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变得愈发艰难。
他像是落进一潭粘稠的寒水里,冷意无孔不入。
那些绝望的、晦暗的负面情绪,海浪般向他涌来,将他的躯壳和意识拍打着,推搡着,冲刷着……
直至某一刻,他神思恍惚,感觉世间所有的快乐、温暖都离他远去,唯有寒彻骨髓的绝望与憎恶迫不及待地涌入他的躯壳——
远方,忽然亮起了两团磷火。
他视线模糊,使劲眨了又眨才恢复清晰,然后发觉——
“那些鬼影呢?!”
原本拥挤到看不见缝隙的鬼影了无影踪,只有一只哈士奇百无聊赖地趴卧在空地上,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
乌望一贯作息规律,往常这个时间点,它早该趴床上睡着了,哪儿还搁外面浪啊?
它眯了眯眼睛,刚要把脑袋往揣着的爪子上搁,就见李迩一个猛冲过来,两手一伸捧起它的脸:
“操,别打瞌睡,你是条哈士奇,哪有哈士奇在这个点睡觉的啊!醒醒,刚刚是怎么回事?鬼影是不是你解决的?”
发言桃及时过来制止了李迩:“老大你是不是又想挨咬了?哈哥吃个鬼影很正常吧,本来民间传说里就有说猫狗辟邪之类的。”
他叹了口气:“比起这个,倒不如在意在意咱们旁边这位新朋友。”
小桃转向站在不远处的高挑身影:“刚刚被另一个胖导游领进林子的人是你吗?你好。”
乌望提起些精神,兴致勃勃地转头望去,瞧见不远处的灌木丛边立着一个举着油纸伞的人,听到小桃的招呼声后才抬头望来,伞檐上移,露出一张温柔而笑的面孔。
“……”空地上忽然一片寂静。
两秒后。
原本冷静的小桃骤然跳脚:“草!草!!扶光!!”
原本还连打哈欠的乌望也原地起跳:“汪汪汪汪汪汪!”
人和狗叫成一团,乌望叫都叫完了才发现,眼前这个两脚兽乍一看是有那么点扶光的神韵,但脸长得半点不像。
小桃沉声断喝:“不要放松警惕!副本里易容道具多得是,万一这是扶光易容的呢?”
“什么易容不易容的,”李迩莫名其妙地瞅了突发神经的队友们一眼,很快又看着来人喜上眉梢,“这是颜洄啊!逐夜者那位会长大人下了重金悬赏的落跑未婚夫。”
他愉悦地转了下手里的琴弓:“之前我还说一个本一个本的碰运气,鬼知道要多久才能撞见颜洄,没想到陪哈哥下个副本,居然就撞上了?哈哥这运气,好像也不差?”
“……”举着伞的人带着几分无奈轻叹,“那你是要将我的行踪传给逐夜者么?”
月光移转,伞下人的面容彻底从阴影下展露出来。
乌望仔细打量对方温润谦和的眉眼,拢束于左肩的三千青丝。想再观察观察对方的手指关节,却发现这人戴着一双手套,浑身上下都裹束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裳中,也就脖子和脸露在外面。
小桃谨慎地在它身后蹲下,小声询问:“哈哥,你看人准。你觉得这是扶光吗?”
乌望呜呜了一声,头顶飘出一个大大的弹幕。
气泡里框着一副清晰的画面,正是扶光当初弯下腰,给乌望的碗里添油炸小恶魔时的模样。
这画面单看可能还好,可当它漂浮于颜洄身边时,那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同样是温和带笑,颜洄的笑是令人放松的,不具有攻击性的。
令人望之第一眼便想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芝兰玉树之类的形容词。
哪怕李迩当面着颜洄的面做出传递情报这种事,对方恐怕也只会无奈叹息,然后独自转身离开,连句骂都不会给。
扶光就截然不同了。
都是温和的笑,他眼底藏着太多东西,眸光太过深沉。
像极了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定人生死的上位者,哪怕是笑起来,那些叫人琢磨不透的东西依旧还在,令人随时都有种在凝视深渊、被深渊窥伺审视的不安感。
乌望毫不怀疑,同样是向外界传递情报,扶光绝对会在李迩动手的一瞬间就杀人灭口——只要那条锁链不拦着。
乌望不快地甩了甩尾巴,打着哈欠重新在原地趴下。听到李迩还在和颜洄做着交涉:“传不传消息看心情,我其实也不大喜欢逼婚这种事。比起关心副本之外的麻烦,咱们现在是不是考虑考虑副本?”
李迩敲敲怀表:“公共任务,鼓励合作。这副本看来的确很难……还有刷出的那条任务,什么叫‘找到凶手,并获得认可’?找到哪个案子的凶手?获得谁的认可?”
一聊严肃的事,李迩的语调就变得沉而平。听得乌望没几秒又打出个哈欠,昏昏欲睡。
小桃晲了他哈哥好几眼,还是止住两人的话题:“咱们先进民宿安顿下来吧。那个导游不是说,这边的民宿必须在凌晨一点前办入住吗?有什么事,等天亮再聊。”
从空地赶到柳家镇,众人花了不少时间。等找到那家预定的“民宿”,恰好是0:59。
大家赶在最后一分钟统统挤进大门,看见一个带着褐色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慢慢吞吞从柜台后走出来,绕开他们走到大门前,将红木门闩插上,然后才回过头来看他们:
“住店的?住几天?可有预定?”
这些寒暄向来跟乌望无关,它扫了掌柜没几眼就困困地往地上一趴,哈欠打得小桃也忍不住跟着张嘴——
“啊!!!!!”
从楼上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然后是有人屁滚尿流、跌跌撞撞一路滚下楼的声音:“Fuck!Fuck!!Ghost——”
李迩反手一个泛着金光的翻译道具刷过去,就听那外国佬的嘶吼有了意义:“鬼啊操!”
乌望被这句给吼清醒了,极度不爽地抬头,就见红木楼梯二楼有个金毛连滚带爬地冲下来,一口气冲到柜台前,狠狠一巴掌拍上台面:
“掌柜的!你们客房里有鬼吃人,你们他妈的不管吗?!这是什么狗屁客房服务,我要投诉你们!”
“投诉你们!”
金毛身后传来一声更细的叫声。
乌望好奇探头,就见一具一米多高的小白骷髅同样好奇地从金毛背后探头,两只白骨嶙峋的手掌紧紧攥着金毛的衣袖,看起来……
真的有狗会不动心吗?
乌望几乎立刻起身摇起了尾巴,刚伸爪刨了刨地,就被小桃一把抱住:“哈哥你冷静,那不是怪物,那是人家的召唤物!”
李迩也在同时向着那个金毛打招呼:“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亡灵法师,杰克儿吗?”
他故意整了个儿化音,将对方的名字念得像个笑话:“好久不见,这么拉了?居然会因为怕鬼叫成这样?这不是你的专业领域吗?”
“专个屁。”杰克猛然回头,露出一张十七八岁的少年脸,脸色煞白无比,衬得脸上的雀斑更加明显,“我控制不了那些黑色的……颜洄?”
杰克看着李迩身后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乌望舔舔爪毛,忽然精神起来,拿眼睛在杰克和颜洄之间来回瞟,感觉眼下这个局面似乎有些精彩。
感谢李迩不吝啬的翻译道具,令它此时能毫无限制地收看现场版精彩小故事。
颜洄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天我的运气很糟,没想到竟直接碰上逐夜者的人。”
“什么逐夜者,”杰克的脸上闪过一秒的不自在,撇撇嘴在离人群最近的桌边坐下,“我跟他们观念不和,今早跳槽了。逐夜者现在正悬赏我呢,我才迫不得已进了这么个破本,等着下家派人来接应我。”
“!”乌望听得入迷到身体微微前倾,见杰克停住话头,还伸爪使劲扒拉小桃的裤腿。
“……”发言桃被迫八卦,“哪个下家?”
“当然是拓荒者啊!还能有哪个下家可以在逐夜者的悬赏下保住我?”杰克奇怪地瞥了小桃一眼,“你们红丝绒又不打算和逐夜者对上,不然也不会让周末回来了,对吧?那小子,刚被带回逐夜者工会的那几天,天天都闹,说要去见什么‘哈哥’,‘我都跟小桃哥说好加入红丝绒了’……”
乌望愣生生听出几分心虚,原本快探到杰克腿边的脑袋都缩回来了,扭头眼巴巴地看着小桃。
小桃也没比它好到哪去,不过他的心情更为复杂一点:“……那他……现在呢?还会闹吗?”
“怎么会?”杰克一边哂笑,一边自觉不着痕迹地搬着凳子往人群的方向挪,眼神时不时不安地投向楼上,“周末现在正被孔会长亲自带着刷本呢!颜洄是知道的,周末的技能需要大量刷本、刷任务,才能快速拓展游戏库。”
“但这对于他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毕竟,随着能力回归,记忆也会复苏,他注定走向疯狂……”
杰克紧盯着楼上啧了一声:“多残忍啊,清醒着被一步步推向悬崖。”
“——残忍吗?”
一道温和的反问冷不丁地从大门的方向传来。
“……”乌望耳尖一抖,整条狗如遭雷劈。一点一点侧目时,瞥见小桃看着门口变绿的脸,也瞥见一抹艳烈的红。
扶光这次穿了一套欧洲中世纪的修身礼服,很明显是刚从上一个本出来没多久,就紧跟着踏进了这个本。
奢贵顺垂的礼服在腰际勒着一条暗褐色的哑面皮带,完美修饰出高大悍利的身躯,火红色的布料更衬得扶光含笑低垂的眉眼赛雪欺霜……也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霾和乖戾。
这人天生一副好皮囊,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能被带出浑然天成的矜贵散漫。可这件红色的礼服却让人觉得一点也不适合扶光……可能是他眉眼间噙着的抵触和不悦给人造成的错觉。
明明是明艳热烈的颜色,偏偏被他穿得像是孝服,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人送葬,或者上门讨八百万的债。
乌望看着扶光顶着这么一张送葬脸走到木桌边,随意地靠坐下:“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宁可清醒着死,好过在浑噩的美梦里长眠。”
扶光干净修长的手指慢慢梳理着身上欧式礼服的袖口,将那些凌乱繁缛的褶皱一点一点藏进内层,脸上那些糟糕的情绪似乎也跟着褶皱被一并藏起,只剩下闲逸温柔的微笑:“你们说,是吧。”
乌望:“……”
同样都是在笑,和颜洄同行时,大家都放放松松,安安心心。但扶光一现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绷紧了神经——
甚至还包括NPC。
“……”中年男人狐疑又震惊地看看扶光,又看看完好无损的门闩,“……见鬼!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乌丸也一下耷拉着趴回爪上:
是挺见鬼。明明知道自己倒霉,出发前特地没有许愿,为什么还是被倒霉找上了门?
狗子不能焦虑,一焦虑就容易做出拆家、圈地盘之类的原始行为。
作为一条赛博狗,乌望虽然没有圈地盘所需要的排泄功能,但是增加了亿点点拆家能力,趴着趴着就开始啃桌腿。
一旁的掌柜居然没有在意它的举动,两眼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扶光:“本店丑时关门,拒不接客。这位客人来晚了,还请自行出去——”
“掌柜的,你看错了。”扶光柔声说,“我一早就进了店,只是有些累,便趴在桌边睡了会,刚刚才醒。”
掌柜的表情像是想说“听你放屁,这么掸眼的红我还能看错?”
但扶光紧接着又是一句温柔的绝杀:“要不然的话,我是怎么在你插上门闩后进来的呢?难不成……我是鬼?能穿墙?”
“……”掌柜想发作的表情霎时僵住了。
他几不可查地战栗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害怕的事,顿了足足六七秒,才重新板起一张僵硬的脸,看向众人:“稍后,我会将厢房钥匙发给诸位。在此之前,有几条我们镇子内的规矩,需要告知诸位。”
掌柜特意看了扶光一眼:“第一,不可乱语怪力乱神之事。”
“第二,镇中不可点明火。”
“第三,子时一过,不得出门,不得开门开窗。”
“第四,每日太阳落山前,必须虔诚地拜祭一次花神。”
他念完规矩,微微放缓神色:“本店每日提供两顿吃食,客人们若有需要,可来大堂取用。”
“诸位,可还有什么疑惑?”
“有。”杰克一秒抬起手,挺认真地说,“之前我就问了,但是你听不懂我说话——不让点明火那要怎么弄熟食物?你们这儿有生菜?刺身?电磁炉?拉电线了吗这儿?”
掌柜:“不知你说的这些是何意,但本店每日提供两顿吃食,客人们不会饿肚子。”
杰克:“你不要诓骗我,不让点明火,你们酒楼里的食物又是哪来的?能吃吗?”
掌柜这次直接当做没听见:“可还有其他疑问?”
“有,”李迩懒洋洋地抬手,“过了子时,出门会怎么样?开门开窗会怎么样?”
“轰——”
仿佛是为了回答李迩的问题一样,他的话音刚落,酒楼大门就被暴力从外向内狠狠撞开。
狂风裹挟着苍白的纸钱涌进来,十来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在风中狼狈地拥簇成一团,艰难地挤进门内,押在最后的中年男子在踏入门槛后砸下一张黄符,硬顶着削刀般的纸钱,将门重重关上。
狂风骤止。但这些进门的人又开始聒噪:
“老三!快点,还有治疗的道具没?老三的左腿被纸钱削了!”
“妈的——癞子他们还在街上!”
“别他妈的发癫,就外面这情况,谁出去都得被纸钱片死,就算想给弟兄们收尸,也得等到天亮。”
十来个大汉,你一句嘶吼我一句低喝,吵得乌望的厌吵症都要犯了。
它的嗓子里低低滚过咆哮,龇开白牙,刚要一口咬断嘴里叼着的桌腿,就听那群人中忽然有人冒了一句:“——少主?迩少!”
乌望:“?”
是八卦。
龇开的嘴角霎时收敛,乌望眼神清澈地乖乖松开桌腿,甚至自觉调整成了一个端庄的趴卧姿势。
喜欢听一些家长里短的八卦,就像一些两脚兽酷爱小零嘴。
大堂里,那些还在吵闹着处理伤口的大汉们一下子都停下了,齐刷刷看向表情变得极为糟糕的李迩。
两秒后,那个押后的中年男子排众而出,神情不是太好看地看着李迩:“许久不见,儿子。”
【——你还喜欢看这种东西?】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而轻的笑音。
乌望敏感地抖了下耳朵,二话不说先张着嘴回头一咬——
咬了个空。
扶光依旧慵懒地靠在不远处的桌边,冲它抬了抬手里的茶盏。
【李迩用了翻译道具?难怪这西洋人会说中原话。】
【不过……既然你现在能听得懂人话,我们不如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周遭还在吵闹。那些大汉低吼着什么“兄弟情义”“天海帮从没出过叛徒”,李迩则对着他爹“滚蛋”“这么阴魂不散,是不是生不了新儿子接你的破位置”地冷嘲热讽。
唯有他们两个,似乎被某种无形之物与外界分隔开来,进行着一场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的主人……在哪里?】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寂静。乌望听见扶光字字含笑,又字字渗着寒意道:
【我在你身上下过追踪的道具。它失效之后,我查过解绑记录,解绑人的怀表编号是一串乱码。】
【——是他替你解的绑。他一直跟在你身边。】
【他,在哪。】
冰冷的诘问激荡起层层无形的冲击,如同千丈银瀑直拍而下。
酒楼微震,惊得还在争吵的人不约而同地纷纷住嘴,满脸惊疑:“刚刚这是……地震了?”
乌望像是吓僵了似的坐在原地,然而下一秒——它就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无聊的趴卧下.身,甚至还不忘蹬着后腿将尾巴一勾,严严实实地藏进肚子底下,俨然一副千日防贼的警惕模样。
扶光:“……”
果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某个罪该万死的小偷从前拐着弯儿阴阳他时也是这般模样。
只可惜他受锁链的限制,没法对这助纣为虐还气焰嚣张的畜生下死手。想将它生擒带走……这条狗又似乎一直在防他。
要么和那几个玩家紧贴在一起,要么就是远远躲开。
少有的几次直接接触,那狗也是一咬即离,根本不给他直接带狗离开的机会。
扶光厌恶地搁下手中的茶盏,回忆起不久前在爱丽丝大厅,狗子啃断兔子怪物胡须,引得兔子失去丈量工具,直接卡死在大厅正门这件事。
他总怀疑,那不只是狗的天性作祟。
“……诶,你们都别吵了!”
大堂里,那个掌柜终于看不下去似的开口,眼神不断往窗户的方向张望,带着忌惮:“再吵吵嚷嚷,小心招惹来不该提的东西。”
他就这么恐吓似的劝了一句,便慢吞吞地转身离开了。留下满大堂的人陷入短暂的安静。
几秒后,才有人迟疑地说:“等等,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掌柜不是说不能点明火吗?那为什么这酒楼里还点着灯,这么亮堂?”
“呼……”
话音刚落,大堂内忽地掠过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
大堂的的灯火忽地闪烁起来,整个场景像是来回切换着滤镜,在暖黄和磷蓝之间反复跳转,最终随着一声烛火熄灭般的轻嗤,彻底定格在鬼气森森的蓝上。
好好一个人间酒楼,蓦然变成阴曹鬼店。
再多的矛盾冲突,在这种明摆着不太妙的烛光照耀下都继续不下去了。
李父很快带着伤员们上楼,进了他们一早开好的厢房。
乌望几个则不约而同地挤进颜洄的房间。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是掌柜给颜洄开的厢房是最大的。
一群人挤在屋里,幼稚地争执“为什么偏偏给颜洄最大的房间?说不准是不怀好意,我要守着小颜”“瞎几把扯,你就是馋人家的厢房更舒服”,将颜洄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我去旁边的厢房住吧。”
“呜!”乌望立马自来熟地跟上去,贴着颜洄的腿走。
这两脚兽斯斯文文,同住一屋肯定清静。
旁边传来一声裹着嘲讽的轻笑,但乌望根本没理扶光又在犯什么病。
反倒是李迩停下了幼稚的拌嘴,看向颜洄,眉眼间有些晦深:
“还是别分开的好。”
“游戏特地说了,这本得抱团才能过,选择落单肯定不明智。而且……”
李迩撇了下嘴,“我那个老爹也在酒楼里。我怕你晚上睡得好好的,那死老头尝试什么死亡规则,把麻烦引进你房间,明天一早我们一醒就得给你收尸。”
一直靠在阴影处的扶光收回落在乌望身上的目光,冷不丁地接了一句:“你想单住也无妨,我自可以保你无恙。”
“……?”乌望浑身猛地一震,打出的哈欠都卡住了。
更震惊人的是,颜洄居然在小桃示警之前,冲着扶光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之前在旷野中,便曾蒙受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虽不才,但也想凭自己的实力过关,不能总是依赖前辈的救助。”
“……靠。”
小桃在乌望身边蹲下,机警地压低声音:“哈哥,我怎么觉得这么假呢?扶光会那么好心,不厌其烦的反复救一个人?这人做事总藏着自己的目的,不知道这次又想图谋什么。”
乌望张着嘴,继续把刚刚那个卡住的哈欠打完,就地趴下。
狗勾又不知道。狗勾只知道夜很深了,它很困。厢房的灯光太暗了,它不喜欢。
好在睡觉包治百病,它就期待着颜洄快点跟人聊完,它好去蹭个清静的地方睡——
颜洄:“李迩兄弟言之有理,那我便在大厢房中留下,和大家一起轮流守夜吧。”
扶光立马跟上:“我也留下。”
乌望:“……”
这群聒噪两脚兽又开始争论怎么排班,谁先睡这房内的唯一一张床,听得乌望的尾巴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狠狠一拍。
“轰隆——”
是唯一一张卧床被乌望一尾巴扇塌的声音。
“……”
厢房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李迩才灰溜溜地道:“得了,不用争了。就照现在商定的这个顺序来,大家赶快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出发进镇。”
清晨六点,阳光准时照进纸窗。
乌望神清气爽地醒来,精神奕奕地起身,哒哒地走到厢房门边,开始跟厢房内的家具们打招呼。
“汪!”
“咔嚓……”是床头柜裂开,掉出一根白蜡烛。
“呜呜……”
“轰——”是衣柜散架,从里面滚出一双白色绣花鞋和一双黑布鞋。
说好了轮班,结果睡了满地的两脚兽们被接连吵醒,一睁眼就面对破败之家:“……”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对门骤然传来一道惊怒的声音:“二刘!”
对面的厢房门被狠狠撞开。
靠在门边的扶光顺手将门推开,看见对门里人影攒动,正对着大门的床上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死尸,四肢像是胶皮人偶一样扭曲着,脑袋滚落在地。
“……操。”李迩走到门边瞪了几秒,哑着嗓子说,“幸亏哈哥昨天把床拆了。这破副本晚上一过丑时就强制入眠,要真轮流躺在床上休息,可能就着了它的道。”
他顿了一下,又带着几分深深的憎恶看着对面:“不过也不一定。这帮人作恶多端,也许鬼是特意来帮忙打人命官司的,专门带一些遗留千年的祸害下地狱。”
他这么说完,也不等站在对面房间里的亲爹看过来,就“嘭”地一声重重把房门关上。
再一回头:“……”
乌望端坐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间,昂首挺胸地和李迩骄傲对视:“汪!”
李迩气乐了:“您还挺骄傲,我是不是得感谢你没对我们红丝绒的基地下此狠手啊?”
真服了,所有家具都被拆了个精光。
不管这些家具有没有死亡陷阱吧,反正这会是绝对陷阱不起来了。那鬼想从灯笼或者衣柜里爬出来,都得他妈的纠结一下地上的碎片哪些属于灯笼,哪些属于衣柜。
乌望沐浴着李迩好气又好笑的视线抻长前腿,使劲伸了个懒腰。又满脸大聪明地咬来米泽西戴给它做的垫子,伸爪叭叭直按:“饿了,饿了。”
李迩:“……”
他算是明白小桃平时看他们的心情了……也不知道掌柜看到这一幕会不会狂暴:“这破酒楼提供的东西我可不敢吃。咱们还是去镇上找找吧,看有没有能入口的。”
他又回过头看想跟上来的扶光和颜洄:“你们就别跟我们一路了啊,我们又不是冲着解副本来的,未必会去找凶手的线索。”
乌望的尾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