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两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却掩不住一股肃穆之气。
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仍无法驱散明先雪身上自然散发的压迫感。
齐厌梳咽了咽唾沫,低声问道:“不知王上有什么吩咐?”
明先雪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抬眸看向远方,眉尖微蹙,仿佛沉浸在某种深远的思考中。
他的沉默让齐厌梳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心中不由得更加严肃起来。
齐厌梳只琢磨着这位年纪轻轻却深不可测的王者有什么大计要和自己说,而他又该如何得体地应对。
明先雪转瞬望他,说:“你知道怎么逗狐狸开心吗?”
齐厌梳:……我知道啊,就是别把他关笼子里呗。我敢说吗?
实话不敢说,但不代表他可以不说话。
齐厌梳秉持着齐家人“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全家开心颜”的天赋,笑着答道:“都说狐狸精喜欢吃鸡呢。”
“是了。”明先雪如被提示了一般,又道,“他喜欢荔枝木烤的芦花鸡。从前他还叫我在相国寺养了好几只鸡呢。”
齐厌梳何等伶俐,立即说:“臣马上去相国寺捉鸡。”
明先雪却道:“你如今是太史令,也不必做这些,叫人去就是了。”
“底下人只怕办不好这差事。再说,在佛门圣地捉鸡也是一种修行!请不要阻拦臣一片赤诚!”齐厌梳拱手道,眼神闪烁着真挚的光芒,“请容许臣为您效劳吧!”
明先雪对这种肉麻的谄媚没有什么反应,还是淡淡的,却说:“那你做好了,就送到他那里去。他正闷着呢,你也陪他说说话,逗逗他开心。”
齐厌梳低头沉思片刻,然后试探性地问:“王上所说的狐狸,难道是那位……”
明先雪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你早知道的,何必装傻。”
齐厌梳心中一凛,他确实在第一眼就认出了狐子七是狐狸所化,但在明先雪没有说破之前,他自然是不敢随意言说的。
如今既然已经挑明,齐厌梳便连忙躬身应道:“是,臣明白了。”
说罢,他匆匆告退。
灵氛阁内,狐子七正闷闷不乐地趴在窗边,忽听得齐厌梳轻轻敲了敲门。
他应了一声后,齐厌梳便推门而入,一股烤鸡的香味立刻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狐子七闻到香味,立刻抬起头,好奇地望向齐厌梳手中的食盒。
齐厌梳微笑着举着食盒,露出里面酥脆的烤鸡,说道:“胡大人,这是特意为您烤制的荔枝木芦花鸡。”
狐子七心里确实喜欢这烤鸡,但更多的是喜欢揣着烤鸡回去山林找小伙伴一起吃鸡,而非在这朱门绣户里独坐窗前品尝。
狐子七却不露声色,把烧鸡接了过来,又道:“大人也坐。”
齐厌梳再三让过,这才坐下。
狐子七带着笑意问道:“你这名字倒是有趣,‘厌梳’,不知‘厌梳’作何解?”
齐厌梳尴尬一笑,详细解释道:“家父和祖父都秃头,他们特别寄望孩子能多长些头发。因此,他们给我兄长取名为‘胜簪’,寓意着希望他能多长头发,胜过需要簪子束发的发量。然而,没想到兄长还是个秃子,这让他们颇感无奈。”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待我出生了,家父想着反其道而行之,于是给我起了一个寓意秃头的名字——‘厌梳’。”
狐子七一听这话,差点被噎到,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齐厌梳,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所以你其实是叫‘齐秃秃’?”
不愧是读过书的凡人啊,连秃头都这么风雅。
狐子七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齐厌梳的头顶,只见那秀发如云,浓密且光泽,他忍不住笑道:“还是贱名好养活啊!”
齐厌梳倒也不介意被人说“贱名”,反而嘿嘿笑起来,心想能够博狐子七一笑,就算他完成任务了。
齐厌梳和狐子七正玩笑着,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这时候,才听得门又打开,是明先雪回来了。
齐厌梳忙站起身,拜见:“拜见王上!”
明先雪微微点头,算作回应。他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过,最后落在狐子七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自然愿意看狐子七解颐一笑,但他又不愿意这难得的笑意是旁的男人带来的。
齐厌梳能感觉到空气中气氛的微妙变化,连忙躬身说道:“臣还有祭祀之事亟待处理,因此只得先行告退,望王上恕罪。”
明先雪闻言,微微颔首,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他的声音听着和煦如风,但齐厌梳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压迫。
齐厌梳应道:“是,臣告退。”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心中腹诽:这大王怎么什么醋都吃?我齐厌梳聪明伶俐,像是那种会搞人畜恋的大傻子吗?
在齐厌梳离开之后,明先雪的目光再次落在狐子七的身上。
狐子七支颐一笑,说:“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令国师都替我烤鸡吃呢。”
明先雪在狐子七身旁坐下,但笑道:“不过看你这两天闷闷的,想个法子逗你开心罢了。”
狐子七侧过头,目光直视着明先雪,略带埋怨地说:“公子愈发尊贵了,连逗我开心这样的事也要假手于人。”
语带几分埋怨,却让明先雪听着很甜蜜。
他忍不住想去相信,这是狐子七在向他撒娇,表达对他的依恋。
明先雪温柔地握住狐子七的手,诚恳地道歉:“是我错了。”
“自然是你错了。”狐子七支起一条腿,歪在榻上,一副悠闲的模样,“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不高兴吗?”
明先雪说:“是为什么呢?”
“别和我拐弯抹角的,”狐子七应声道,“你和我之间还不能有话直说吗?”
明先雪心想:自然是不能的。
明先雪因为不打诳语,所以陷入了沉默。
狐子七轻挑眉梢,追问:“怎么又不说话了?”
明先雪带着淡淡的笑意回应:“我该说点什么呢?”
“你就直接说说看,你觉得我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原因是什么呢?”狐子七开门见山地问。
明先雪轻轻叹了口气,沉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或许是因为你不能回归山林,故而自苦吧?”
狐子七一听这话,佯装生气地嘟囔:“好啊,看来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明先雪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狐子七会如此反应。
狐子七气呼呼地从榻上站起,一脸不悦:“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你,可你总是不信。那晚我出去其实是买烧鸡,你觉得我在撒谎是吗?”
明先雪心想:难道不是?
狐子七心想:那确实是。
——幸或不幸,二人都没选择把心里话讲出来。
明先雪疑惑地看着狐子七,心神似真的受到了动摇——小七是真的没打算离开吗?
狐子七一脸坚定地说:“我恼的是你……是你不信我,更是你在城墙外布好了五雷阵,就等着瓮中捉鳖。我堂堂一只千年狐狸,在你眼中就是一个鳖!”
明先雪似有些措手不及,脸上难得露出少年人的尴尬稚嫩,干巴巴地讨好道:“鳖也有千年的……它很长寿。”
听到这话,狐子七真的险些撑不住笑出来了。
还好他到底是千年的狐狸,功力还是在的。
他气聚丹田,忍住笑意,还是满脸恼气的:“你承不承认,你根本没有信过我的真心?”
明先雪又沉默了。
他不打诳语。
但却又打死不想承认这种事。
只好沉默。
而沉默,也是最好的回答。
狐子七一看机会来了,便立刻戏瘾大发地开始表演,一边闹腾一边嚷嚷:“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呢?干脆走算了!”
听得狐子七要走,明先雪心中不免慌乱,然而他的脸庞却像肌肉记忆般地维持着镇定。
他站起来,拉住狐子七的手,一脸虔诚道:“过去种种,是我不对,还望狐仙念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宽恕我一回。”
狐子七扭头看住明先雪。
不得不说,明先雪这张脸还真是欺骗性十足,那黑灵灵的眼珠子虔诚地望着你,真似能把你当成天上月一样。
这种眼神,让人很难狠下心来对待他。
——还好,狐子七不是人。
狐子七眉毛轻轻一抬,说:“嘴上说说有什么用?真有此心,你就把五雷阵给撤了。”
明先雪用迷人的眼神看着狐子七,看起来就像是已经被打动了样子。
他微微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贴在狐子七的手心上。
平日都是狐狸朝人撒娇,今日竟有人朝狐狸撒娇的。
最稀奇的是,狐狸竟然还受用得紧。
第38章 成婚
平日明先雪看着冰冷得紧,玉石似的,如今手心捧着他的脸,才恍然察觉这确实是一个细皮肉嫩的十八岁小年轻。
那种温热的感觉从手心传来,透过皮肤深深地渗透到狐子七的心里,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以及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狐子七也歪了歪脑袋,定定去看明先雪的脸。
明先雪的脸侧着,几缕没固定好的乌发缭乱地覆在他苍翠的眉和挺拔的鼻上,寒潭一样的眸光透过发丝,幽幽地看着狐子七。
此刻的他,倒比狐子七更像什么昼伏夜出魅惑人心的山精野怪。
狐子七咽了咽,下意识想去吻那未被发丝覆盖的唇。
那唇是淡粉色的,不似狐子七的。
狐子七媚骨自成,唇不点而朱,胭脂海棠一般的叫人想到明媚的春天。
明先雪则不然,他总是恹恹不振的,唇也透出几分病气的苍白,如褪色的石榴裙。
狐子七捧起他的脸,忍不住吻他。
明先雪闭上诱人的眼睛,打开贪婪的嘴唇。
狐子七如把手伸入开满花的树洞,蓦然却被里头藏着的蛇一口咬住,吃疼要缩手,却已被死死缠紧。
狐子七心中一惊,又突然埋怨自己,真是失策,他早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明先雪,其实最是霸道、猖狂、孟浪!
然则,晚矣!
狐子七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大蛇缠住——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明先雪的肌肉在强力收缩,就像蛇在缠绕猎物时做出的紧紧箍束。
这种束缚感让他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如毒蛇的牙齿所咬了一般,狐子七产生了疼痛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毒蛇的毒液侵蚀得他全身的神经都变得异常。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无力,只能任由明先雪摆布。
——从长发,到指尖,从脚背,到心口,全由这毒蛇游动了。
在这一刻,狐子七不再是那个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狐狸,而是完全属于了明先雪。
——这叫狐子七感到害怕,感到高兴,感到兴奋,感到迟疑。
——这叫明先雪感到高兴,感到兴奋,感到高兴,感到兴奋……
说来奇怪,明先雪这辈子,从来对一切都感觉都非常复杂。
他对身边的一切人或事,都流动着一种复杂得几近漆黑的感情。
唯独在狐子七的身上,才能得到这么纯粹乃至极致的感觉——眼前一片明亮的雪白。
而狐子七则恰恰相反。
狐子七对世间万物都是泾渭分明,喜欢是喜欢,讨厌是讨厌。
唯独对明先雪……
他喜欢是真喜欢,讨厌也是真讨厌。
忍不住想要亲近,忍不住想要远离——两种感觉居然如此强烈地同时存在着。
这撕裂感,比在明先雪身下犹盛。
“真讨厌……”狐子七轻声嘟囔着,然后沉沉入睡。
梦中,狐子七置身一艘摇晃的船上。
初时只是轻微的晃动,但渐渐地,船身剧烈摇摆,约莫是行驶在汹涌的大海之中。他睁开眼,只见海浪滔天,一浪高过一浪,如同山峦般翻腾不息。
海面破开,一只巨大的鱼跃出水面,张开巨大的口,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洞。
在狐子七惊愕的目光中,那只大鱼猛然俯冲而下,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狐子七大感窒息,浑身难以动弹,肌肤刻骨地感受着大鱼腹中的湿润。
他挣扎着,试图从这幽闭的空间中逃脱,但周围都是滑腻腻的鱼腹内壁,找不到任何出口——
“呼啊——”狐子七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抬眸一看,就见汗水从明先雪身上滴到他的腹部。
狐子七悻悻骂道:“到底谁是禽兽!”
虽如此,狐子七还是忍不住为明先雪此刻风姿目眩神迷。
平日里,明先雪总是保持着坐卧如松的端庄姿态,行动温文尔雅,肌肤柔滑如冰,骨骼轻盈,何时见过他如此刻这般卖力模样?
怕是一万只鬼拿刀在背后追着他砍,他也不见得会这样流汗气喘吧?
如此想来,狐子七竟比一万只鬼还厉害了。
不免又有些飘飘然——哼,不愧是我。
过不了许久,月上中天。
狐子七见那大圆月亮,心里有些怅惘,又不觉想起山里对月长啸的日子来。
明先雪却下了床,披起衣服,推开门,往观星台上去。
这座高台,巍峨耸立于莲华殿之巅,原是用于窥探星象、解读天命的圣地。
视野自然十分开阔,高台地面以青石和汉白玉打造,镌刻着铭文。
但见明先雪独坐在砖石之上,对月闭目,呼吸吐纳。
狐子七原不留心这些,只是抬眸一看,却见明先雪身上的紫气幽幽溢出,往外散去。
狐子七忙也披起衣服,推门走上高台,看着地上的砖石纹路,不觉一惊。
“你这是做什么呢?”狐子七忙走到明先雪身边。
明先雪抬眸:“你看出来了?”
狐子七轻声说:“这个阵法,是根据乔松殿的阵法改的。乔松殿的阵法是为了吸纳龙皇之气,而你的……反其道而行之,是要散去龙气的。”
说到这个,狐子七眉头紧锁:“你身上还弱着,不趁机利用龙气滋养自身,怎么反倒散去?”
明先雪微微一笑,神色平静而淡然:“皇帝失德,今年眼看又要有旱涝之灾。我想起昔日太后借先帝龙气换取风调雨顺的法子,想试试能不能行得通。”
狐子七愣了愣,说:“当年太后用的是先帝的紫气。而你……你用的是自己的紫气啊!你这不是……不是……”
明先雪接口道:“你是想说我无私吗?”
狐子七:……我其实是想说你发癫。
明先雪轻轻一笑:“我这身子,即便不用紫气,好好将养着,也是能好的。我有时间有精力也有最上等的药材供养着,可百姓呢?他们比我更需要这一份紫气。”
狐子七愣了愣,竟不知该说什么。
明先雪倒也不是第一次发这种善心了。
狐子七现下也不再去纠结那个问题——这毒娃娃难道真的是一个好人?
到底看来,明先雪这孩子嘛,只要你不去惹他,他还真的就是一个活菩萨。
偏偏狐子七就是惹了他。
故这活菩萨大变活人,变成了一个活阎罗。
也不知找谁说理去!
狐子七看着明先雪苍白的脸,忍不住说道:“你不是说你要济世是为了修行,修行是为了长生?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怎么能长生呢?到时候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岂非本末倒置?”
明先雪笑了,笑容竟然带了几分暖意:“小七心疼我了。”
狐子七脸上竟微微有些热意,凝神细望,月色清辉之下,明先雪脸庞比水还有光。
此刻狐子七又想:如此人间绝色,在他之后,恐怕是没有的了。
说到底,月从古至今,都是只能有一个的。
狐子七心中蔓延起一份莫名的不舍,但台上清风一吹,他又回过神来。
于是,他转身走到高台的另一侧,遥望远方。
月光如水,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他的眼睛。
明先雪默默咳了咳,说:“小七,在想什么呢?”
狐子七转过脸来,带着几分撒娇似也的埋怨:“在想,你是不是在哄我?”
“哄你?”明先雪似不解,“何出此言?”
狐子七便说:“我要你表达对我的信任,你却没撤五雷阵,反而用美色诱惑我睡觉,可见居心叵测!”
明先雪听到“美色诱惑”四个字,只觉好笑,又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脸,想道:原来我在他眼中,也是一个绝色。
这如何不能算是一种两情相悦?
狐子七见明先雪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只因为他在用沉默敷衍自己,越发生气了:“怎么?被我说中了,无言以对了?”
明先雪这才抬头,笑道:“小七要我证明自己的诚心,这当然没有不妥的。”
狐子七听了明先雪这肯定的回答,并无开心,反而在心里想:他马上要来一个“但是”了……
却听得明先雪说:“但是……”
狐子七心下暗气:果然,凡人就这些套路。
明先雪缓缓说:“我是否真的能相信小七是不会离开我的,是全心要陪伴我的呢?”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狐子七作为野狐狸精,毫无道德包袱,诳语是张口就来的,“难道我之前说的你还听不进去?”
“这么说来,”明先雪脸上泛起喜悦之色,“你是答应和我成亲了?”
“答应……和你……成亲?”狐子七怔住了。
他脑子迟钝地回忆了一下,这才跟卡住了似的定格在当时:是啊,是啊,当时明先雪提起了一个他到了适婚年龄,该娶亲了的话题。
当时,狐子七还以妖精不能配皇室为由婉拒。
明先雪因此引经据典地把狐狸做皇后的合法性都给巩固住了。
狐子七脸上的僵硬一闪而过:“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当然愿意相信小七。”明先雪笑容柔美,“撤去五雷阵需天时地利,好歹得择一个良辰吉日。不若我们也在那好日子成婚,也是两全其美了。”
狐子七一把子尬住了:这毒娃娃居然把“我信你个鬼,除非你和我结婚,我就撤阵”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要说这结婚,可比五雷阵更厉害。
五雷阵不过是在京师四周设下阵法,叫狐子七一出城就遭雷劈。
但也像明先雪所言的那样,狐子七没有恶业在身上,天雷不会怎么伤他。他要硬扛也能扛过去。
若是结婚,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以明先雪这人的心思,一旦结婚,定然是要告宗庙拜天地立婚契。
如此,便是天道认可了明先雪与狐子七的契约。
若说那毒娃娃是普通凡人,狐子七也不是不愿意和他结契。
毕竟,人生短暂,百年光阴对狐子七这样的妖精来说,并不算太长。一场百年的陪伴,换来的是一段红尘乐事,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只不过,这毒娃娃是要求长生的。
最可怕的是,狐子七觉得,这毒娃娃要求的东西基本不会求不到的。
一旦这毒娃娃真的得到了长生,这就从此意味着狐子七的生命中多了一个永恒无尽、不可割舍的牵绊——无论是千秋还是万载,这份牵绊都将如影随形,深深烙在他的命中。
这样的限制,可比拿绳子把狐子七捆住都厉害呢。
狐子七知道自己是喜欢明先雪的。
然而,人的喜欢太古怪了,竟然是要结白首契约,生死不渝。
他很尊重这种习俗,但……
但他是狐啊!
看着狐子七变幻莫测的脸色,明先雪似有所悟,发出凉凉的一笑。
狐子七莫名打了一个哆嗦。
狐狸的直觉告诉他:他必须把这个深情形象继续演下去。
倒也不为别的。
他狐子七如果不好好扮演“倾慕公子小狐狸”,那么明先雪不会继续演“柔弱温文大美人”。
要是明先雪决定不装了摊牌了,谁的屁股疼谁知道!
狐子七忙端起一副深情的模样:“原来公子果然是想着这事儿的,我原还以为公子是随口一说呢!”
明先雪眼中的冷意骤降,笑道:“我跟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狐子七心想:那也太吓人了。
狐子七表面装得很感动,低头说:“是么?那你要择什么良辰吉日迎娶我?”
明先雪微微一笑:“我觉得腊月初五就不错,那一天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狐子七震撼:我的天爷,你还已经挑好日子了。
看着狐子七一脸僵硬的样子,明先雪便问:“怎么?你不喜欢?”
狐子七回过神来,脸上的僵硬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他惯常的狡黠与机智。他早已在心中盘算通透,知道这一刻的回应至关重要。
他便故作一脸高傲:“是的,不喜欢!”
明先雪问道:“不知道是哪里不合狐仙的心意呢?”
“这还要我说?”狐子七一脸不悦,“你自己不会想吗?”
明先雪仔细想了,似想不通。
狐子七忍不住笑说:“亏你还是天生的玲珑心呢,看你也不怎么玲珑啊?”
明先雪拱手道:“还望狐仙不吝赐教。”
狐子七摇头晃脑地说:“我声名狼藉,你根基不稳,却偏和我仓促成婚,难道打算是私下成亲吗?”
“怎么会呢?”明先雪正色道,“我既然决定要和你结婚契,就必然会按照礼法,三书六聘,风风光光地迎你过门,祭祀天地,告知宗庙,尊你为王妃,与你共享我所有的一切。”
“王妃?”狐子七佯怒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凡人讲话不算话!”
明先雪一怔。
狐子七故作咬牙切齿状:“你当初跟我承诺的可是皇后之位,如今怎么就变成了王妃了?”
明先雪怔然。
他的尴尬是狐子七预想之中的。
虽然明先雪手握尚方宝剑,可以斩昏君,但到底没有要紧关头,天地并未明示,明先雪贸然弑君,是大逆不道,要遭天谴的。
明先雪最信因果循环,自然不会轻易走到那一步。
一路过来,明先雪都如履薄冰,为击溃桂王隐忍了没有十年也有八载了。
再者,就算天道允许,明先雪还得考虑人间之事。
如今要当皇帝,自当是筹谋着,慢慢收束权柄,同时等这气数将尽的昏君自然死亡,留下一道遗诏,明先雪顺理成章地继位这才叫手不沾血,护他一身白衣如雪呢。
狐子七看着明先雪的表情,心中暗自得意。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明先雪的回应。
过了许久,明先雪才缓缓开口:“皇帝还年轻,且有宗室及老臣护着,只怕不会轻易禅位。”
狐子七微微颔首,叹了口气:“确实,我也不忍破坏你的多年筹谋……”
明先雪却道:“不过也没关系。”
狐子七:……?……??没关系??什么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