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乐菜闻言,手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这才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沈芸云非常……非常坚持自己的想法,”他委婉地和我说,“我根本没办法和他沟通。”
现在两个人都和我说认为对方无法沟通——那么,究竟是谁的问题呢?我几欲为眼前出现的罗生门笑出声。可顾及到小菜的感受,我还是肃着脸,点了点头。
我无意去当两个孩子间的裁判,但看到沈芸云和姚乐菜都这么认真地对待一项被认为是过家家游戏的计划,我还是觉得很高兴。
姚乐菜接着说,“与我一起的同学们都是我的朋友。他们看我受气,都要罢工反抗来支持我的决定。我担心这会让他们事后受罚。所以我一个人直接跑去阻断了信号发源器。这样给星球连接星系网络的任务只得延后……如果追责,也是我一意孤行,行事极端,和别人没关系。”
融合计划的实质,是沈芸云想要解决塔人的归属问题。
星球人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得很好,星系人在自己的宇宙里也过得很好,唯独被星系人从星球带走的塔人不好。在白塔与安塔的塔人受限于2.5光年的时空跳跃范围,夹在星球人与星系人缝隙中。星球没有来他们的家,星系也永远无法抵达。他们只是燃烧的废料,低廉的劳动力,与批发的生育产物。
为此,沈芸云企图向连接星球人与星系人,让星球人真实地明白人类文明,融入到宇宙中。这样,就不用再以死亡的方式秘密带走G基因等级的孩子,星系人可以通过聘请雇佣这些孩子去劳作,而非控制与奴役。
姚乐菜同情塔人的处境,他同样想要帮助这个群体。但他完全不认可沈芸云直接连通星球文明与星系文明的行为。
‘这对星球上人类的文明和秩序是毁灭性的打击,’姚乐菜试图说服沈芸云,‘星球人就彻底沦为附庸了。’
但沈芸云却觉得姚乐菜的意思是要保持现状,‘他们和我们是平等的,他们也是我们文明的成员。至少应该让他们明白宇宙。’
“我觉得我们的帮助,不是什么好事。”姚乐菜撑着下巴,他眺望着蓝天,目光追向遥远的天际线,“星球人真的需要我们的帮助吗?让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不好吗?”
姚乐菜念叨着和我说,把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话全抖了出来,砸在细腻的沙地里,“他们觉得星球人很愚昧。事实的确如此,星球人的知识大多是错误的,只局限在他们能观测的宇宙中。他们还保持着落后的性别分类,落后的社会制度,落后的对神的认识以及崇拜,他们连国家这个概念都尚未瓦解,甚至不清楚人类的起源。”
“可是,即便如此,那也是他们的文明和秩序。为什么一定要去敲开对方赖以生存的壳呢?就为了实现一种星系人和星球人的平等?可是有基因等级这套评定标准存在,就不可能平等。我依旧觉得我们的帮助是一种过分的干扰。”
姚乐菜的语气里少见地带上了情绪,他强掩不满与愤慨,但还是在上扬的语调里显露了。看来在和沈芸云的较劲儿里,姚乐菜是吞了不少气,“叔叔!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我接下这道送命题,绞尽脑汁地用迂回的方式回答小菜,“愚昧不等于错误。错误需要纠正,愚昧需要帮助,”我老神在在地说,“可是帮助又总容易落得一厢情愿的下场。因此,我们应该小心地去甄别对方究竟需不需要帮助,又需要怎样的帮助。”
姚乐菜头一回听到我这么折衷调和的说辞,和过去我清晰明确的‘Yes’或‘No’截然不同。他明显愣了一下。
他望向我,向我确认,“也就是说叔叔也不赞同沈芸云的做法吧?”
我再次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答复,“我的想法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小菜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他微微蹙眉,眉眼间充斥着不解和难以言说的失落。他抿着嘴,迟疑了几秒才开口,“叔叔……你就是不赞同吧,”姚乐菜低落地问我,“为什么不表态呢?就因为这是政策,是计划,叔叔才这么含蓄吗?是害怕承担责任吗?”
他抬起脸,看向我,年轻的眼里闪烁着不定的光,“原来叔叔也会担心自己的英名毁于一旦?”姚乐菜问。
问完。小菜立即意识到他的话语太过了。他迅速捂住嘴,“抱歉叔叔,我刚刚说话太……”
我赶紧打断这个孩子的道歉,“不,不用道歉,小菜,”我拍拍姚乐菜的肩,“你现在学会审视我了,这是独立的表现,我很高兴。”
但小菜还是陷入了说错话的恐慌中。他焦急地朝我解释,“叔叔,我太失礼了。我刚才不是想质问你,我不是想表达那个意思,我……”
姚乐菜手足无措,人不自觉地耸立了起来,整个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我能感知到这个孩子心里燃烧的懊恼、不安、紧张,与害怕。大概是害怕失去我这个长辈。
“我知道,我知道——”我抓住姚乐菜的双手,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别急,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没关系。”
等姚乐菜在我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慰里平复心情,我才撒开手。
我看着身旁风华正茂的小菜,他的面庞年轻又漂亮,明亮的眼睛里满是鲜活的朝气和不服输的韧劲。
“我不表态的原因,是我无法确定究竟哪一个更好。”我放下无所不能的长辈的一面,告诉他有关我的不足,“好像每个都有它的道理,每个都以建造更美好的世界为目的……我没办法甄别,又不想伤害任何人。因此,我也一向被人诟病软弱。”
“他们没说错,我在取舍上确实太软弱了。我能取舍我的人生——可是别人的呢?我怎么能够取舍别人的人生?”我摇摇头,对自己的软弱无能无力,“一捧尘土被我扬起的风吹下来,落到别人的命运上,变成一座沉重的山。想想就让我不知所措。”
雪白的沙地上,风簌簌地吹过沙丘,姚乐菜看见底下飞扬的尘土,往日他从不留意,但此时,他陷入了一种玄妙的感受里。世界被无限延缓,他的眼睛看见风运动的轨迹,肌肤捕捉到风的纹理。风里那些总被忽视的细小沙砾,变得清晰又具象。他甚至能看清每粒尘土的棱角,以及它们在阳光下折射的不同光线。
姚乐菜转头看向身旁的老人。姜冻冬拢了拢耳边花白的头发,眯着眼睛,微笑地注视着他。他的叔叔头发已经白完了,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刻,像命运和岁月留下的阡陌。
“我希望所有人都幸福,我相信每个人的人格始终平等。我知道这是一种过于理想主义的软弱,可我依旧选择如此。”姜冻冬乐呵呵地坦诚道,哪怕面对自己带出来的小辈,他也全然没有维系权威的想法,“我不适合做领导者,小菜,你不要学我。在这方面,我既业余也不合格。”
他平静地说,“小菜,如果你感到失望,我也只能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
姚乐菜明白了姜冻冬的意思。事实上,和姜冻冬交谈再轻松不过。姜冻冬的所说即所想,不需要任何揣摩与推测。他实在不擅长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每次他那么说时,都带着一眼即可看穿的笨拙。
在他的叔叔面前,人总能脱下皮囊和一切外在的枷锁,以纯粹、平等的人格形式来进行交流。姚乐菜将此归功于姜冻冬的人格特点。姜冻冬的人格就是带着一种可以放下一切的包容。
“叔叔,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姚乐菜望着姜冻冬,他不自觉地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我没有对你失望……我只是觉得,我更好地了解你了。”
姜冻冬笑眯眯的,“是吗,”他说,“那是我的荣幸。”
“我该怎么做,叔叔?”姚乐菜吐出胸腔里的浊气,他踌躇着,寻求姜冻冬的意见,“下一周,时政那边的例会会决定融合计划接下来的安排,我应该去阻止吗?”
姜冻冬反问,“你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他弯弯的眼睛裂开一条缝,黑色的眼睛直视姚乐菜的眼。当姚乐菜被他的目光慑住,脸颊爬上被说中心思的绯红时,姜冻冬莞尔,“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姚乐菜眨了眨眼,他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真的可以吗?不会给叔叔带来麻烦吗?”
姜冻冬对姚乐菜浑身上下冒出来的纯良气有些无奈。比起柏莱,姚乐菜还是太温和了。
姜冻冬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姚乐菜的脑袋,“你啊!都进基地这么久了,怎么现在还是怕给人带来麻烦的学生想法?尽早混蛋一点,要不然你转正了,你的那些前辈会压榨得你连骨头都不剩。”
他对姚乐菜耳提面命,“你给我带来麻烦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能给我带来麻烦就尽早带来吧。”
姚乐菜顶着红通通的额头,讷讷地说好。说完,他又笑起来,凑到姜冻冬跟前,和曾经还是个只到姜冻冬腰高的小孩子那样,每每得到了安慰,就会羞涩又亲昵地拥抱住姜冻冬。
“叔叔,谢谢你,”姚乐菜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姜冻冬对姚乐菜的亲近愣了下。姚乐菜和柏莱一样,这两个孩子长大后,都很少再直白地表达喜爱与依赖。但随后,姜冻冬也放松了下来,他摸摸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小菜,你的道路就在前面。鼓起勇气走过去吧。”
七十八岁的时候,我左边的臼齿出现了明显的松动。
用舌头轻轻一抵,就能推动这颗为我工作了七十多年的牙齿。
左边身体因为经历过大型手术,没办法再进行修复,我不得不换到右边来咀嚼。这大大提高了我吃饭的难度。好几次我操作不熟练,咬到舌头根,痛了三四天。
迈入七十五岁的大关后,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身体的衰老。膝关节的风湿愈加严重,我的胳膊上也冒出了几颗黑色的老人斑。我的精神也一年不如一年,去年只是感觉下雨天很昏沉,今年便是一旦没有太阳就犯迷糊。
万幸身体的代谢还不错,暂时并无老人的味道。
冒着雨来到办公室,我刚坐下,深吸一口气,就感觉累了。
成长顾问的工作很好,轻松、闲适,总结来说就是带薪和人聊天。如果没有这份工作,我估计就是个独居的老宅男,成天自言自语的那种,铁定没我现在这么口齿清晰。
虽然我也很喜欢和人唠嗑,但三年过去,社工联盟的年轻人仍喜欢和我唠恋爱问题——我真的觉得有点儿疲惫。不是不耐烦的疲惫,而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们的疲惫。
这些年轻人似乎将世界视作一个巨大的医院,每个人都生了病,有的想找能帮助自己的医生,有的想淘到对症治疗的药材,还有的只想寻找止痛药与安慰剂。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相信能够使他们痊愈的,唯有健康的爱。另外一部分人则是认为唯有不健康的爱,才足以让生命重新焕发生机。
“我和他相处得很好。我们相互进步、相互学习、相互包容……我们都喜欢阅读和网球,有很多一样的爱好。他也很优秀,收入高、学历高,长得也高,谈吐得体,对我非常体贴,是我最理想的伴侣。”
拥有健康爱情的前者通常会这么对我说。他们往往一边说,一边迟疑,迟疑自己到底在不满什么,“但我就是觉得很空虚……”
我总感觉这是类似心理咨询的辅导。我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大多数时候都是凭借模糊的感觉去回应。
“你会在他面前放屁吗?”我问面前的年轻人。
仅仅是问他放不放屁,他就像摄入了几吨含量的辣椒屁似的涨红了脸,“太羞耻了,”他尴尬地抠着脸,“这也太羞耻了。”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呢?屎尿屁和裸露的身体不都是人最自然的一面吗?我倍感莫名。但看着不好意思的年轻人,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我于是接着问,“你爱他吗?为什么觉得爱?”
年轻人再次和我描述了一番他们在这段亲密关系的积极向上、促进提高。
我提炼了他话语的核心,“所以你爱他,是因为你们俩人爱得很健康?”
年轻人愣了一下,他点头说,“我没有理由不爱他。”
‘没有理由不爱他’成为了爱他的理由。荒诞得我一时语塞。
面对如此情况,我实在不明白我是应该继续问下去?可这样会不会像带着否定意味的质问?还是说,我应该宽慰他两句,別干涉孩子太多?但这没有帮助到这个孩子任何啊!
思来想去,我只能建议他先去伴侣面前放几个屁试试。
“你可以在被窝里面放。冬天很暖和的。”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诚恳地说道。
拥有健康的爱的年轻人的问题基本上大同小异,而那些追求不健康的爱的年轻人,可谓是百花齐放,各有各的苦恼。
我就不依次赘述了。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则是表示自己爱上了一个卑劣、浑身都是缺点的人。即便知道对方是如此的糟糕,但还是无法遏制地爱上了对方。
这样的年轻人通常会用很长的时间去讲述对方的缺点,比如举止粗鲁,经常不顾场合地大嗓门说话,让他下不了台;再比如虚荣轻浮,爱吹嘘自己的身份、地位,实际上是个骗吃骗喝满嘴谎言的骗子。
以及,他们会很详细地和我描述在亲密关系中,他们无法自拔的爱,与厌恶对方的痛苦。两者交织起来,酝酿出足以让他们摧毁的不健康。
但是,每当我听完他们的长篇大论,都云里雾里的。我懵逼地询问这些孩子,“那你爱他的什么呢?”
年轻人深沉地回答我,“我讨厌他的缺陷,但我也爱他的缺陷。”
“除此之外呢?”我接着问,“人不会只有缺陷的吧?他还有别的什么吸引了你吗?”
年轻人想许久,回答我说。“他的腰很好看。”
我哑然。最后只得无奈地摇头,“好吧、好吧……”
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有关爱的健康或者不健康的话题。
或者说,我从来就没将健康这个概念引入我对任何事物的评判标准。我既不追求健康,也不排斥健康。
和这些年轻人聊完那天,我回想过去种种有关爱的经验,我发现,我也很难用健康与否去下判定。
但几个和我关系亲近的年轻人,听到我简单讲了讲我过去那些恋爱故事,都目露同情,“姜老师,原来你这么怨种啊!”
我万万没想到我居然落了个这样的评价,“诶?真的吗?”
“当然啊!姜老师你简直就是个大怨种!”年轻人掰着手指头细数我的怨种行为,“你帮你第一个前夫养孩子,给你第二个前夫料理后事,还给第三个前夫介绍工作,这不是大怨种是什么?”
我一直以为怨种是指特别任劳任怨的付出,我不明所以,“这没啥特别的吧?又不是啥大事。刚好我能帮上忙而已。”
年轻人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你又不欠他们什么。”
我想了想,“因为我希望他们过得好?”我说,“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我说完,年轻人沉默了。
对面的年轻人眼神复杂地望着我,“姜老师,你真是个善良的大怨种。”
好吧,看来‘怨种’这个评价我是逃不了了。
可是在感情里,不论是在爱情,还是亲情、友情——反正就是在爱里,我究竟失去了什么,又究竟得到了什么,很难言说。这不是数学加减法,也没有办法在爱里放一柄天平,去比较两端的质量。
健康与不健康,交织着出现,在爱的空间里,我和那些与我相爱的人削着各自的苹果,无数条红色的果皮从果肉剥离,弯绕地、相缠地垂落,一条拧着另一条,难以分清头尾与因果。
今天预约和我聊天的人不多,上午两个,下午一个,聊的内容都和春天来了有关系。
有一头卷发的omega趴在我的桌上,憧憬地对我说,“姜老师,春天真的太适合恋爱了。”
我配合地问他为什么。
他托着脸,眼睛亮晶晶地回答我,“当然是因为我是禽兽,春天来了就会兽性大发!”
我竖起大拇指连连说好。
omega继续和我畅想,“真的好想有个身强力壮的alpha在身边,最好肌肉鼓鼓的,前面大大的那种,这样我冷了就可以把手塞进他的沟里暖和一下。”
“那你得需要两个身强力壮的alpha才行,一人一只手,要不然深度不够。”我说。
omega闻言,高兴地拍桌而起。“姜老师大善!”他嬉笑着说,“我这就去找两个没脑子的alpha!”
接下来找我的是一个有一身小麦肤色的alpha,带着鸭舌帽,留着一圈胡茬。
alpha坐在我面前。就用无比憧憬的语气对我说,“姜老师,春天真的太适合恋爱了。”
我,“?”
我,“你也兽性大发?”
alpha害羞地点头。
我哦了一声,“那你变成猩猩荡回森林吧。”
alpha摆摆手,“不是那种兽性啦,”他咳嗽几下,“我就是好想有个丰腴貌美的omega在身边,最好头发卷卷的、后面翘翘的那种,这样我冷了就可以把手塞进他的缝里暖和一下。”
我对他的滔天色胆敬谢不敏,我委婉地提醒,“这种动作不太雅观吧?而且应该也很难有人愿意让人这么做。”
alpha不服气,“姜老师,我和可以帮忙治疗宫寒!”
他这么一说,我来兴趣了。我接着问,“……你怎么治疗?”
alpha羞涩地抿了抿嘴,他用手捂住半张脸,忸怩地说,“就是捅了进去,从内到外地热一热嘛……”
我疑惑极了,我记得那东西喷出的不是姜汤吧?!人类应该没有背着我进化吧?现在的审美市场再超前,也没有超前到可以自定义那玩意儿流出来的液体吧?
想到这儿,我努力坚持的和蔼表情几欲崩开。
要是能自定义——未免也太可怕了!遇到爱吃火锅的人,幸甚之时,忽然往对方的体内注入牛油红汤,还是加麻加辣的,简直是要让人肝肠寸断。
我还没斟酌好该说什么,alpha就自己娇羞地站起来逃走了,“哎呀!姜老师!你明知故问,羞死人了!”
接下来,我茶饭不思。整个中午的时间,我都在搜索如今市面上是否有已经出现能自定义**喷出液体的手术。
多番查证,确认目前一切安全后,我长舒一口气。
幸好、幸好,人类还没玩得这么花。
相比上午兽性大发的alpha和omega,下午来找我聊天的beta好多了。
beta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纽扣扣到脖子的衬衫,一瞧就是没有世俗欲望的禁欲人。
beta严肃地和我说,“姜老师,我觉得春天不适合恋爱。”
我欣慰地笑了。
他认真地分析起来,“春天气温尚未回升,但又不像冬天那么寒冷,因此人们大多不会戴手套,”他说得头头是道,“换而言之,出现将手放进恋爱对象衣服口袋里取暖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白这和恋爱有啥关系。但我还是热情地予以了肯定,“啊、嗯,对,是的,是这样的。”
beta继续他的论述,他郑重其事地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初步做出结论,再春天恋爱的话,对象更有可能以把手塞进外套口袋暖和一下的名义,借助对方不设防的心理,进而成功地偷走一百元,去吃肯德基疯狂星期四。”
我,”……“
我肃然起敬,并未这段精美绝伦的推测啪啪啪鼓掌。
此时此刻,我对beta的敬畏之心达到了顶峰。beta果然是连我都无法真正理解的神秘者,连脑回路都如此出其不意。
送走最后一位预约来访者,我今天的工作可以算作结束了。
但是,考虑到有些年轻人是想来找我却忘记预约的情况,我特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泡着茶,等待俩小时。等到正常下班时间了,我才收拾东西离开。
走到门口,我下意识往左边第一棵银杏树看了看。
我的朋友们每次想找我吃饭、聊天,总会随机出现在那儿等我。前天是琉,上周是三道,白瑞德偶尔也这样。
这次出现的,是快两个月没见面的柏砚。
上次见他,还是我陪他去检查身体。现在的柏砚,已经是中年人的样子,面容看上去比青年时更肃穆了。他依旧是雪白的长发,但发型变了,不再披肩散发,而是全数盘起,随意地盘在脑后。
没了那些笔直的长发的遮挡,柏砚的阴郁反倒消散了不少。
我走到他面前,笑着问他,“你今天怎么来找我了?”
他抬起头看我,也微微地露出个笑,“刚好顺路。”他说。
“一起吃个晚饭?”
“好。”
我最近胃口不佳,也不想去外面吃,干脆就邀请柏砚去家里,炒几个下饭的家常菜。
柏砚对此毫无意见,很听话地跟我拐弯去了菜市场。
挑选丝瓜的过程中,他忽然问我,“你想不想回去一趟?”
我拍着青色的瓜,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回去?去哪儿?”
柏砚说,“我们长大的地方。”
我意识到他说的是幼儿公寓,那的确是我和他一起长大的地方没错。可我明明记得我们十六岁离开的时候,那片区域要重新规划,幼儿公寓应当被推平了才对。
“那儿不是都拆了吗?”我问。
柏砚却说,“没有拆。废弃了。”
我抱着沉甸甸的丝瓜,打量着柏砚。他可不是会回忆往昔的人,“怎么这么突然?”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跳漏了一拍。我能想到的,柏砚忽然想回去看看的理由只有他的母亲。柏砚的母亲仍然健在,还住在那片区域附近。
可我又觉得不对。柏砚对他的母亲根本没啥念想。这么多年过去,快六十二年了,柏砚就没提到过她。
柏砚给出的理由也果然与他的母亲无关,“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了院子里面的树。”柏砚干巴巴地解释,“你以前经常在那棵树下面等我一起去玩。”
我听懂了,“你想看那棵树?”
柏砚说对。他望着我,碧绿的眼睛平静又明亮。
我记得那是一棵高大的榕树,叶子夏天时是翠绿色,很清透。树很高,很壮,树干上总会垂下一根根细密的须。那些须掉进泥土中,便会成为根系。也不知道柏砚怎么它念念不忘了起来,明明童年时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喜欢。
“好啊,回去看看吧,”我答应下来,“我都要忘了那儿了。”
幼儿公寓坐落在首都星的老城区的偏远地带。
那是一片几十年前就圈起来,说要重新规划的区域,但至今仍未动工,仿佛被遗忘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