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by妤芋

作者:妤芋  录入:07-31

忽然,我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裴可之死去的事实。
准确来讲,从回到家开始——洗衣房里裴可之没来得及收的冲锋衣,漱口杯里被他使用得微微外翻的牙刷,还有他放在床头柜上燃烧了一半的熏香……所有的,养老小屋里所有的一切,每时每刻都提醒着我,这儿存在着另一个人。
我怎么可能忽视呢?从进屋的第一步开始,我就在想如果裴可之在的话,他会做什么呢?看到我突然这么勤快,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吧?
我举起一只手,左手的小臂横在眼前,挡住屋顶明晃晃的灯光。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淌进头发。唉,我其实并不想哭,我一哭,脸就会皱起来,本来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皮肤也都皱巴巴的,五官还皱起来,就太丑了。
死裴可之,我偷偷骂他,骂他害我哭泣。骂完,我意识到他确实死了,这不算骂,我又有点儿想笑。
我深呼吸,放下湿漉漉的手。我摊开身体,平躺在夜色中,视野一片朦胧,在未散去的泪花里,灯光都变成一个一个模糊的光圈。我接受了裴可之的死亡,也终于理解我与他的爱,可想到他的离去,我仍想要落泪。我不悲伤,我只是还爱着他。
我揩去脸上的泪,心情平静。
终端响起,我拿起来一看,是柏砚发来的通讯。我坐起身,接通了语音。柏砚直接地询问我,“需要我过去吗?”
我明白他对我的关心,但我更想要一个人待着。我想要独处一段时间,“我还好,早就接受这件事了……”我笑着对他说,“没事儿的,不用担心,到这个年龄了,生离死别都是常事。”
终端另一头的柏砚沉默。他大概在想该怎么安慰我。
这真是太为难他了,我心想,柏砚根本就不会安慰人。我遇到的这么多人里,似乎也只有裴可之精通此道。
停顿半晌后,柏砚问我,“你最近有什么打算?”
“最近啊……最近打算赖在被窝里,好好地睡场懒觉。”我回答。
他干巴巴地噢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冬冬,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他说这话的语气格外坚决,仿佛我要他吃下他最讨厌的龟苓膏,他也会视死如归地吃。
我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我知道,不用担心。”
最后,柏砚说,“冬冬,不要害怕。”
“我可没害怕,这种事有什么好怕的。”我说。
料理好裴可之的后事,我登录他唯一的社交账号,遵从他的交代,将他存在信息草稿箱里的死亡讣告打上准确的时间后,发送了出去。
他的讣告写得简洁明了,考虑到由我代发,是以我的口吻写的:「我友裴可之因病去世。遵从其遗嘱,丧事从简。遗体已于D2060年5月12日上午火化。」落款处他也帮我写好了,「友姜冻冬替发」。
发送完成。裴可之交代我的事也就彻底没了。
我关闭终端,吃着碗里加了鱼露的柿叶鲑鱼饭团。果然,和他亲自做的味道一致。唯一可惜的是,春天的鲑鱼远没有秋日的肥美。
日子寻常地过着,我每天睡到中午醒,胡吃海塞一顿后又接着睡。除了回复一些裴可之朋友们的来信,向他们确定裴可之死亡的消息,这段日子里,我没做别的事。
春天即将结束的午后,我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昏昏欲睡。在我即将进入梦乡前,大门的门铃响了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门口,打着哈欠,“谁啊?”我问,但门外没有回答。
我推开门,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alpha出现在眼前。alpha站得近极了,几乎是贴着门的,我向外走的力险些没收住,撞到他身上。我被吓了一跳,瞌睡马上清醒了。
这个alpha留着一头整齐的黑发,年龄和我相仿,都在七十岁左右。alpha身形消受,眼袋有些深,似乎不常笑,眉宇间刻有三道川子纹。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疲惫而倦怠,“你是姜冻冬?”
“是的,我是,”我点头,疑惑地反问他,“你是?”
alpha冷淡地自我介绍,“我是维特,可之的前妻。”
“噢,好的——你好,维特。你好!”我语无伦次地打招呼。
我从没想到会见到维特,我和他只在三十多年前的马路牙子上见过,从那以后,维特就是只存在于我和裴可之对话中的人。
我压下惊讶,接着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维特瞥了我一眼,他掏出终端,点击几下后,他点开裴可之社交媒体的主页,那上面正挂着我发送的死亡卜告,“我看到你在他社交媒体上发的信息了,”他说,冷冷的,“我不知道你们闹了什么矛盾,让你想出这种离谱的方法去报复他。但恕我直言,你太过了。”
“啊?”我懵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但维特貌似把我的询问当成了质疑,他皱起眉,看上去有点儿生气,“我说,你别太过分了,发这种他死了的假消息。你知不知道,你冒犯他的名誉?他的朋友、老师会怎么看待他?”
我总算听明白了维特的来意。一时间,我哭笑不得,我放缓声音,希望他冷静下来,“维特先生,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人的必要。”
维特的情绪却因此激动了起来,“你别和我开玩笑。”他说,“他上个月才发的动态——”
说着,他向下划裴可之的社交媒体,划到下一条动态,那是上个月我和裴可之爬山拍的。维特以此为证据,指着照片对我说,“这是他对吧?这个浅黄色的条纹毛衣,他有这件衣服,他很爱穿。”
他熟练地点开图片,看也不看,将左下角放大,放大,放大到无法再继续时,出现了我半截手帐,“这个手是你,对吧?”维特激动地问我,“你们还戴着戒指——你们上个月才一起爬山,你告诉我,他现在死了?你开什么玩笑?”
我望着胸腔剧烈起伏的维特,忍不住叹了口气。裴可之啊裴可之,你看看你造了什么孽!我在心里怒骂他。
骂完了,我打开房门,邀请维特,“你想进来看一看吗?”
“看什么?”维特警惕地瞪着我,好像我要把他骗进去宰了。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或许你看了就知道了。”
就这样,我带着维特穿过长长的走廊,绕过开得正盛的梧桐树,来到放置裴可之的壁龛前。
我把瓷坛下面压着的纸取出,递给维特,“这是他的死亡证明,”我说,作为裴可之曾经的妻子,我想维特有权利知道裴可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三年前,极东之地发生了一场意外,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但是全身受到了严重的辐射,器官都出现了严重的衰竭。他选择用自然安乐死的方式结束。”
维特拿着那张单薄的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最终他不再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上面的字,和鲜红的盖章。他激烈的情绪通通褪去,他安静了下来,整个人仿佛凝固。
“对不起,”他的嘴唇颤抖着,他茫然地避开我的眼,无措地向我鞠躬,“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是我误会了。”
我倒没觉得打扰,“没关系。”我把这个空间让给他,不等维特说什么,我转身走向厨房,“我去切点儿水果,你去院子里就好。”
我来到厨房,特意烧了一大壶热水,冲泡玫瑰茶,但愿我给了维特充足的时间。家里快半年没来客人了,没啥拿得出手的点心。我东找找,西翻翻,幸好保鲜库里有一盒昨天才买的草莓。我松口气,全都拿了出来。
我出来时,维特已经坐在院子里了。
我把热茶送到他的手里,“喝点儿热的吧。”
他接过,低声对我说谢谢。
维特双手捧着玻璃杯,杯子里粉色的玫瑰花起起伏伏。维特静坐着,一动也不动,良久,他才张开嘴,声音嘶哑地对我说,“姜冻冬,我见过你很多次。”
我吃着草莓,疑惑地看向他。我记得我和他就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只要和你待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就算只是在一起做饭,他也一定会拍照,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维特一直埋着头,整齐的黑发垂下,遮住他的表情。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对这种行为不屑一顾。他说在互联网上分享生活毫无意义,不必没有向他人暴露自己生活。我以前想发一张我和他的合照,他都说没必要。”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很可笑吧?”
我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维特继续说,“你和他结婚,我很不甘心,”他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说着这些年以来他的怨怼,“明明我和你都是他的病人,明明我比你更早认识他,更早和他在一起,明明是我先来的,是我先做了一切。可是你只是站在原地,朝他挥手,你不用说一句话,不必做一件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跑向你。”
他喃喃自语,“他一直在等待你,而我一直在等待他。”
我应该说什么呢?在维特的言语里,我俨然是这段关系的胜利者,我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我嚼碎嘴里的草莓,没想到我一把年纪,还要处理这些情情爱爱的纠葛。
我叹了口气,只能告诉维特,“都过去了,维特先生。”
维特又陷入了沉默。
春夏之交,总是起风。一阵猛烈的风吹过来,把挂在屋檐的的风铃搅到了一块,风铃下裴可之用棉线捆绑的石头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长廊上,躺椅里放着那本缺了一角的书。我最近正读着,恰好读到了裴可之阅读的位置。
在我添了一杯热水,维特手里的茶都冷掉的时候,他抬起头,小心地打量着我。他的目光微闪,像是在期待什么。
“他有留下什么话吗?”维特问我,“有……关于我的吗?”
我看见他红得灼人的眼皮,我当机立断,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有,”我非常笃定地说,“有关于你的。”
维特的眼明亮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倾向我,整个人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渴望。
我立即想到了合适又有说服力的说辞,“他去世前和我说,‘谢谢你们。’”我说,我一边说,一边点头,“就是说,他谢谢我,也谢谢你。你也是他生命里重要的人。”
“谢谢,”维特含在眼眶里的泪落了下来,他凝望着我,郑重地对我说,“谢谢你,姜冻冬。”

裴可之去世后的第一年,我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和干劲。
大概是和他黏在一起的三年里,我们俩百无顾忌,满世界地玩了,什么都玩,玩得太开心,以至于他去世后,给我留下的乐子所剩无几。
这一年里,我的身体也衰老了很多,时常感到疲惫,昏昏欲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正常现象,注意补充维生素B族就好。
每天我都睡到中午,睡醒了就溜达着去买菜,回来磨磨蹭蹭做一顿饭,下午弄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接着吃些垃圾食品……我时不时会阅读书籍,学点东西。偶尔朋友来拜访,日子就这么寻常且普通地过着。
我自我感觉还算良好,但陈丹来拜访我时,对我的生活表达了很大的不满。
“姜冻冬,你还要萎靡到什么时候?”陈丹坐在我对面说。
这些年过去,陈丹的脸上也开始浮出皱纹了,他年轻时常常假笑,嘴两边现在有了两道浅浅的法令纹。我盯着他说话时的样子,想着那两道纹真像个括号。
察觉到我的走神,陈丹赏了我一巴掌,“和你说话呢!”
我吃痛地揉着肩膀,这才回过神,“啊?我?”我磕磕绊绊地解释,“我……应该一直都很萎,就没勃过吧……”
“你一年都没有出门了,”陈丹反驳,“你以前萎也不是这样萎的。”
“哎呀……想歇一歇嘛。”我摸摸鼻子。我无法反驳,我确实失去了一些活力,我也不知道缘由。
陈丹注视着我,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就那么喜欢那个alpha?”他问我,“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怎么说呢,”我其实也不懂该怎么回答他,左思右想,我给了陈丹一个便于他理解的原因,“因为我人生中最软弱的时光,是和他一起度过的吧。”
“你就这么爱alpha?”陈丹再次问我,带着某种不甘,和愤怒未消的怨怼。
我想起四年前,在医院时和他的见面。他那时也对我抱着同样的情绪。
陈丹从始至终都没有办法理解我和alpha相爱这件事,他将此视作我的软弱,甚至产生了些类似于‘姜冻冬,你背叛了我们的性别!’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在陈丹的观念里,omega与alpha始终有无法相互理解的部分,因此他们也永远无法真正的相爱。总结来讲,陈丹认为,只有同性才能产生真爱。
“怎么那么介意我和alpha相爱?”我叹了口气,“陈丹啊,不是我爱alpha,是我的爱人恰好是alpha。我爱怎样的人,都是由我的爱人来给我定义的。”我试图和他讲清楚我的逻辑,“不是我先有了一个定义,再去找一个符合的人。”
陈丹撑着脸,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满缓和了不少。但他是个别扭的人,就算是想通了,也硬要和我扯几句,“如果是我死了,你肯定没这么伤心。”
我哭笑不得,“干嘛做这种假设啊!你在比较些什么啊!”
“我在不甘心罢了,”陈丹哼了一声,他摆了摆手,“我和你身边这些alpha最大的区别,就是我绝对不会死在你前面。”
听他这么说,我既感到安心,又不免担忧,“不要拿我做什么死亡标杆啊,陈丹,”我说,“这是你的人生。”
“当然,”陈丹喝了口茶,他说着,又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真是的,你看看你都爱上些什么alpha,一个个都这么不负责!还死在你前面!”
我嘴角抽搐,不明白他怎么又勃然大怒,“……要是他们追着我负责,那才真的可怕吧。”
陈丹闻言忽而又笑了,“说的也是,”
陈丹来找我时已经是傍晚了,聊了这么久天都黑了,我留他下来吃晚饭。我乐呵呵地和他说我现在会了好多道菜,而且厨艺大涨,保管吃得他开开心心的。
陈丹却说要请我去吃饭,吃他订好的一家高级餐厅。
我警觉,“干嘛!你有啥事找我是不是!”
陈丹若无其事地挽了挽耳边的碎发,这才说明他的真实来意,“没什么,就是想给你找点儿事情干,”他打量了我的养老小屋几眼,有些嫌弃地说,“你一天到晚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也不是办法。”
我人都吓傻了。
人果然还是不能活太久,活太久就会发现,原来年近七十五岁都还可以得到工作的机会……哈哈、真是太幽默了,居然还想要一个七十五的老头子工作,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正要断然拒绝,陈丹一巴掌拍在我的嘴上,堵住了我所有的话。
“你先听我说完,”他无奈地说,“你还记得社工联盟的主席吗?”
这我倒是记得,前几年她联系我,希望返聘我。我点了点头。
陈丹继续说,“她联系了我,希望我来游说你。我知道你现在就想安静悠闲地生活,但是她提供的岗位我觉得还挺适合你的。”
见我没太反感,陈丹放下了封印我嘴巴的手,“简单来讲,就是现在社工联盟正经历新旧员工的轮换,来了一大批的新人。她希望你可以回去,以前辈的身份为这些年轻人提供咨询,为这些年轻人解开些困惑。”
我听完,越加无语了,“年轻人的困惑,就让年轻人自己解决就好了啊!”
我真的很好奇,我在这些人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那种特别擅长打嘴炮的鸡汤老师吗?我捶了一拳陈丹,“你们这些家伙,不要总是觉得老东西的说教是什么至宝。让年轻人自己去干,去闯,少管人家。”
陈丹被我打了也不生气,他看着我,若有所思,“你还真的挺适合这个工作,”他说,“现在的说教就挺有道理的。”
我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这工作我真做不到,”我告诉陈丹,“你告诉现在的主席,要她配几个心理医生吧,那实际得多。”
陈丹还不放弃,他接着劝说,“你不要想太多。相当于是成长顾问,为一些初入职场的学生提供帮助。有学生咨询你问题,你回答就是了。就这么简单。”
秋天的风吹过来,梧桐树的果子正噼里啪啦地落进筐里,我盘着腿,坐在蒲团上,盯着自己的脚踝,没吭声。
陈丹见我没反应,他叹了口气,“去不去都随你,”他说,“但是姜冻冬,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待下去了。”
“为什么?”我抬起头,不解地问他,“我以前也是一个人待着的啊。”
陈丹望着我,透过月色,黑色的眼睛平静而深远,“你现在过于孤单了。”他答道。
最后,这件事,我以‘我再想想’答复了陈丹。
对于这个提议,我的态度起先是明确的拒绝。原因有二,一是我老了,我不应该在对年轻人指手画脚,我该做的事是安静地离开,并且合适时为他人提供帮助。二是我如今的能力没办法再胜任工作。我的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从前。
然而,在我睡了吃,吃了睡,昏昏沉沉地度过了三天后,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活得是有点儿不像样了。
我躺在床上,思考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的生活原本是快乐的。过去哪怕我一个人在养老小屋里宅着,我每天也都充满了活力,我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乐子,哪怕对着墙壁玩影子也能笑出声。
但现在,养老小屋没变,每天宅着没变,院子里的梧桐和兰草也没变,我和我的生活却变了。我的生活变成了一滩死水,而我是悬停其中的鱼。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最终,我站在裴可之的瓷坛面前,我只能将这归因于他带走了我的一部分。他死后,我的那一部分也死了。
秋天的第一场雨后,奚子缘来看望我。
我和小缘很久没见了。自从裴可之搬到和我一起住后,他第一天就登门拜访了奚子缘。也不知道他和奚子缘说了什么,反正那天后,小缘就从我的隔壁搬走,搬到治安局附近入住了。
这几年过去,小缘也变了很多,他的眼神明亮有神,胆怯的气质彻底从他身上消失了。有假期,他就会来看望我,像朋友那样我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不过,我和他的年龄差,时常让我感觉,他是来探望空巢老人。
“哥,不要待在这儿了。”我弯腰,刚端出烤好的饼干,就听见奚子缘对我说,“出去走走吧。”
我端着烤盘,诧异地望向他,“诶?怎么了?”
奚子缘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他抿了抿嘴,“哥身上有一种平静的死亡的味道。”
我茫然地望着他,不明白怎么小缘也说和陈丹类似的话。奚子缘上前,他接过我手里的烤盘,随意地放到桌上。随后,在我的注视中,他张开手,小心地、轻轻地拥抱住我。
他今天穿着白色的毛衣,柔软的织物蹭到我的脸上,清晰地传来上面皂角的清香。我的手虚虚地停滞在半空,我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人拥抱过了。
“我希望冻冬哥能够幸福。”奚子缘说,他看向我,碧蓝的眼睛剔透干净。他说着曾经我对他说过的话,“哥,也尝试着去拥有新的生活吧。”

谁能想到,年满七十五岁时,我再次过上了打卡上班的生活。
我考虑了三天,最后还是答应了陈丹的提议,应聘了我人生中的第四份工作:成长顾问。
这份工作要求我每天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去社工联盟的总部坐班。总部给我批了个办公室,我原以为就是个方便洽谈的小隔间,好的话,顶多带张床。万万没想到,这是三室两厅两卫带书房的大平层,办公用具应有尽有,落地窗外面还带个小花园,规格高到我瞠目结舌。
我去领工作牌的第一天,联盟的会长特意来找我,喜出望外地和我握手,“姜老师,你同意返聘,简直就是蓬荜生辉啊!”
我,“……啊?”
和会长交谈一番后我才明白,因为我的到来,时政和基地非常顺利地同意了今年社工联盟的经费预算,甚至对部分项目开启了丰厚的扶持基金。而时政和我关系最密切又有发言权的,就是陈丹,基地则是柏砚。合着我成为某种招财的吉祥物了。
会长显然听过某些与我有关的八卦。她见我一脸迷茫,当即上前,抓住我的手,语调慷慨激昂,“姜老师!不论别人怎么非议,您和陈部长还有柏砚上将,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
她热泪盈眶地祝福,“你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要b溃了,“不是啊,你在说什么啊!没有这回事……”我试图解释。
然而会长震声打断了我的话,“我可以孤寡,但是我的CP必须和和美美!”
“没有这种CP啊!根本没有!”我竭力挽回我这个孤寡养胃老人的清白。
可是会长并没有给我机会,在她的桀桀怪声中,她两个助理,一左一右地架起她,把她架到楼上开会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无语凝噎。
虽然很多事情都出乎我的意料,但我终归是入职了。
闲了快七年又要上班,我最先开可担心睡过了迟到。每天我都兢兢业业,早上八点准时起床,赶八点三十的班车,前往首都星东方的腹地。
通常我会提早半小时到达,通过三道验证身份的闸门后,我会按照以前的习惯,去联盟餐厅薅免费的早餐午饭吃。总部提供的餐食可比各个分部好多了。我还是调查社工时,我到处跑,很少待在一个地方不变,更不会常年待在总部。
我挖着手里的芝士烤土豆,感叹这味道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我入职到现在,十五天的时间里,第一个上门咨询的年轻人敲响了我的门。
我深呼吸几口气,满含紧张地打开门。我不知道来的年轻人会向我咨询什么问题,我又能给他怎样的答案,但不论如何,我都希望能够帮助任何与我交流的人。
“还好吗,孩子?”我向门口年轻的beta挥手,邀请他进来,“要不要进来坐坐?”在我的问好声中,原本情绪还算稳定的beta忽然变得泪眼婆娑。
进入房间的瞬间,beta泪如雨下,“老师,我不想工作……”他坐到长沙发上,飙着泪,哭诉道,“我想大发横财,再也不上班!我一点儿也不想工作!我想每天睡到中午,再到处晃悠去吃垃圾食品,我根本就不是工作的料!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来刁难我——”
我听他念叨着,忽然意识到他口中睡到中午,再到处晃悠,接着吃垃圾食品的梦想生活,不就是我在此之前的生活状态吗?我看着年轻人痛苦的模样,想起我这段时间以来不辞辛劳的早起早睡,我不禁也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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