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先怨恨自己,胆大妄为,害了自己还牵连旁人。”京纾语气冷淡,“至于我,怨我恨我的太多了,不多他一个。”
“他和旁人相同吗?旁人怨你恨你,你半点不放在眼里,更遑论惧怕。徐篱山怨你恨你,你也不惧怕,可你当真半点不放在心上?”莫莺叹气,“殿下,世间没有大夫能开出后悔药啊。”
床帐内传来窸窣声响,莫莺便不再多言,朝京纾拱手,轻步离开了。
徐篱山睁眼便知道自己还在肃王府,京纾的目光无法忽视。他撑手坐了起来,往床头一靠,语气很轻,“多谢殿下相救。”
隔着一帘床帐,京纾的声音有点沉闷,“云絮都走了,你还在郁结什么?”
“愁我自己。”徐篱山淡淡地说,“我怕死,也没那么怕……怎么说呢,如果死得比较亏的话,下了黄泉我都得拉横幅、搞宣讲引万鬼痛哭。”
京纾问:“我杀你,你觉得亏?”
“自作自受,不亏。”徐篱山答,“虽然我还是在力求一条活路。”
京纾了然,“那你就是怕别人杀你,或者我因为别的原因杀你。”
#VALUE! 徐篱山把锦被往上拉了拉,“二殿下看似尊贵,实则身边处处危机,有心怀鬼胎的幕僚,有不恃宠也能生娇的母妃,还有与殿下血海深仇的太后,他与文定侯府的命运息息相关……殿下,覆巢之下无完卵。二殿下的性子,殿下也该清楚,他不是做储君的料,他也不愿意做这个储君,可身在他的位置上,有些事情容不得他想不想,旁人都要猜忌、要推着他走。我与殿下说句大逆不道的真心话,二殿下将来若能继承大统,的确于我最有利,但我舍不得逼他,高处不胜寒,他受不得冷。”他盯着锦被上的银丝仙鹤,“我爹甘作闲人,为的就是保一家老小,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因此同样姓徐,宫里的两位却和我爹不同心,她们要尊贵,要权利,要激流勇进地赌一赌哪怕有覆灭之危。”
京纾负手而立,问:“那你呢,你与谁同心?”
“我想二殿下万事顺心,所以不与贤妃太后同路。我想保侯府和自己,但不愿任凭天命,所以不与我爹同路。”徐篱山抬手撩开床帐,目光沉静,“我与殿下同路。”
京纾对上他的目光,说:“你想与我同路,却要杀我,岂不自相矛盾?”
“我并无此心。”
“再敢撒谎,”京纾说,“我就送你去池里游一圈。”
“……好吧。”徐篱山实话实说,“当日我确实对殿下起了歹心。”
京纾说:“心从何来?”
“梦里。”徐篱山语气真挚,“我曾经做过噩梦,梦见侯府血流成河,我被判流放,在途中遭盗匪欺辱而死。殿下是我的梦中人,美梦是您,噩梦亦是。”
京纾神色莫名,“所以你杀我,想断绝祸根?”
“当时一时上头,是这么想的,但是做了就知道做错了,如今我更明白殿下不是祸根。”徐篱山说,“单论这个梦,若殿下是奉命灭我徐家,那殿下不过是天子刀而已,若殿下是因为私仇灭我徐家,那祸根便是太后当年种下的果,是那颗不知从何来的美人笑。”
“这么老实,”京纾稍顿,“我倒不知该如何回你了。”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皆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旁人早就把我拖出去砍了,但殿下没有,殿下也不会。”徐篱山说,“殿下与旁人不同。”
京纾不论他话中对错,说:“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才敢处处放肆。你说贤妃不恃宠也能生娇,那你呢?”
“……以前我捡过一条小狗,起初我对它很是不耐烦,所以它只敢在我门前偷偷地晃来晃去,我出门它就隔老远地跟我,后来有一次我跟人打架,它竟然加入战局、恶狠狠地对着那人的腿哼哧一口,从那以后我就把它捡回了院里,当条家狗养,它一开始连我房门都不敢进,后来直接钻进我衣袍里了,对我一点都不怕。”徐篱山笑一笑,“我想,我对殿下和它对我别无两样。”
京纾说:“‘鹊’说你院里没狗。”
“早死了。”徐篱山收敛笑容,淡淡地说,“没养半年吧,和我打架的那个某天趁我不在把狗抓了出去,乱棍打死了,然后在我家门前架了一口锅,把狗炖了。那天柳垂断了李二的胳膊,想把他也摁锅里煮了,我没让,就想着先把狗埋了,可肉都炖烂了,捞不着了,怎么埋呢。”
京纾沉默两息,见徐篱山又笑起来,“不过他刚把我的狗弄死没几天,他自己也被弄了,说来赶巧,还是金昭卫干得呢。不知道殿下记不记得上一任常州知州,就是因为渎职贪墨被按律处置的那个,姓李,弄死我狗的就是他们家的二儿子,李二被流放的时候我还去‘送’过他。”
“我知道。”京纾在徐篱山惊讶的目光中说,“当年就有人回禀,说有个小少爷在安平城外捣乱,往李二脸上泼了一桶粪。不过当时我没多问,以为是小儿之间的胡闹罢了。”
徐篱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若非官差们不允许,我得把他打个半死才准走。”
“李二死在路上了。”京纾说。
徐篱山闻言一愣,随后说:“我还不知道呢,不过也是,流放的路难走,他娇生惯养的,能走都远呢。”
京纾看了他一眼,说:“不必暗示。”
徐篱山脸皮很厚,“那我明示吧,若我被流放,估计也会很早就死在路上。”
京纾不接茬,“休息吧。”
“我回去吧,不打扰您。”徐篱山说罢掀开被子想要下地,却听京纾说,“你走不了。”
他蓦地停下动作,抬头看向京纾,看了几息才确定,“殿下想软禁我?”
“若软禁不能使你乖乖待着,那我府里多的是镣铐枷锁。”京纾转身欲走,被徐篱山起身拽住袖摆,“等等,殿下……”
徐篱山一时摸不清事情走向,囫囵地问:“殿下打算关我多久?”
“莫莺每天都会来替你诊脉,等他说你痊愈了,你就可以滚了。”
“我没病我没病!”徐篱山没有穿鞋,踩着垫子绕到京纾跟前,把人拦着展示自己的手臂肌肉,“殿下,我好得很,我真没病。”
京纾站在原地,说:“莫莺说你有病。”
“我……”徐篱山指指自己,又指指空气,半晌无力地垂下,“殿下,您是在担心我吗,若是担心,那我只能说您不是在救我,是嫌我病得不够重。”
京纾并没回答,只说:“你肩膀挨了一刀都不耽误偷偷溜出侯府去喝花酒,表明侯府没人管得住你,让你自己待着,不宜养病。”
“是,我承认我是不遵医嘱了些,但身病和心病又不同啊,您把我关着,别给我关傻了。”
京纾发现徐篱山说着说着就把手摸上了他的胳膊,一瞬间又变得没脸没皮起来,仿佛方才的推心置腹与难过哀伤都是他瞎眼花眼地看错了而已。他反手制住徐篱山的爪子,说:“傻了更好。”
“一点都不好!”徐篱山摇头,“傻了就不能惹殿下生气了。”
京纾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觉得我很喜欢你惹我生气吗?”
“至少没有那么讨厌,要不然殿下早就一把掐死我了。”徐篱山说着又走近一步,一只脚几乎抵着京纾的脚,人也靠了上去,软声说,“好殿下,别关我了吧,好不好?”
京纾一步不动,看了他几息,才批评道:“倚姣作媚。”
徐篱山笑嘻嘻的,“殿下这是夸我好看啊?”
“这不需要我夸。”京纾说。
徐篱山笑得更开心了,把下巴压在他的肩上,“虽然殿下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是我还是要纠正殿下的措辞,这不叫倚姣作媚,叫撒娇。”他好奇道,“殿下看的话本里有没有写这个?”
京纾瞥他一眼。
“哦,看来是写了,但那些都是假的。”徐篱山说,“我只对殿下一个人撒娇。”
京纾说:“褚和不是人?二皇子不是人?”
“不一样,他们于我来说是哥哥,弟弟对哥哥撒娇很正常嘛。”徐篱山笑道,“可殿下不是我哥哥啊。”
京纾突然侧脸与他对视,几乎要鼻尖相抵,“那我是什么?”
京纾的目光太深,直直盯着人的时候与之倾泻而出的是不可计量的危险,徐篱山冷不丁地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京纾抬手摁住了后腰,退无可退。他喉结滚动,竟然把准备好的骚话囫囵吞了下去,撇开眼神说:“您要是愿意让我攀个亲戚,那您就是我表叔……隔了八万里的那种。”
“是么?”京纾好整以暇,“那你叫一声。”
徐篱山没想到他会如此要求,张口就是半声“叔”,可省下一个半的字儿愣是没叫出来,只能揪着京纾肩膀上的衣料不吭声。
“为什么不叫?”京纾催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徐篱山纳闷,不过是随口一声而已,怎么就觉得叫不出来,不好意思呢?他脸皮什么时候被削薄了。
京纾眼皮垂下,目光从他的眼睛滑下,停在那张嘴上,“我以为它什么都敢说……不过也是,哪家侄儿会亲自己的叔叔?知道了要被按到祠堂打死,是不是?”
“都说了是攀亲戚,而且这是私底下说着玩嘛,再说了,当年太后还想把我们家大姑娘嫁给您呢。”徐篱山嘟囔,“比起她的狼子野心,我就亲一下怎么了。”
京纾睨着他,“狗屁逻辑。”
徐篱山也后知后觉,咧嘴傻笑了一下。
真是病了,看着怪老实的,京纾想。他旋即收回手,把徐篱山摁远一步,说:“安生待着。”
“殿下可以让柳垂来陪我吗?”徐篱山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低落,“最后三天了……”
京纾没有回头。
“过年前好起来,再来求我。”
京纾站在窗前,影子从暗处现身,靠着打开的半扇窗,从窗外看不见他。
“你又去找了柳垂,是不想他死。”京纾说。
影子并不否认,“否则属下当年就不会留他性命。”
“你们一起训练的有十人,为何独独留他性命?”
“许是因为在那之前的某次比试中,他也曾对属下留情,所以属下想报答他。”影子说,“当年主子对此不置一词,丝毫不在意,为何此时又问?”
京纾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许久,他说:“辛年,叫柳垂回去,文定侯府若有人问,就说他少爷出城玩了。”
这就是暂时不动柳垂的意思了,辛年垂眼,很有分寸地不往窗的方向瞧,应声去了。
“殿下,徐六公子喝过药便睡了。”有近卫接着来报,“但他似乎梦魇了,睡得并不安稳。”
京纾说:“拿我的香给他点上一柱。”
他的药香是莫莺拟的方子,用的都是极其昂贵的药材,安神助眠很是有效。近卫微惊,心中顿时有了数,应声退了下去。
廿九,除夕。
文和殿外的宫人恭默守静,亭月在屏风后头煮好茶,端到雍帝跟前。殿外来了个宫人和门前侍奉的人附耳说了一句话,亭月走出去问了,又回去和雍帝说:“陛下,皇后娘娘宫里来人请您过去一起用年夜饭。”
“不了,朕晚些时候出宫去吃。”雍帝埋头看折子,“去逾川那儿蹭一顿吧,不过先别跟他说,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亭月应了,说:“今日几位殿下都入宫陪娘娘们了。”
“小五去逾川那儿了吧?”雍帝说。
亭月颔首,说:“五殿下一早就去了,送了一马车的贺礼,都是到处搜罗的新奇玩意儿。”
雍帝手不停批,过了会儿突然问:“徐家那个小六呢?跑哪儿玩去了?”
“对外说出城玩儿去了,实则在肃王殿下府上。”亭月挽着袖子替雍帝研磨,补充道,“住了有几日了。”
雍帝闻言一愣,说:“王府这几日没见血吧?”
“没有。”亭月莞尔,“只是自从徐六公子住进王府,莫先生日日都背着药箱出入王府。”
“朕说什么来着?”雍帝摇头失笑,“有些人啊,就是心口不一,得了。”他把朱笔搁回笔架,起身说,“出宫。”
亭月从内殿取了一件绣金斗篷,追上去替雍帝披上,没叫别的宫人随侍,随同出宫了。
“瓜烧里脊,凤尾鱼翅,挂炉山鸡,糖醋大虾,鸡丝银耳,杏仁豆腐……红烧鱼骨,片皮乳猪!“徐篱山一一辨认桌上菜肴,举手道,“我申请再来一壶雪山红梅!”
近卫看向主位的京纾,京纾看向莫莺,莫大夫便很有眼见地说:“你药还没停,忌酒。”
京纾说:“给他一碗红豆米粥。”
“不要啊,我不爱吃红豆粥。”徐篱山迫于强权,敢怒不敢言地退一步,“那我喝乳茶吧。”
京纾没有言语,近卫便吩咐下去,给徐篱山上了一碗熬乳茶。
“都干坐着干什么啊?”莫莺朝一直沉默的京澄示意,“动筷啊。”
京纾也瞥眼过来,京澄立马收回恨不得把徐篱山从头看到脚、从内看到外、从“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视线,拿起筷子老实吃饭。
比起京澄的满腹疑问,徐篱山倒是松快多了,拿着荷叶卷,挑着葱段吃片皮乳猪,一片接一片,胃口很不错。一盘荷叶卷薄了大半,外头快步进来一近卫,说:“主子,陛下来了。”
京纾并不惊讶,放下筷子起身,桌上的人自然也随同起身相迎。
“今日是家宴,都不必多礼了。”雍帝走进膳厅,在众人行礼前出声制止,上前揽住京纾的肩膀走回桌边,“我不坐主位,随便找个位置添两副碗筷吧。”
门外的人进来添置,亭月上前替雍帝脱了披风交给门外的近卫,等雍帝在京纾身旁落座,他才走到徐篱山身边的位置。
众人在雍帝落座后也坐下了,雍帝说:“诸位莫要拘礼,该吃吃该喝喝,否则我这心里不安,诶。”他扫视一桌,纳闷道,“今儿年夜,桌上怎么没酒?”
京澄的视线扫过大快朵颐的徐篱山,很上道地替皇叔打掩护,“回父皇,因为儿臣有点小风寒,不能喝酒。”
雍帝“哦”了一声,打趣道:“你一个人不能喝,满桌人都不能喝,跟谁学的,这么霸道?”
“回父皇,是皇叔的命令。”京澄阴阳怪气地说,“皇叔疼儿臣呢,怕儿臣看着嘴馋。”
徐篱山闷头吃肉,就当没听见。
“是吗?”雍帝看了眼身边的京纾,“你何时变得这般温柔慈爱了?”
京纾面色如常,说:“今天。”
雍帝笑了一声,似是信了,没有再追问。
徐篱山挑了卷白菜解腻,又喝了两口乳茶,还是有点馋酒,他本计划着在吃饭中让京澄趁京纾不备时从桌下偷偷递他一杯,没想到京纾釜底抽薪,直接不让酒上桌了!
好狠一男人。
徐篱山暗自叹气,极快地“瞪”了京纾一眼,对方正在同雍帝说话,并没有发觉。他的目光顺势掠过雍帝,收了回来,落在面前的碟子上。
桌上热气弥漫,雍帝坐在众人中间,看着不太像帝王,只像一位寻常兄长,他和弟弟说话时总是带笑,喜爱亲昵毫不遮掩,这在帝王之家难得一见。他们兄弟俩感情极好,好到让徐篱山突然心中一沉。
原著中对雍帝的结局只有两个字:暴毙。但雍帝正值壮年,此时看着明明气色很好,为什么会在不久后就突然驾崩?新帝登基不久,京纾突然身亡,是否也是悲恸于兄长身故从而导致美人笑毒性激发?
京纾看着无欲无求,神鬼难惊,可若把他这一身铁血刚硬的面具扒下来,就会发现他也有软肋,数量很少,但足以致命。
徐篱山握着勺子的手轻轻蜷缩,片刻,他舀一勺乳茶喝了,把舌底那点不知为何的涩意囫囵吞回腹中。
吃过年夜饭,京纾让人上了汤品和饭后点心水果,徐篱山挑了一块菊花佛手酥吃了,让人拿了杯子漱口。
雍帝正在喝一盏云雾茶,见状道:“小六,可吃饱了?”
“吃饱了。”徐篱山站起来,“陛下瞧,肚子都圆润了点。”
京纾放眼望去,徐篱山用手掐着一把厚衣裳也臃肿不起来的窄腰,笑容满满……装乖。他收回眼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雍帝笑道:“吃饱了就好,否则回去如水要怪逾川没有招待好你了。”
他提到文定侯,话中之意就是你这徐家小子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怎么跑到我弟弟家里蹭饭来了?徐篱山了然,笑嘻嘻地说:“不怕陛下笑话,卑职太讨厌跟家里那一堆人围桌吃饭了,一点都不痛快,我爹要是知道殿下大发慈悲地收留卑职还赏饭吃,肯定恨不得立马登门赔礼道谢,哪敢以怨报德啊?”
“你啊,小孩子心性。”雍帝说,“今儿年夜,我也不想回去了,小六,你肯不肯陪我出去逛一圈?”
徐篱山闻言眼睛一亮,拍拍胸脯说:“陛下想去哪儿都行!”
“好。”雍帝起身看向京纾,“逾川也一起去吧,大过年的,别闷在屋里。”
京纾自然答应,叫人拿了斗篷来。
“那诸位出去玩,在下就要去玩自己的了。”莫莺说。
徐篱山随口问:“先生去哪儿玩?”
“逛窑/子听曲儿。”莫莺眨眼,“去不去啊?”
徐篱山笑道:“先生问陛下去不去。”
京纾轻声训斥:“放肆。”
“诶。”雍帝示意京纾莫要责难,不在意地笑一笑,摆手道,“我不去。”
莫莺哈声一笑,“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说罢向雍帝拱手行礼,转身溜了。
雍帝披上斗篷,跟着京纾先行往院外去,徐篱山被京澄逮住胳膊,两人吊在尾巴上。终于有机会了,京澄抓着徐篱山,咬牙切齿地问:“什么情况?”
徐篱山逃不掉,耸耸肩膀,“问你皇叔去啊。”
“柿子挑软的捏,我今儿就捏你。”京澄低声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出去跑两圈。”徐篱山说。
“你!”京澄把拳头握得咔咔响,逼迫不成就改利诱,“想喝酒是不是?待会儿我给你打掩护,让你去喝一口。”
徐篱山说:“成交!”
“小样。”京澄哼哼一笑,“我还治不了你了?说吧。”
徐篱山四舍五入地说:“你皇叔想给你找皇婶了。”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五殿下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皇叔毫无预兆地铁树开花,这朵花他娘的还是一朵公的,自己的狐朋狗友他祖宗的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皇婶这三个极其可怕的事实,当场石化。
“唉,年轻人,你的格局还是太小了。”徐篱山怜惜地拍拍京澄的肩膀,迈步走了。
过了一会儿,亭月去而复返,把五殿下这座石像挪走了。
“徐篱山,你他娘地给我站住!”
肃王府门前乍然响起一声厉喝,放炮似的,雍帝与京纾同时回头,见两个小的一个撵一个、在后头绕圈,像两只撒疯的狗崽子。
雍帝笑道:“到底还年轻,精力真好。”
他说着就感觉一阵冷风从面前溜过,京澄撵着徐篱山跑到前头去了,边跑边骂,徐篱山一双手脚被撵得仿佛要擦出火星子。
雍帝抚掌感慨,“这得被狗追了多少次啊。”
京纾想起鹊的回报,说这十几年,徐篱山、曲港、褚和这三兄弟不知道被曲刺史拿着打狗棒撵了多少次,徐篱山这逃命的速度多少都是练出来的。他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脸上,蓦地回神,偏头对上雍帝的视线。
“怎么了?”
“……没怎么。”雍帝笑一笑,心情愈好,拉着他说,“走吧,两个小子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今夜的兰京格外热闹,徐篱山和京澄一个跑、一个撵,最后都累得够呛,于是不约而同地暂时休战,在秋水街找了家茶肆坐下休息。
徐篱山趁机去对门买酒,他不敢喝多,怕染上味道被京纾发现,端着一杯酒喝得格外悲伤。
“我会告状。”京澄呵呵,“等死吧你。”
徐篱山威胁,“以后你皇叔再罚你抄书,我就爱莫能助了哟。”
“好吧,暂时不告状。”京澄瞬间变脸,转着脑袋四处环顾,“他们还没跟上来。”
“你要不要趁机跑啊?”徐篱山说,“回去陪清澧?”
京澄闻言脸色一冷,过了几息才嗤道:“我出来他指不定多高兴。”
徐篱山笑道:“你平时太凶了,人家怕你嘛。”
“我对他还凶?要不是我,他现在就在楼里做婊/子,我把他带出来,要什么给什么,他还要怎么样?”京澄从鼻间呵出一声冷笑,“怕是我对他太好了,他才敢在我面前拿乔。”
“哎呀,别生气。你要是也拿他当婊/子,那自然算得上仁至义尽,恩宠万千了,可我瞧着,你是想拿他当心肝啊。”徐篱山撞一撞京澄的胳膊,被对方烦得挠了一下,他失笑,又说,“五郎,我可真心提醒你,你们本就身份悬殊,他待你是先有怕,再有别的,你若不改变,他只会越来越怕你。”
京澄看他,转而问:“那你对皇叔呢?是怕更多,还是爱更多。”
“我也不知道。”徐篱山用指尖敲着酒杯,假话张口就来,熟稔得连他自己都能骗过,“又怕又爱吧。”
京澄说:“皇叔对你格外纵容,何必怕?”
“怕他不要我了呗。”徐篱山说,“他那样位高权重,能纵容我一辈子么?”
京澄闻言连声奇了,“你这样的浪子说苦情话,我真是起一身鸡皮疙瘩。”
徐篱山耸肩,“浪子也是人嘛,伤了心照样会痛的……诶,他们来了。”
秋水街沿街搭着彩棚,卖的大多是姑娘小孩们喜欢的物件,人潮拥挤,欢声遍地,雍帝和京纾同行而来,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有个大胆的姑娘拎着祈福花灯过去与京纾搭话,可惜郎心似铁,很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姑娘红脸吓成了白脸,挤进人群跑了。
徐篱山笑着摇头,跟京澄说:“你皇叔要是温柔一些,那也得是位掷果盈车的人物。”
京澄撇嘴,“那还是不温柔的好,后院人多就是非多,况且我皇叔这般生人勿近,你就是从他那儿得独一份的人,不好吗?”
“那肯定是好极了。”
徐篱山说着迈步过去,途中顺手从其中一户彩棚里挑了一支山茶琉璃花簪在发间,红花配美人,引得周遭姑娘纷纷脸红。他看起来很好相处,几个结伴同行的姑娘们围上去送花灯,把京澄挤开了,京澄暗骂一句骚狐狸,过去找爹和叔了。
“模样好,性子好,难怪招人爱呢。”雍帝站在不远处的彩棚前,望着在脂粉堆里轻笑的徐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