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快地挪开了目光,不再细想,而是径直走上前去,一把将那些照片从墙上撕了下来。
不多时,他便撕了满满的一捧照片。
随后黎帛便抱着那些照片一脚踢开了密室的门,来到了房子另一端那看上去温馨充满生活气息的区域。
黎帛直接将照片全部丢进了不锈钢的洗脸池里。
紧接着,他从自己怀里拿出了打火机。
黎帛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随着尼古丁涌入鼻腔和肺部,他感觉到,自己逐渐冷静了一些。
然而,杨思光和黎琛微笑的“合影”却依然躺在他面前的洗手池里,黑洞洞地眼睛隔着照片纸,正盯着他看个不停。
黎帛再次打了个冷颤。
随即,他重新打燃了打火机,从水池里抽出了一张照片,再将照片的一角,抵在了火苗上。
在黎帛的计划中,他本来应该将这件房间里的东西全部都带走进行销毁处理才对。
然而现在他却本能地改了主意。
投影仪和望远镜什么的可以稍后再说,但是,那些照片……那些照片太不对劲了。黎帛压根不想将它们带出这里再磨磨蹭蹭去找所谓的碎纸机去处理它们、
他的预感告诉他,他最好麻溜点搞定这件事。
所以,黎帛打算干脆把这些相片全部都烧了。
然而,普普通通的相纸一角在打火机的火苗上停了许久,也只是微微有些发黄,但只要相纸一离开,火便会瞬间消失。
整张相纸烧了那么久,也就是贴在照片上的黎琛剪影微微有些发黑扭曲。
寒意顺着脚后跟一路窜到了头顶,黎帛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紧缩。
他愈发紧张,也愈发暴躁。
尝试了好几次,他始终没能把那些照片烧着,甚至就连他的打火机也在连续数次的点火后变得灼热烫手,随后甚至就跟街头廉价的一次性打火机一般,只有火星,却连一丁点儿火苗都打不出来了。
黎帛的呼吸变得格外急促。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电话立刻就被人接通了。
“黎总?你要下楼了吗?”
秘书确认道。
“不,我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毕,我需要你替我拿一些东西过来,碎纸机以及易燃的酒精等助燃物,最好还有耐烧的大型容器。”
黎帛一字一句说道。
秘书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应答,反而抑制不住忐忑地小声问道。
“好的,我立即去准备,不过……黎总,我可以询问一下,您需要这些东西是打算做什么呢?”
黎帛有些心慌意乱,更多的则是不耐烦。
“当然是烧东西,不然呢,你难道觉得我会去纵火吗?李秘书,我记得你之前可没有这么多废话!”
“我知道了……”
电话里的李秘书声音变得有些模糊。
一些滋啦作响的杂音在话筒里逐渐占了上风。
而就在黎帛准备挂掉电话时,他听到了话筒里的叹息声。
“可是,这些东西会有用吗?你明明已经尝试过好多遍了吧……而且那些照片上的他是那么那么的美丽,那么漂亮,就这样烧掉,不觉得太可惜了一点吗……”
话筒里的声音逐渐变了。
变成了一个黎帛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的声音。
可那个人……
那个人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开口才对。
那是黎琛的声音。
“嘶……好冷……”
盛夏的下午,杨思光下了黎家的车后便拽着背包,失魂落魄地朝着家里走去。
然而步入自家居民楼的门洞时,他却猛地打了个冷战。
这么热的天气,可不知为何,楼道里却格外寒冷,那股寒意仿佛能透过皮肤直接钻进他的骨髓里去。
感冒了吗?
杨思光忍不住伸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触手处确实有些微微发烫。
可能是在殡仪馆的休息室里受了寒吧。杨思光想,然后艰难地挪着步子,头重脚轻地回到了自己家门口。
然而开门的一瞬间,他的眼前却猛然间窜出了一道漆黑的影子,下一秒一阵刺耳的咆哮穿过了他的耳膜。
“汪汪汪汪——”
“汪汪汪——”
杨思光被吓了一跳。
他握着门把手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再去看,才发现自己家玄关前,不知道何时竟然站了一只半大不小的黑狗。
那只狗此刻着对着他尖叫不休,过度的激动甚至让狗的眼睛都微微有些突处来,半透明的口涎更是挂在尖锐森白的牙齿缝中,黏黏糊糊地往下流淌。
然而就在与杨思光对上目光的一瞬间,那只狗猛然合上了嘴。
一连串惊恐的呜咽溢出喉管,黑狗的尾巴瞬间勾起紧紧夹在了后腿中,然后一阵骚臭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腾然而起,却是那只黑狗直接在原地尿了出来。
“这什么鬼……”
杨思光惊魂未定,瞪着熟悉玄关处陌生的小狗,完全摸不着头脑。
又过了片刻,他才听见客厅那边传来了慢吞吞的脚步声,母亲趿拉着拖鞋,一脸不耐烦地走了出来,看着门口的杨思光,和那只已经尿湿了身体依然不敢动的狗,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
杨思光莫名挨了一顿骂,然后才得以走进自己的家门。
在母亲的骂声中,他才得知这条陌生的黑狗,是丁小龙突然间抱回家的。
母亲当然不喜欢家里忽然多了条狗,奈何丁小龙在她这儿向来都有着强大的特权,只要稍微死皮赖脸打滚耍诨一番,母亲立即便会败下阵来。只不过女人心里到底还是有气,杨思光这次回来刚好撞了枪口。
其实杨思光多少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只是今天他实在是有些不舒服,女人尖锐的叫骂声落入耳畔,总觉得尖锐得刺耳,就连额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每天就见你啥事都不做瞎几把溜达,也没看到往家里拿点钱……在家就这幅死人脸给谁看啊真是的,见天的窝里横,这狗又怎么你了把这畜生吓成这样……”
杨思光换了鞋,正准备往房间里去,却被母亲一把拽住叫骂。
心中隐隐腾起了一阵烦闷。
而就在这时,他蓦地感受到一道令人不快的窥探视线。杨思光猛然抬起头笔直地回望了过去,然后,便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是丁小龙。
这个时间本应该在学校里年念书的男生如今正死死地抱着那只散发着骚臭味的黑狗,整个人都缩在了房子的最角落。
他似乎没想到杨思光会忽然跟他对视,脸上霎时一片苍白,肩膀也颤抖了起来。
紧接着他便下意识地抖了抖,竟然又把那只两股战战呜咽不休的狗,往自己面前推了推。
杨思光:“……”
平时又熊又蠢的丁小龙固然令人烦躁,可如今这个满脸惶恐瑟瑟发抖的人,反而愈发让他觉得碍眼。
等母亲终于骂够了进了房,杨思光一改往常,直接便阴着脸来到了丁小龙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思光盯着丁小龙的眼睛,冷淡地问道。
丁小龙又抖了一下。
“啊?”
男生咽了一口唾沫。
“什么,什么意思啊?”
他的演技并不好,就连迷惑都显得可笑而虚假。
杨思光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力气蹲下身。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黑狗猛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肢拼命地挠着地,仿佛想要就这样逃跑,只可惜它的大半个身体都被丁小龙牢牢地卡在了怀里。
而丁小龙如今正像是溺水者抱着最后一根浮木一般抱着那条狗,压根就没有狗子逃跑的机会。
杨思光心中的狐疑渐渐变得浓厚。
“……你怕我。”
杨思光看着丁小龙,喃喃道。
没等那个面无血色的蠢货再编出什么别的理由来,他便又自顾自地问了下去。
“你为什么怕我?”他问,“……你在我房间里,看到了什么?”
丁小龙看上去快哭了。
“鬼……你房间里……有,有鬼……”
假如时间能倒流,打死丁小龙,他都不会再进杨思光的房间。
其实那天他也没想干别的,就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去那人房间里摸点什么东西倒卖出去,好换点钱去网吧上网。
这个学期丁小龙成绩实在太差,零花钱已经扣得差不多了,就连老妈都没有往常那么好说话。
他实在是被逼急了才去偷东西的……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杨思光的房间里,竟然撞了鬼。
“我当时回家,看你房间门开着,里头好像有人在嘀嘀咕咕……我以为是……反正我以为是你朋友来了,好奇,就凑过去看了一眼。”
“结果到好了门口,我才发现你房间里没有人,我,我就走进去看了看。我当时就搜……就看了看你的书架,然后还没动手呢,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丁小龙抱着狗,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已经吓惨了,“我以为是你回来了,就准备走,结果这时候,你房间的窗帘被风吹开了……”
豆大的冷汗一滴滴渗出丁小龙的额头。
这个年纪的男生刚好就处于天不怕地不怕的阶段,就算是真遇到灵异事件,在最初的恐慌后,多半也会一笑而过,甚至时不时拿来当成兄弟朋友间吹牛的谈资。
然而丁小龙的表现却跟那些人完全不一样,他好像真的被吓坏了。
“有张脸。”
丁小龙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声音加压得很低,低到仿佛一直到这时,依然有人趴在他的旁边偷听一般。
“我当时就看见。有张脸……那张脸,就死死地贴在哥你的窗子外面,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五官都变形了。看到我发现他了,他还瞪了我。”
“我本来还以为是外面有人好管闲事,但后来我就想起来了,我们家是在四楼啊……”
所以,窗外的那张脸,到底是怎么贴上来的?
丁小龙话音落下,便哆哆嗦嗦地狗抱得更紧了点。
“你是说,我房间里闹鬼……”然后他便听到杨思光问道,“那只鬼……长什么样?”
丁小龙顿时有点懵逼,他惊恐万分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涌上他脑海的第以个念头就是:他哥怕不是有病。
杨思光现在不应该跟他一样吓得半死吗?为什么现在看上去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变得格外认真?
“我,我记不起来了。”丁小龙看着杨思光那张平静的脸,不知怎么的,竟比之前撞鬼时还觉得发毛,“等等,你该不会觉得我在撒谎吧,我那真不是编瞎话,我真的在你房间里撞鬼了!就……就……它就那么看着我……我脑子里好像忽然有了声音,让我……让我滚……那只鬼肯定特别凶,我一看它就知道……”
说着说着,丁小龙怀里的黑狗开始呜呜惨叫起来。
是丁小龙不知不觉加大了胳膊的用力,把那狗掐得几乎背过气去。
下一秒,寻了个机会,那只黑狗一缩脖子,竟然直接从丁小龙的怀里窜了出去。丁小龙顿时也“嗷”了一身,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跟着那条理论上来可以“辟邪”的黑狗也追了过去。
只留下了杨思光在原地定定站了几秒。
杨母听到狗和丁小龙乱窜的声音,很是不耐烦地转头又冲着客厅外骂了几句。
骂完之后,目光便定在了杨思光神色,女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你弟就养条狗而已,这年头谁家里不养条宠物,又费不了什么钱,你在那里吓唬你弟干啥啊?这么大个人了,吓唬小孩子家家还欺负人家小狗……你说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欺软怕硬的废物?费尽心思过你上了大学也没有见你找个好工作,别人大四都去实习了,你还天天在家里逛荡……”
杨思光面无表情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头越来越重了。
杨思光回想着丁小龙无比惊惧的面孔和颤抖的叙述,颇有些惊讶地发现,得知自己房间闹鬼,他心中竟然生不出半点波澜。
关上房门后他便转身拉开了背包,将放置在福尔马林液里的眼球,小心地搁在了书桌上。
他沉迷地盯着那颗眼珠。
“……小龙应该没撒谎。”
片刻后,杨思光听到自己冲着黎琛的眼珠小声说道。
“那家伙脑子不好使,其实一直都很不擅长撒谎。他应该是真的在房间里撞了鬼。”
顿了顿,杨思光忽然笑了一下。
“又是你吗?很不高兴?”
他问道。
“……”
金褐色的眼珠在玻璃罐里轻飘飘地转动着,目光飘忽不定。
它依旧沉默。
杨思光却慢慢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窗。
热乎乎的气流涌入房间,带起了一阵轻柔的微风。
放眼望去,他家外面依然是破败拥挤的贫民区居民楼,光线炙热明亮,完全不见半分鬼影。
杨思光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在窗外逡巡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才慢慢坐回了眼珠前。
“你要是想进来就进来吧,作祟可以不用找丁小龙的,你直接找我就好。”
杨思光回忆着白天在殡仪馆里的一幕一幕,声音变得很软。
与之相对的,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甚至比密封罐里那颗死人的眼珠还要空洞漆黑,毫无光彩。
“……毕竟是我偷了你尸体的一部分,不是吗?黎琛。”
“你那么讨厌我,所以才会那么生气,特意来我房间作祟的吧?”
“黎琛?”
“黎琛……你现在还在这里吗?”
杨思光恍恍惚惚地对着面前的尸体喃喃自语着,浑然不觉在他说话的同时,房间里的温度也变得越来越低。
根植于身体深处的寒意开始不断蔓延,冻得他直接指尖都有一些发青。说话时口鼻处隐隐冒出了些许白气。
装着福尔马林液的罐子外壁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映入杨思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暗淡扭曲,
杨思光变得越来越冷。
【不……不太……不太对……】
一定是感冒造成了神志恍惚吧?
等隐约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杨思光本来是准备去床上躺一会儿的,但路过镜子时,余光中的倒影却让他从那种昏沉恍惚的境地中猝然惊醒了一瞬。
镜子里的他没有穿衣服。
白到微微有些发青的皮肤上,印着鲜红欲滴的诡靡绳痕。
光线从窗外落下来,准确地打在他的身上,让他像是笼罩在一层由光线编制而成的轻纱之中。
属于他自己的倒影目光空洞,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殷红。
而此时,“他”正用一种格外陌生的,饥渴又下流的表情,隔着镜面直勾勾盯着他。
杨思光的呼吸停顿了。
【“哥,你房间里真的有鬼!”】
丁小龙因为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划过脑海,有那么一瞬间杨思光以为自己也遇上了传说中的鬼魂……
可就在下一秒,他意识到了不对。他震惊地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就跟镜子中的影子一样,不着片缕。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光裸地抱着黎琛的眼球,就那样贴在了镜面前。
门外母亲的骂声依旧连绵不断。杨思光想要尖叫,想要逃走,可他却像是被餍住了一般遵循着镜中倒影的动作,开始有条不紊地玩弄起了自己。
玻璃罐很快就变得黏黏糊糊的。
当他低下头去时,黎琛的眼珠仿佛也正看着他。
那颗眼珠,死人的眼珠,在这一刻完全褪去了原本的安静温柔,它的目光炙热,雪亮而贪婪。
杨思光战栗了起来。
不对——
这不对——
也就在这时他又一次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他看到了一双惨白的,尚存着缝线的手,正从他的身后探出来,已经磨损的指尖泛着暗沉的红,皮肉早已干瘪,以至于森白的指骨戳了出来,如今正牢牢地卡在了他的腕间,强迫着杨思光动作。
至于那个玻璃罐……
在镜子中,它是一颗早已从躯体上切断的,已经变了形的头颅。
尸体就像是沉浸在前所未有的美梦中一样,微微合着双眼。然而在左眼的眼睑缝隙中,杨思光看到了填充在眼皮之下的棉花团。
黎琛的头颅早已因为停尸间的冷气变得干瘪,随着皮肤的收缩他的齿龈变得更加突出,而他的嘴角正向上勾着,仿佛一个微笑。
珍珠一般的粘液和泡沫正从他无法自由闭合的唇间泄露出来。
最后,杨思光看到“自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捧起了那颗头。
然后将嘴唇贴了上去。
他尝到了属于自己的味道,以及黎琛口腔里的棉花填充物,血的铁锈味,以及,腐尸特有的甜腥……
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呆滞的那几秒钟,他感到有东西从黎琛的喉管中爬了出来,缠住了他的舌头。
【我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思思。】
杨思光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惨叫。
他跳了起来,然后直接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玻璃罐在他的动作中被甩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让他心脏骤停的脆响。
幸好,在咕咚了一声后,罐子并没有破,只是骨碌碌一路滚进了他的床底。
而他……
刚才似乎,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汪汪……汪……”
门外再次传来了黑狗尖锐的咆哮。
混杂着母亲不耐烦的呵斥。
杨思光满身冷汗站在房间里,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的头痛得几乎要裂了。
他又冷又恐惧,身上的衬衫早已变得湿漉漉的,而他甚至不敢打开衣柜去取干爽的新衣,因为要开衣柜就必然要经过那面镜子。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杨思光确实被刚才那个似真似幻的梦给吓到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面镜子,因为他有种古怪的妄想,总觉得当他再次看到镜子时,镜子里的影子可能就跟噩梦里一样,正盯着他看。
“汪汪——汪汪汪——”
而门外的那只黑狗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明明不久之前还吓得瑟瑟发抖,现在却在他门外叫得凄惨无比,甚至变本加厉直接用爪子疯狂的挠起了门。
原本可以不以为意的噪音对于这一刻的杨思光来说简直就是酷刑,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情变得愈格外烦躁不安。
最后干脆一把扯开了房门,冲着门外怒吼了一句。
“别叫了!不许叫!你给我安静一点——”
然而,几乎是在他开门的一瞬间,那震耳欲聋的狗叫声和挠门声就戛然而止了。
事实上,在开门后,杨思光压根就没有看到那只发疯的黑狗。
继父这时候还在上班并没有回家,客厅里隐隐传来了电视剧的对白。
而当杨思光脸色惨白地循声望去时,刚好对上沙发上母亲惊诧的眼神,还有那抱着狗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的丁小龙诡异的打量。
杨思光的动作凝在了原地。
很显然,在他开门前,房中的其他人都在客厅,压根就没在他门前逗留……可他听到的狗叫声和挠门声又是从哪里来的?
是丁小龙的恶作剧?
还是……
这时候杨思光的母亲俨然也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整张脸瞬间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她暴起时的叫骂声,比起平常还要高出数十分贝。
“我吵?!艹你奶奶的,杨思光你这是骨头痒了?敢对我骂人了?!今天一整天就看到你吊丧鬼一样的脸,怎么电视机的声音里都受不了嫌吵了——他妈的你要是有本事就不要住在老娘的房子里!你自己有钱里自个儿买房子出去住去……”
一连串熟练的国骂如同泄洪般朝着杨思光倾泻而来。
可杨思光却压根没有在意。他只是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的房门口。
他看到了抓痕。
很清晰的,一道一道的抓挠痕迹烙印在老旧木门的表面,丑陋而廉价的橙黄色木门表面木茬粗糙。
杨思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试探性地摸了一下那些细密的抓痕,指腹微微一痛,却是一根木茬直接刺入了他的指尖,将木茬拔出来时,伤口处凝出一小颗血滴。
就像是丁小龙在遇鬼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家是住在四楼不应该有人可以将脸贴在玻璃窗外那样。
一直到此刻杨思光也十分迟钝地发现,这些深深的,无比新鲜的抓痕,位置很低。
低到就连狗爪子也不至于在这样的位置,反而……反而是因为严重的车祸,全身骨骼断裂的“人”,若是拖着一身残破身躯在地上艰难爬行,他能够到的位置,便是这里。
杨思光在那天终于没忍住,摔门离开了家。
也许是因为那天母亲的谩骂实在太过于尖锐,吵得他头痛欲裂。
也可能是因为,离家后,他才能暂时去不思考门上的那些抓痕。
他怀疑那是丁小龙的恶作剧——毕竟那时丁小龙刚刚向他表示过房间里有鬼,以丁小龙的性格故意弄出点什么来吓人也很正常不是吗?
杨思光在心底对自己解释道,可就连他自己都很清楚这解释到底有多拙劣。
总之在他终于勉强夺回几丝清醒后,他才发现自己离开家时,忘记带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钱包,比如说身份证……比如说,黎琛的眼珠。
在想到最后那一项时,不知道为什么,杨思光忽的打起了冷战。
他以为自己是不怕黎琛的鬼魂的,可在梦里的那件事后……他忽然不太确定这一点了。
最重要的是,那真的会是黎琛的鬼魂么?
那个冷漠,高傲,极端厌恶自己的人……真的可能会对自己,做出那么不堪入目的行为吗?
杨思光在街上徘徊了好一会儿。
他离开家时已经快要入夜了,这个时间段,没有身份证没有钱包的他,能去的地方其实并不多。毕竟,他其实也没有太多深交的熟人,更没有关系好到足以收容他过夜的朋友。
甚至就连他的手机,其实也没有多少电了。
就在杨思光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时,他的屏幕忽然亮了。
是许路。
【“啊啊啊思光啊啊啊,我英语六级tmd又没过啊啊啊啊,这他妈怎么办啊最后一次机会了,这下真的完蛋了啊啊啊——”】
一接通,许路故作夸张的悲愤嚷嚷便落入杨思光的耳畔。
杨思光揉着太阳穴,一时间没吭声,随即便听到许路又在那头喊道——
【“我太难受了,思光,今晚约个酒啊我们借酒消愁,不然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还有你先别拒绝,你想想平时我也没强迫过你吧?你这次要是连我挂科酒都不来我可就真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