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by甘汁若饴

作者:甘汁若饴  录入:07-22

金朝裹紧了身上湿冷梆硬的棉被,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庆幸地想,还好没让沈满棠跟着来,否则非把那颗娇气的小白菜冻坏不可。

眨眼就到了傅君佩远行的日子。她提着行李,与汪常二人相约在码头。
“姐姐。”常安下了车,笑着向她奔来。
傅君佩闻声望去,险些惊掉下巴。常安身穿一身干练的黑白骑马装,脚踩一双亮皮长靴,与平日里文雅的装扮大不相同,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小安,你这么穿真好看。”傅君佩牵着她的手,由衷赞美道。
“真的吗?”常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显颐让我这么搭的,她说要庆祝新生,就必须要得从里到外都改变。”
“江小姐眼光好。”傅君佩看向常安身后前来送行的江显颐,夸赞道。
“傅小姐过奖了。”江显颐大方地上前一步,与傅君佩握手,又道,“这样称呼可以吗?”
“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喊我名字。”傅君佩嫣然一笑,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那个名不副实的“沈太太”了。
“姐姐,你一个人来的吗?”常安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礼。对比起她身后跟着的送亲大队,傅君佩竟显得如此孤单。
傅君佩倒是不甚在意地笑笑:“是啊,要是有人相送反倒舍不得走了。我没你这般好福气,有家人相送。不过与其难舍难分闹得大家都不痛快,不如我自己潇洒点走了。”
话音刚落,一辆摩登张扬的莱纳托敞篷跑车便直直向她们冲来,在要撞到人的前一秒才紧急刹住了车。
几位女士捂着心口,被这庞然大物吓得够呛。跑车刚停下,江珏就从坐副驾驶的女人怀中探出头喊道:“姆妈!”
“小珏!”常安看着数月未见的儿子,惊喜得不知所措。她刚想上前去抱抱儿子,江显荣就故意将车顶盖了回去,然后下车挑衅道:“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啊?”
“江显荣,”江显颐抄起行李箱就砸了过去,“你他妈别来挑事!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小安姐也得走。你要敢在我面前耍花招,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十三点,”江显荣轻浮地吹了声口哨,“傍上富商了就是硬气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不会真以为你一个戏子能进得了孟家吧?江显颐我告诉你,离开江家,你屁都不是。”
他敲敲车门,示意车内的女人下车。女人抱着江珏,扭着腰肢,春风满面地走到了众人面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在江珏衣摆的遮盖下,狠狠拧了把他的大腿。
小孩子骤然暴哭,尖叫着说出女人在车上教他的台词:“姆妈你这个坏女人!我讨厌你!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要了吗?”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语出惊人的控诉,让码头上来往的旅客们都纷纷侧目,用眼神审判常安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常安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有一天竟会说出这种话,这对一个母亲来说简直比受凌迟还要痛苦。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配为人母,才会让她的宝贝都以她为耻。
“小珏……”常安心碎地喊着痛哭不止的江珏,想要让他冷静下来听自己解释。她不是不想要他,是他的父亲硬生生拆散的他们母子。
江显荣抱过江珏,扯着嗓子道:“孩子的话总做不了假吧。你个当妈的为了姘头连孩子都不要了,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就是浸猪笼都算轻的,怎么还有脸上法院告我?”
汪缘觉揽过常安的腰,将她拦在身后,警告江显荣道:“江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你身为孩子的父亲,却教唆他恶语攻击他的母亲,你知道这样做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吗?”
“恶语?我儿子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摊上这样的妈是他命不好,怎么还能怪到我头上来?”江显荣又指了指汪缘觉背后的常安道,“你要嫌我带坏了他,就留下来亲自带。但你要想带他走,门都没有。我江家的孩子,断没有认野男人做父的道理。”
他是不大喜欢常安这种假正经的木头,不管是在床上床下都毫无情趣可言。可只要这婚姻关系存续一日,他军中的岳丈就能帮衬到他一分。更何况常安素来不过问他在外头的莺莺燕燕,这样不争不抢的性格倒还算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只要她愿意承认错误,他可以不计前嫌地接她回江家。
“小安姐,你们快走吧,别听他狗叫了。”江显颐被自己不要脸的哥哥气得全身发麻,浑然不顾自己大明星的身份,直指江显荣的鼻子骂道,“江显荣,你个狗娘养的畜生会有报应的!”
“行,我等着,看我们俩究竟谁会遭报应!”江显荣见常安只知道在那个野男人怀里哭,也没点要悔改的意思,又有江显颐在前头拦着,便心知常安是不可能留下了。他不欲多言,比了个侮辱的手势后,便带着他的姨太太嚣张地上了车。
才刚哭累了停下的江珏见母亲还是要走,便又竭力哭嚎起来。他伸着手,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心声:“姆妈,姆妈你别走!别不要我!”
常安不自觉地跟着走了两步,想要拉住江珏的手,却又被江显颐拽了回来。
江显颐抱住常安,安抚她道:“小安姐,你别去!江显荣他就是为了气你,等你走后要不了多久他就不记得小珏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他接到身边的。马上要发船了,你快走吧。”
周围熙熙攘攘的看客大多是头回见到银幕上的“仙女”下凡的,只是这“仙女”美则美矣,却太过有人气儿了。看着高不可攀,实际上也和他们这些肉体凡胎一样粗俗,还把手伸到了自己哥哥嫂嫂的家务事上。大伙儿交头接耳地看完了这场戏,只觉得梦碎了,便明里暗里地对江显颐几人指指点点起来。碍于江显颐的身份,汪缘觉只能礼貌地清散了围观者,才给他们辟出一条登船的道来。
同为母亲,傅君佩看到江珏那张哭成猪肝色的小脸时也和常安一样痛心不已。沈满棠小时候也和江珏一样,只要她一出门便会哭得歇斯底里。那个黏人劲当时她只觉得可怕,如今却又无比怀念起来。
小满,她的孩子,明明曾经给过她毫无保留的爱,可她却没有珍惜,如今再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
傅君佩强忍着晕船的不适和内心的悲痛,等进了自己房间后才放声大哭起来。她从包中掏出她与沈沧、沈满棠的全家福,看着彼时一家三口的幸福模样,泪流不止。
与码头一路相隔的树荫下,一辆黑色奔驰轿车默默熄了火。沈满棠微微扒开车窗帘,远远望着码头上那位身穿玫色暖袄、一头手推波发型的曼丽女子。
他也不懂二叔带他来送姆妈,却又不准他下车相送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现在根本就不敢同沈沧说话,自然也就不会像儿时一般任性耍赖,忤逆沈沧的意思。二叔……毕竟不是他爸爸。
更何况姆妈都决心要走了,他也确实不该到她跟前让她平添难过了。只有离开他,姆妈才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他远远看着常姐姐似乎是和她的油头前夫发生了争执,然后又看江姐姐把那个油头骂走了。他在心中暗喊“Yes”,为江姐姐的胜利喝彩。
那个油头他见第一面时就不喜欢,还好常姐姐终于把他甩了,还和汪先生和好如初了。
沈满棠从中悟出一个道理来:或许真爱就是这样一波三折的吧。那他现在等等元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杜丽娘死了三年都能因爱还魂,他等个几年又怎么了?说不定几年后他就能像汪先生一样抱得美人归了。
船开始鸣笛了,坐在车内连窗外都不曾看一眼的沈沧终于开口,对前头的胡叔道:“回家吧。”
等车驶动后,沈满棠才终于不再像做贼一般盯着窗缝了。他将车窗帘彻底拉开,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出神。等车驶到沈家大门前时,他突然眼前一花,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元宝。
不过那个人既像元宝,又比元宝邋遢许多,脚上还穿着双乡下女子才喜欢的、红艳艳的绣花鞋。他拼命眨了眨眼,想要把那人再看清楚些,可惜就这么一霎那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沈满棠觉得这一切都好熟悉,就像是做梦梦到过一般。
到了家后,他第一件事便是给金朝写信。
坏蛋金元宝:
首先我要批评你,三个月了还没信守承诺来接我。我宣布:你已经退化成小狗了!你要是不想吃剩饭、钻狗洞,那就快点兑现你的诺言吧。
其次我要和你汇报一件大事:姆妈今日出发去欧洲了,二叔去送她的时候也顺带把我给捎上了。我觉得他也很舍不得姆妈,但他最后还是和我一样选择让她自由了。唉,我估计他都要难过死了,就像我和你分别那天一样难过。
最后我还要和你说一件很灵异的事: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好像在大门外看见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过那个男生又瘦又黄,身上也脏兮兮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你说哪有男的穿绣花鞋的啊?我不会是大白天见鬼了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还怪吓人的。
唉,我想我一定是想你想出幻觉来了。不过要是那个人真是你就好了,就算你现在变得和他一样又瘦又穷还没品位,我也依旧会爱你的。
你忘记带走的宝宝
一九二三年三月一日
几天过去了,傅君佩还是没有适应船上的生活。或许是受晕船的影响,她比在家时吐得还要厉害,甚至到了不能看见餐食的地步。
常安看她的状态,猛然间猜到了什么,便赶忙叫来了船医看诊。结果正如常安所料,傅君佩已经有了约三个月的身孕了。而傅君佩对这结果显然早就心中有数,因此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只是恳求汪缘觉不要向沈沧透露此事。
汪缘觉自然应下。但他没有说的是,沈沧早已知晓此事了。若非如此,沈沧也不会在那日清晨急电,希望他与常安能带傅君佩一同前往欧洲散心。
送走傅君佩后,沈满棠被内疚填满的小心脏也终于少了一些负担。沈沧见沈满棠怕他,便也很少再往东厢楼来了,这也让沈满棠少了许多压力。
自从开始给金朝写信后,沈满棠便觉得天都晴了。他想要出门,想要与人交往,想要做许多许多的事。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东西说给金朝听。
心中畅快了,他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常遇青曾经邀请他看的那部电影。都三个月过去了,电影早就下映了,他恐怕是再无机会看到江姐姐饰演歌女的模样了。
硬搬来要与他做同桌的常遇青见他叹气,便问道:“怎么了?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沈满棠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看江姐姐的那部歌女电影了。”
常遇青蓦然沉下脸来,没好气道:“你不是对她不感兴趣了吗?我之前求你你都不看,现在下映了,你让我上哪给你弄片子去?”
“谁让你给我弄片子了?”沈满棠转过身去不愿再搭理他,但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莫名其妙!”
本来他还对常遇青有所改观,觉得这人至少没想象中那么坏,现在看来金朝对此人的评价真是对极了。他再也不要同常遇青讲话了!
常遇青不知道自己在沈满棠心中的好感值是说句重话就会被通通扣光的程度,还在那摆脸道:“你要实在想看,我就试着帮你要一下胶片拷贝吧。”
沈满棠白了他一眼,把从金朝那里学来的白眼本事练就的炉火纯青。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常遇青还真给他搞到拷贝了。等到后日放学时,常遇青便死缠着他不肯放,把他逼来了剧院。
偌大的放映厅里就他和常遇青两个观众,还有现场给电影配乐的乐队。沈满棠虽不想搭理常遇青,但又不可否认常遇青在这件事上确实花了许多心思。为了能看上江姐姐的电影,他还是妥协了。
但等他真的看进去后,他也就顾不上常遇青有多讨厌了,只想着有人能听他分享当下的感受。
“江姐姐真是太漂亮了!她一出场就把其他歌女都比下去了。”沈满棠两眼冒光,拍着常遇青的胳膊疯狂感慨道。
“她有男朋友了。”常遇青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嘴里全是酸溜溜的味道。
“你不要剧透!”沈满棠不满地拍了常遇青一掌,还以为他说的是电影里的情节。
常遇青只得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等到电影看完后,常遇青才又提醒道:“你现在看完了,应该知道我说的男朋友是你江姐姐的男朋友了吧?”
沈满棠听后目瞪口呆,小影迷的心都碎成一瓣瓣的了。他憋屈道:“她男朋友是谁啊?”
“一个很有钱的茶商。”常遇青伸手掐了把沈满棠的脸,强忍着才没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沈满棠甩了甩脸,又急切地问:“那他对她好吗?”
“我又不在人家床底,怎么知道?”常遇青觉得沈满棠这副呆呆的神情简直可爱极了。这也是他在上一世的最后无比怀念的,沈满棠最初的模样。
沈满棠还是有点不开心,在他心中仙子就是没有男人可以配得上的,更何况他都没有见过这茶商,哪知道他会不会对江姐姐好?万一又来个油头可怎么办啊?
生气生气!他得赶紧回家给元宝写信,让他看看这是多么的可气!

元元宝宝:
我放学啦!今天常遇青请我看了江姐姐的新片,可好看了!江姐姐还是那么漂亮,演得也非常生动。只可惜她在电影里的感情很不顺,老被男人辜负,我看得都要气死了!
最令人生气的是,常遇青居然跟我说江姐姐有男朋友了。老天爷啊!希望那个男人是个好人,能对江姐姐好。要是她在戏外也被坏男人骗财骗色,那我可真要被气死了。
我本来还可高兴终于能看上江姐姐的电影了。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我的心都要被掏空了,哪还有心情去看戏呢?结果常遇青这个坏家伙偏要给我添堵。虽说没有他的话,我也看不成这电影,但我终归还是讨厌他的!
我好想你啊,谁都没有你好。你不在,我读书都吃力了许多。常遇青虽然会给我讲题,但他讲得一点也不认真,我一嫌难他就不讲了,说我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不用那么费劲读书。这话听得真叫人火大!你说他是不是在讽刺我,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啊?
还是你有耐心,会不厌其烦地教我读书。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所以即便你不在,我也会力求上进的!上次大考我考得很差,心里特别难受,觉得很对不起你,所以不敢告诉你成绩。但你放心,我下回一定会加倍努力考回来的。
我是非常想念你的,但芦姐姐跟我说过,你有比陪我们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虽然很难过,但我还是决定不再每封信都催促你,好让你安心完成自己的工作,早日回家陪我。只要你会回来,要我等多久我都甘愿。
爱你哦。
可怜的小满
一九二三年三月四日
沈满棠洋洋洒洒地写完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誊抄一遍,把出现“常遇青”的地方通通删掉。
元宝是一直劝诫他要远离常遇青的,他虽然也照做了,但常遇青硬要凑上来帮他这帮他那的,他也不好拒绝啊。为了不叫元宝生气,他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告诉元宝这些事了。
唉,就连他和元宝之间都有小秘密了。
近几年,随着战后糖产业生产力的快速复苏,世界糖价出现了巨大跌幅,而老百姓对糖品的需求又暂未回暖,以至于许多大型糖商都濒临破产。而福臻作为目前国内糖产业的龙头,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钻钱眼子里的阿虎急得团团转,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就拿不到那么高的分红了。
“小弟,你都不着急的吗?我看你都已经勒紧裤腰带在过活了,怎么还往厂子里添这么多机器?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只有改用机器才能提高生产效率。”金朝挨个检查着新到货的这批机器,调侃道,“你别急,眼前这些投入日后都会变回银子流进你口袋的。”
“唉,我没读过书,不懂这些。”阿虎嚼着牛皮糖发愁,“我就看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我们还定价那么低,担心亏本呢。”
“放心,我们厂的机械化程度一开始就比别人高,所以才能靠价低取胜。如今提升生产力后只会让单位成本继续下降,到了年终这些投入资金肯定能十倍地赚回来。”金朝检查完机械后,又继续巡视厂房,他背着手,和阿虎更深入地解释道。
“列强向我国倾销糖品是需要付一大笔关税和运输成本的,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能轻易挤占国人糖业的生存空间,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靠用机械化提升出糖率吗?你觉得我们定价太低,没什么搞头,可现在的局势下,又有多少家庭舍得花钱买糖吃呢?我们只有主动跟列强打价格战,才能尽快垄断国内糖品市场,打碎他们倾销的美梦。这样未来哪怕有国家侵略我们,我们的民族糖业也能满足得了四亿老百姓的需求和战略物资需求。”
“若只是着眼于自身利益,那我们还是趁早倒闭的好。现在的糖业市场早已不像战后那般好捞金了,越来也只会一年比一年更差……”
阿虎本来就嚼牛皮糖嚼得有些头疼了,如今听了这么一长串大道理后便只觉得更加脑涨。他连忙打断金朝道:“好兄弟,行行好,快别念了。你先改良一下这牛皮糖吧,这也太难嚼了。”
阿虎在厂里别的贡献没有,就一张嘴还有点用,总能提出些改进建议来。金朝接过牛皮糖咬了口,发觉这糖的韧性确实太强,对牙口不好的人来说可能是有些难嚼。
“叫师傅别加糯米粉了,改木薯粉试试。”金朝现在已经很少参与糖品研发的工作了,既然阿虎对这方面感兴趣,那他便放手让他去做。而他要做的则是放眼更长远的未来,以扩大糖厂在海外的足迹。
验收完机器又巡逻了一圈后,金朝才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面积不大,还是他从沈家出来后陶园昌临时给他收拾出来的。巧的是,这个位置对应的正是上辈子陶园昌救他回来后让他休息的地方。
也是同样一个年纪,他又再次回到了这里。
前些年他不想在福臻挂名,所以便一直没个正式职位,如今他的桌前也总算是摆上了个“副经理”的铭牌。
金朝举起铭牌,用它背后的镜面难得认真地观察起了自己的样貌。他看着镜中自己生涩稚嫩的脸庞,无奈地叹了口气。
顶着这样一张小孩脸却冠着“副经理”的名头,怎么看都像是在扮家家酒。受制于少年的身体,如今的他只能躲在陶园昌身后出谋划策,也不知还要几年才能真的登上台面为公司奔走。
他放下铭牌,看了眼时间,还有一刻钟程大器才会来这儿和他商讨大力帮的事。他见时间充裕,便拉开抽屉,把装沈满棠信笺的麻袋拿了出来。
沈满棠这家伙已经愈发夸张起来了,这个月他去收信时便看到他抽屉里的信封已经多的要溢出来了。许多信他拆看一看,也就寥寥一句问好的话,看笔迹还是在仓促间写下的,也不知这人一天天的为何有这么多废话要说。
他不抱希望地拆开下一封信,果不其然又是些没营养的问安。
我的哥:
你好吗?我很好!我现在在先施百货排队买桂花糕。桂花糕涨价了好多,我都吃不起了,还好胡叔很大方,说要帮我垫付。嘿嘿,胡叔真是个好人。
快到我了,不说了啊,再会再会!
幸福满满
忘了几号了
金朝提起笔,在他已经快写满了的一张信纸背面另起一段,回复道:
对不住小满,是我考虑不周才让你这般窘迫。本月我会将你的零用增至一百元,你尽管用去,不必替我省钱。胡叔养家不易,欠他的钱需尽快还上,最好再回一盒糕点表示感谢。
宝宝,我本想给你买些衣裳过夏,但自知品味不佳,又摸不准你这半载是否长高了,固只能不甚用心地出钱,劳烦你自行添置了。若零用不够,请务必告知于我!盛暑难挨,不买些轻薄夏衣是决计不行的,请勿在此等要紧事上替我省钱,切记切记!
写完这段后他就又拆开了下一封信,信的内容不出所料还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废话。
最爱的金朝哥哥:
你走后我才发现,你的名字也太大众化了吧!据我观察,几乎每人每天都要说一句“今朝”,否则这日子就跟过不下去了似的。这叫我如何能不时时刻刻想到你呢?
好吧,骗你的,其实就算你叫淦嘲,我也会一直念着你的,谁叫你是我最爱的人呢?
你要不信,就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吧,我想上面应该早就刻满你的名字了。
爱你一万年。
想你的宝贝
一九二三年三月二十七日
程大器远远便看见金朝伏案对着一张纸,笑得格外温柔,专注得连他走到身边了都不知道。
“啧啧啧,‘想你的宝贝’‘爱你一万年’。”程大器捏着鼻子,刻意矫揉造作道,“金朝哥哥,你看谁的信呢,这么入神?”
金朝面色镇定地把信塞回麻袋,与他微笑道:“程哥,你来了。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诶诶,别转移话题啊!”程大器揪起金朝的耳朵,揶揄道,“你小子,出息了啊,都谈朋友了。是哪家姑娘?下次带来给我们瞅瞅,我们也好帮你把把关。”
“真没有,哥,我们谈正事吧。”金朝尴尬地抚着额,没想到沈满棠不及格的措辞能力竟会惹出这般误会来。
程大器笑得前仰后合的,“瞧你脸皮薄的,才说几句就不好意思了?你要真和姑娘谈上,人家八成得被你急死。”
看着金朝越发臊红的脸,程大器才收声道:“行行行,不逗你了,哥今天有正事,就暂且放你一马!你把老陶叫来,一起帮我看看新拟的帮派规章。”

第99章 黄毛绿眼怪
程大器把一本小册子递给金朝和陶园昌,宣布道:“呐,这是我计划颁布的新章程,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可以给我提点修改建议。”
金朝刚翻开第一页就被雷得无话可说。程大器颇为用心地画了个帮派树状图,最顶上是他的名字,称号为帮主,其次则是陶园昌和金朝,称号分别为副帮主和少主。
“我现在退帮还来得及吗?”金朝放下册子,顿时没了看的欲望。
“怎么了?还不愿意当少主啊?”程大器敲敲桌子,提醒道,“你不当我可就让阿虎当了啊,那小子最爱争这些无谓的名头了。他要是当上少主,还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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