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看着谢岁嘴角沾着的碎渣,沉默片刻,“饿了?”
谢岁猛摇头,“不饿不饿,是我贪吃。”
裴珩又看了一眼。
合卺酒倒在床边,已经喝空了,谢岁吃东西倒是规矩,还找了块布垫着,壳全部堆在一起,小小一堆。
真就花生米就酒,也不怕把胃吃坏了。
前厅那边还热闹着,府中难得遇上喜事,而且那些官员都走了,只剩下熟识的人,自然松散不少。本就基本都是他从北疆带回来的人,裴珩也就纵着他们去闹了。
重新坐到轮椅上,裴珩冲着谢岁招招手,“出来。”
谢岁拍了拍身上的残渣,走到裴珩身后,推动轮椅,然后就听得这位素来冷漠的王爷轻声道:“去厨房。”
宴席那边的菜色已经上完,厨子也都去吃饭了。厨房里食材很多,只是都有些冷了。谢岁盯着一旁的糯米圆子,手指微动。
裴珩:“冷了,别吃。”
谢岁哦了一声,有点不甘心的挪开眼睛。随后便看见裴珩卷起了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臂,在厨房里面挑挑拣拣,寻了牛乳面粉鸡蛋,还有一小块南瓜,笃笃笃开始和面。
听着有规律的响动,谢岁站在一边瞪大了眼睛。
裴珩居然在做饭?他居然会做饭?!
“别干看着,把那边的炉子生起来。”裴珩的声音传过来,谢岁回神,听话的去生起一个小炉子,炭火燃起,他蹲在旁边时,这才感觉自己胃里开始难受起来。
一块板子被裴珩搁在炉子上,烧热后开始烙饼。谢岁看着裴珩一勺面糊一个小圆饼,小火慢热,有点糖和牛乳的甜香,裴珩手里的铲子一抖,翻了个面,片刻后小饼出炉,放在了一旁的盘子上。
裴珩面无表情:“你先吃,我烙着。”
谢岁:“………”
做梦一样拿起那块饼,谢岁咬了一口,不像别的胡饼那么酥脆干硬,这饼软而蓬松,内嵌几颗芝麻,入口细腻香甜。
原本躁动的胃稍微平缓下来,谢岁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裴珩烙一个他吃一个,啃了五个小饼后,裴珩就不给烙了,转头冲了一杯蛋酒给他。
两个人在小火炉前对坐,火光照着裴珩半垂的眼睛,火光明亮,像颗落在漆黑瞳孔上的星星,某一刻竟也将这位杀伐果决的王爷,衬出三两分魅人的温柔。
谢岁有些局促的挪开目光,轻声道:“谢谢王爷款待。”
“嗯。”裴珩低着头,随口道:“今日委屈你了,下次再饿着,可以找管事的,让他们给你送饭。”
谢岁不知道大婚哪里还来的有下次,但是他今天吃了别人做的饭,心中平白多了一点亲近,便点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见裴珩容色苍白,谢岁本想问问他要不要吃些东西,便听得对方继续道:“平日里少糟蹋自己的身体,你本就体质虚弱,再有未来还有一月有余的折子要改,要是没个好身体,还怎么干活?一个月的折子,我可一天都不会给你少。”
谢岁:“…………哦。”真是谢谢您老关心了哈!
洞房花烛夜,裴珩宿在了主卧,谢岁宿在了书房。
大概是很少见新娘子睡书房的,第二日谢岁起床时,过来伺候梳洗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怪异。
谢岁倒是觉得没什么,书房里头有软榻,地方也宽敞,还有许多书,虽然大部分是兵书,杂书,不过里头有人认认真真做了不少注解,字写的奇奇怪怪,缺斤少两的,谢岁倒是看得懂,偶尔翻翻还算有趣。
谢岁发现,裴珩的字很奇怪。可能是因为他是个武将,所以一手墨字写的歪七扭八,毫无筋骨,丑到不行,属于是批折子,绝对会被那群老狐狸私底下拿出去嘲笑的丑。
但是私底下拿碳条写的东西,却规规矩矩,圆润可爱,虽然不少字他总写一半,但看起来还没那么辣眼。
裴珩需要读书习字。
这是谢岁昨夜看完一本手记后所想。
毕竟身为摄政王,未来打算窃国的一代枭雄,搞一□□爬未免难看,还是要重练,要不然往后保皇党征讨他,写檄文的时候都能多骂两句脏话。
谢岁起的早,他换下了昨日穿的喜服,着了身颜色清淡的衣裳,洗漱后又去外面走了一圈,活动筋骨,顺便吃了个早饭,是脆饼配白粥,谢岁咬了一口,忽然觉得还是昨天裴珩做的东西更好吃一点。
也不知道他一个王爷,为什么会做出那种甜丝丝的小点心。
裴珩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按理说出嫁后,谢岁需要去向长辈请安,并且在三日后回宁。不过裴珩的长辈死的只剩下母亲,昭华长公主将他们凑到一对后,连拜堂都懒得出门,大概也不会想在大早上看他这张脸。
至于他自己,谢家已经没了。
所以今日不用请安,也没折子,约法三章后也不用担心裴珩对他图谋不轨,不用再虚与委蛇,彻底清闲下来以后,谢岁竟然觉得有一点空虚。
他在长廊底下晒了一刻钟的太阳,转头拐了个弯,迈着步子去寻裴珩了。
还不知道昨日小皇帝说的,让他去文德殿伺候是给安排的什么职位,总不好是太监吧?
谢岁到主卧时,一侧的窗格正开着,晴光正好,微风徐徐,谢岁从窗口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青年王爷像只懒猫,趴在床上打瞌睡。
没看奏折,没看兵书,看的是坊间的瓦数演义。书页被风吹动,轻微的哗啦声响,亮而暖的光落在青年身上,俊美修目,眼睫狭长,发丝都发着光。
君子如玉,他安静时确实无愧于“珩”这个名字。
谢岁趴在窗户上欣赏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打扰他休息了,静悄悄起身,离开了主卧。
裴珩重伤濒死,至今没有清醒的消息在“重重封锁”下还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端王看着密信,有些畅快的大笑三声,“这小王八蛋总算遭了报应!”
端王乃是惠帝兄弟,是目前大周除裴家外,仅存的亲王。当年内庭被血洗,他得到消息后,领了一万轻骑连夜突袭前去勤王。结果让裴珩那小兔崽子先行一步,他到的时候刚好战乱被平。本来得到消息,皇庭内的人死光了,没想到居然让裴珩从死人堆里刨出来一个小的。
端王当时还想再争一争,结果大部队让裴珩的青方军堵在了京郊三百里外,还让人一箭射穿了军旗。
镇守南疆这么多年,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本想着黄口小儿,给他一点教训,结果裴珩亲自出马,请他入城。
端王至今都还记得,当时元夕刚过不久,那是个阴天,玄色铁骑退开,裴珩排众而出,一身铁甲,收了长弓,笑着说,客从远方来,入城喝壶浊酒,庆贺新帝登基。
年轻人英俊青涩,看起来毫无城府。
他当时不信邪,带着亲卫队入城,金陵所有人家门扉紧闭,重甲兵士来回巡逻,城中的天街上还有未干的血迹,马蹄声如闷雷,他壮着胆子进宫,然后就看见了一排吊在宫城门口的尸体。
蔡家七十余口,一个不留,夷九族,从犯韩家,一百零四口,一个不留,夷三族。
蔡相凌迟,捆在外面正在割肉,刚割了一小半,人还活着,很有精气神的惨叫,同时辱骂诅咒裴珩不得好死。
同时裴珩宴请群臣,大周所有官员,在青方军的护送下,从挂满蔡家满门尸体的宫门走进去,进入内庭。长桌浊酒,在一片浓烈的血腥气中,裴珩一身甲胄佩剑,抱着身穿白布麻衣的小皇帝,将他送上主座。万籁俱寂,唯有蔡相惨烈的嘶喊声,被冷风送进来,裴珩抬手举杯,倒了三杯酒,祭奠皇室,战死的兵士,被牵连的朝臣。
最后他说:“贼臣已诛,新帝当立,如今天家人丁凋敝,裴某私以为,当立璃王,诸位觉得如何啊?”
还能如何。
青方军围着皇宫和所有朝臣的家门,满朝文武还有什么不从的。璃王就璃王咯,裴珩想当摄政王那就当咯,他握着西北三十万大军,算他狠。
于是端王怎么跑过来的,便怎么加快速度跑回老家。
本来他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毫无出头之日,只怕是要在南疆苟上一辈子了,甚至搞不好哪天听说裴珩登帝,杀他们李氏一族也说不定。没想到恶人自有天收,果然是杀人太多,罪孽缠身,老天爷都看不惯这嚣张的杀神,要早早将他收走!
端王合上密信,在书房中兴奋的走来走去。最后狠下心,执笔回信,同人细细商量计划。翌日,便又派了一群细作,打算混入金陵,打听裴珩还能活多久,如果可以,他不介意送裴珩一程。
那王八蛋若是死了,再无人护着那八岁的小傻子,皇位和西北军权,还不手到擒来。
谢岁在家中悠闲了三日,而后便被内侍登门拜访,请入了宫。
上次进宫还是三年前,他姑母寻他进宫说话逗闷子,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好为他择亲。
只是他没等来婚旨,先听到了废后的消息。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虽然破破烂烂了不少,甚至还有几个倒掉的墙没修,但依旧可见其庄严宏伟。
谢岁走了许久,等他到御书房时,小皇帝坐在主案上看着他,像是等了许久。
谢岁下跪,而后参拜。小皇帝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让他起来,桌案后能够听见哗啦啦翻阅的声音,许久后,一本折子丢到谢岁面前,小孩清脆的声音,迟钝而缓慢的响起:“奏折,可是,你批的?”
“回禀陛下,是。”谢岁将那折子捡过来,面无表情的摊开,是吏部的奏本,事关今年官员调动,谢岁列了几点全新的考评方案,和裴珩讨论后,见对方太忙,就自己写上去了。
“你乃,罪臣,怎可,私自查看,奏折。”小皇帝的声音磕磕绊绊,“你可知,这是,死罪?!”
“罪臣知罪,实乃怜惜夫君处理国事,日夜不眠,一时糊涂,妄议朝政,请陛下责罚。”谢岁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过了好半晌,他听见上头的小皇帝哼了一声,“看在,言之有理,的份上,责罚,不必了。”
“朕早年,听闻,谢家二郎,聪颖端方,博学多识。”小皇帝的声音打着颤,他绞尽脑汁夸了谢岁两句,而后认真道:“朕年幼,尚缺一位侍讲,明日起,你便来文德殿,候着罢。”
小皇帝扭过头去,“你是,罪臣,是朕开恩,崇政殿说书,再不可高了。”
谢岁垂眼,俯身,再叩首,“谢陛下恩典。”
小皇帝嗯了一声,这次让谢岁起来了。本该让人回去准备准备,他却坐在位置上动了动身,艰难强调道:“大丈夫,切不可,沉迷情爱。你与裴卿新婚燕尔,但也不可,荒废朝政。”
谢岁:“………”
“王爷他如今尚在昏迷。”他忍不住强调道,“还未醒。”
小皇帝:“哦。”
他顿了顿,又问道:“这些折子,都是你批的?”
谢岁迟疑的点点头。
小皇帝眼睛稍微一亮,又克制的咳嗽一声,他看了看天色,坐直了一点,沉声道:“爱卿,今日来的,凑巧,朕恰好,有几样不懂,不若同朕,讲解讲解。”
谢岁看着桌案上的奏折,沉默片刻,默默上前,翻开一本折子,在小皇帝期待的目光中,开始讲解。
暮色四合。
谢岁坐着青蓬马车回来。教小皇帝要比裴珩难的多,李盈毕竟年幼,当年又没有系统的学过东西,如今朝野本就乱着,更别说找讲师教他了。
他今日从早上说到晚上,除却用膳的两次,基本没有歇息,嗓子都讲哑了。回府时用了两盏凉茶,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不知为何又偷偷从主卧窗台前走过,这次窗户没开,关的很紧。
唯有上头的囍字,极为红艳。
不知裴珩几时才能重新上朝。
谢岁叹了口气,慢悠悠走了。
窗格后,裴珩坐在摇椅上,举着书,眼角余光看着那道浅淡的人影离开,良心逐渐不安。
他最近听暗卫报告。谢岁已经好几日故意从窗户路过,还有几次趁着他睡觉,趴在窗台边偷看他,边看边笑。
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裴珩有点不知所措。
上次明明已经明确告诉谢岁,自己不会爱他。他都有白月光了,怎么还偷偷喜欢他,正确来说,不应该心如死灰吗?
这么天天瞅来瞅去,可怜巴巴,倒让他像个负心汉似的。
不行,不能让谢岁再暗恋下去!
弯爱直是没有结果的!
第36章
裴珩病中无事,绞尽脑汁,想出了许多种让人生厌的方法,好用以摧毁谢岁对他的爱慕之心。
不过不等他实施,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谢岁的人影。每日他醒时,谢岁已经去宫里给小皇帝讲课了,等他晚上耐不住睡觉时,人还没回来,如此三日又三日,谢岁再没有从他窗口路过。
“他一个从七品,有这么忙吗?”丢掉手里的书,裴珩翻来覆去,“李盈那小子有这么蠢笨?教起来这么艰难?”
窗户外的暗卫回答不了裴珩的问题,只能默默缩头,蹲在阴影里默不作声。
其实倒不是李盈蠢笨,而是朝政太多,加之春闱将近,而且裴珩如今“昏迷不醒”,内阁那边因为裴珩之前一顿操作,几乎停摆。
谢岁这几日除却每日给小皇帝讲课外,还要教他如何处理政务,熟悉六部,同时按照他从前对那几个朝臣的性格了解,教小皇帝如何与那些朝臣相处。
只是李盈东西学进去了,策论,包括奏折也分析的有理有据,但是上朝时依旧一言不发,一到面见朝臣就卡壳,应该说是,一个房间里,只要出现了第二个人,他就开始说话停顿,额头冒汗,不住喝茶,手指蜷缩,像只竖起全部尖刺的小刺猬。
但只要将李盈一个人留在大殿,小皇帝的声音和状态又会恢复正常,读书时也不会三四字一卡顿,像个小结巴了。
谢岁坐在崇政殿的大门外,听着里头逐渐顺畅的背书声,眉头紧皱。
他从小到大身边接触的人都挺外放,就算偶尔遇到内向的,也不会自闭成这个样子,顶天了也就是像傅郁离那个德行的,别人说话,他不搭理。不过那是他太清高,李盈则完全不一样,小时候他便不喜欢说话,那个时候有太子,谢岁只当这小孩是害羞,现在来看,完全不是那样。
若是持续下去,李盈确实不太适合当皇帝。连基础的沟通都成问题,更别提镇压群臣,发号施令了。也难怪原文中裴珩会野心渐生,后来敢直接造反。
谢岁长舒一口气,觉得有些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崇政殿。
其实这段时间他办事算不上舒坦。虽然他是皇帝亲自下令安排的官位,职位也不大,但是他身上终究沾了一层“摄政王侧妃”的身份。
如今的翰林院虽然没几个人,但留下的基本都是些老头。个个清高倨傲,对他这个不靠科举,靠后门进来的“男宠”之流嗤之以鼻,不屑与他为伍。
不过谢岁这几年白眼看多了,对于那些人的冷嘲热讽,全都一笑置之,不当一回事。有时兴致上来了,还会特地放低姿态,冲着那几位大学士伏低做小。
他礼数周到,为人谦逊,政务也全都处理的尽善尽美,还会在下雨天撑着拐杖给行动不便的上司撑伞,自己淋湿了半边也毫不在意。衙门里就他去的最早,走的最晚,打扮也朴素,十九岁的少年郎,满指都是伤痕,写久了便会手抖,他便寻了宽布,将手指同笔绑在一起。
年纪轻,有见地,人谦逊,能力强,身残志坚,家世还惨。谢氏尚在时,他们也不是没见过谢岁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少年过早被催折了傲骨,放在对手眼里,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落在领着闲差混日子的老头们眼里,久而久之,念着裴珩的恶名,多少还是有些许可怜他。
毕竟摄政王杀人如麻,行事偏激,看谢岁这久久不愿意着家的样子,多半是被逼无奈。别人嫁入豪门,基本都是穿金戴银,不说有多富贵,也总不至于像他这样,整天穿官袍,戴木簪,周身一点别的装饰也无,看起来就很穷苦。
看这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不愿着家的干活态度,想必在王府里日子也不好过。
近日朝中官员调动,听人说岭南那位要调回来了。谢党大概是会重新得势,只可惜了谢岁,他若是没遭着裴珩,说不定仕途上还能有救。
现在这样……可惜啊,被毁了。
谢岁倒是不知道他那群整天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顶头上司们在感叹他仕途被裴珩毁了。
从他有事干后,便完全将裴珩抛在了脑后,上任这半月以来,除却教导小皇帝如何处理政务,另外就是时不时让小五赶着马车,带着他去金陵城中随意逛逛。
如今大量士子进京赶考,客栈爆满,街上随处可见的文士书生,呼朋引伴,花楼画舫国子学,天南海北的考生齐聚,歌女传唱的词都翻了好几倍。
春闱与他无关,不过谢岁却是记得,原文中有一段关于主角的重要剧情——今年考场有考官泄题,波及极广。
主角也被牵连在内,不过他是被嫡兄找关系换了卷子,以至于名落孙山,但是却恰好躲过一劫。至于他嫡兄,因为文采见地皆不如他,重考一次后,卷子写的平平无奇,被当成买题的拖下去审问,后被取消资格,再不能参加科考。
而言聿白则是到三年后重考,方才一鸣惊人,又因为姿容甚美,被裴珩点了探花。
当然,言聿白今年考试和现在的谢岁没什么关系。谢岁在意的是,有人泄题,朝中如今蛀虫颇多,他看得出来,裴珩想换人下去,他若是能抓住线索,届时再拿去向裴珩献宝,让摄政王顺理成章换人,说不定能够再得几分信任。
虽然裴珩这个人看起来就不靠谱,并且以后迟早倒台,但他现在势力大啊,借他为跳板,再合适不过了。
谢岁换下官袍,理了理头巾,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素净青袍,折扇一展,转眼便成了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小五牵着马,看着谢岁衣着光鲜,一摇一晃往花楼里去,虽然跛脚,但身姿挺拔,难掩风流,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等等!公子,这里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小少年马都来不及栓,三两步冲上去。伸开手拦住谢岁的步子,有些焦急道:“王爷有规矩,府里的人不许狎妓,不许斗殴,若是让王爷知道了,他该生气的!”
“王爷生气时可凶可凶。”小五皱起了脸,小声劝道:“他是真的会打人的,而且下手很重。”
谢岁倒是没想到小五会怕这,折扇一合,他敲了敲小五的脑袋,“谁说我是去嫖了?我是有别的事情要做,小五你若是不放心,跟我同去便是。”
叶五:“……”
他看着谢岁,就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暗卫营那几个被处理掉的同门。暗卫做任务,为了稳妥,一般会结伴而行,他们那几个便是在一次任务中违规。起初只是一个人坏事,他为了逃避惩罚,便拉上同僚下水,以为一群人全干了,就不敢透露出去了。
最后事情败露,让老大拖出去,全砍了。
北疆多年,他们养成的第一习惯就是听话,王爷立下的规矩,一丝一毫都不会犯。
小五看着谢岁的眼睛,总觉得这人现在就和当年那几个同僚一样,这是打算拉他下水了。
遂猛摇头,表示不愿意。
谢岁倒是没想到裴珩私底下手段那么多,玩的那么花,手下管理倒是挺严格,看把人家小孩吓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伸手拍了拍小五的肩,认真道:“我真的有要事要去处理,不如这样,你在外面等我,三炷香的时间,我一定出来,今夜我自己去同王爷禀报我干了什么?你若是担心,届时在旁边如实补充就行,如何?”
“你再拦下去,我就要不高兴了。”眼见小五还想摇头,谢岁收了笑,看着这个比他矮了一个脑袋的少年郎,眼神有几分凌厉。
小五见状,脸上露出些许委屈,而后放下了胳膊,妥协道:“公子,听说里头乱的很,你可……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谢岁失笑,“晓得了。”
金陵城,章台街。
长桥流水,柳絮飘飞,倚红偎翠,琵琶声动,每一处楼子都能听见女子婉转柔媚的歌声,唱的词曲风格各有不同,全是新鲜的调子。
谢岁许多年没往这边来过,他手指打了两下拍子,就着这满街的歌谣,一摇一晃,走进了章台街最大的楼子里。
一顶青蓬小车已经在巷子口停了很久,裴珩盘腿坐在马车内,他听着手下向守卫打听谢岁,却听人说,谢岁今日走的挺早,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干活到深夜。
他今日还诧异,谢郎君往常最是勤勉,怎么今儿个走那么快。
手下谢过看门的守卫,转头向裴珩报备。
裴珩靠着马车壁,闻言眉头一蹙。
没有加班,走那么早,到现在也没有回家,那谢岁他能去哪儿?总不能插上翅膀飞了吧?
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裴珩让人驱车,他想了想,吩咐道:“先去谢宅看看。”
而后又让多派几个人,去寻谢岁踪迹。
今日好不容易偷溜出来接一下人,本来以为会看到对方疲惫又开心的眼睛,却不想接了个空气。
裴珩感到挫败。
数十面整副的白绢垂落,其上墨迹淋漓,是今年进京士子所作诗词。
尘芳楼的主人难得高雅一次,去了满楼的脂粉气,托人拉了个场子,办了一个诗会,近些日子,每夜都会出一个命题,天南海北的士子在此聚集作诗行令,再选出其中最优的三首,着人收录,誊抄后悬挂于尘芳楼大厅内。
并让乐师加班加点,谱成新曲,让楼中姑娘传唱出去。
今日已是第六日,尘芳楼中已经挂了十五副绢布,夜风中,细绢晃动,灯火明澈,空气中并无太过浓烈的脂粉香气,反而更多的是松墨香。
几个素衣的士子站在楼中,仰头欣赏绢布上的诗词,厅中有歌舞,美人身形纤薄,神色庄重,一身水墨色的长裙,水袖抛飞,不带半分轻浮,倒像是画中山水活了过来。
每三年都会有一次如此盛景,章台街市上的楼子,基本上都是在这段时间卯足了劲儿折腾,好多接待一些风流才子,最好是为各家姑娘多作些好词,往后也能打响名气。
谢岁从一面面绢布前走过,仰头看完这十五首诗词,确实各有千秋。只是其中五首魁首,疑似都是出自一人之手,风格都是相似的风流洒脱,遣词很是绝妙。
谢岁仰头看了会儿,抬眼望向二楼。此刻其上一片喧闹,谈笑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听见里头传来数道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