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子里,砂轮打火机一声脆响,细碎的火星子烧成火苗,暖光照亮他的那双眼。秦淮叼着一支烟,却迟迟没有点燃。
他盯着那团跳跃的火光,发了片刻的愣。他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他在这样一片淡橙色的光前为另一个人唱着生日歌。那首生日歌唱得有点儿跑调。
身后传来踩雪的声音,秦淮下意识放开手里的火机。火光灭了,他转过身去。
他听见那个正一步步靠近他的影子开口说:“外头冷吧。”
“嗯。”
秦淮含糊地应了一声,背过身去,将含在唇间的那支烟点燃了。他吐出一口烟雾,听见那个人又朝他走近几步。
“能借个火吗?”
闻言,秦淮缓缓转头看去——枭遥已走至他的身边,站在几乎与他并肩的位置。
白天下了一场雪,夜晚的晴空因此被洗得格外干净,月光都显得那么亮。枭遥的五官线条在时间的打磨下变得更加精致,此时铺着一层朦胧的月影,格外好看。秦淮不禁有些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别过脸去,说道:“会抽烟吗你,就借火。”
听见这话,枭遥闷闷笑了两声。
他离得实在是有些太近了。这一笑,院子里的吵闹声都显得那么远,仿佛这一刻,他周边只有这一声笑是真实的。秦淮不住将身子背了过去,只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
“好吧,”枭遥笑着承认道,“我只是想找你说说话。”
秦淮还是没看他。他道:“哦,那你说吧。”
“我得想想,从什么话题开始,”枭遥佯装困扰地叹了一口气,却还是笑着,说,“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
过了很久,秦淮说:“挺好的。”
枭遥又问:“你的小猫呢?”
秦淮接着答:“也挺好的。”
“有好好吃饭吗?”
“谁?我还是猫?”
“你和猫。”
“都吃。”
“可是你好像瘦了点。”
“你看错了。”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掰扯着,大多都是枭遥在问,秦淮在答。直到有人没接话,安静片刻,枭遥忽然开口说:“我很想你。”
夹在指尖的烟不知不觉燃了很久,一长截烟灰被引力扯下来,落在秦淮的手背,烫得他下意识一缩手,将那只剩下一小半的烟丢进雪地,熄灭了。他怔怔地低头看着月白色雪堆里的那截藏蓝色烟嘴。
他说,他很想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知道过了这么久,现在才跟你说这些事是不是有点太晚了,”枭遥苦笑着说,“我总是胆子太小,你知道的,我太容易哭。但我高二那年……那之后我就没哭过了。我总是想起你,有时候想想,我犯蠢的时候,你要是能在旁边骂我两句就好了。”
秦淮抬起眼,仔细地看他,很快,他得出一个结论:“你喝酒了。”
枭遥却并不接这个话茬,只是继续讲着自己那前后不搭的独白:“我不是故意要走的,也不是故意不看你消息。我看不到,淮淮,我看不到。我的手机被收走了,我后来也被带走了,不在榆海了。北春那边很冷,我找不到你。”
秦淮静静地听着。
“我总是想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你,”枭遥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哭腔,“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像个神经病,可是我觉得我还是很喜欢你。”
思绪仿佛瞬间被拉回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夏天,那个竹影斑驳的楼道。那天他们还是两个身穿校服的高中学生,肩并着肩,尾指勾着尾指,一边流泪一边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扯着闲天。
“我真的怕,这个世界这么大,万一我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怎么办?万一就算我们见到了,你也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要怎么办?”枭遥似乎想上来拉秦淮的手,可他只是前倾了身体,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姿势几乎像是在祷告,“可是现在我又开始怕,万一过了这么久,你已经不愿意让我拉你的手了怎么办。”
最后一句,枭遥的尾调是下沉的,不像一个疑问句。
秦淮看着他泪湿的眼,半晌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怎么也没想到枭遥会说这些话——坦荡地、直白地,哪怕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语序混乱,也要把这些话讲给他听。
“可是前两天,你已经亲了我的脸。”秦淮说。
枭遥道:“因为你先亲了我。”
秦淮的脸一阵发热:“你这是什么逻辑?”
“你先亲了我,我就以为你允许了,”枭遥很委屈地看着他,说道,“允许我也可以亲你。”
秦淮扭过头,不动声色地抹了一把眼睛,闷声说他:“不讲理。”
没想到枭遥上前一步,再次闯进他的视野里,道:“那你跟我说说,什么叫讲理。”
什么叫讲理?秦淮也不知道,他随口瞎说的。
可枭遥直直地盯着自己,仿佛他不说一个答案,他就不肯罢休似的。秦淮闭了闭眼,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出来这么半天,该回去了。”
然而,枭遥并没有要让步的意思。他又朝秦淮逼近些许,拦住对方的起势,说:“才五分钟都不到,他们不会来找的。”
秦淮一叹气,也不挣扎,破罐子破摔了。
枭遥追问道:“所以呢?你可以给我一个答复吗?”
秦淮莫名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心又开始胡乱冲撞般地在胸腔里跳起来。
他问:“什么答复?”
“我说,我喜欢你。意思是,我想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咻——砰!”
不远处的镇子上,有人在放烟花,一声接着一声响。
秦淮的脸颊忽然有些痒,他抬手一抹,才发现他的眼眶已盛不住泪水,任由它滚落了。
七年过后,时钟好像才终于继续走起秒来。那句早该在最青涩的年纪说出的告白,越过等待中的两千七百多天,在他们跌跌撞撞着长大以后,才终于传进耳朵。
喜欢不喜欢,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枭遥再次将主动权交到了秦淮的手里,只要他说不,只要他拒绝,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当作年少时的不懂事,一笔带过。
可是秦淮放不下。
不论他再怎么嘴硬,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也还是放不下——因为放不下,所以即使知道不会有回复也还是给那个黑色的头像发消息;因为放不下,所以真的见了面之后,反而变得矛盾到自我厌烦。
有人十八岁的时候比谁都勇敢,到了二十五岁却变成了胆小鬼。
可是现在,有人从胆小鬼围起来的砖墙上抽掉了一块砖,阴恻恻的角落里透进天光,抽掉那块砖的人对躲在围墙里的人说:“外面天气很好,我很喜欢你。”
秦淮低着头,牵起枭遥垂在身侧的手。
枭遥的手比高中时更宽更大了,掌心也更厚,常年执笔的缘故,中指指节上磨出了一块茧,摩挲起来觉得粗糙。
“你现在是允许我拉你的手的意思吗?”枭遥笑着问。
秦淮抬起头看着他。
枭遥长高了,比他还高出半个头。
“不是,”秦淮缓缓张口说,“这是‘我也喜欢你’的意思。”
第88章 现在
两个人静静地面对面站着,谁都没说话,空气安静得令人起鸡皮疙瘩,只有不远处的烟花炸个不停。
秦淮的脸越来越烫,仿佛下一秒就能冒烟。他像一只被毛渐渐竖起的刺猬,很快用尖刺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你不说话几个意思,”他臊着脸甩开枭遥,没好气地瞪着对方,说话却很没底气,“你耍我玩儿啊!”
枭遥连忙追上来拉住他,将秦淮的手握在手心。他笑得有点儿傻,眼泪却扑簌扑簌地掉。
“没有,没有,”他说,“我没耍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回秦淮不再甩开他了。他扯起袖子在枭遥脸上用力擦了两下,语气嫌弃地讲:“怎么又哭?你到底要哭多少次。”
“我开心嘛。”枭遥说。
“难过也哭开心也哭,你五行属泪的吧……”
两人并肩走到院子的篱笆门口,秦淮推了半天,才把粘在他身上的枭遥扒了下来。枭遥的表情有点儿不乐意,不过周围人多,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很委屈地用食指挠了一下秦淮的手心,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那桌去了。
周围的人依旧又笑又闹,听着却不如先前那样招人烦了。不过才过去几分钟而已,秦淮忍不住盯着自己的手心想,怎么就觉得热闹也挺好了呢。
临近十二点,年纪大些的人已有些困倦了,只有年轻人还精力充沛。秦淮这桌基本都是中老年人,徐华和秦家驹倒是还好,外婆外公就已经撑不住,摆摆手说想回去休息。于是,秦家驹和徐华就先送老人家回去了。桌上只剩了秦淮和秦漾。
没过多久,秦漾捂着手机站起身来,神秘兮兮地给秦淮使了个眼色,也跑了。
秦淮这会儿喝了不少,已经晕得有些坐不稳。他朝秦漾离开的方向挥了一下手,不知道是不是要说什么,但他还什么都没说出口,就重心不稳,“咣”地一下趴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人一晕就想睡,秦淮迷迷糊糊犯起困来,可还没安稳几分钟,闹钟就响了。
他嘟嘟囔囔地骂了两句,慢悠悠撑起身子,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闹钟的名称——新年快乐。秦淮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坐直身子,行云流水地切换手机后台,点进微信,打开了一个黑色头像的聊天框,本能一般在输入栏里打下了“新年快乐”四个字。
然而,在摁下发送键的前一刻,秦淮的动作忽然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隔壁桌的某个人。
那人好像也喝了不少,一张脸红扑扑的,头发也被自己抓乱了,头顶上的竖着,额头前的垂下来。大概是察觉到了秦淮的目光,枭遥很快看了过来,一对上他的视线,就咧开嘴笑。
秦淮想转开脸,可目光却舍不得收回去,还定在枭遥的身上。
怎么回事?这个人怎么又长好看了?眉毛浓浓的,皮肤白白的,鼻子高高的,嘴巴……嘴巴……
枭遥看见秦淮突然抬起手,用力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然后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
秦淮没睡多久,凌晨一点钟就醒了。
醒了,发现自己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这屋子的布局是普通的标准样板房,没什么特别的,和他那间临时宿舍差不了多少。
头裂开一般地疼,不知是一下子贪杯喝过头了,还是夜里吹了风受了凉了,也说不准两个原因都有。秦淮紧紧蹙着眉,刚撑着胳膊坐起身来,旁边就伸来一只拿着马克杯的手。他微微一愣,顺着这只手看过去,就见枭遥正蹲在床边,半梦半醒地对着他笑。
秦淮接过那只鹅黄色马克杯——杯子里是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温水,应该是倒出来凉了有一会儿了。
枭遥这会儿没戴眼镜,大概是在床边趴着睡的,衣服没换,脸上还印着袖子的衣褶,头发也更乱了。秦淮心一软,轻声问:“你上来啊,蹲那里干什么?”
枭遥睡眼惺忪地说:“喝了酒容易口渴,我怕你醒了要找水喝。”
秦淮转头将杯子放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上,而后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置,对枭遥道:“你上来吧。”
闻言,枭遥应了一声,胳膊一撑站起身来,结果膝盖一软,向前一扑,倒在了秦淮的肚子上。
“不、不好意思,”枭遥连忙捂着脸起身,僵硬地在床边坐好,手撑着膝盖,光看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尴尬,他道,“腿麻了。”
“你这么大个人缩在那么窄的角落里当然不舒服了,”秦淮向旁边挪了挪,给枭遥让出更宽敞的位置,道,“你就在那儿蹲着等我醒啊?”
枭遥顺势向里坐了坐,一动,两条腿就像那雪花电视机,一阵一阵地刺挠。无奈,他只好保持背对着秦淮的坐姿,回答道:“也没有,我趴在床沿睡了会儿,那时候是坐着的。”
睡能睡多久啊,秦淮想,连给他倒的水还冒着热气呢。
又过好一会儿,枭遥缓过劲儿来,这才转动身子,和秦淮一同靠着床头板。
床是单人床,两个成年人并排坐自然是有些拥挤,可秦淮和枭遥谁都没提这件事儿。肩膀挨着肩膀,胳膊贴着胳膊,衣料层层相隔,却依旧显得亲密。夜已经很深了,窄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屋里床头的小夜灯亮着暖橙色的弱光。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秦淮忽然开口问。
枭遥从床头柜上拿起眼镜,戴上,小声回答:“不好。”
秦淮转过头看他。
“高二那年我和人打架了,你也知道,闹得不太好看。那天回去,我爸就给我请了一周的假,让我在家里反省。我不服管,就绝食,不肯吃饭。之后怎么样我不记得了,大约就是和他打了起来吧,闹了几次,他……唉,反正后来直接替我去学校办了休学,不让我再念书,把我在家里关了四个月,不准出卧室的门。”
把人锁在屋子里不让活动不让出门,说白了就是软禁。秦淮很难想象,一个人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四个月,会被闷成什么样。如果是他,他大概轻生的念头都会有吧。
“然后呢?”他问。
枭遥接着说:“然后我姐就把我偷渡出去了,你绝对想不到她是怎么做的……”
讲到这里,他笑起来,像是真的想到了什么极令人发笑的滑稽的事情。可秦淮的心情却越发沉重下去——所以说,如果不是查燃,枭遥还可能被关得更久,对吧?
“你还记得蒋玉明吗?就是那个来我家给我送过蛋糕的Beta,卷头发,现在去拉大提琴了,”枭遥比划着说道,“他那会儿和我姐里应外合,趁我爸不在家,直接把我房门的锁撬了!二话不说拉着我上了车,油门一踩就把我送出了榆海!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事儿有多刺激,我那时候从小到大都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儿!”
秦淮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腿上,低头拨玩着他的手指。他问:“那你就这么走了,你爸爸肯定会去找你吧?”
“找啊,当天晚上他就发现了,”枭遥说,“不过我姐和他呛了起来,拖了好一段时间。因为这事儿,我姐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了,立马收拾东西,带着她妈妈一块儿走了。她说她再也忍不下去了,枭玉章是个神经病!哈哈哈哈哈哈……她给我打电话骂我爸的时候,我快要笑得喘不上气!”
“后来她跟她妈妈回了大山,我和我妈妈待在北春,也算是安定下来了。可惜没几年,我爸身体就出了问题,家里的产业要人接手。我不肯去,担子就落到了我姐肩上。起初她很累,毕竟和我爸没什么血缘关系,很多公司里的老人不服她,不过幸亏她能力强,一年不到就让那些老古董们闭嘴了。现在她招了个助理帮她做事,就轻松很多,偶尔还出去开个小旅馆什么的,创创业。”
秦淮点了点头,接了句:“也好起来了。”
听见这话,枭遥笑了一下,很慢很慢地说:“是啊,现在也都好起来了。”
秦淮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儿。他攥紧枭遥的手指又放开,反复几次,半晌,终于开口道:“我听谭休休说,你是在国外上的大学?”
“嗯,那几年心情不好,想去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散散心,”枭遥道,“也挺巧的,我一个师姐和她是朋友。我也是从我那个师姐那儿看到了你和谭姐的合照,我才知道,你在这里。”
听见这话,秦淮一怔:“你知道我在平坛?”
枭遥拍了一下他的手心,道:“是啊,去年夏天的时候知道的。”
原来以为的久别重逢,竟然是一场计划已久的“偶然”。
胸腔中涌起一阵酸涩,秦淮将声音放得很低地说:“可你时至今日才来找我。”
“对不起啊,我得先把其他事情都处理完,”枭遥向他靠近了些,道,“那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许久,秦淮说:“也没有。”
也没有很晚,至少他的心这样觉得。
后来他们又聊了很久,从这些年遇到的事聊到他们从前共同经历过的学生时代,一分钟的时间都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能让他们从记忆里刨出尘封很久的碎片,一点一点拼起来。直到看见窗外的天已蒙蒙亮,两个人才打起哈欠,准备好换洗衣物,要去洗澡。
秦淮的衣物自然是不在这里,要洗浴更衣就只能穿枭遥的。一想到要穿别人的贴身衣物,他就又忍不住别扭起来,站在墙角做了半天的心理斗争,这才终于自己说服了自己。
枭遥的行李箱没有多余杂七杂八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衣服,且光是衣服就有两箱。秦淮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是来体验农家生活的还是来走秀的?
然而,这整整两大箱的衣服里,居然没有一件可以当作睡衣。当秦淮不解地抬起头看向枭遥的时候,枭遥挠着头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我睡觉不爱穿衣服。”
如此,秦淮也没睡衣可穿了。可他是做不到洗完澡出来只穿一条内裤就光溜溜地走来走去的,于是厚着脸皮问枭遥要了一件可以扣上扣子的针织外套,也勉强能穿。
这个点,房子里的小孩们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不容易醒,秦淮就放心地去了走廊尽头的浴室。
淋浴时,他又忍不住想,一会儿就要跟枭遥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了……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为了照顾生病了的妹妹两个人睡过一张床,他还从来没有要和谁同床共枕的经历。
而且,还是一个他喜欢的人。
而且,那个人也喜欢自己。
那会怎么样……
秦淮猛地往自己脑门拍了一掌。
能怎么样?洗一洗那全是乱七八糟东西的脑子吧!人和人难道就不能盖着被子纯聊天吗?人类!拥有最可贵的自制力!
“是啊……”秦淮默默给自己打了个气,“自制力!”
自制力都是狗屁。
秦淮从外面推门进去时,枭遥正在脱衣服。
从前那个总让人觉得病弱的少年长大了,身形变得宽而结实,拉扯衣服时胳膊一动,背后的肌肉也跟着牵扯,拉出好看的线条。皮肤倒是仍旧那么白——
“你洗完了?”
正出神时,枭遥冷不丁转过头来,一下将秦淮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目光从枭遥的胸口上移开,说:“浴室还热着,你抓紧去。”
“嗯。”枭遥应声,弯腰从地面上摊开的箱子里拿了一条藏蓝色内裤,转身出去了。
小小的房间里空下来,秦淮注意到,空调已经开了,应该是趁他去洗澡的时候枭遥打开的。现在屋里一点儿凉意都感受不到,哪怕是只套了一件宽松的针织外套,也丝毫不冷。
被人照顾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尤其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对方就能准备好一切。
秦淮走到床边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地冥想了一阵,这才终于钻进被窝。
没有电热毯,空调的热风也没法这么快暖到被子里,因此被窝里还是有点儿凉。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儿,缩进去团一会儿就好了。秦淮挨着床边边躺成一长条,两手抓着被子角,瞪着天花板。
片刻过后,他又坐起身来,盘起腿,笔直地挺起背,盯着对面的白墙。
两分钟后,他从被窝里出来,重新踩进拖鞋,在房间里绕了两圈。
在叹了第七声气以后,秦淮认命一般捂着脸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不动了。
没多久,他就听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是枭遥回来了。秦淮坐起身来,朝门口看过去。
枭遥没穿上衣,只象征性地在内裤外头套了一条长裤。他的头发湿漉漉地垂着,还往下滴着水。
看见秦淮还坐着,枭遥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我吵醒你了吗?”
秦淮摇摇头:“我还没睡。”
“哦。”枭遥点了点头,抓起搭在肩头的毛巾囫囵擦了擦头发,往这里走来。
靠近的一瞬间,混合着沐浴露的柠檬香的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秦淮攥着被角的手顿时收紧。他几乎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那颗不安分的心脏,是一只管不住的麻雀。
枭遥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从里拿出一只吹风机。他直起身来,与秦淮拉开了些许距离,那温度和气息也随之散去了。
“我出去吹头发——”
秦淮出声打断他:“浴室隔音不好,你在屋里吹吧。”
“会不会吵到你?”
“我不困。”
“好。”
于是枭遥绕去另一边床头坐下,插上吹风机的插头,拨下了吹风机的最小风档。
最小档的风很细,噪音也很轻,只能吹动几缕发丝。秦淮猜测,他大概也是怕动静太大会打扰到别人,所以宁愿麻烦点儿。
屋内的灯光还是那么暗,床头柜上的小夜灯是全屋唯一的电光源。窗外天色更亮了。
秦淮静静地看着枭遥吹头发的背影,看着他被侧面暖黄色夜灯的光描摹出的手臂线条。等枭遥将吹风机关掉,起身打算将它放回原位时,秦淮才收回目光。
一分钟后,他们躺在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上,盖着一张同样窄窄的被子。身边的人的气味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样铺天盖地过,陌生的、熟悉的所有记忆都伴随着彼此的气息涌入脑海。静静地一块儿待着,听着彼此平稳的呼吸,微妙地揣测着彼此的心思,原来光是这样就足够叫人感到眩晕。
半梦半醒间,秦淮感觉自己被人拖进了怀里,环着他的那双手臂轻得像是没敢用上一点儿力气。他下意识蹭了蹭脑袋,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安心地嗅着那股熟悉的木头香味。
他听见揽着他的这个人很小声很小声地问:“我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
秦淮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两声,手心抵住面前人的胸膛,似乎是在不满被人扰了清梦。
那人又接着开始自言自语:“不对,在一起的话,应该得要一场正经的告白吧。”
秦淮被吵得烦了,不爽快地动了动,似乎是想从这个怀抱里挪蹭出去。见状,枭遥连忙噤了声,轻轻在他的后背拍了拍,当作安抚。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枭遥垂眼看着他,用目光描摹秦淮的眉眼,而后转下,落在他微微湿润的唇上。
“嗯……”枭遥闭上眼,靠在枕头上,喃喃自语道,“还应该有一束花。”
这是一夜久违的好觉。
醒来时,已日上三竿。秦淮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半眯着眼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枭遥不在。
他转身下床,打着哈欠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扯下自己的裤子,穿上。正低头拉拉链的时候,房门开了。
盘踞在秦淮脑袋上的那些瞌睡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紧张地弓起身,直到看清来人的脸,才一点点泄力,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