为自己把话说重了,连忙找补:“我说的是玩笑话,你别当真。”
“我不心虚,你也不用心虚。”
林羡玉愣了愣,刚要说话,只听赫连洲沉声说:“看台阶。”
林羡玉低下头,提住裙摆,盯着自己的鞋尖,稳稳踩上最后一层台阶。
三叩首。
拜祭先祖,告此婚约。
太子先是看向林羡玉,然后笑着对赫连洲说:“若是容妃娘娘在天有灵,看到二弟你和公主相处得如此融洽,也会倍感欣慰的。”
林羡玉看不到赫连洲的脸色,但能感觉到赫连洲的情绪并不好,他也跟着揪心。
太子继续道:“也是很巧,容妃娘娘生前就对祁国的风物饶有兴致,二弟又娶了嘉屏公主,真可谓是姻缘天定。”
林羡玉不明白太子为何要一而再地提起赫连洲的母妃呢?难道其中有什么秘辛?
他想起那座冷宫。
虽然他平时怕赫连洲怕得要命,又依赖赫连洲的保护,从不敢冒头。但看到太子用充满挑衅的眼神望向赫连洲时,他竟怒火中烧。
若不是太子,赫连洲半年前即可收复龙泉州,凯旋而归,林羡玉也不用男替女嫁,还有昨日突然的皇召,均是太子的阴谋。
他一时没忍住,压着嗓子开口:“这姻缘不是太子殿下定的吗?”
话音刚落,太子和赫连洲都愣住,连同林羡玉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脸上的笑容更是瞬间消失,他没想到这位祁国来的公主竟敢当众驳他的面子,而且还是为了维护赫连洲。
他语气渐冷,眸色变得阴寒,轻笑道:“看来嘉屏公主不是心甘情愿为了北祁两国的和平嫁到这里的。”
林羡玉自知失言,吓得连忙低头。
赫连洲沉声提醒:“皇兄,呼延穆一案已经移交侍卫司,牵扯出来的十多起贪墨案,涉及甚广,臣弟为了朝廷的安稳,可以暂且不表。”
太子心中一紧。
“皇兄,”赫连洲比太子高出许多,他冷眼望向太子,说:“城外灾民泛滥,北边的斡楚部落也不安分,还望皇兄多在朝堂政务上费心,至于怀陵王府与公主,就不用皇兄操心了。”
太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本以为逼迫赫连洲娶一个祁国公主,是对赫连洲最大的打击,可是为什么?这一招似乎没在赫连洲身上奏效。
自从嘉屏公主进入都城后,赫连洲不仅不想办法消除联姻带来的负面影响,还一反常态地干涉政事,几次以朝廷积弊威胁他。
太子难掩震惊,但他对于赫连洲提到的几件事都理亏心虚,只能暂且忍耐,笑里藏着刀,说:“是,二弟此刻理应尽享鸾凤和鸣之喜,祭祖之礼已成,可以回府举行婚礼了。”
赫连洲转过身,带着林羡玉回王府。
下台阶时林羡玉还没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他颤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冲动的……”
他当面冲撞太子,不仅会给赫连洲惹来祸端,还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不该犯这样的错。
赫连洲却说:“无妨。”
“真是太煎熬了,”林羡玉看到两边的佛像,小声嘀咕着:“求佛祖保佑。”
“保佑什么?”
赫连洲以为他定是保佑自己早回祁国,谁知林羡玉说:“保佑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和亲公主,从今往后,再没有别人受这般煎熬了。”
赫连洲愣怔良久。
回到怀陵王府,依照着北境的婚俗,进堂屋之前,新妇要跨过十二只金马鞍。
萧总管一大早就将金马鞍准备好了,从正门到堂屋,排成一列,林羡玉要闭着眼,由赫连洲牵着他的手,一只只地迈过去。
林羡玉还没从说错话的余韵中缓过来,心仍旧悬着,赫连洲握住他手腕的时候,他抽了抽鼻子,小声询问:“太子会迁怒于你吗?”
“不会。”
林羡玉怔怔地望向赫连洲,相识至今,赫连洲始终平静如一汪深潭,又如屏障般护着所有人,好像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恐惧。
他说不会,林羡玉就没那么怕了。
赫连洲说:“把眼睛闭上,抬腿。”
林羡玉连忙抓住赫连洲的胳膊,赫连洲想要抽回,他不让,反而抱得更紧。
他试探着抬起腿,一只一只地跨过马鞍。
赫连洲走路快,还没走两步,林羡玉就抱怨:“慢一点慢一点,你每次都这么快!”
赫连洲蹙眉,然后放慢步伐。
林羡玉觉得这婚俗真是新奇,随后又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如果跨完十二只马鞍就可以得到月老的祝福,那我少跨一只,是不是就能避开?”
他体贴地解释:“月老的红线甚是珍贵,可不能浪费在你我二人身上。要不,你让人偷偷拿掉一只马鞍吧?”
赫连洲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林羡玉还在等他的回答,等了许久都等不到,也记不清跨了多少只马鞍,直到一脚踩在平地上,听到赫连洲说:“结束了。”
“啊?”
林羡玉还没反应过来,赫连洲已经松开他,独自往前走。
林羡玉怔了怔,望向身后的最后一只金马鞍,又望向赫连洲的背影,不知何意。
阿南顶着两只萧总管送他的银羊角,跑过来,难掩喜悦道:“恭喜殿下,成婚啦!”
林羡玉叉腰:“臭阿南,你取笑我!”
正要打闹,身后响起彻耳的鼓声。
牲酒赛秋祀,箫鼓迎新婚。
伴随着一声高亢嘹亮的“嘉礼初成,良缘遂缔”,婚礼和月色一同落下帷幕。
赫连洲同军中好友喝完酒,回到主堂屋时已是微醺,推开门,余光一扫,便看到在他床上昏睡的林羡玉,四肢舒展开来,裙摆翻到小腿之上,胸口的棉布都露了出来,睡得毫无顾忌,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男替女嫁。
睡就罢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了羊绒毯垫在身下,直把赫连洲的床垫高了三四公分。
他的小书童坐在床边的脚榻上,闭着眼,脑袋一晃一晃,也快要睡熟了。
赫连洲轻咳了一声,只吵醒了阿南。
阿南见到赫连洲还是很紧张,吓得立即起身,“王爷,您回来了,外面人都散了吗?”
赫连洲朝他点了下头,阿南会意,连忙说:“我现在就把殿下带回后院。”
他俯身去唤林羡玉,林羡玉没反应,他轻轻推了推林羡玉的胳膊,林羡玉却翻了个身,抱住赫连洲的锦被,呼吸更均匀了。
红帐映着他的脸,像是一抹胭脂红。

赫连洲想到那日他带着林羡玉回西帐营,马背颠簸,风沙阵阵,危机四伏,林羡玉睡得照样熟,梦里还哼唧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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