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下来嘴顶着by葵与狼川

作者:葵与狼川  录入:08-06

虽然客人很多,但室外支着的棚子很大,剩下的空间再添一张桌子还是绰绰有余。秦淮与枭遥搬了两个塑料凳面对面坐下,负责点单的店员很快就迎上来了。
秦淮是嘴硬说自己不想吃的,但枭遥还是把点菜的单子推到了他的面前,讲道:“我不知道吃什么,你帮我点吧。”
他讲话时的表情总是看起来无辜得不得了,秦淮盯了他几秒,发现竟然看不出什么破绽。
“你有忌口吗?”秦淮拿过桌上的点菜单子,又接过那店员递过来的笔,开口问道。
枭遥回答:“没有。”
“那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想不出来,”枭遥说着,还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你帮我决定吧。”
话都说到这里了,秦淮使也懒得再追问,低下头开始点菜。
虽然枭遥说了没有要求也没有忌口,但秦淮还是一直在询问他的意见——毕竟他早说过,自己不吃。
“来!让一让啊!小心烫!小心烫!”
隔壁桌又上了一盘刚出炉的烤串,还在“滋滋”冒着油泡泡的烤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秦淮肚子里的馋虫叫嚣得不行,他实在没忍住,扭头偷偷瞥了一眼。
早知道就不装了……秦淮这下是真的有点饿了。
“点好了吗?”
听见枭遥的询问,秦淮“哦”了一声,将手中的笔放下,和菜单一起推了出去,道:“好了。”
等在旁边的店员本来伸手要接,却没想到枭遥先行了一步,把菜单拿过去了。他低头扫了一眼,接着拿起笔,在单子上又勾了几个菜品。
秦淮不解:“你点了什么?”
“不知道。”枭遥抬起头冲他一笑,而后将菜单和笔递给店员,又转回来,对着秦淮充愣道。
闻言,秦淮一耸肩一白眼,表示自己并不关心,随便他去。
菜点完了,店员便一边招呼着,一边拿着菜单往后厨跑。生意好,总是忙得热火朝天的。
“嗡——”
秦淮刚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想要擦一下桌子,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一声。他微微后仰了些身子,避免衣袖蹭到那还泛着油光的木质桌面,这才掏出手机解锁屏幕。
消息是秦漾发来的——一张因为放大镜头画面而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是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黑,发丝的走向被风吹得有些乱,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正脸,只有一个背影,但体态端正,意外的出众;另一人裹着厚厚的围巾,棉袄鼓鼓囊囊地堆在上半身,头发很短,看起来像是长长了些的板寸头,但不显邋遢,毕竟鬓角剃得很干净,应该也是注意打理的,只不过这样在刻板印象中相对憨厚的发型却配着一张神态有些阴森的脸,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非常好认的,照片上的人就是枭遥和秦淮。
秦淮抬起头,看了一眼和他隔了两桌人的秦漾。后者见他看过来,龇着牙冲他抬了两下眉毛,笑得很滑稽。
见她搞怪,秦淮无奈地扁了一下嘴,在聊天框中输入道:“吃饭就好好吃。”
很快,对面发来了回复:“坐你对面的是谁啊?”
秦淮瞟了一眼枭遥,打字道:“不认识。”
“不信。”
于是秦淮举起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了秦漾,什么角度都没找,直接对着毫无准备的秦漾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片刻过后,秦漾的咆哮声从前面传过来:“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嗡——”
手机又是一震,秦漾的头像后弹出了一条语音消息。秦淮憋着笑,没点开听,知道对方刚刚的那句咆哮就是喊给他听的,发过来的应该也是这一句。
虽然秦漾那边动静很大,但秦淮抬眼时,发现枭遥并没有东张西望,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透过他的镜片,好像蒙了一层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就只是那样一言不发地、单纯地看着他。
秦淮方才还挂在嘴角的那抹弧度,在这一刻突然就显得有些微妙了。他清了一下嗓子,瞬间恢复了平时那副万事不关心的表情,淡淡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枭遥这样说着,像是没事儿找事儿干似的,伸出手推了推桌面上的纸巾盒,将它摆正了。
秦淮也懒得再问,便不说话了,抱着胳膊撑着桌子坐着,等店员上菜。
虽然烧烤店生意火爆,但后厨的效率还是不错的,没过多久,方才负责点单的店员便端了一盘烤串来,摆到了桌上。秦淮扫了一眼,抬起头对店员道:“炒粉麻烦快点上,谢谢。”
店员大着嗓门儿应了一声,又风风火火跑到后厨去了。
“你原来这么有礼貌吗?”
闻言,秦淮看向对面的人,似乎是想从枭遥的表情里找到什么故意嘲讽他的蛛丝马迹,但很可惜的是,枭遥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疑惑而已。不过就算如此,秦淮也还是没好气地驳他道:“关你屁事。”
枭遥“哦”了一声,又问他:“你饿了吗?”
“没有,”秦淮看他一眼,似乎是知道他的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于是讲道,“是因为你说你饿我才催菜的。”
枭遥又“哦”了一声。
秦淮总是摸不清枭遥的意图是什么,好像他总是想这么做,所以这么做了,什么其他的理由都没有。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当菜都上齐,枭遥把不是自己点的那些菜推得离秦淮更近的时候,秦淮才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好像不论自己怎么讲,枭遥都听不进去——真话也好,嘴硬也罢……也许说“听不进去”有点太极端了,但秦淮想,他总不可能真的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吧。
“我吃不完,你也吃。”枭遥讲道。
一个拙劣的理由,但从枭遥的口中讲出来,居然还算合理。不知怎么的,秦淮居然在听到这句话的这一瞬间生出了一种近乎痛觉的微妙感受——他像是一个近乎被涨破的气球,而枭遥则如同一根贴近他的针,于是气球被扎破了,那些曾被他一个人包容起来的东西都暴露在了空气里。他的倔强,他的口是心非,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连秦淮自己都未曾直面过的那些。
可是枭遥明明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而已。
秦淮的眼睫似乎在夜风里微微颤了颤。
他的目光从枭遥那双澄澈的眼睛上移开,而后缓缓投落到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那盘炒粉丝上去。
花甲炒粉丝,散发着浓浓的油香,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悠悠飘着热气。
秦淮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有不少已经崩塌瓦解的东西顺着这声叹气被丢去了。他从桌边挂着的筷子筒里取了一副廉价的一次性筷子,拆开筷子上软绵绵的塑封包装,而后拿起它,从面前的盘子里挑起一大团炒得有些焦了的粉丝,用力吹了吹,送进嘴里。

第37章 一步步频率
秦淮自认为和枭遥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事实也确实如此。两人面对面坐着,明明在同一张桌子边上,却像是根本不认识似的,都低着头吃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到后来,桌上的肉和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店员又端上来两碗热汤,说是送的。虽然天气冷,但冒着热气的汤喝进胃里,热得发烫的温度还是直叫人冒汗。秦淮本就怕热,这时候更是闷得不得了,便把厚围巾解了下来,叠好,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秦淮皮肤的颜色像小麦,就算是到了冬天,晒的太阳少了,也没有变白一点儿。他将围巾解下以后,那截脖颈便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在烧烤店和路灯的两重暖光之下,肤色显得尤为漂亮。
枭遥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下去了。
虽然枭遥的视线收回得很快,但秦淮还是捕捉到了。他有些敏感地抬起左手盖住了自己的后颈,尽管他知道,从枭遥的角度根本看不见。
那里有一块疤——丑陋、刺眼、又令人恶心的一块疤。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突然开始在意起这个。是怕被看见吗?还是怕那些事情被问起?或许也不一定是怕……他不知道。太复杂了,就连秦淮自己都讲不出个理由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蠢,蠢得他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
秦淮穿得很厚,但冬夜寒风阵阵,冷意还是钻进了他的骨头。
枭遥又抬起眼看他,唇瓣张了张,似乎有些话想说。
秦淮忽视了。
风阵阵,残羹剩饭的余热都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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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秦淮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秦漾走在他和枭遥的中间,左瞟一眼,又右瞟一眼,一丝大气都不敢喘。
她是从小和秦淮一起长大的,就算秦淮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她也能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就比如现在,虽然秦淮什么都没说,但她就是知道,他的心情很差。
“看路。”秦淮突然开口提醒道。
秦漾闻言,刚想应一声,却没曾想走在她旁边的另一个人先她一步回应道:“哦。”
秦漾:?
她扭头打量起走在她另一侧的那个人——个头看起来比她哥稍微再高一点儿,当然不排除是发型比较蓬松的原因;戴着个眼镜,应该是个会读书的,但是镜片薄得像没有度数一样,也不排除只是起装饰性作用的可能性;穿衣服倒是挺有一套的……这个反驳不了。
长得……长得也不错!
秦漾还待细看,视野中突然闯入的一只手就摁着她的脑袋把她拽到后面去了,接着,秦淮的声音响起来,语气有些不爽快:“说了让你看路。”
虽然他的动作看起来粗暴,但其实根本没用多大劲儿,使的力气也就刚好能把秦漾拉开而已。
“我还以为你刚刚说看路的时候,是在跟我说话。”一旁,枭遥突然开口道。
听到这话,秦淮瞥向他。
秦漾被拉到另一边去了,秦淮和枭遥之间便没了间隔,再加上小路本就不宽敞,三人并排走,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的。秦淮注意到他和枭遥的距离似乎有些越来越近了,心突然猛地一跳,紧接着,脸色就有点难看起来。
“你……”枭遥发觉他神色不对,开口要问,话却哽在了喉头,半天没能继续说完。
几乎是同时,秦淮和枭遥的脚步停住了。
良久,秦淮伸出手轻轻推了推秦漾的肩膀,嗓音有些干哑地说:“你给舅舅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去。”
秦漾见他面色越发苍白,心里不安,没等秦淮有下一步动作,她便抬起手拉住对方想问问怎么回事。
秦淮的体温高得吓人,就连裸露在外吹着冷风的手摸起来都是滚烫的。秦漾一惊,还待再问,秦淮却突然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朝她身上栽去。
一股突如其来的青草香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开来,如一根根针扎在在场每个人的神经上。
秦漾被这近在咫尺的信息素冲击得头脑有些空白,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眼看秦淮就要倒在她身上,一只手却突然从旁伸了出来,将秦淮一把捞了过去。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木香与草香,秦漾踉跄着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秦淮则被枭遥拉了过去,顺势跌在了他的怀里。
现在这个情况,秦漾这位Omega显然不能再和他们待在一处,万一被信息素影响,后果都是预料不到的。
秦淮虽然身体已经脱力,但意识还算清醒——躺在什么人的怀里,简直是丢死人的一件事。
于是他伸手在枭遥的肩膀上推了一把,似乎是想挣脱出来,但打在对方身上的拳头却软绵绵的,枭遥连晃都没有晃一下。这结果让他有些恼怒,但事实上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闹腾了。
想到这里,秦淮烦躁地“啧”了一声,抬起脚,在枭遥的靴子上踩了一个鞋印。
枭遥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如他所愿地跟秦漾交代了当下的情况,又嘱咐了几句,请她就待在原地等家长来。
叶的沙沙声渐渐远了,最后被身上喧嚣如风声的疼痛掩盖过去。秦漾好像听不大清楚了,只模模糊糊意识到,有人在带着他往外走。
走到哪里呢?也不知道,也不清楚。
曾经让他感到厌恶的那一缕气味——如枯木般死气沉沉的气味——竟然在这一刻,在这某一瞬间,成为了他脑海中的某个抽象概念的具象符号,留下了一个复杂而矛盾的印记。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自己并不理性,因此他也清醒地对此感到不快。
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但秦淮只是拽了一下枭遥的袖子,低声对他说:“别走太远。”
枭遥听了,也只是点点头,像是真的完全心领神会,说道:“不会离那个女孩儿太远。”
他甚至还颇为贴心地安抚了这么一句,尽管他其实并没有询问过秦淮和那个女孩儿的关系。
风停了,树和草静下来,偶尔一两辆车从公路上驶过,带起地上的落叶,落叶在空中被托着卷了两圈,又回到地上。他们的脚步踩着地面上被路灯投出的斑驳的树影,一步两步,不知不觉配合成了一个频率。
一步、两步、三步……静静地。
静静的脚步声最后停在绿化带后的长椅边。
这条路的两边都设置了这样可供人休息的长椅,和人行道之间隔了一个绿化带,头顶有一年四季枝叶都很茂盛的桂花树遮挡,如果是秋天,飘香的落花就是地毯。周围的环卫工人在工作间隙时常会在这种长椅上坐着休息,所以长椅并不脏,抹一把,手上也没有留下什么泥和灰的痕迹。
枭遥和秦淮并排坐着,彼此衣袖弯折处突起的褶皱触碰到一起,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更进一分。细细密密的疼痛伴随着信息素的扩散一点点在皮肤上攀爬、灼烧,滚烫的体温像粘稠的潮水,几乎要将人淹没。
秦淮大概是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热给烧糊涂了,一双眼睛干得睁也睁不开,合上眼皮舒缓一会儿,因双眼干涩而分泌的泪水便将睫毛都打湿了,看起来又狼狈几分。枭遥也好不到哪儿去,虽说方才还能扶着秦淮走到长椅边坐下,但此时此刻也头昏脑胀得厉害,连脑袋都耷拉下去了。无力的身体全靠他搭在膝盖上的胳膊肘作为支撑才堪堪稳住,不至于摔倒。
两人的状态都差得不对劲,好在徐华没过多久便到了。
这名中年男人依旧骑着他那辆涂漆都被蹭得不忍直视的破电瓶车,才到路口的时候便开始“漾漾”“淮淮”地叫唤,直喊了好半天,才终于喘着粗气在秦漾面前停下——他简直像是从家里跑过来的。
“怎么回事儿?怎么了!”
徐华虽然有一身中年人都有的“年龄病”,但一着急,音量音调都会比平时高上几番,在此时空荡荡的街上响起,居然还能激起一轮回音,倒是显得极有底气了。
秦漾忙上去讲道:“哥他发了烧,信息素也控制不好,可能是腺体又出问题了。”
闻言,徐华慌里慌张地“呃”了几声,大概是急得说不清楚话了,好半天过去,才喊道:“去医院!”
早些年秦淮因为腺体的毛病出过一些事儿,从那以后,徐华就对此格外紧张了。

第38章 梦话
人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总是感觉自己好像被人丢进了水里,所有的感官都被隔绝得很远。秦淮只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沉,周围好像有人在说话,但他听不清楚。
彻底虚无的黑暗蔓延至他的四肢和大脑,这熟悉而陌生的感受像从许多年前伸来的一柄长钩,恍惚之间,秦淮的意识仿佛又被拉回到那个静得令人发慌的夜。
/////
救护车的鸣笛声愈来愈远,围观的人们却还固执地留在原地,议论与指点如同污秽的散发着恶臭的长矛,尽管并无所谓的恶意,却依旧刺穿无辜者的胸膛。
人的哭喊是无用的,秦淮在这时候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他又做不到扮演一个坚强的无事人,毕竟他在这时仅仅只是一个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孩子。
屋内没有开灯,除了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几乎没有其他的光源。秦漾早已哭累了,侧躺在他的腿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秦淮的手却还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不知道是为了哄秦漾,还是也借此安慰一下自己。
不久之前,家里的大人们发泄一般冲围观的人们叫骂着,红着一双眼把他们送回到这个家以后,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好像直到这一刻,秦淮的耳边才终于安静下来。
静得像是聋了,什么都听不到——听不到窗外偶尔响起的风声,听不到家里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的走秒声,听不到近在眼前的秦漾的呼吸,也听不到自己的。
脑袋沉得发胀,所有的感官在某一瞬间都失去了它们本该有的作用,四周的墙壁像是牢笼,禁锢住了他的一切。秦淮的心痛得快要被拧碎了,肺部紧张地收缩着,好似要把所有的苦痛连同空气一起吐出去,却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眼泪砸在衣料上的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将人的脑袋轰得炸开。
今夜过后,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呢?秦淮不敢想。
他才在人群中央看见过那躺在血泊之中的、血肉模糊的妈妈。
/////
昏昏沉沉之间,秦淮醒了。
噩梦的余温还湿润地残存在他的眼角,但也仅此而已了。秦淮下意识动了动胳膊,勉强抬起手,用掌根捻去了眼旁的泪痕,再一睁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其实倒也不算完全陌生—— 细看能看到裂纹的白色天花板,角落的墙皮都掉了一块;吊在顶上的灯管因为使用年限已久,底部已经堆积了一团团黑色的沉积物,不晓得是飞虫的尸体还是什么;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立式空调旧得发黄,就算有些异响也还是往外送着暖风;墙面上贴着卫生宣传的海报,还有七步洗手法的规范图示——很标准的、有些年头的医院的布置。
秦漾和徐华一起,正相互依靠着坐在留观床对面的长椅上,呼吸绵长,大概是实在太困,便就这么将就着打个盹。
秦淮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边。
那里还有一张床,不过浅蓝色的帘子遮了一半,并不能看清楚躺在那里的人的模样,不过光看衣着他就能知道,那是枭遥。
他看不到枭遥的脸,因此也不知道这个人是睡着呢,还是醒了。毕竟在秦淮的认知里,枭遥是真的做得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发呆这种事的。
他睡着吗?还是醒着。秦淮又这样想道。
然而就在这时,躺在那张床上的人动了动,看样子像是要坐起来了。秦淮莫名有种窥视者被发现的心虚感,竟然下意识将脸转了回去,迅速闭上了眼,假装自己还没醒。但他又很快将自己给否认了,觉得没必要这样,于是复又将眼睁开,只是没有更多动作,望着天花板佯装发呆。
“秦淮。”旁边突然有人用气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秦淮不是很想搭理,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装作没听见又有点儿太刻意了,想到这,他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枭遥问:“你好点儿了吗?”
秦淮沉默片刻,回答道:“嗯。”
他们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响,但徐华本就睡得浅,这还没几句,他就被闹醒了。
中年男人的脸上总是带着疲态,一晚上没能好好睡,眼下的那片乌青就更为明显,一张脸沧桑得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徐华抹了一把脸,刚要站起身,忽然注意到靠在他肩膀上小睡的秦漾,又顿住了。不过,他这么一动,秦漾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含糊着询问道:“怎么了?”
徐华安抚一般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便起身到秦淮身边去了,一张嘴问了一连串的关心话。秦淮被他抓着胳膊看来看去,一句话都插不上,好半天,才终于找到一个气口儿,于是赶忙讲道:“我没事了。”
闻言,徐华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床沿坐了下来。
听徐华讲,送他们到医院的时候,除了急诊,其他的科室都下班了,所以目前来说也就只是简单检查了一下,具体的问题要等到验血之后才能知道。秦淮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只是凌晨四点钟,离医生上班还有好几个小时。
他坐起身,打算先把徐华和秦漾送回去安置好,再谈检查的事情——反正今天正好放假,他回家收拾一下再来医院也是来得及的。
秦淮下床时,徐华也跟着站起来,伸手想要扶他,秦淮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需要。正往外走,徐华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他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另一张留观床,又转过身来,小声问秦淮,道:“那个娃儿家里的大人呢?”
话音落下,秦淮顺着徐华的目光看过去。
从这个角度,那浅蓝色的帘子已起不到什么遮挡的作用了。枭遥还躺在那里,闭着眼,胸口均匀起伏着,似乎是还没醒过来。秦淮默默看着他的睡颜,一瞬间有些疑惑——他是一直睡着吗?那他问出口的那句“你好点儿了吗”,难道是什么梦话?
梦话……
说起来,秦淮好像真的从来没见过枭遥的家里人——除了他的那个姐姐,就没有人接他放学了。
想到这儿,秦淮不知不觉浅浅叹了一声,尽管他也不知道这叹气是为了什么。他压低嗓音,问徐华道:“医生有没有说他怎么样?”
“也说要等抽血了拿去验才知道,应该跟你的状况差不多,说可能是什么易感……什么的,”说到这里,徐华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衣角,扯着嘴角一笑,秦淮敏锐地从这笑里读到了一丝窘迫,“我没读多少书,医生讲的那些词我也听不懂,反正大概是这个意思。”
徐华看了一眼枭遥,接着说道:“他路上一直搀着你呢,我看他脸色难看得不行了也还是不放手,一直到医院门口才倒下。是你学校的朋友啊?”
秦淮听了,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
他本想送徐华和秦漾回家,但一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没人管的,他就又有些心软,就算自己过会儿还是要回来,也还是觉得自己就这么离开不太好,像把人丢下了,很不义气。
想到这儿,秦淮走至枭遥床边,伸出手,想触碰一下对方的肩膀,试探能否将人叫醒。他其实对此并没有抱多少期望,毕竟听徐华的形容,枭遥的状态也差不多算是“半死不活”了,可没想到的是秦淮这手才刚凑过去,躺在床上的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说是“缓缓”,但实际上他的小动作并不慢,反而让秦淮猝不及防了一瞬,大概是因为他看起来有些虚弱,所以才显得眼皮子很沉重似的。
周遭环境的布置多为冷色,于是灯光打下来,衬得枭遥的眼底也是苍白一片。秦淮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枭遥定定地看着他的那样。他们的目光像是没修干净毛边的粗糙绸带,相擦而过时,磨出如沙一般的声响,哑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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