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得不像个曾经撑起苍生的身骨。
谢折风怔然看了片刻,又是一阵轻风扫过,花瓣飘落在他眼前,他猛地想起自己已经入内许久。
安无雪并没有驱赶他的意思。
……那应当是没有生气的吧?
他松了口气,屏着气息,无声地在院中挂起了他今晨刚做好的花灯。
他将那小兔子挂在了梅花树下的长栏上,把小鱼挂在了房檐下,又在窗边挂了好几盏……
他行至卧房床榻旁,拿出一盏莲花灯,又拿出一盏和其他花灯截然不同的似是小兽形状的花灯,一同挂在了床榻旁。
困困不知何时从安无雪怀中飞了出来,悄悄飞来找谢折风。
它看到床榻上的花灯,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爪子扒拉在小兽花灯上,转过头看向谢折风:“呜呜?”
谢折风目光微柔:“是你。”
那小兽竟是个瘴兽形状的花灯,和困困长得如出一辙。
困困高兴得舔了舔他的手腕。
他又去别处装点,终是将人世凡俗的喧嚣与繁华,无声地带进了这仿若与世隔绝的小梅林中。
做完这些,他满是不舍。
留下的理由没有了,他该走了。
谢折风很想留下,但他知道自己或许反而会让师兄烦心。
师兄得来不易的安宁几日,又是重新醒来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他不想毁了。
他走回梅树下,想最后看一眼安无雪便离去。
可他来到那秋千旁,却见书册不知何时掉落在了积雪之上,秋千在轻风中一荡一荡的,上头卧着的人双眸轻闭,眉心舒展。
竟是入了梦。
困困跟着他飞过来,正要开口。
他捂着小东西的嘴巴,无声地说:“嘘。”
莫要扰了安无雪得来不易的清梦。
困困扇动翅膀的动静都小了许多,静悄悄地飞到安无雪身侧,趴在安无雪身旁,一同睡下。
谢折风上前捡起书册,坐在石桌旁。
他没走。
上官了了方才刚走出来没多远,又停下脚步。
她用神识看到谢折风走了进去,却许久没有出来。
怎么谢出寒就没被赶出来呢?
她想不通,站在院外等了许久,突然说:“你们既然也来了,为何不去找他?”
秦微和戚循不得不讪讪现身。
她只是修为跌落,神识修为还在半步登仙之境,戚循虽然藏得好,可秦微修为到底不如之前的她,被她发现了踪迹。
秦微苦笑道:“我哪里还敢找他?他生辰这样的好日子,我去给他找不痛快吗?”
他说着,还咳了几声。
苍古塔当年能冻伤安无雪的根骨,自然也能冻伤秦微的根骨。
“北冥真冷啊,”他说,“我以前怎么没感觉呢?”
戚循嗤笑一声:“活该。”
秦微挑眉:“我活该,你——咳、咳咳……你就清清白白了?那你怎么不进去?”
戚循眼角一抽,梗了半晌,竟然无话可说。
他和秦微也不是一起来的,而是自己在外面踌躇之时,发现有另一人鬼鬼祟祟的。
结果一看,居然是秦微。
可他和秦微在安无雪回来之前便已经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干脆各自躲各自的树梢上,谁也没在意谁。
眼下被上官了了喊了出来,戚循这才发现秦微身上法袍乱七八糟的,还有好几道剑痕。
他无从反驳,只好揶揄秦微道:“落月峰是没灵石了吗?秦长老衣裳怎么如此破败?和狗打架了?”
“可不是狗吗!”秦微没好气道,“我来北冥的路上,听到有个渡劫修士和几个大成修士谈论阿雪回来的事情,非说就算其他事情是冤枉的,离火宗满门也是阿雪杀的,还说什么有仙尊当师弟真好,死而复生洗清罪责轻而易举——狗屁!”
“谢出寒广告天下的那些,哪些不是有了确定证据之后才说的?”
“我气不过,把那几个人揍了一顿。区区渡劫中期,如果不是我伤还没好,哪里会让他们近身?”
他“呸”了一声,转而问上官了了:“阿雪现在怎么样了?”
“修养得挺好的,”上官了了落寞道,“只是不想与我多说什么。我留下也是碍眼,便出来了。”
戚循转着手中折扇,苦涩道:“罢了。就在外面这样陪着也好。我昨日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他不应我,我也不知道千年过去他喜好如何。但他从前就不缺珍宝,应当是不屑于那些外物的。”
“我给他准备了一份薄礼,是他从前每每见到从不愿错过之物,入夜之时送他。”
“希望他能开心一些……”
安无雪浅浅睡了一觉。
他境界骤然拔高,消耗颇大,这几日都睡了过去,今日却还是觉得有些睡不够。
他本想着小憩一会,没想到再一睁眼,天光只留下西边细细一缕,星夜东流,明月乍现。
他瞧见了满院花灯。
恰好在晨昏交替的那一刹。
花灯附着仙者灵力,被落下法诀,夜色降临的片刻之间,花灯之中烛火瞬间燃起。
黑暗还不曾笼下一瞬,灯火连绵而至,光华送入他的眼眸。
师弟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石桌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堆满了古籍玉简。
那人穿着他当年赠的白袍,雪簪束发,黑发上之上点落星星点点的梅花瓣,正在低头认真翻阅着古籍。
察觉到他醒来,师弟放下手中玉简,转过头来,花瓣顺着轻风而落。
“师兄醒了?”
“我……”
安无雪还未来得及应答。
“砰——”
“砰砰——”
“砰——砰砰……”
一束束烟火腾空而起,环绕着城主府,在近处天穹接连绽放。
刚刚入夜的北冥被灯火映照得恍如白日。
烟火停滞空中,交映在一起,居然连成了一副连绵不止的恢弘山水画。
安无雪似乎听到了城主府外凡人的惊叫声。
这世间,唯有擅炼器掌火的离火宗,才能做出这般精巧绝妙的烟火。
他揉了揉眼睛,怔怔地坐起。
小院里满是繁华,梅树下积雪稍化,夜空中明光灿然。
他和谢折风竟是谁也没在这一刻开口。
可有人突然闯入院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裴千……?”安无雪无奈,“你送完那些灵囊了?怎么一副逃命的样子,那些仙门世家不应该对你动手啊。”
裴千只说:“救命!”
安无雪:“?”
“姓曲的刚刚把我下的幻术破了!他不仅破了,他还在幻境里学会了这个幻术,现在他说要报复我,要给我也下这个幻术!”
“天才不可怕,有病的天才才是最可怕的啊!”
裴千喊完,这才注意到谢折风还坐在一旁。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断变化的山水烟火画卷,又扫了一眼院子里挂满的花灯。
他想起了自己在观叶阵中看到的那些不该看到的事情。
他:“。”
他似乎来得很不是时候。
比被曲忌之下幻术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他赶忙说:“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仙尊,首座,今夜好梦——”
“等等,”安无雪用灵力把他拽了回来,“你不是在躲曲忌之?现在不怕了?”
裴千说:“我更怕仙尊一点。”
在一旁一直没有说什么的谢折风:“……”
安无雪刚想说不必怕,可他心念一转,却发现自己有些松了心神。
即便现在他和谢折风重回同门之谊,裴千怕不怕谢折风、会不会被谢折风问罪,他可以帮裴千解释说道,但怎么就帮谢折风决定了?
他咽下话语,转头看向谢折风:“仙尊……?”
他想问问谢折风。
谢折风却一愣——他知晓裴千是安无雪的朋友,也看得出安无雪没有不悦,根本没有在意裴千闯入。
他本来在一旁还怕打扰了师兄同裴千交谈,却乍然听到这么一句“仙尊”。
师兄分明入睡前还在喊他师弟。
他心下一紧,细细思虑了一番,问安无雪:“是我午后没有离去,让师兄不满了?”
“我一直在查阅古籍,看看会不会有和傀儡之术有关的记载。没做什么别的。师兄和裴千谈吧,我去别处翻看古籍。”
“等等。”安无雪无奈——他明明没有赶人。
他那边刚拦完裴千,这边又把谢折风也拦了下来。
“我神识探到曲忌之了,他就在外面,估计是知道你我都在,这才没有妄自闯入。”
“既然都在,我也修养好了,择日不如撞日,我正好有事找他——不,是他们。”
“我就知道他追来了!”裴千一顿,不解,“等会……他们?什么?”
谢折风神识修为更高,自然知道院外不止曲忌之一人。
他并不意外,只是悄无声息地在满园灯火中打量了一下安无雪的神情,确认看不出什么怒意和冷意,这才放下心来。
安无雪让他留下,他便又无声地站在一旁。
安无雪对着外头扬声道:“雷劫过后我还不曾同曲小仙师细聊,曲小仙师既然来了,便进来一见吧。”
话音未落,院中已出现了黑袍男子的身影。
来人直接落在裴千身旁,抬手便把裴千拽到面前,低声说:“你倒是会选地方躲我。”
“呸!”裴千撇开他的手,“我这是光明正大地来拜访首座,顺便躲你。”
“嗯,但我是特意来找你,顺便拜访首座的。”
“……你是真的有病。”
曲忌之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裴千的夸奖,这才一肃神色,对着谢折风和安无雪作揖道:“仙尊,首座。两位有事寻我?”
安无雪点头,却没急着问什么,而是说:“稍等片刻,人还没齐。”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朝着院外走去,不知去干什么。
这时,烟火终于停了。
那几幅转瞬即逝的烟花早就的山水画卷一如过往光阴流湍,不论美好与苦痛,都只能看得见,抓不着。
安无雪出去了,谢折风一人站在曲忌之和裴千面前。
这两人瞬间拘谨起来,竟然和平共处地并肩而立,一言不发。
谢折风对此并无所觉,只是看着已经瞬间沉寂的夜空,说:“他从前就喜欢烟火。”
裴千恍了一下:“啊?谁?——哦……”
“但他喜欢的其实不是烟火,而是烟火常伴的喜乐,这些清平,唯有盛世才能时常得见。”谢折风兀自说着,“师兄很喜欢同你相处。因为你生在烟火下的盛世,不是他作为安无雪认识的过往。”
他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向裴千。
“所以你不必顾忌我的存在。我在不在都无所谓,你同他说什么,我知不知道也无妨。”
裴千头一次得谢折风如此态度说话,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没忍住道:“仙尊,您一言不合就要杀了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好说话啊。”
谢折风:“……”
曲忌之面色一沉,转头看向裴千:“他想杀你?”
他说着,自己已经抓着裴千把人藏在身后。
“……”裴千白了曲忌之一眼,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我和仙尊开玩笑的!”
谢折风神情不变,完全同安无雪在身侧时截然不同。
仿佛安无雪一走,他便回到了那个让众生触不可及的出寒仙尊。
曲忌之的神色却更为难看了。
裴千一个头两个大,正在发愁怎么办,幸好这时候安无雪回来救了他。
可安无雪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回来之后便走到石桌旁坐下,随意翻看了一下谢折风看了一下午的那些古籍卷轴。
而这时,戚循和上官了了还有秦微这才神情各异地走进来。
戚循本来还有些被发现的不自在,见着谢折风居然还在里面,他抓着折扇的手都气得抖了抖。
他嘀咕道:“谢出寒白日里进来就没走?怎么这家伙能待这么久……”
上官了了紧抿双唇。
秦微许久没见安无雪,一见便是眼下被抓包。
他稍稍低着头,甚至没好意思显露自己被积雪冻得厉害。
可安无雪却一眼看了出来,指了指上官了了留下的绒衣外袍,说:“秦长老,根骨畏寒非灵力可抵,今夜风凉积雪重,你觉着冷,这有个外袍正好你能用得上……”
上官了了脸色一白。
秦微却面露期冀:“阿雪……”
安无雪却接着说:“莫要因身体不适而耽搁正事。”
秦微神色一滞。
安无雪说也说了,便不管他去不去拿那件外袍,看向曲忌之道:“既然都到了,仙尊这几日应当都在让落月弟子善后除魔,曲小仙师也在整肃曲氏,而且……”
而且还被关进幻境里待了两天。
“你们应当还没来得及互通线索吧?我想问一下曲小仙师,曲氏魔修到底怎么回事?”
谈及北冥祸事,众人纷纷正了神色。
谢折风也抱剑立于一侧,静静地等着曲忌之开口。
“曲家大部分人不知情。追杀姜轻的魔修就是追随我娘亲修浊入魔的所有渡劫修士,其余不过在大成小成之境。”
曲忌之拿出了一个名单递给谢折风。
“这些人便是为祸者的名单。”
谢折风视线一移,看了一眼上官了了。
曲忌之会意:“我将这些人的名字念给上官城主听……”
待到他念完最后一个,上官了了便说:“有些人……我有印象,虽说天资不高,但修行很是努力,往日来往各氏族与城主府办事,都算老实——怎么会行如此歹毒之事?”
谢折风问:“搜魂了吗?”
“搜了几个人,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娘给了他们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那个和我娘合作的人似乎知道哪里有浓厚浊气,这些年一直给他们提供浊气修炼,让他们提升修为。修浊没有回头路,只要修了浊便只能站在仙修的对立面,所以我娘根本不需要费心思掌控他们,他们入魔之后,就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修浊入魔本就是捷径,千年前连仙者都不一定能抵抗其诱惑,何畏乎普通修士?
“而我娘亲掌管曲氏多年,知道谁能被诱惑,所以她根本不会去找那些会揭穿她的仙修。因此这么些年,上官城主也无从知晓此事。”
安无雪皱眉道:“可是浊仙秘法不存于世,修浊等同于断送登仙之路,曲问心背后之人甚至并没有登仙之法,如何能说动这么多人为祸北冥?”
裴千摇头,笑着说:“这就是首座天赋太高而无法理解的烦恼了。断送登仙之路,对于有望登仙的天骄来说,才是后果严重不敢触碰之事。
“但世间蜉蝣,生灵千千万,仙者不就只有站在咱们面前这一个吗?”
谢折风:“……”
“对于大多数的修士来说,他们本就不能登仙,修浊于他们而言,百利而只有一害。那唯一的一害,就是会被出寒仙尊的出寒剑斩灭神魂。”
裴千从来笑嘻嘻的,说到这里也展露出了怒意。
“所以他们想要仙祸重来,仙魔分庭抗礼,这样他们不仅能更上一层楼,还不用当个过街老鼠。这些人哪怕平日里努力修行,也只是为了他们自己——自私才是他们的天性。”
“哦,包括我的养母,曲问心。她没有修浊时,卡在渡劫中期太久了,不出意外的话,直到寿数将至她都只会是渡劫中期。”
“所以她就不顾凡俗性命,也要修浊入魔毁了北冥的‘天柱’?”安无雪冷冷道,“阴冷鼠辈。”
戚循听出了另一个关键:“可修浊需要浊气,魔修千年来成不了气候,就是因为落月峰坐镇着长生仙,而四海万剑阵镇压四方浊气。
“这么多年,若有浊气散布或是魔修作乱,几个大宗都不会坐视不理。那背后之人居然有如此多的浊气之源——那人从何得来?”
秦微沉思片刻,说:“可还记得阿雪刚回来时,魔刀作乱一事?”
众人纷纷面色一凛。
安无雪刚在宿雪这具傀儡身体里苏醒的时候,本来想着赶紧离开落月峰,结果在山门前遇到一个小门派求救。
求救之人说,他们门派捡到了一把宝刀,本以为是宝物,没想到是个浸满浊气的魔物,举派都差点被这魔刀害了。
此事当时是戚循去查的。
戚循一手拿着折扇,若有所思地用折扇打着自己掌心,说:“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几件事。魔刀作乱是源于一个灵脉被挖空的秘境,地灵脉会洗涤浊气,灵脉空了,便会放出底下镇压的浊气,那个魔刀就是刚好在灵脉旁,因此被侵蚀了。
“而这次观叶阵破后,我稍稍在第一城附近探查了一番,发现他们能布下这么宏大的观叶阵,也是因为用空了好几个灵脉之力,还顺带吸收了那些灵脉之下镇压的浊气。”
曲忌之沉声道:“我曲氏擅长阵道占卜,其中佼佼者,便是寻人寻物寻灵脉之术——所谓寻万物之法。而且阵道经常需要大量灵力,修士本身无法供给那么大量的灵力,只能借用地灵脉之力,因此,以最小的代价取出灵脉灵力化为己用,也是我曲氏擅长的。
“我娘亲是把这些法术交给背后之人,让那人得以四处寻找灵脉偷偷挖空吗?”
如此说来,那背后之人能做出这么多事情,所依靠之法,无非就是寻到灵脉,随后挖空灵脉引走浊气。
而这些都是曲氏秘法。
裴千擦了擦额头:“咱们老曲家的秘法可真够多的。”
戚循折扇一点,眸光一凝:“说到这里,便牵扯到我要说的最后一件事了。如果先前那些祸事,按照曲小仙师所说——是曲问心为虎作伥,用曲氏秘法助背后之人,这么解释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曲问心入魔只有几百年。”
“我怀疑那背后之人存世必然超过千年,且在千年之前就有了这些曲氏秘法——因为刚才讲的这些祸事,千年前便发生过一次。”
戚循说到这,突然止了声息。
接下来要提到的事情,哪怕时隔千年,对他来讲都太过沉重。
安无雪也神色一变。
除了曲忌之和裴千,在场诸人尽皆面色微沉。
千年前发生的灵脉被挖空且浊气外泄四散一事——是离火宗灭门。
离火宗曾经是荆棘川附近的大宗,擅阵道、法器。
修真界诸多仙修手中的本命法器灵剑,皆是自离火宗中求取而来。
而离火宗炼器的根基,便是他们镇守的一方大灵脉。
可灭门那日,灵脉被尽数挖空,其下镇压的浊气瞬间倾泻而出。
荆棘川附近只有那一处灵脉,其他地方灵气稀薄,无法修炼,方圆只有离火宗这么一个仙门,其余诸地皆是凡人城镇村落。
安无雪当年降生凡尘之地,也在荆棘川附近。
两界凡俗生灵,十有八九都生存在那里。
一旦大量浊气散开,仙门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知会死多少生灵。
离火宗为了再度镇压那些浊气,举派殉劫。
戚循赶到之时,宗门弟子尸骨成山,老宗主与一众长老尽皆殒命。
他踏入空了的灵脉处,什么也没有,唯有满眼的春华剑痕。
而后,有人说,那日有人瞧见安无雪急匆匆赶往离火宗,附近再无其他陌生仙修魔修的身影。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当年安无雪墙倒众人推,便是因为离火宗灭门一事传出,众人寻到荆棘川,围堵到了浑身浊气的安无雪。
修浊入魔,屠灭挚友满门,成了压垮安无雪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刚陨落的那些年岁里,仙修们纷纷都在猜测,说安无雪修浊入魔被离火宗发现,因此情急之下屠了离火宗。
此后几百年,谢折风踏遍四海,终于寻到了天地至宝养魂树精。
戚循当时已经冷静许久,处处觉着不对劲。
他借来养魂树精,回到离火宗旧地。
树精光华洒下,那曾经堆满尸骨的离火宗故地之中,寻不着一丝怨气。
他们是不带怨恨死去的。
离火宗上下成千上万的阵道仙修,倘若真是因安无雪所死,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有怨气呢?
可是戚循发现得太迟了。
安无雪已经死了。
这些过往,还有当时无人相信的解释,裴千和曲忌之并不算清楚,安无雪便再说了一遍。
“离火宗一事,源于我在荆棘川突然发现的第五根天柱。”
裴千一惊:“第五根!?这世间不是只有四方天柱,尽皆在仙祸那些年损毁,因此才有了代替四方天柱的四海万剑阵吗?”
安无雪苦笑道:“我在那日之前,也一直以为,世间只有四根天柱,没曾想还有一根隐于世间的天柱。
“那根天柱从未被记载过,我在荆棘川见到它的那一刻,便开始担心一件格外严重的事情——倘若世间本就有五根天柱,而四根天柱前后被毁,两界四海却没有出现大变数,会不会其实是因为还有这么一根尚在?
“四海万剑阵能够替代四方天柱,是不是因为还剩下一根真的天柱沟通天地?
“那如果这最后一个出事了会怎么样?”
谢折风看着身旁之人,低声问:“师兄见到第五根天柱时,天柱便已经岌岌可危了,是吗?”
安无雪点头。
他看向戚循:“千年前我说过这些,戚宗主应当清楚。”
戚循面颊狠狠一抖,似是在用力咬着后槽牙。
——安无雪说过,那时的他没信。
安无雪只是接着说:“也许是因为我本就是天道降生在荆棘川附近的乱世福泽,最后一根天柱危难之时,我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荆棘川有危难。
“我赶到荆棘川,果然看到了第五根天柱现世,其上满是浊气,眼看要酿成大祸!那时师弟正在闭关登仙的关键时刻,我不敢打扰,却又不能弃苍生不顾。
“仓促之中,我思来想去,要救那突然出现的第五根天柱,只能用最近的离火宗灵脉为灵力来源,以我金身玉骨为介,将浊气先吸入我的经脉,把灵气渡给天柱,用灵气换浊气,净化第五根天柱。
“情势危急,我不得不抓紧时间赶往离火宗。带走大半灵脉之时,我得了离火宗同意,不曾想我走之后竟出了祸事。”
安无雪不是什么蠢笨之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自己穷途末路。
那时谢折风已经在冲击仙者境,师弟只要成功出关,仙祸必然终了,他只需要保住这根天柱就行。
他本是打算回到落月峰闭关慢慢逼出体内浊气,结果刚净化完第五根天柱,便突然被离火宗灭门一事砸了个满怀。
第五根天柱还正好隐去了踪迹。
举世皆知,两界四海只有四根天柱。
安无雪说自己是因第五根天柱求救才导致浑身浊气,听上去便像是信口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