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可辩驳,又因金身玉骨尽碎,实力大减,根本无力和那些围杀他的人争斗,只能拼着一口气杀回落月峰。
之后……
也没什么之后了。
他说完这些,最终又看向戚循。
他说:“我和戚老宗主说完天柱一事,他也很焦急,可此法只有我的金身玉骨能做到,他无从帮忙,便让我赶紧挖了灵脉去救天柱。我挖脉的时候他也在一旁,我们特意确认过挖空的部分不会造成灵脉崩毁,我这才带着大量灵气离去。”
安无雪垂眸,双瞳之中泛上凄楚。
“……我走的时候,离火宗当真什么事都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也真的没有入魔。”
谢折风一直在看着安无雪,安无雪刚一黯下神色,他便听出了安无雪未说之言。
他太了解他的师兄了。
师兄看似在解释,实则是在自责当时害了离火宗满门。
他沉肃道:“离火宗一事,当年不知,如今已经十分清楚——此事和刚才说的那几件灵脉被挖空的事情一样,是有人在你走后挖走了剩下的灵脉。”
现下已经很明了了。
安无雪挖走了大半灵脉,剩下的灵脉被凶手挖走,一前一后,方才导致浊气四散,离火宗为镇压浊气而灭门。
“罪该万死的是那趁机害人的凶手,师兄莫要自责……”
安无雪摇头,心情复杂道:“那是如今。当年……师弟不也说我罪有应得?”
谢折风如遭雷击。
“此言是心魔……”
戚循更是惶惶。
杀安无雪的是谢折风,可拿剑指着安无雪,把安无雪逼入绝境的,是他。
他猛然道:“阿雪,我们这些年也在寻你口中所说的第五根天柱,但一直没有进展。我当年误会了你——”
“戚宗主,”安无雪赶忙止住他们,“贵宗罹难,我听闻之时,也无法接受。我也曾想,如果没有我先挖走了大半灵脉,之后便不会出那样的事情。”
但事已发生,他们要谈论的也是将来之时,徒劳地徘徊在过去又有何用呢?
“只是可惜,当时你在荆棘川质问我,我才从你口中听闻离火宗满门殉劫,以为确实是我挖灵脉时不小心毁了灵脉根源,导致祸端。我不曾想到我走之后或许还有他人动手,倒是让那人逍遥了千年。”
秦微眉头紧皱:“我们也没想到。主要是离火宗满门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戚老宗主殉劫,居然不曾传音戚循……”
“如果你们口中那位戚老宗主留了遗言,只是没能传出来呢?”曲忌之突然道。
上官了了说:“这个我们不是没有想过。戚老宗主当年离登仙只差一步,只是因为寿数有限无法冲击下一个境界。要想不留痕迹地拦截他的传音,基本不可能。”
曲忌之却说:“可如果遗言就是戚老宗主交给凶手的呢?”
众人纷纷看向他。
曲忌之耸肩:“大家应该都有一个默认的共识,就是指使我娘亲的背后之人很可能只有一个人,因为那人如果真的有培养自己的势力,不太可能一直在利用四海临城之人。
“我不是各位前辈,没有亲身经历这件事,说的不一定对。而且我也不是从各位口中的戚老宗主的角度想的,毕竟我也不认识他。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那个凶手,我只有一人,却要混入离火宗毁掉剩下的灵脉,栽赃嫁祸刚刚离开的安首座,其实是很难的。因为那时候安首座刚刚挖走大半灵脉,离火宗高手不可能不知道灵脉的重要性,这个时候必然是守着灵脉,严阵以待的。
“我要挖空剩下的灵脉,等同于要在这些高手面前动手。
“这怎么可能做到?就算做到了,怎么可能毫无痕迹?那我要怎么办到呢?”
裴千点头:“对啊,那你要怎么办到呢?”
安无雪:“……”
曲忌之自问自答:“那我自然会用我曲氏少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走进离火宗。”
“我其实根本不用藏头露尾,也不用想办法偷偷毁去灵脉,我只需要让戚老宗主相信,我是帮安首座跑腿的人就行。”
裴千感叹道:“你居然从凶手角度考虑,这真是你有病得最有用的时候。”
“……”
曲忌之接着道:“安首座前脚刚走,我便用我曲氏少主的身份上门,说安首座带走的灵气根本不够用,我必须挖走剩下的所有灵脉,才能拯救苍生。
“那这时候,在戚老宗主眼里,离火宗根本不重要了,因为最后一根天柱倒塌的后果是不可承担之重。哪怕离火宗上下知道,挖空灵脉会放出浊气,必须用举派的命来填,离火宗上下仙修也会义无反顾。
“而我呢?我只需要光明正大畅通无阻地挖走剩下的灵脉,看着离火宗为了重新镇压浊气而填进去满门性命,此后悄然离去,就万事大吉。
“也许戚老宗主留了遗言。但当时的他眼里,我是为救天柱而来,是可信之人,传音还有可能出问题,但让我转告,岂不是更安全?所以我不仅能毫无损伤地拿走灵脉,害死离火宗满门,我还能直接带走戚老宗主的遗言,让我来过离火宗这件事彻底变成无人知晓的秘密。
“离火宗灭门被人知道了又如何?见过我的人都死了,离火宗仙修的遗言都在我手上,没人能听到。挖灵脉的就是安无雪,和我有什么关系?”
安无雪若有所思道:“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曲氏少主,你——”
他嗓音猛地一滞,下意识转头看向谢折风。
师弟也在同一时间看向他。
视线相交,他们尽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猜想。
——凶手拥有能够在仙祸之时取信于离火宗的身份或是信物!
第108章
戚循双瞳震颤,沉默许久,才哑着嗓音说:“……不,我爹娘还有宗内长老们不至于妄信小人,如果凶手是曲小仙师,光是曲氏少主的身份还不够。”
谢折风说:“戚老宗主确实是个谨慎之人。”
正是因此,千年以来,直至现在,照水城和北冥城的事情显露出了一点背后之人的做事风格,这几件事被放在一起看,他们才能想到这一点。
安无雪苦笑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是在我走之后,用我的名义去找离火宗,那这个人其实已经赢了一半——因为他知道天柱一事。”
第五根天柱在他生前死后都没有人能看到,哪怕是登仙后的谢折风都不曾寻到其踪迹。
他当年空口无凭,全凭一张嘴取信戚老宗主。能挖出离火宗的灵脉,靠的是落月峰首座的位子,还有同离火宗私底下的交情。
“天柱之事,我在被围杀之前,只同离火宗说过。凶手只要能说出第五根天柱,已经能取信戚老宗主大半,如果这人还有什么信物或是身份,在戚老宗主眼里和我关系匪浅,那……”
那便是他们现在看到的结果了。
曲忌之幽然道:“我说的这些,只是我如果是凶手会用的办法,诸位未必需要尽信。而且……”
他一顿。
他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安无雪,“我虽然没有经历仙祸,但有些事情人尽皆知,我想遍千年前有名有姓的渡劫高手——甚至是长生仙,也想不到符合这些的人。”
安无雪坦然道:“曲小仙师这么聪明,该说的话又何必委婉?都说到这了,其实最终,能找出勉强符合条件的,就是三个人——当时早已陨落的我的师尊,南鹤剑尊,但他哪怕没有陨落,以他的实力和救世之心,既没有做这件事的理由,也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另一个是……”
他扫了一眼谢折风,“仙尊更没有这个理由,而且仙尊当时正在闭关冲击仙境。还剩下一个,就是我自己,对吧?”
说来说去,居然还是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安无雪目光微散,只是低头垂眸,看着自己脚下的积雪。
他能感受到戚循秦微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
戚循似乎已经要张口。
安无雪抢在前头说:“我当真一无所知。”
他说完便开始思忖着如何自证,边想边说:“那人布局千年,可我在离火宗灭门后死在落月峰山门前,重新苏醒不到一年。那人却能在两三百年前便开始布局照水城的事情。而且北冥出事时我在落月峰,不可能在仙尊眼皮子底下还跨越千里布下大凶阵——”
“师兄!”
谢折风难得主动打断了他。
安无雪应声看去,只见师弟双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眼眶竟然有些微红。
在辩解的是安无雪,胸腔被心疼堵满的人却是谢折风。
他知道他身侧的人是他的师兄,是世人口中心狠手辣的落月峰首座,可他的语气却仿佛在捧着这世间最珍贵最易碎的东西:“不是你做的事情,你何须自证?”
安无雪一怔。
戚循等人的神情更为僵硬。
“阿雪……”戚循念着他的名字。
安无雪眸光轻转,反而在众人注视中笑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凶手已经逍遥千年,还在千年前后做了如此多的恶事,若是继续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才会误了大事。我还是提前说清楚为好。”
他并没有在委屈什么。
他是真的在担心其他人徒劳无功地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可他越是如此平常心地说出这些话,越是代表他心中真切地觉得面前所有人都会质疑他怀疑他。
安无雪越坦然,谢折风越心疼。
师兄分明待身边之人还是那般温柔,却已经再也无法交托信任于他人,将自保和警惕刻进了骨子里。
谢折风只觉言语太过苍白,他好像怎么说,安无雪都已经不会放下防备。
唯有往后余生漫漫可证。
可余生永远在遥不可及的下一刻,绵长无尽。
他双唇微动,千言万语在怀,没有一句能说得出口。
他尚且如此,戚循等人更是无力。
安无雪看不懂他们。
他见众人沉默,心想,既然没有怀疑他,那他该说的确实已经都说了,再聊下去也只是毫无进展。
他说:“时辰不早,该歇下了。过两日我要去见曲问心,师弟可有通行引信?”
傀儡印,寻卜术,无情咒。
都和曲家有关。
他还是得想办法从曲问心口中撬出点什么来。
谢折风恍然回神,敛下凄色,递给他一个他上一世格外熟识之物。
落月峰弟子玉牌。
他从前有一个,上面刻着“安无雪”三个字,是南鹤剑尊亲手刻下,在他年幼之时便长伴他身侧。
后来他死了,玉牌自然是裂了。
如今谢折风递给他的这一个,上面刻着……
“宿雪”。
“曲问心被门内弟子看管,在城主府关押魔修之地,地点不曾变过,师兄应当记得。持此令可畅通无阻。”
安无雪接过,好奇道:“你刻的?什么时候刻的?”
他一眼就认出了谢折风字迹。
“也是这两日……”
安无雪:“……”
这两日,出寒仙尊又是除魔又是摘花,还往返琅风北冥,学了个手艺,做出来的花灯正挂在梅花树下亮着明光——居然还雕了个玉牌。
他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安静许久的裴千此刻终于敢开口道:“为什么要过两日?”
安无雪挑眉:“姜道友伤好了吗?”
裴千一愣:“没有,估计还得过两日——等等,你是要拉姜先生陪你一起?”
安无雪点头,却没说为什么,只道:“既然没什么好说的,我便回屋休息了。多谢城主借我暂住之地,劳烦诸位深夜在此议事了。”
字里行间都是客套。
客套得毫无余地。
戚循等人根本无法继续说些什么。
只有裴千猛地拉住安无雪。
他给曲忌之下幻术的事情还没了结啊!!
曲忌之这个人——他报复心极强啊!
“什么意思?你要睡觉了?那我怎么办?”
曲忌之眸光一凝。
安无雪:“……”
上官了了适时道:“我还有剑阵之事需要托付你,你随我来。”
裴千感激道:“城主真是个好人!”
他们两一前一后卷起灵力走了,曲忌之二话不说,臭着脸跟了出去。
谢折风这时说:“照水北冥尽皆出事,我需要一个人盯着鸣日城。”
四海万剑阵分别立于东沧海旁的照水城、归絮海旁的琅风城、极北境之侧接壤广袤冥海的北冥城、还有就是毗邻无尽星河古道的鸣日城。
那背后之人或许和离火宗灭门有关,戚循要留下同安无雪还有谢折风一起探查,那便只剩下秦微了。
秦微听明白了其中意思:“我即刻启程前往鸣日城。”
他唤出灵剑,御剑离开前,拿出了一张符咒递给安无雪。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我,也不会想要我的东西。我本来想今夜在外面陪你过完生辰,把它留在你院门口的魂铃上后离去。但现在……我也要去鸣日了,这份生辰礼还是当面给你吧。”
安无雪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年岁久远的传送符。
是个上古宝物。
“这是失传的传送之法,掐碎符咒能送你去两界任何地方,天上地下只剩这一张了。”
传送阵基本都有限制,哪怕是北冥剑阵之间的传送都消耗极大,距离有限,还只能定点传送。
能够有一次随意去往任意一处的地方,等同于一个保命灵符。
秦微特意找了个理由:“照水式微,现在只有不忘一个渡劫期镇守,若是出事,你忧心他,也可以用这张符去看他。”
安无雪眨了眨眼。
“……好。”
他收下了。
秦微终于放下心来,走了。
走之前,他还拉走了一样恋恋不舍的戚循。
眨眼之间,夜色之下,唯有满院璀璨明灯还伴在安无雪和谢折风身侧。
困困这时才从屋内探出头来:“呜呜?”
安无雪收起那个刻着“宿雪”名字的落月弟子牌和秦微给的传送符,什么话也没说,缓步回屋,抱着困困关上了房门。
谢折风怔然。
……师兄似乎没有赶客,也没有同他计较午后不曾离去一事。
那这是不是说明……安无雪并不反感他陪在身侧?
谢折风察觉到了自己的贪心。
安无雪死后,他想着师兄能活过来就好。
安无雪回来了,他又想着能常常见到师兄、能护着师兄平安喜乐便好。
可安无雪没走,甚至没有驱赶他,他便开始想着日日常伴师兄身侧,哪怕就是这样得不到什么好脸,他都心满意足。
只要人还在,仙修岁月悠长,他总能等到师兄回心转意。
这世间贪嗔痴,似乎连仙者也无法免俗。
谢折风终究还是没能舍得离开。
他用灵力维持着彻夜的灯火,在院子里选了主卧旁的另一间房住下了。
两日眨眼而过。
谢折风就这么在安无雪这边住了下来,落月峰来报的弟子都来往梅花院落。但这人特意下了吩咐,那些弟子虽然都对死而复生的首座格外好奇,却没人敢打扰安无雪。
那些安无雪的“旧识”更是被玄方拦在了梅花林外,连安无雪的影子都见不着。
安无雪差遣裴千去送的那些灵囊也起到了“作用”,北冥世家之间,一时乱成一团。
曲忌之已经整肃曲氏,城内傀儡尽皆被销毁,但曲问心就这么被关押着,那背后之人似乎毫无动静。
第三日,安无雪发了个传音给姜轻,得知对方伤势好转许多,便又回了个传音道:“我要去城主府密牢审一审曲问心,姜道友擅因果道,也许能听出些我听不出来的东西,可否随我同去?”
姜轻应答得很快。
不出三刻,两人便已经出现在了密牢门前。
世人皆知安无雪没死,可却没有多少人知晓安无雪就是宿雪。
看守的弟子不认得他,只是看了眼玉牌,便放他和姜轻进去了。
安无雪和姜轻一道行至曲问心的牢房前,这才停下脚步,回头道:“姜道友对我的身份似乎没什么想问的?”
其他人不认得“宿雪”,但姜轻与他打过交道,又知道他那日进了剑阵,不可能猜不着他真正的身份。
姜轻眯着眼,笑道:“哦?我为何要有想问的?我认识的是宿雪,又不是安无雪,有什么好问的?”
安无雪失笑。
对方回答得太过直接,反倒让他没什么好继续说的了。
他摇了摇头,突然肃起神色。
“那我可有要和你说的。”
姜轻洗耳恭听。
安无雪说:“这么多天以来,姜道友身上被曲问心所伤之处都好得差不多了,曲问心这边,落月峰自然想办法撬出了点东西。”
其实没有撬出什么。他们连搜魂都还没用上,至今没从曲问心身上得出只言片语。
安无雪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见着曲问心。
但他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那同曲问心合作之人太过狡猾,一直误导曲问心,让她以为和她合作的人就是我。那人从未现出真身,又栽赃到我身上,根本不怕曲问心被我们生擒。但那人不知,曲问心这几百年间也在怀疑其中真假,暗中调查。”
姜轻仔细听着,皱眉道:“她有别的线索?”
——曲问心什么都没说。
但安无雪仍然继续扯谎道:“对。她说,她其实一直怀疑另一个人。她如今已经知道合作之人不是我,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人选了。”
他笑了笑,闲话家常般,“看守弟子都在门外,曲问心在牢里,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姜道友,我确实和你一见如故,因此还会停在此处,再问你一句——你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等一会我带着你进去见到曲问心,她指认你,可就什么都来不及说了。”
姜轻本来擒着笑细细听着,听到最后,他神色蓦地一顿。
密牢是城主府关押魔修和罪大恶极的仙修的地方,四方结界围绕,密不透风,瞧不见一点天光。
烛火闪烁着,跳动得一如幽诡人心。
幽暗烛光中,姜轻面露怔然之色,安无雪反倒从容立于一旁,耐心十足地等着。
但他隐于阴影中的袖袍之下,双指已然并拢,灵力悄然凝聚于指尖。
姜轻倏地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却又苦笑了一下。
“是曲问心那日见我帮着曲小仙师一同对付她,因此栽赃嫁祸于我,还是你觉得我是搅动北冥的祸主,在试探我?”
安无雪眉眼微动,只道:“看来姜道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见到曲问心才肯承认了?”
姜轻更是无奈:“宿雪,我算是一个散修,一直都住在城主府里。和曲家主唯一的交集,就是往年曲氏来拜访上官城主时,或是我需要到曲氏办事时才见上一面,不算熟识。
“比起曲问心,曲氏与我打交道最多的,反而是已经和曲氏断绝关系的小裴。
“你就当我在说谎,可修为做不了假——我被镇在海底多年,刚刚破封几百年,如今不过渡劫初期的修为,哪里有这个能力做这些事情呢?”
他话语之中满是无奈,面上还带着些许温和笑意。
即便被安无雪如此质疑,也并无愠怒之色。
而他所说……其实并没有错。
安无雪确实是在诈姜轻。
他刚才说的那些全都是信口胡言,只为了观其反应。
只听姜轻问他:“宿雪为何会觉得我与祸事有关?我自认不曾做什么亏心之事……”
安无雪再度打量了一番姜轻的表情。
他上辈子审过不少魔修和误入歧途的仙修,分得清情急之下的撒谎和做不了假的困惑。
姜轻确实不像个被乍然揭穿的真凶。
他这才稍稍收了戒备之心,神色微缓。
但他还是语气微冷道:“你当真没有隐瞒?”
“姜道友,你还当我是宿雪,这一点我很是感谢,但你如今也知道我从前的身份,难道还会觉得我是好糊弄的人吗?”
莫名其妙被进献给出寒仙尊的炉鼎宿雪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曾经的落月峰首座安无雪不可能放任那些可疑之处。
他说:“照水城出事前,你同我们一起去的云剑门。叫门之时,你看似对幻境阵道一窍不通,因此还被镜妖埋伏,送出了云剑门范畴。
“可在观叶阵中,你推演生死门、揣摩阵中玄妙,却明显是个阵道好手——这说明你在照水时有意藏拙。”
姜轻神色微微一变。
“还有,”安无雪又道,“曲忌之这个创下观叶阵的人亲口所说,要在观叶阵中重逢,必须有大因果。否则当初北冥千万生灵都在阵中,大家早就彼此遇到了。而我和你相遇之时,只有裴千在,我与裴千同你的因果……”
裴千和姜轻算是点头之交,按照这个关系,北冥很多修士都会遇到裴千,然而他们只遇到了曲忌之——普通的因果根本不足以在观叶阵中相遇。
而他和姜轻的因果,哪怕算上冥海之事,应该也是不够的。
“姜道友,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能和我们轻而易举在阵中相遇的因果。既然没有,那我只能想到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你身为布阵者之一,手握引信,能够随意在幻境中来去,故意等在我和裴千会进入的幻境中。”
他从出观叶阵之后便留了个心眼。
姜轻其实并不完全符合那背后之人的特征——毕竟姜轻几百年前才刚刚破封而出,千年前甚至只是一块普通胎石,做不了离火宗灭门一事。
可姜轻身上确实有说不通的矛盾之处。
乍一看好似没什么问题,细细一想,又哪里都有古怪。
他复又沉下脸色,肃然道:“你若是说不出能解释这些的理由,那我可要动手了。”
姜轻看着他,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他似乎是在纠结挣扎,面上却无惊慌害怕,反倒像是在思虑什么。
安无雪手中灵力一闪。
春华剑身倒映着烛火,发出嗡然剑鸣。
密牢外看守弟子察觉到灵力波动,有人喊道:“里面那位宿师弟,可是牢中看押之人出了何事?”
安无雪一动不动地盯着姜轻,并未应答。
他沉默之中,姜轻神色愈发犹豫。
密牢隔绝神识,看守的落月弟子得不到应答,又赶忙喊了几声。
“怎么回事?”
“灵力波动不对……”
“进去看看?”
眼看就要有人进来。
姜轻终于说:“我确实有隐瞒之事。”
安无雪目光一顿。
他这才高声对外面的人说:“没事,我用点审问用的法器。”
外头总算没了动静。
密牢过道内再度安静了下来。
烛火被春华剑荡出的灵气波动震得一晃一晃,安无雪稳稳当当地站在光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