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是现打现拉的,粗细不一,口感倒是劲道,混着一口鲜汤嗦进嘴里,别提有多香了。秦淮吃一口面,喝一口汤,微烫的温度顺着喉管暖进胃里,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再没有比在冷冬的夜里喝一口香喷喷的热汤更幸福的事了,秦淮想。
他从桌边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餐巾纸——小餐馆里的纸巾手感廉价而粗糙,薄得不用扯都能破,但秦淮并不在乎。他把纸叠了两番,攥在手里,而后从军大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视频软件,开始寻找自己用来下饭的“电子榨菜”。
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总是要看些什么,时间才过得快一点。
很快,他选好了要看的剧集,这才从口袋里掏出蓝牙耳机,戴上,再点击播放,将手机横放在桌面上,靠着后头的醋壶。
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一部年份有点久了的动漫,人物都是豆豆眼,画风清奇又可爱,不过战斗特效还是很炫酷的,剧情更是出乎意料的好。秦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突发奇想要开始看这部动漫的,好像只是某一天忽然想起来,于是就搜着看了。
他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画面里,主角正在蓄力最强一击。眼看就要到最精彩的部分了,这时手机却忽然一震,接着跳出来电界面。秦淮有些扫兴地“啧”了一声,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摁下了接通。
他的语气掩饰不住的不耐烦:“小谭老板什么事儿?”
“你一天天你就这个死态度,”电话那头的人顺口怼了一句,而后正色道,“我刚接到消息,这个月底有一群小朋友要来果园玩儿。我思来想去,你年纪最小,和他们最有共同话题,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派发给你吧——”
秦淮嗦了一口面,问:“小朋友们多大?”
“最大的小学三年级。”
秦淮还以为她口中的“小朋友”是指初中生或者高中生,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年龄段的学生也算“小朋友”了。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说是“小朋友”就真的只是小孩儿。沉默片刻,秦淮眨了眨眼,辩道:“姐,我二十五了,你是怎么觉得我和这些比我小一轮还多的小孩儿有共同话题的?”
手机听筒里也沉默了片刻,大约是被他给说服了。
两秒钟后,谭休休说:“月底工资给你加两百,能不能干?”
秦淮喝了一口汤,不紧不慢地道:“我是技术人员,只会算数据做表格分任务,不会带小孩。”
“加五百。”
“不是钱的问题,姐,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和小孩讲话……”
“一千。”
“不是,我是说真的——”
“两千。”
“……成交。”
【作者有话说】
小鸟和淮淮马上就可以见面啦…!
第83章 回来
从面馆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秦淮双臂环抱胸前,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却依旧觉得有些冷。
他莫名怀念起夏天来——人总是这样,夏天的时候想着冬天,冬天了又念着夏天。宁愿热得一身汗,也不想在凉飕飕的夜风里打哆嗦,秦淮忍不住想。
回到老房子,家里两个老人都已早早睡下。秦淮怕吵醒他们,动作放得很轻,拿上换洗衣物去楼下的洗浴房里洗了澡——这洗浴房是由一间柴房改的,秦淮大学毕业回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这老房子添个正儿八经洗澡的地方。
热水淋在身上,寒意瞬间被驱散。秦淮抹了一把脸,又顺手向后梳到后脑勺。短发被打湿,刺猬被毛似的竖着。
他的目光落在淋浴间外的那只吊在天花板上的旧灯泡上。灯泡用了好多年,玻璃罩上积了一层灰,把灯丝亮出来的光都蒙暗了。
秦淮似乎出了片刻的神,发愣似的站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来,挤了点沐浴露往身上搓泡泡。
洗完澡收拾完,已经将近夜里十二点半了。秦淮拖着步子回到楼上,钻进被窝。
天冷,棉打的被子似乎吸了潮,贴在皮肤上又凉又冰,还压得很重。秦淮侧躺着缩成一团,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捧着手机的手,打算等被窝暖和点儿了再睡。
一整天下来,他的社交软件安静得像是断了网,什么新消息都没有,为数不多的小红点还是从前关注的一些发来的推文。秦淮一一将那些红点点掉,而后盯着微信消息栏的界面,又一次发起呆来。
后两日,秦淮请了假,准备回榆海接秦漾。小姑娘今年大四,找工作忙,虽是实习,但也不轻松,一直折腾到快过年了才得了闲,连夜提着行李箱回了榆海。兄妹俩通了电话,秦漾说她能安排好行程,不用来接,秦淮却怎么也不松口。两人争了半个多钟头,秦漾才终于妥协。
谭休休虽然嘴上说着不再把车借给秦淮,可听说了这事儿,还是把车钥匙塞了出去。她对秦淮说:“我那小破皮卡不值几个钱,你开就完事儿了,大不了撞烂呗!反正有保险。”
她说得轻松,听在秦淮耳朵里却份量不轻。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走的那天把车钥匙放回了谭休休的办公室,事后谭休休问起,他就答是忘记了。
从平坛回榆海,路程不算太远,换乘两次公交车就能到,除了花的时间有点多还有些不方便,其他都还好。秦淮提前跟徐华打了招呼,粗略算了一下自己到达榆海的时间,叫他们在家等着就好了。
没有车还去接人,也许在别人看来是个挺扯淡的事儿——既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又得多麻烦一个人跟着跑,简直多此一举。可秦淮就是对此十分执着,只要他能腾出时间来,无论如何他也要亲眼看着秦漾坐上去学校的高铁或亲自陪着她回家。有时候徐华和秦家驹都觉得他是担心过度了,想劝他,却又劝不动。
因为秦淮总是说:“我不放心。”
不放心对方一个人坐车,不放心对方一个人搬东西,不放心对方……走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总是要在秦漾走之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词似乎成了他的梦魇,一次次在他脑海中出现。
太多人与他交集之后又分开——有的人像一阵秋风,顶多刮走几片枯掉的落叶,可有的人却像一把开了刃的玩具刀,没有多锋利,但用了力也能割破皮肉。它剜过的伤口切面粗糙,多年以后好了,也难免留下一块狰狞的烂疤。
可是从天台一跃而下的妈妈回不来,十七八岁的那段日子回不来,某些纯白晦涩的心事也回不来了。
时间总推着人们头也难回地长大。
/////
秦淮刚走到老小区门口,就看见三个身影在大铁门旁探头探脑地张望,还没等他走近,最中间那个影子就动起来,一边挥手一边朝他跑来。
“哥!”
秦漾的头发剪得很短,乍一看像个男孩儿。路灯下,她笑得很灿烂,几乎是飞一般冲过来,扑进了秦淮的怀里。
秦淮不住向后踉跄了半步。
“跑什么,”秦淮顺手轻轻拍了一下秦漾的后脑勺,道,“摔了怎么办。”
秦漾嬉皮笑脸地说:“反正摔不死!”
“少说这种话……”
接着,徐华和秦家驹也快步走了上来,撕膏药似的把秦漾从秦淮身上剥了下来。两个大人说话就沉稳多了——虽然也沉稳不到哪里去——问他在老家好不好,天气冷不冷,穿得暖不暖。秦淮一一作答,笑着应付过去。
榆海临水,夜晚的温度就舒服多了。秦淮没穿他那件起了球的绿色军大衣,特地换了一身看起来还算体面的皮面短棉袄——这是他整个衣柜里最漂亮的冬季厚外套,平日里跑来跑去的,他都舍不得穿,怕刮坏。
四个人嘻嘻哈哈一阵,才终于一起朝着回家的方向走。
秦漾颇为兴奋地跟秦淮讲起她这一年见到的新奇的事和人,例如学校里的奇葩行为艺术家、新公司里一天跑二十趟卫生间的摸鱼王……还有一个天天给她送花,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要追她的花花公子哥。听到最后一条,秦淮警觉地竖起耳朵,忍不住追问道:“追你?谁要追你?Alpha还是Beta?个子多高?是哪里人?靠不靠谱?面相怎么样?你有没有照片,我改天找个会看相的给你算算——”
秦漾挠了挠耳朵,打断他,道:“哎呀,就是我一个学长,选修课上认识的……”
秦淮敏锐地从她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一丝难为情。他眯了眯眼,拉住她的胳膊,低声问她:“你刚刚不是还说他花花公子哥?”
“夸张手法嘛……”
秦漾低下头去,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事儿跟秦淮说的。秦淮向来不放心她,甚至都到了有些“担惊受怕”的程度,这会儿估计心里又忍不住担心她被骗,肯定不好受了。
想到这里,秦漾已经做好了听秦淮唠叨的准备,可让她没想到的是,秦淮沉默了很久,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说:“你自己心里有分寸就好。”
除此之外,多的一句也没有。
秦漾有些意外地瞄了他一眼,瞥见了他微微有些湿润的眼睛。
也许是看错了,她想,秦淮不是一个容易落泪的人,更何况这根本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在家歇过一晚以后,一行人才终于合上行李箱,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塞进徐华那辆小轿车的后备箱里。临走之前的几个小时,秦淮借口有点事情,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转了几圈。
说是“漫无目的”其实并不准确,他模模糊糊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却怎么都记不起来,没法准确地说出口。
记不起来。
秦淮的记性越来越差了。总是前一秒在想的事情,后一秒就忘了。
他站在路边缓缓点上一支烟。烟草燃烧发出细微的响声,飘开呛鼻的气味,咬破爆珠,烟嘴里弥漫开清甜的果香。可秦淮忽然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烟雾吸进肺里,那么索然无味。
这支烟一半都没燃到,就被他在路边的石墩子上掐灭了,折断,丢进垃圾桶里。
一辆公交车“轰轰”地开了过去,秦淮被这声音吸引,抬眼,看见那辆车上熟悉的编号,顿时有些恍惚。他好像忽然被时间拉回许多年前的某个下午,某个接近傍晚的时刻。
那时他好像在和什么人闹别扭,不论人家说什么,他都梗着脖子回答:“不知道。”
他那时怎么总是在跟人闹别扭。
秦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去,而后他抬腿跨上那辆蓝色的共享单车,慢悠悠地踩下脚蹬。
路边绿化带里静止的树和草又动起来,从前往后经过他的视野。秦淮觉得自己该回家了,于是按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前骑,打算到下一个路口时再掉头。
马路两边的街道熟悉又陌生,许多年过去了,店还是那几家,招牌倒是翻新了好几块,一眼扫过去,彩色的门头有的深有的浅,让一整条步行小街显得斑驳不堪。秦淮沿着这条道一直走,竟绕到他曾读过的高中来了。
榆海中学校内的大道也翻了新,两边的公告栏新刷了漆,红得醒目。现在不是开放时间,校外人员都是不让进的,因此秦淮只是在经过时多看了一眼,没有停留。
路过环着学校的那一片绿化带,秦淮一眼就在某两团灌木丛中间看见了一个浅蓝色的方形猫窝——他一眼就能笃定这是猫窝。秦淮记得,这个角落经常有流浪小猫,他还曾在这里给小猫们搭过房子——虽然那房子又丑又简陋,也不晓得后来有没有被环卫工人当作废品给收走。
如今看来,这里大概终于被什么好心人注意到了,让小猫们有了更安全的住所,也许再也不用怕下雨,怕刮风了。
秦淮依旧只是默默地多看了几眼,仍没有停留,回过头去,离开了。
/////
一行人是走高速去的平坛,没两个星期就要过年了,车流量不小。秦淮车技不稳,两个大人婉拒了他想要帮忙换班开车的请求,叫他在后座歇着就好。想到路程不远,走高速最多也只要两个小时左右,秦淮就没再提这件事,靠在后座的车窗上静静听歌。
戴在耳朵上的这副有线耳机是他从高中用到现在的,一百块不到的小玩意儿,居然出乎意料的耐用。
秦淮将视线投去窗外,目光没有聚焦,不晓得是在想什么。
“嗡——”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秦淮略有些迟钝地回过神来,掏出手机,解锁,发现是谭休休发来的消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又是一声消息提醒,谭休休说:“这是月底要来的那批小朋友的班主任老师的电话,你存一下。”
秦淮将那串电话号码复制,粘贴到了手机备忘录里。他调回聊天界面,回复了一句:“收到。”
片刻后,谭休休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秦淮瞥了一眼车窗外,低头打字道:“在路上了。”
第84章 枭老师
年底,果园里除了几个管事儿的,基本上没什么人在了——这时候本就是淡季,没什么游客,农人们也要回家过年。秦淮的家人们都在平坛,他不用走,谭休休就更不用说,这整个果园都是她家的。
“过两天就大年三十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要来,”谭休休打了个哈欠,半死不活地掀开帘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从裤腰上解下一串钥匙丢给站在院子里的人,道,“订的菜送到了,在园区门口,你去接一趟。”
秦淮接下那串沉甸甸的钥匙,点了一下头,转身推开院门出去了。
谭家的果园起初只是种植园,近来十几年才发展成景区,一边种农作物一边接游客,因此园区里有专门的住宿区,跟民宿差不多。秦淮一大早就被谭休休叫起来,跟其他几个来帮忙的年轻人一块儿收拾整理住宿区里的物资。
秦淮揉了揉眼睛,拉开谭休休那辆小皮卡的车门,有气无力地爬了上去。
好困,总是感觉没睡醒。
他抓了抓后脑勺,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启动了车子。
果园不允许外车进入,因此要是订了外卖或是其他什么需要送上门的东西,就得去园区门口拿。听起来是件很不方便的事儿,实际上却还好,毕竟园区里该有的都有了,游客们要什么走几步路就能买到,也就住宿区客人多需要采购大批食材的时候麻烦点儿,得专门派员工去门口接应。
园区内的大路很宽,皮卡车开上去,两边还有不小的空余。秦淮摇下车窗,在这短暂的几分钟路程里吹了一会儿风。
到达门口时,配送员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秦淮下车帮了把手,将几箱新鲜蔬菜和肉类搬上皮卡,确认无误以后,给谭休休发了消息。
另一边,谭休休正靠着院子的篱笆门打电话,没看到他的短信。她笑得不明显,也不大方,像是一个在高中时偷偷早恋的学生在用学校的公用电话拨给喜欢的人一样。
她的声音很轻:“你回来了怎么没告诉我?我都没去机场接你。”
“惊喜?我要什么惊喜……没有,我不是不想你,我很想你啊,你的消息我每条都回了!只是这两天有点忙,年底有批客人要来……”
“真的吗?是你的校友?这也太巧了……不是一届的也不要紧啊,毕竟出了国,兜兜转转一大圈,现在又要碰上了,也是缘分。”
“我才没吃醋……姐姐要是喜欢别人了,我就跳河!好吧,呸呸呸……姐姐,我明天就去找你好不好?嗯——今天就能收拾完!”
“好啊,你要说话算话,姐姐——”
谭休休一边说着,一边忸怩地用脚上那双黄色马丁靴的鞋尖碾着地上的碎石子儿。她黏黏糊糊地跟听筒那头的人道了别,这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她一抬头,冷不丁对上秦淮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谭休休顿时臊得说不出话来,一张口,只憋出一句:“你……这么快!”
然而秦淮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像是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机械地说:“清点无误,确认消息发你手机上了,记得看。”
台阶都递到这份儿上了,谭休休赶紧顺着往下走,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故作严肃地“嗯”了一声,从秦淮手里接过车钥匙,道:“辛苦了。”
秦淮顺口回了句:“没事。”
“今天下午没其他事儿了,你回去休息吧。”
“好。”
“明天上午九点,客运中心北站,别忘记了。八点十分,我在镇上村口等你,坐我车过去。”
秦淮应了声:“知道了。”
/////
老房子的天花板老早掉了漆,露出里面深灰色的粗糙毛坯,窗外的月光泄进来,照在上面,像照着几块丑陋的疤。秦淮侧身躺在床上,迟迟没有困意。
夜未深,只是天色暗得早,不看时钟,就总让人误以为已经到了深夜。
隔着一堵薄薄的墙,秦淮模糊听到秦漾正在说话,时不时还闷闷地笑两声——大概是在打电话吧,秦淮猜,大学时他的那些舍友在陷入恋爱时,就很喜欢打电话,一打就是半个晚上,不厌其烦。
就近来说,他的小老板——谭休休——也爱打电话。
那个小小的通话界面就像有什么独特的魔法,能让每个附耳过去的人都变得轻盈可爱,如同一只房檐上的小麻雀。
秦淮愣愣地盯着房间里墙壁上挂着的那口旧时钟,秒钟拖沓地走着,像从时间尽头传过来的脚步声。他忽然从枕头旁摸出手机,眯着眼解锁了屏保。
电子屏幕的亮度即使调到最暗也没法让人立即适应,秦淮什么都看不清,却很快点开了微信的消息界面。他缓了一会儿,直到能睁大眼睛了,这才盯住置顶的某个聊天框,点了进去。
聊天界面只有一排又一排的绿色气泡——全是他发出去的,一条回复都没有。最近的一条来自去年的大年三十,到今天,差不多已经过去一年了。
——“新年快乐。”
那条绿色小气泡里只有这短短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秦淮良久没动,半晌,他叹出一口长气,将手机倒扣在胸口。
电子屏幕刺眼的光被遮住,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的眼睛再一次被黑夜淹没。秦淮忍不住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电话的提示音从“正在通话中”变成了“已停机”?为什么从来不回复消息?为什么朋友圈的最后一条还停留在七年前的某次黄昏?后来的日子呢?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
秦淮的头忽然又痛起来。他解锁屏幕,将这条消息框取消了置顶。
摁下“取消置顶”的下一秒,这条消息框在主页面里消失了。秦淮立马感到后悔,紧抿着唇将消息列表向下划了很久,才终于再次看到那个黑色的头像。
重新将它设置为置顶的那一刻,秦淮莫名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挽回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将消息列表划回最顶上——属于黑色头像的这条消息框在置顶列表的最底层,与其他人相比,它显得那么突兀。
可是没关系,秦淮想,能看见就行。
不要被淹没,不要被埋下去。
其他都没关系。
再熬几天,就又可以对他说“新年快乐”了。
直到后半夜,秦淮才勉强睡着。说是勉强,是真勉强,凌晨四点以后,短短一个钟头醒了三四次,每次都以为自己睡过头,可每次看一眼时间,都发现其实才过去十几分钟。
半梦半醒间,他迷迷糊糊揉了一把眼睛,感觉手上湿乎乎的,大概是眼泪。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总之醒来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次日一早,秦淮在闹钟响起之前就起了床。他简单收拾了一下,随便从柜子里挑了一套看起来还算利落的衣裤,穿好,而后拎起挂在床头的一条红围巾——这是秦漾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是小姑娘亲手打的,围巾的末端还缝了一只HELLO KITTY的小玩偶作为装饰。穿戴整齐,拿上手机和钥匙,秦淮便出门去了。
冬天,七八点钟天才开始亮。
秦淮蹲在村口的马路边,眯着眼看向远处还遮在晨雾里的山丘。平坛这里满山都是竹子,冬天也绿着,下了雪,雪堆在竹枝上,压得很低。
雪是昨天夜里下的,秦淮做梦的时候。
谭休休没多久就到了,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十分钟。秦淮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就靠着颈枕开始闭目养神。
“你怎么一大早就抽烟啊,身上一股烟味儿,我这里都闻得到,”谭休休将车窗摇下一条缝,问道,“吃早饭了吗?”
秦淮将脸往围巾里埋得更深了些,道:“没饿。”
“没饿就不吃啊?年纪轻轻,这胃迟早要被你折腾坏……”谭休休说着,从车门边的兜里拿出一包切片面包,丢给副驾驶座上的人,说道,“车里只有这个,不管你饿不饿都吃点,至少垫巴垫巴。今天估计忙,没时间给你加餐,熬也得熬到中午饭点,跟客人们一起吃。”
“嗯,”秦淮应了一声,把面包揣进怀里,抱起胳膊,似乎并没有要现在吃的意思,他道,“谢了。”
出发时间提前,路上谭休休就开得慢了些。车子一路平稳,偶尔晃悠两下,再听着车窗外闷闷的风声和谭休休时不时轻轻哼起的歌,很是助眠。秦淮渐渐有些困了,在围巾里蹭了蹭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小睡一会儿。
谭休休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喂?唉!老师,”秦淮听见谭休休接起电话,说道,“诶对,就到北站……啊,不好意思他可能是忘存了,诶,对——我回头跟他说一声哈。好好好……我们马上到。”
电话挂断,谭休休放下手机,对副驾驶的人道:“那个老师的手机号码你存了没啊?人家打给你都打不通。”
秦淮闭着眼,沉默了会儿,大概是在回忆,半晌,他声音有些懒散地说:“忘了。”
“忘了你就快存上啊,省得人家老师又找不着你——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这一班小朋友你要帮我带好的,”谭休休转动方向盘,利落地拐过一个弯,道,“还有你那个免打扰,白天就别开了吧。电话打不通,消息看不见,还不如给你写信呢……”
“知道了——”
车内安静下来之后,困意再次上涌。秦淮歪着脑袋抱着胳膊,迷瞪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车子似乎拐进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接着,主驾驶的门开了又关上——大概是到了。
秦淮花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醒转,拉开车门跟了下去。
客人们还没到,但据说也快了。秦淮靠在车门边,无聊地将手机屏幕摁熄又解锁。
“诶,醒醒,人来了。”
谭休休说着,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秦淮的手臂。后者应了一声,把手机揣进兜里,直起身子,揉了一把眼睛,朝谭休休走的方向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