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嘴一张,心念一动,他嘴里的话就拐了个弯:“今日算是图穷匕见了,黄公子应当已经察觉到了太守的用意,太守最好不要再去见他,此事无法解释,还徒增烦忧,等出城之后,太守可再行定夺。”
这话比较隐晦,不过人人都听得懂,意思就是出城以后再干掉他。
黄言炅决定牺牲黄克己的时候,就已经把他们二人之间的亲情丢到脑后了,此时被他发现了自己的本性,黄言炅也怕他回去以后到处宣扬,他点点头,也认同了这个不能让黄克己活着回到建宁的说法。
只是他还有个问题:“若我想将此事归咎在屈云灭身上,先生以为可行不可行?”
周椋微笑:“自然是可行的。”
黄言炅这才稍微高兴一点了,他挥挥手,让周椋出去,周椋起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黄言炅住在这个屋子里,而黄克己就住在他的斜对面,看着那边的门窗还在透出光来,周椋冷冷一笑。
不管镇北王接触黄克己,给黄言炅带来麻烦,还是黄言炅杀了黄克己,给他自己留下把柄,反正这事都会反噬到黄言炅身上,那就足够了。*
昨天睡得太晚,第二天萧融日上三竿了才起来。
主要是也没人来叫他,萧佚倒是有些担心,怕他耽误了事,镇北王会怪罪于他,但隔壁院的高丞相来过一趟,笑着让他别担心,还说他们行军这一路,萧融吃了不少的苦,好不容易能睡得舒服些,自然要让他睡足了。
萧佚:“……”
高洵之的住处比萧融住的地方稍小一些,主要是没有明确的男女分区,其他的都差不多,而那个院落不止住了高洵之,还有虞家两兄弟。
昨日的事情今天一早屈云灭就告诉高洵之了,高洵之听得无比震惊,他又转告虞绍燮,把虞绍燮气得不行。
“残害亲生兄长的唯一血脉,简直禽兽不如!”
高洵之当年同屈云灭一起待在南雍,当年他只是觉得黄言炅此人不可深交,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叹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叹完了,他又有点担心黄克己的处境:“当年是我等承了黄克己之父的恩惠,后来也是我等迫不得已弃他而去,于情于理我等都应护好恩人之后。”
虞绍燮也认为是这个道理,他同样点点头。
这便是士人的想法,士人认为恩情大于天,欠一顿饭便可以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更何况屈云灭都不知道欠人家多少顿饭了。
不过士为知己者死只能算是一种美好的愿景,多数人都不可能真的这么做,也没什么人会像上古时期那样,欠一顿饭就真的把自己的命送给人家。
报恩是应当的,只是要讲究方式方法,也要讲究天时人和,毕竟这恩能不能报,还要看屈云灭是什么想法,假如他不愿意,别人就休想再做什么。
虞绍燮和高洵之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起身往外走。
但他们不是去劝屈云灭了,而是转身进了隔壁的院子。……
萧融确实许久都没睡得这么好了,感受到光线洒在自己脸上的时候,他还忍不住的勾唇,闭着眼睛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
等筋骨都舒展开了,萧融睁开眼睛,差点没把灵魂吓得离体了。
他嗖的坐起来,条件反射的把被子拉起遮住自己,然后才发出惊惧的声音:“你们做什么呢!怎么这么看着我?!”
虞绍燮上前一步,郑重的抓住萧融的手,开口道:“萧弟,有件事如今只能拜托你了!”
萧融:“…………”
臭流氓,松手!
还是黄克己的问题。
萧融一面感觉哭笑不得,一面又有些感慨,果然世间万物都是复杂的,士人阶层的发展虽说造成了其他阶层的不停下落,但也正因为有这么一群士人坚持传承美好品质,并为这些品质而殊死奋斗,这才间接的遏制了统治者的言行,令他们不得不伪装出一副良善的面孔来。……
对于黄克己这个人,萧融原本没有想太多,他原来的计划是敲打黄言炅一番,并接触一下黄克己,给他心里埋下一个种子,鼓励他和黄言炅以后内斗,黄克己会得到镇北军的支持,日后如果他真能同黄言炅分裂,那萧融就会让屈云灭给他无数的好处,一来报恩,二来让其他人都看看,如果投靠镇北王能得到什么。
屈云灭家里没什么人,而中原的土地又那么大,诸侯国虽然不能再出现了,可是封王还是必需的,萧融觉得以黄克己的身份,就可以做一个无实权的闲散异姓王,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就行。
都给封王了,也不能再有人说屈云灭不够感恩了。
萧融感觉这个计划没什么问题,但听了虞绍燮和高洵之的担忧,他这才想起来,黄克己如今就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萧融定制这个计划的前提是,黄克己能从建宁杀出一条血路,他的心性和手段都必须足够和黄言炅抗衡,然后才能得到萧融给的奖励。……好像是有点强人所难。
萧融心虚了一瞬,把原因归结于昨晚他太累了,这才出了一个不成熟的主意。揉揉睡得有点麻的脸,在对面两位期待的眼神中,萧融随意的点点头,然后便准备起床。
等他都收拾好了,他就去找屈云灭,屈云灭听说他终于醒了,也吩咐卫兵去通知黄言炅他们。
原来黄言炅一早就过来拜访了,但因为萧融始终都在睡觉,他才是和黄言炅商谈的人,屈云灭连萧融把他叫来是做什么都没听清楚,自然不能独自接待他们。
听屈云灭说完他晾了黄言炅足足一个半时辰的理由,萧融整个人都麻木了。
这就是待在屈云灭身边的代价吧,不仅要看着他得罪人,还要看着他替自己得罪人。……
但事已至此,萧融也没法补救,干脆就这样吧,他坐在屈云灭的下首位置,等着黄言炅进来。
昨天是三个人一起进来,今天就剩下两个了,黄克己没有来。
而今日的黄言炅也一改态度,谦逊又和善,完全看不出昨天出言挑衅的模样了。
他态度好,萧融的态度更好,他主动站起,朝黄言炅拱手:“黄太守睡得可好?”
黄言炅笑:“甚好甚好,一夜无梦到天亮。”
萧融也笑,他笑起来更加的好看:“真是羡慕黄太守,我也想好好睡一觉,可半夜便做了噩梦,梦到一柄断剑插在陈留城门上,这可是大凶之兆啊。”
黄言炅:“…………”
萧融说的时候神情略沉重了些,但说完以后,他话音一转,又重新笑起来:“不过我想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算不得什么预兆,黄太守以为呢?”
他变脸变得这么快,黄言炅却跟不上,只能僵硬的朝他笑笑。
萧融坐下来,慢条斯理的说:“这断剑的预兆有好几种,一是有血光之灾,二是要犯小人,三是所图之事要折戟沉沙,所以我说这算不得什么预兆,因为大王勇武过人,没人能伤得了大王,别说小人了,就是妖魔鬼怪也无法动大王分毫。至于这第三种预兆么,那就更不可能了,大王目前所图之事只有攻打鲜卑,如今黄太守已经亲临陈留,定是要同大王一起将鲜卑打得落花流水,又怎么会折戟沉沙呢。”
黄言炅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说来说去就是要让他出兵,罢了,反正他已经接受了,大不了回去以后他再装病。
黄言炅咬咬牙,朝上面的屈云灭拱手:“下官不才,愿领五千建宁兵马,随大王一起攻打鲜卑。”
萧融:“……”
五千是打发叫花子么。
连虞绍承叛逃都带了六千兵马出来啊。
屈云灭自知口才不怎么样,所以他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一旁的萧融。
老实说他觉得黄言炅能出兵就不错了,至于出五千还是出五万,在他眼里都没有区别,反正有没有他们,自己都要带着三十万大军出征。
萧融坐着,对此的回应是凉凉一笑:“看来黄太守的诚意不过如此。”
黄言炅:“建宁贫乏,下官手中兵马也不多……”
萧融打断他:“再贫乏的地方也不可能只有五千兵马,攻打鲜卑一事上,大王是联合者,是发起者,为了对鲜卑一击致命,他将带领所有镇北军北上!大王有此等魄力,黄太守应效仿才是,毕竟天下苦鲜卑久已!多少百姓死在鲜卑人的马蹄之下,先皇年纪轻轻便殡天,不也是鲜卑人造成的?黄太守身为朝廷提拔的建宁太守,食君之禄便应忠君之事,你若只带五千兵马出去,如何能证明你对朝廷的忠诚,如何能得到陛下的青睐,我们大王谁都没有联络,第一个发信的人便是黄太守,正是因为大王与黄家有知遇之恩,此等利国利君利民的好事,黄太守怎么就不懂我们大王的苦心呢!”
屈云灭:“…………”
他有什么苦心啊。
黄言炅也愣愣的看着萧融,苦心?屈云灭还能有这么高级的东西?
周椋沉默的看着地面,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实际上他已经把萧融从单纯的记仇名单里,调到了劲敌名单中。……
聪明人只要听个开头就明白萧融的意思了,而黄言炅和屈云灭还得再多听一会儿。
萧融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做出一副要跟黄言炅促膝长谈的模样。
“不瞒黄太守说,如今淮水之北百废待兴,大王治下兵马看起来多,实则良莠不齐,许多事大王也是有心无力。攻打鲜卑一事大王志在必得,可是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这一战是赢是输都未可知,所以我们需要黄太守的鼎力相助,不,不是我们需要,而是百姓需要,陛下需要!”
黄言炅:“……”
我来了你们就肯定能赢了?谁信啊!
萧融知道他不信,所以立刻开始给他画饼,明明那些信还没发出呢,但萧融说的好像那群人也要来了,这个带几千,那个带一万,大家凑一起人就多了,鲜卑也成了手到擒来的事。而他们之所以单独发信给黄言炅,也是因为有些好处不能给别人,只能给黄家人。
萧融不提黄言炅的名字,一口一个黄家人,这确实是屈云灭理亏的地方,黄言炅对屈云灭始终都有一种轻视之心,就是因为他姓黄,在道义层面上,他永远都高于屈云灭。
说是给黄言炅好处,黄言炅不会上当,但说是报答黄家人,黄言炅就觉得可信度高了一些。
萧融观察着他的神色,这时候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黄家本家在江州,黄太守的兄长一生都在庐江经营,黄太守也是在庐江长大的,不知黄太守想不想回到庐江去?”
黄言炅脸色一变。
当然想,做梦都想,一面是因为那是他曾经被赶出来的地方,另一面是因为庐江比建宁富饶太多了,而且它就在金陵附近啊,太方便他起事了!
但他只是有些警惕的笑了笑:“在哪里为官一方是陛下的决定,下官并无怨言。”
萧融:“若陛下将您调回庐江呢?”
黄言炅呵呵:“令尹莫要说笑。”
萧融:“我并非说笑,当年因大王的缘故,令兄被收回了庐江太守之职,此事一直横亘在大王心中,成为了一根难以除去的刺,此次联合黄太守共同攻打鲜卑,既是给镇北军增添一个助力,也是想要将这根刺除去,让一切都物归原主。鲜卑不仅是大王的心腹大患,也是朝廷的,若黄太守在攻打鲜卑中出力甚多,大王便可以向陛下和大司马上书,请求他们将你调回来。”
黄言炅瞅一眼萧融,这回连呵呵都没有了。
萧融见他这样,不禁笑了笑:“黄太守可是不相信大王能促成这件事,黄太守有所不知,大王与大司马是常有书信往来的关系,去年他们在淮阴相见,宴席饮酒,今年大王又去了平阳,与平阳太守相谈甚欢。”
黄言炅一愣,他看向上面的屈云灭,后者眨眨眼,冷漠的移开目光。
这俩地方他确实都去了,但是不是萧融说的这样……嗯,与他无关。
萧融见状,又说了一句:“这调令不是那么好下的,大王在其中也只能起一个促成的作用,主要还是要看黄太守如何做。另外,大王此举还有三个请求,若黄太守都答应了,大王才能更加安心。”
有条件的啊,一听是有条件,黄言炅倒是觉得正常了,他还是没选择信不信,但他想知道屈云灭都有什么条件。
萧融告诉他,一给陈留送来上等的金银珠宝,他们要替黄言炅转交给陛下;二写一封亲笔书信,感谢屈云灭对黄家的帮助,表示他们两家恩怨两清;三告诉所有人,他的东西以后都要由黄克己继承。
萧融淡定的说完这三条,连周椋都抬起头来看他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知道黄克己的存在,黄言炅同周椋对视,眼中各有看法。
黄言炅已经彻底放松了,一开始萧融表现的那么好,仿佛要把庐江白白送给他,黄言炅警惕的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了,听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什么帮他调回去,其实就是用调他回去这件事,买断了屈云灭与黄家的关系,以后他再也不能用这件事压制屈云灭了。
那珠宝自然也要落到屈云灭的口袋中,所谓的转送全是借口,他们就是眼馋黄家的财富,想要趁机捞一笔。说起来,唯一让黄言炅觉得意外的就是第三条。
他们居然还挺在意黄克己的死活,真是可笑。
黄言炅还没发现,他又开始轻视屈云灭了,发现绕了这么大一圈,不过就是为了消除黄家对屈云灭的压制,黄言炅的心态简直可以用得意来形容,他不再思考萧融说的是真是假的问题,毕竟这事对屈云灭来说如鲠在喉,屈云灭就该为了这事焦头烂额,什么都愿意做。
然而不仅是屈云灭被拿捏住了,他也被拿捏住了,建宁什么都好,就是太偏,他无比渴望回到庐江去。
本来出兵让他很不情愿,但如果出兵就能让他换来功劳,被调回庐江,那意义就不一样了,黄言炅开始提问,和萧融有来有回的谈判,黄言炅的态度越来越咄咄逼人,而在他的逼迫下,萧融不得不答应,让陛下或者大司马给他发一封出兵的书信。
只要让他看到了出兵的书信,他就会像萧融说的那样,在攻打鲜卑一事上鼎力相助。
而萧融磨了磨牙,也不甘落后,让他必须尽快就把珠宝送来,这样他才能对陛下有话说。
钱财又不像兵马或者粮草那么重要,黄家有的是这些东西,黄言炅当场答应,然后耀武扬威的笑着走了。
屈云灭看着他的背影,十分想念他的雪饮仇矛。
这里已经没有外人,屈云灭拧眉看着萧融:“就为了让他出兵,你当真要找皇帝要一封书信?”
萧融慢条斯理的喝茶,喝完了,他才微微一笑:“大王还记得我最初为什么要联合这些人,一起攻打鲜卑么?”
屈云灭回忆一番,还真想起来了:“因为建设陈留需要钱。”萧融点点头。
屈云灭:“所以你只是为了他的珠宝?”
他能送来多少,不还是杯水车薪吗?
萧融看他一眼,那眼神有点怜悯。
屈云灭:“……”
而这时候萧融心情很好的站了起来,他歪着头,朝屈云灭说了一句:“天下财富分十斛,五斛在世家手中,五斛在皇帝手中。黄言炅……他不过就是个打虎路上的意外之喜,最多能算一只兔子,但也正是因为有兔子的血腥味,才能把老虎引出来。”
“大王且安心,钱粮人,这三样在大王出征前都会凑齐,这一仗,我们必赢无疑。”
萧融回到住处的时候,高洵之和虞绍燮还在这里等着。
萧融忍不住问他们:“二位没有公务要处理吗?”
高洵之和虞绍燮异口同声的回答他:“早上处理过了。”
萧融:“…………”
啊对,他把早上睡过去了。
自觉理亏,萧融坐下来,一脸镇定的用手指扒拉盘子里的杨梅。
五月已经有应季的水果出现了,大街小巷中都是叫卖的小贩,不过如今水果种植业还没有形成规模,多是世家大族在自家庄子中种了,然后供给自家的主人吃。城里百姓吃的都是农户一早从山上采的,水灵灵,口感较清甜。
当然,清甜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对于吃惯了大棚产品、甜到齁人的水果的萧融来说,这时代的所有水果尝起来都没什么味道。
不过有得吃总比没得吃强,之前在雁门郡,萧融哪怕想吃水果也吃不到,如今餐桌上的食物已经算是十分丰盛了。
要么特酸,要么就没什么味,甜丝丝的水果也有,就是非常少,而且可遇不可求。如今粮食才是扼在每个人脖子上的一双大手,哪怕萧融想发展水果种植,如今也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萧融这动作有些失礼,身为士人,怎么能把玩食物呢,不过高洵之活的年月太长久了,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而虞绍燮虽然不受控制的看向了萧融的手,但一想到萧弟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他就下意识的给萧融找借口,凡大才者皆与常人不同,自然不能用常人之规矩去点评他。……
高洵之问萧融事情办的怎么样,今日和黄言炅相见,他有没有说些什么,萧融简明扼要的复述了一遍,然后他就看到高洵之的眼神开始发愣。萧融:“?”怎么了?
在他的设想中高洵之应该露出十分疑惑的反应才对,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其实虞绍燮的心里也很是复杂,他还没想清楚自己的想法呢,一看高洵之是这个样子,而萧融已经起疑了,虞绍燮心里一个咯噔,立刻开口:“萧弟这是要用连环计?”
虞绍燮一出声,高洵之就回过神了,他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所以遮掩般的低下了头。
萧融古怪的看了一眼高洵之,然后才嗯了一声:“诱使黄言炅出兵,这是额外的好处,可以消耗他的兵马,同时让他离开宁州一段时间,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真正意义上的铜墙铁壁,黄言炅将宁州纳入囊中,也不过是近期的事情,只要他走了,他的后方就一定会出现一些问题,不管问题是大是小,只要他那边乱了,那就对咱们有好处。”
“至于我把他叫来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拿到他黄家的这份大礼,有了这份大礼,之后面见孙仁栾与陛下,我们就有话可说、不再是无的放矢了。丞相,鲜卑如今不止是所有中原人的仇敌,还是我们同南雍之间的一道缓冲地带,等鲜卑没有了,南北和平共处的局面会立刻被打破,大战也一触即发。我知大王不惧战斗,可无论如何南雍都是百姓眼中的正统,和南雍打起来,我们立刻就会陷入乱臣贼子的地位当中,这对大王十分的不利,届时便不止是百姓,士人、贵族、世家,全天下的人都会视镇北军为豺狼虎豹,因此,这一战能避免的话,就还是尽量避免吧。”
高洵之拧着眉不说话,虞绍燮却被萧融吸引的好奇起来:“那黄家这份大礼的作用是?”
萧融笑了笑:“让黄家出现在国舅和陛下的视野当中,代替鲜卑成为下一个南北之间的缓冲带。黄家虽然于大王有恩,可黄言炅同大王水火不容,这恰好是孙仁栾也知道的事,南雍如今的处境不比咱们强多少,他们背后的敌人也是多如牛毛,要知道黄言炅的地盘可是南雍的土地,比起远在淮水另一侧的大王,显然还是黄言炅更能威胁到南雍朝廷。”
虞绍燮恍悟的点点头:“且因黄言炅身份特殊,大王并不会帮助他,南雍朝廷对大王也就能放心一阵子了。”
萧融伸出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他笑着说:“没错!我知大王要成大事的话,必然要同南雍朝廷对上,然而这怎么对,也是有区别的。朝廷可以是敌人,陛下不可以是,此时我们借用其他势力,让南雍不要把咱们当成眼中钉,而在南雍朝廷与其他势力斗争的时候,不论内部还是外部,气氛都必然十分紧张,人若成了惊弓之鸟,就会犯许许多多的错误,而他们犯错误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来了。”
虞绍燮眨眨眼,他问萧融:“萧弟的意思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以静制动,在合适的时机,做那勤王护驾之人?”
萧融肯定的点点头。
虞绍燮忍不住的笑起来,虽说他离开南雍选择来到镇北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抛弃了朝廷,可抛弃朝廷不等于抛弃皇族,在内心深处,虞绍燮还是希望贺家人能够立起来,将这风雨飘摇的局面彻底稳住,如果真出现了那样的情况,他一定会狂喜着回到南雍,或是他更怀念的长安。
多数士人的想法都是跟虞绍燮一样的,他们认为世上充满了乱臣贼子,本来好好的朝廷就是被这群人才折腾的乌烟瘴气,一点希望都看不到。他们的怒火永远都指向大臣,却不会指向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当然,如今的小皇帝确实是十分无辜,他太小了,也什么都没做过,但这群人的想法不止是这几年形成的,哪怕那个蠢笨如猪的光嘉皇帝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人只要想找借口,那就什么借口都找得到,无论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都能轻易的被洗白。比如他们可以说光嘉皇帝不是皇后生的,是妃子生的,妃子去世早,后来抚育他的人没有把他教导好;也可以说国家太动荡了,要不是底下人欺上瞒下,做朝廷的蛀虫,光嘉皇帝怎么可能对百姓疾苦一点都不知情。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皇帝一点错没有。
这就是皇权对人的洗脑。
萧融知道这一点,却也不能责怪他们,时代如此,他们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随着成长,一个人的观念就此定型,萧融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一个个的掰正他们,更何况,掰正不一定是好事,太过超前的观念只会给一个时代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因此为了照顾这些人的想法,也是为了让事情变得更加容易一些,保护小皇帝、善待前皇族都是势在必行的事,萧融打出镇北军从未打过的拥戴正统旗号,便是为了后面的这一步做准备。
但他好像已经发现了,高洵之对于这一点不是那么能接受。
虞绍燮兴奋的又问了萧融几个问题,他也有了一些灵感,甚至想要回去写一篇文章来操纵舆论,萧融自然是对他鼓励的笑。虞绍燮激动的走了,高洵之却还是坐在这。
说到底虞绍燮还是个年轻的士人,又来自南雍,他的立场本就不是那么坚定。而高洵之不一样,他来到镇北军的时候还没有南雍这种说法,屈云灭痛恨鲜卑痛恨朝廷是因为他过去经历的那些事,而不管屈云灭经历了什么,高洵之通通都跟他一起经历了,而且更加深刻,毕竟那时候屈云灭还只是个孩子,很多事都不懂,高洵之却已经是成年人了,所有喜怒哀乐,他都完整且锥心刺骨的品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