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by妤芋

作者:妤芋  录入:07-31

姚乐菜的父母都健在,这孩子即便不说,我也明白如此人生节点般的重要场合,他当然也希望他们出席。
“我什么身份都能来,就别为难孩子了。”我解释道。
陈丹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真是有够偏心的啊,姜冻冬。”
我一时没明白他说的偏心是指谁,“我对他俩向来是一碗水端平。”
陈丹似笑非笑地补充,“你是每个人都觉得被偏心了的那种端水。”
柏莱认为,姜冻冬是在意他,才没以姚乐菜长辈的身份出席,是对他的偏心。而姚乐菜知道姜冻冬是体贴他,才没占用他的亲属名额。与此同时,他也以为姜冻冬是在意他,所以也没以柏莱长辈的身份出席,是对他的偏心。
思及此,陈丹由衷道,“你在情感上还真是有天赋。”
姜冻冬闻言,露出稍有些意外的表情。他看向陈丹,那双上了年纪,已经开始发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我前夫也这么说。”
陈丹没料到姜冻冬的前夫里居然有脑子好使的,“哪个前夫?”他追问。
“搁我家里那位。”姜冻冬回答。
临近中午,到了最后环节,我们这群外宾总算不用再在草坝上来回踱步。
学校负责人相当客气地将学生的荣誉毕业徽章分发给我们,柏砚拿的是金色的首席徽章,陈丹手里的是银色的次席徽章,我则是铜制的末席徽章。
军校如今采取三届学生集体毕业的模式,三届学生共计四万多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但首席始终只有一位,次席有五位,末席有十位,优秀学员有三十位。
陈丹来回打量这枚巴掌大小的银饼,问我当初毕业的时候是什么席位。
我觉得他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啥也不是,”我摸摸鼻子回答说,“就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毕业生。”
我短暂的学生时代里做的最不平凡的事,可能也就是毕业典礼结束,就和柏砚赶到民政局领了结婚证,成为十年以来最年轻的已婚omega。想到这儿,我发觉我年轻时还真是失败,稍微榜上有名的事居然是结婚。
“那谁是首席?”陈丹又问。问完,陈丹自己想起来了,他作出一个STOP的手势,让我打住。
而我已经默默地看向人群里走在最前面的柏砚。柏砚半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倾听周围人的滔滔不绝。他微微皱着眉,看上去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
但实际上,他的眼神涣散,神情放空。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空空如也的酒台,上面仅存的一杯粉色气泡香槟被无情拿走,而柏砚无力回天,这对他而言显然是重大打击。
陈丹撩了下头发,嫌恶地问我,“这算垄断吗?”
我笑了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次毕业典礼上的首席,毫无疑问的是柏莱。也应该是柏莱,不论是从出身、教育环境,还是天生便被赋予的资源,他成为这个第一是如此理所应当。
我读书时,军校就给了学生一年,所评定的首席次席末席只是个简单的表彰,远没有如今的含金量。这个名头过去对所有人开放,但从没有人以此为目标。人们更关心地是不确定的未来和爆发的战争。
如今首席的孩子是首席,次席的孩子也是次席,偶尔一两个冒出头的新人,背后也总是有资助者的影子。有利可图的游戏进行到后面,无一例外地演变成权力的追逐与垄断。这真是遗憾的事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柏莱和姚乐菜两个孩子都不以第一为目标,他们很早就明白荣誉只是他们通往自己道路的附赠品。
按照徽章的等级排序,我们这群负责颁奖的外宾依次走到高台上,陈丹特意拉着我,和我挨到一起。他站次席的尾,我被他拉到了末席的头。
放眼望去,三万多学生喝他们的家属站在高台之下,乌压压的帽子一顶压着一顶,大同小异的制服无限复制粘贴般地排列,每一张各有特色的脸庞,此时在庞大的数量面前都变成了无意义的眉眼口鼻。
我扫视了一圈,在高台旁的学生队伍看到了柏莱和姚乐菜。姚乐菜是优秀学员,站在这批队伍的末端。他高兴地仰着脸,朝我的方向挥手。众目睽睽,我只能冲他眨眨眼回应。
柏莱是首席,理所应当地如同他的父亲,独自站在第一的位置。他带着军帽,帽檐下五官立体的脸庞光影分明。他和我四目相对,接着,绿色的眼睛停在我的手心,无声地询问我拿的是什么。看见我扬了扬铜色徽章,柏莱不满地撇嘴。
等柏莱站到高台上,发现柏砚手里是金色徽章,他翻了个白眼。
说真的,这孩子翻白眼的样子还真是跟陈丹如出一辙。我把这个发现小声地告诉身旁的陈丹,陈丹听完,赏我一个巨大白眼。这下,我感觉他们更像了,连无意识地扯了扯嘴角的动作都像得不行。
主持人依次唱名,首先是柏莱,柏莱迈开长腿,从容地走上来。自他露面,高台下学生们的掌声雷动,欢呼声、口哨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我的耳朵都被震了一下。我以为是每个学生都有此待遇,但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我才发现原来只是首席有此待遇,其他学生获得的掌声热络但克制。
走到我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的omega,她接过徽章,轻声询问我,“您也是omega?”
“是的,我也是omega。”我指了指右手边的陈丹,“他也是omega。”
陈丹斜睥过来,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omega的眼睛亮了起来,在我们握手的间隙,她询问我,“您能不能送我一句祝福?”
我笑着说,“祝你得偿所愿,”我瞧见她胸口绣着的名字,“艾同学,祝你得偿所愿。”
名叫艾的omega是个感情热烈的孩子,握完手,热情地拥抱了我。
耗时整个上午的毕业典礼落幕,今天剩下的时间都是属于学生们的最后校园时光。
历任教官,包括已经退休的都会现身,和学生们合影。我怀着碰运气的心态折去了军校的家属院,想看看能不能遇见曾教导我,也是对我最恨铁不成钢的教官。
这位教官姓李,出生在一个军人世家,唯有他在抢救里活了下来。他以上尉身份退役在军校训练学生,退休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养老。琉说偶尔能碰见他回学校,背着手到处逛逛。
我沿着小路绕进家属院,带着小花园的的平房一幢挨着一幢,几只黑猫蹿过,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子。
我绕了大半圈,都没看见人影。我拐弯,走近一个角落里的房子时,我前面出现一位驼背的老人,他双手背在后面,走路慢吞吞的。我盯着那个背影看,看了半晌也没认出人。直到老人感知到我的注视,回头看我——那张苍老的脸庞出现在我的眼前,和我记忆里的中年人对上了号。
李教官很老很老了,如果我没记错,他如今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他看见我,微微睁大了眼,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皮肉已经挂不住了,松弛地耷拉,皱纹层层垂下,如同融化的蜡烛。
“教官,你还记得我吗?”我问。
他很准确地说出我的名字,“冻冬,姜冻冬。”他缓缓对我招手,要我过去,“怎么不记得?我的本事,就你全部学会了。”
我走到他身边,即将七十六岁的我在他面前,倒显得精神年轻了。“这话你可从没和我说过。”我笑着说,我还是青年时,李教官没少苛责我。别人拆弹一口气拆五十个算优秀,我拆到手指上全是血泡,还要被他吼着继续。我读书时不喜欢他,谁愿意被吼呢?后来侥幸活下来几次,我感激他。
李教官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我要是给你好脸色,你能顺着杆子爬到顶。”
我和他一起缓慢地散步,道路上白色的砂石正在阳光里徐徐生辉。秋日的午后,微风,阳光带了暖意。
“教官,你现在还好吗?”我闲聊道。
“好,好得很,”李教官回答,他偏过脸,又望向我,“我知道你这些年都遇到了什么。我一直在关注你。”
我受宠若惊,“关注我?关注我啥?”
李教官淡淡地说,“关注你各种事情,包括你收养了个孩子,那孩子是这次的首席。”
“小莱啊,他是个好孩子,”我颔首,顺带补充了一句,“我还有个孩子,叫小菜,也是优秀学员噢。”
李教官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他牙齿掉了好几颗,“你也是个好孩子,”他说,“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我盯着李教官,他眉间的川字纹淡了许多,与之一起淡去的似乎还有他曾经火爆的牛气,“教官,你人老了,果然慈祥了很多,”我感叹,“你这么煽情,我多不好意思的。”
李教官眉毛一竖,瞪了我一眼,“混账!非要骂你才舒服吗?”
我忍不住发笑。
李教官见我笑,也跟着笑。
我们走到一棵纤瘦的梧桐树下,李教官指了指树后的房子,“我现在住这儿,你以后都可以来找我。”
我说好,目送着他伛偻着背,走向门口。可走到一半,他又停下了脚步。他转回身,深深地凝视着我。
在我疑惑的目光中,李教官对我说,“那几年……卡玛佐兹其实一直在学校选继承人。她起先只想要指挥作战系的学生。但找不到合适的,她也开始能接受爆炸系……”
他饱含愧疚,“但我觉得,你那个性格根本就不适合打打杀杀,在基地当个救援军挺好,就昧下了你,没向她推荐……是我耽误了你,孩子。如果当年你直接归于她的名下,或许后来也不会发生各种事了吧。”
我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小插曲。但过去都过去了,再去幻想那些未曾走过的路,都没有意义。
我笑起来,和李教官挥手,“別念想这些了,教官,”我说,“我现在过得很好,一切都刚刚好。”
李教官的视线在我身上逗留了一圈,许久,他确认我说的是真心话,他才呼出口气,“是吗……”他慢慢地咧开嘴笑,细碎的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充满了祥和与平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告别了李教官,我心满意足地回到学区。
柏莱和姚乐菜同时发来询问我的位置的信息,我站在学区和家属院交界的竹林中,刚回复完他们,姚乐菜就冒了出来。
他穿着爆炸系的制服,衬衫的紧扣处别着优秀学员的蓝宝石领结扣,他用手挡开身前葱郁的竹丛,微笑着说,“看来这次我是第一。”
“实至名归。”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于是,我又和小菜同行。我们走在竹林间的青石板路上,路两边的竹子长势凶猛,笔直的细竿上叶片细长,有的枯黄,有的常绿,风吹来,沙沙作响,浓荫摇曳,比家属院清冷许多。
小菜忽地问我,“叔叔不再劝我歇一歇了吗?”
我看向他,那张年轻温和的面庞上依然挂着笑,可眉眼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忡忡感,小菜上次来办公室找我,说要和我谈些事。但一周的假期都要结束了,他仍守口如瓶,什么也没有向我吐露。
我猜测他应该是又陷入了自己的那套内耗纠结的逻辑里。小菜有一套不敢寻求帮助的逻辑。他担心对他人造成负担,也不愿意依赖别人解决问题。他总是先自己扛,哪怕要付出数十倍的代价,也先去顶着。除非实在没有办法了。
和这个孩子单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和他的关系亲近不少。他更大胆了,更能轻易地对我说出,‘帮帮我,叔叔。’可姚乐菜性格里的谨慎甚微困扰着他,让他踌躇,让他不断诘问自己是否应该寻求帮助?又究竟要怎样的帮助?姚乐菜想把所有事都想通了,再来告诉我。
我真想敲一敲这个孩子的脑袋,要他明白,没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再推着他向前走了,“其实我想劝你,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
姚乐菜歪了歪头,“为什么?”
“我劝你了,你一定会按照我说的做,”我说,“但是小菜,现在已经不再是需要我来替你做决定的时候了,你要学着独立地决定每一件事。”
姚乐菜怔住了。在他短暂的怔愣中,他眉眼的忧愁消散许多。“如果……”他愣愣地问,“叔叔,如果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捅了很大的篓子呢?”
我忍无可忍,伸出手,把他的俊脸往两边扯,扯成大饼,“臭小子,那你当然要赶在最糟糕的结果出来之前告诉我!”
我蹂躏他的脸蛋儿,见他脸被我揪得绯红了才罢休,“我会竭尽全力地帮助你修正你错误的决定。但应有的惩罚,相应的代价,你都无法免除。”
姚乐菜痛得倒吸了口凉气,他摸了摸受难的脸皮,发红的脸颊跟年画娃娃似的喜庆。小菜看着我,期期艾艾地继续问,“那如果,我做了正确的决定,但我却认为那是错误的,那该怎么办呢,叔叔?”
我没好气地又给他个脑瓜崩,在他吃痛的声音中作答,“这就是为什么我站在你的面前,你需要和我聊一聊。”
历经了皮肉之苦,小菜明悟了。他捂着脸,飘忽不定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我想请三天假,和叔叔单独聊一下。”他巴巴地看我,“可以吗?”
“当然。我随时欢迎你。”我答复。
走出竹林,姚乐菜的情绪好了很多,至少笑得没那么勉强了。
我和他拍了些照片,又拉了会儿家常。几个姚乐菜的好朋友勾肩搭背地过来,笑嘻嘻地喊他‘菜狗’。
我喝水,听到这个绰号险些笑得呛出来。姚乐菜捏水杯的手青筋暴起,他嘴角的笑意加深,深到一种悚然的程度。小菜语气温柔地和我告别,“叔叔,我去处理一下他们。”
我看着小菜和他的朋友们走远,特地往别的方向散步,不打扰年轻人。
洒满阳光的家属院和窸窣作响的竹林渐渐地被我抛到身后,我走在通往学院后山的路上。方才柏砚发信息约我去那儿见面。
军校的规模比起我那时扩大了两倍,原本只用走二十分钟的跑道也变得漫长而宽阔,几个年轻人追逐打闹着与我擦肩而过,不远处的演习场地上还有几个在抱头痛哭。校园里的一切都热热闹闹,充满了鲜活的朝气。
我爬上坡,走到后山时,柏莱一个人坐在山坡的裸石边儿,平静地眺望着远方,他胸口金色的徽章早已被取下,大概是他不喜欢被瞩目太久。
我绕到石头背面,原意是想突袭,吓他一跳!没想到这小子可敏锐了,我还没接近,他就扭头锁定了我的位置。“你在做什么?”柏莱问。
我鬼鬼祟祟地回答,“准备吓你一跳!”
柏莱嫌弃地噫了声,“好幼稚,”他锐评,“冬果然不论多少岁都这么幼稚。”
我讪讪地摸鼻子,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话,但我确实没法反驳。我想了想,干脆转移话题,“怎么一个人待着?不找朋友合影吗?”我说着,坐到他的身边。
小莱用手托着脸,百无聊赖地摇头,“麻烦,站在舞台上已经被拍了很多照片了。”
确实也是他的性格,我心想。小莱和小菜到底还是不同,对比永远不缺朋友的姚乐菜,柏莱在各方面都是独行侠的行为模式。或者说,柏莱没有朋友这个概念,他有的是伙伴,合作的、有用的伙伴。这么说起来,能和柏莱交上朋友——姚乐菜还真是厉害。
坐在山坡上,坪地的所有人或事都尽收眼底,这儿学生很少,基本都是邀请嘉宾与某些学员亲属。
我注意到山坡下的柏砚与陈丹,他们难得站在一块儿,同时端着酒杯社交。我看着他俩,又回头看了看柏莱,他的视线正巧也落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我朝他们的方向努了努嘴,“不和他们合影?”我挪揄地问柏莱。
被我调侃,柏莱的脸色立马臭臭的了,他移开眼睛,撇了下嘴,“他们也没有找我拍啊。”
“说的也对。”我赞同地点头。
得到我的认可,柏莱缓和了情绪,他折下脚边的狗尾草,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为什么冬总是想我和他们好好相处,就凭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他问我,问完,他自己吐槽他给我找的理由,“好保守、古板。”
除去我希望柏砚、陈丹都能不再惘然地好好生活,我想要柏砚和他的父母好好相处的原因很简单。
“过去的话,是我觉得你对他们的讨厌大多是基于对我的爱,你觉得他们亏欠了我,你讨厌他们。你将自己视作他们亏欠我的产物。我越爱你,你就越感到负罪。”我说。
我想起柏莱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差不多是他来我身边的第一年,我和他还不亲密,但他逐渐放下戒备,开始亲近我。
他不止一次问过我,‘为什么不是你生下的我呢?’
我回答他说,‘我不想生育。’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故作不在意地又问,‘连我都不可以吗?’
当时,我直起腰可比他高多了。我看见他竖着的书背后忐忑紧张的小脸。我忍不住逗他,‘我要仔细考虑一下,’赶在柏莱不高兴前,我又说,‘如果你能乖乖地喝完蔬菜汁,我也许会答应。’
‘哼,’柏莱垮着脸,一边喝蔬菜汁,一边孩子气地摇头晃脑,‘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小孩子糊弄。’
我望着不说话的柏莱,他同样凝望着我,绿色的眼亦如曾经,里面都有股倔劲儿和发狠的力。
记忆里年幼的他与眼前的他重合了,那个时候柏莱还太年幼,他不懂太多,他尚未陷入明白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后的一种自我否定的痛苦。年幼的柏莱看我和如今他懂了很多,并且放下很多后的眼神一样纯粹。
“现在你接受了自己的出生。真是太好了。我们终于理清了这团乱麻,”我说,不禁微笑,“至于我为什么还希望你和他们好好相处?这是因为我明白,你们本就可以好好相处。”
柏莱垂下眼,他转过头,不再看我,“不用你担心,”他甩着手里的狗尾草,停顿了片刻,“我和他们早就说能心平气和相处的陌生人了。”
我笑着点头。
瞅见我的笑脸,柏莱像被打败了似的长长叹出一口气,“好吧好吧好吧,”柏莱抓了抓头发,他扔开狗尾草,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看在你的面子上。冬帮我和他们拍张照吧。”
柏莱比出一根食指,很凶地和我说,“就一张。”
这一点儿也和小时候一样。我感慨,只要说些软和的真心话,柏莱就大概率会别别扭扭地答应。从这方面来说,小莱真是再简单不过的孩子。
“好啊。”我接过他扔过来的老相机。
柏莱率先跑下山坡,貌似想提早和陈丹、柏砚说什么,但不想让我知道。细碎的黑发拂过他的脸颊,他奔跑时带去的风,扬起灌木丛中的迎春花,金黄色的小花飘飘洒洒地飞舞。
我慢吞吞地跟到他身后,直至坪地上,柏莱和柏砚、陈丹商量好了,他对我挥手,我才加快步子。
下面的三个人抬起头,不约而同地望向我,像极了陈丹和柏砚领着柏莱和我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当初我也是这样,从飞船走下来。他们则在基地平台上等着我,两个大人一个孩子都站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谁也不搭理谁。
时光荏苒,他们依旧站成了个等边三角形,但此时此刻,孩子已经有了大人模样,柏砚、陈丹,还有我都衰老了。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光暖洋洋地笼罩着身体,我踏在温软的泥土地里,精神疏懒,松弛又略感疲惫。春天来了,好想喝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加三块方糖和水牛奶。

姚乐菜说。
我们坐在沙堤上。不远处,乳白色的多夫河绕过山头,蜿蜒地流淌着。一切照旧,风景一如好几年前我和小菜来的那次。那次我看着小菜放风筝,风筝跑了,我们就离开了。
这回儿我和姚乐菜来没牵风筝,倒是带着他那颗岌岌可危的心。
其实在小菜来找我前,我就大致知道了究竟是什么事。
时政最近提出了一项新的提案,融合计划,目的是帮助星球人融入三性星系文明,重塑星系人对星球出生的劳动者的雇佣方式。
这项计划的发起人是时政的沈芸云,通过三方议会审批后,定性为青年活动,专门用来锻炼年轻人。
沈芸云为此还与我写信,控诉三方议会对这个计划的轻慢态度。他不能理解,明明这个计划涉及人类的共存,可为什么其他人都将此视作小打小闹,‘星球人不是人吗?’
在三方议会眼里,星球人还真不是人。我无奈地想。三方议会都是星系人中精英里的精英,生来就是高基因等级的他们的眼里,星球人赖以生活的六十七颗星球,只是三性星系的黄金储存库。
至于这颗星球上活动的人类——他们并不关心。无论是星球人的战争、屠杀、探索宇宙,他们都不在意。毕竟无论如何,这些星球人也无法将黄金带出星系。既然如此,星球人和蜉蝣没有区别。
而针对蜉蝣的计划也好、实验也罢,谁会在意呢?在三方议会眼里,沈芸云的提案等同于过家家,和儿童益智玩具宇宙模拟器类似。只不过这次的实验对象不是数据构成的人物模型,而是真实的、会死亡的星球人。
凭着被定性为青年活动,这个计划的队伍组建自然取向年轻化。沈芸云和其他五个时政官员代表时政,主导统筹安排。正值实习期的姚乐菜和其他十五个军校生便被随机分配到其中,他们隶属基地,负责执行任务、协助时政。而监督检查则落到了督察局的三位年轻人身上。
这个二十四人组成的年轻队伍起先相处融洽。从很多报告来看,他们在前往星球坐标前对他人的评价很高,乐于欣赏彼此,有很好的合作氛围。然而,在融合计划推荐的第七个月,沈芸云和姚乐菜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他们认为铺垫工作已经做完,想要直接向第一颗星球公布星系的信息,帮助他们接通星系网络……”姚乐菜低垂着头,“我拒绝了这项行动,想要和时政的几个人再商议一下。但他们的态度很强硬,我和那个叫沈芸云的主负责人沟通到后面……我们俩吵翻了。”
姚乐菜说着,摸了摸鼻子。他很尴尬地看向我,“叔叔,我不知道他和你认识。”姚乐菜忐忑地说,“我对沈芸云也没什么恶感……只是和他意见不合而已。”
我为姚乐菜的挽尊感到好笑。我安慰他,“没事儿。他也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也没少在我这儿说你的坏话。”
沈芸云并不清楚姚乐菜还是我的侄子,他只知道姚乐菜和柏莱关系不错。他在信件里抱怨了好几次团队里有个很难对付的beta,‘看着是笑眯眯的老好人,说话温柔又斯文,没想到执拗得像是上辈子拽着牛耕地的人。我根本没办法和他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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