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自己的伤情,黎帛的语气十分平静,只是眸底的神色略微暗沉了一瞬。
杨思光嘴唇翕合了一下,按照一般的社交礼节,他至少也该对黎帛说声“好好保重”才对,然而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恐怖的撞鬼后,他已经被死一般的疲倦彻底摄住了。
大脑空白,神志恍惚,就连思考都变得很困难,更不要说开口说话了。
当然,黎帛看上去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沉默。
“校方跟我说有人闯进了黎琛的寝室,我就来看一看……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黎帛叹了一口气。
“你别太紧张,没事的,之前说什么处分,也是我们跟学校要求的,毕竟作为家属,我们实在是不想有人利用黎琛去世这件事充当热点来进行炒作。但我相信,你是不会那么做的。你忽然去黎琛生前的寝室,一定不是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你是有原因的,对吗?”
听到最后一声隐晦的询问,杨思光的身体轻颤了一下。
“我拿了……”
他喃喃道,声音气若游丝,低沉得近乎耳语。
“什么?”
黎帛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了他身上。
“……我拿了,黎琛的眼球。”
杨思光沙哑而艰难地在黎帛的注视下,一字一句地坦诚道。
他感到又累又崩溃,眼眶深处一片炙热的胀痛几乎快要让他发疯。
“所以他缠上了我。”
天知道他是怎么鼓足勇气向黎琛的家人坦诚这一切的。
但最终杨思光还是说了。
他抬起头,睁着因为充血而不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盯着黎帛。
黎帛看上去也惊讶极了。
“什么眼珠?”他迷惑地问道。
于是杨思光将一切都告诉给了黎帛,从他是怎么在回家时的背包里发现了那颗眼珠,到他如何辨认出眼珠属于黎琛,以及他是如何用福尔马林液为那颗眼珠防腐甚至随身携带。
“我没能让他全尸下葬,我打扰了逝者的安宁,他一定很生气吧,我……我简直是发了疯……”
“不可能。”
没等杨思光说完,黎帛便直接打断了杨思光近乎呓语的低喃。
男人一脸奇怪地盯着杨思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斩钉截铁地开口道:“那毕竟是我们家的人,送进殡仪馆的时候,我们便检查过他的遗体了。虽然损毁非常严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黎琛全身上下,没有少任何一个部件。他在下葬的时候是完整。我可以向你保证——”
杨思光呆住了。
“不……”
毫无血色的唇缝间挤出了一丝细弱的拒绝。
“我亲眼看到了,也亲手抚摸了,那就是黎琛,不会错……”
他怀疑自己在黎帛的眼中,已然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然男人的眉头也不至于拧得那么那么紧。
“嘿,思光,冷静一点。”
他抬起完好的那只手在杨思光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你想一下,就算退一万步说,就算黎琛真的因为车祸而失去了眼球……又怎么可能自行跑进你的书包里,这件事本身就不符合逻辑——”
“那不是我的幻觉。”
杨思光在黎帛开口前,急切地开了口,一夜未睡外加饱受惊吓,他的嘴唇已经裂开了一条缝,血正一点点从伤口中沁出来。
“那就是黎琛的眼球,我可以肯定,我不会错认,我也不可能错认。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可以的!”
随着急促的低语,杨思光手忙脚乱,便要去找自己的背包,结果手伸到一半,他动作却是猛然一顿,他想起来了。
自己之前离开家的时候,并没有带上那颗让他魂牵梦绕,而又野阴魂缠身的眼球。
杨思光的声音变得哽咽破碎。
“我真的可以……可以证明的……”
而当黎帛抬手再次安抚性地抚上他的肩头时,杨思光一把拽住了黎帛的手。
“在家里。”
他对对方说道。
“我可以去家里把它带给你,我本来……我本来就应该将那颗眼珠还给你们的。”
黎帛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杨思光可以感觉到黎帛此时其实有话想说,但最终黎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幻了一下,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
“让我看看……看看那颗眼球。”
黎帛把杨思光带上了自己的车。
上车时,司机似乎借着后视镜看了他好几次,那种窥视的目光让杨思光感到剧烈的烦躁。身体里名为“理智”的已经摇摇欲坠,他感到无比烦躁,胸口却是一片空洞。
过了几秒钟,他听到黎帛在身侧很轻很轻地咳嗽了一声。
紧接着后视镜里的眼睛便倏然从他身上移开了。
杨思光感到一丝很淡的感激从心中一掠而过。
没过多久,车子便停在了他家楼下,下车时杨思光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随即便想起来,他上车之后从未告知过黎帛自己家的位置……不过想到黎家在整个A市的手眼通天,男人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也无可厚非。
这小小的疑问很快便彻底消散,再也没能留下半点痕迹。
杨思光步伐急切地领着男人来到了自己家。
穿过狭窄暗淡的楼道,打开满是各种小广告的猪肝色防盗门,杨思光的家里,一如既往,一片寂寥安静。
此时已是上午时分,父母两人大概都已经去了单位,就连一直都热衷于逃课的丁小龙,大概也刚刚在游戏中鏖战完毕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补眠。
杨思光这时已经忘记了身后缀着的男人,他径直冲向自己的房间——然而这一次,他又看到了自己本应反锁紧闭的房门,再次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杨思光瞬间感到一阵暴怒,一把推开了门。
然而咆哮只到一半,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房间里没有别人。
至少,没有哪个总是来偷他东西的丁小龙。
那里只有一条狗。
被丁小龙带回家的黑狗,此时正安安静静站在他的房间正中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思光。
整间房间里都飘着福尔马林液浓重的味道。
而在黑狗的脚边,是一个早已打碎的玻璃罐。
玻璃罐里空空如也,黎琛的眼球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残留的福尔马林液淌了一地。
那只黑狗的唇边正咕噜咕噜不断往外冒着泛着白沫的口涎,微微有些发紫的舌头从唇缝间挤了出来。在看到杨思光后,那条黑狗一改之前的恐惧咆哮反而极为热情的冲着他摇起了尾巴。
而当它张开嘴时,杨思光隐约可以嗅到黑狗的喉管深处,腾起了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道。
那只狗吃掉了黎琛的眼珠。
那只狗吃掉了黎琛的眼珠。
那只狗吃掉了黎琛的眼珠。
那只狗吃掉了黎琛的眼珠。
那只狗……
吃掉了……
把黎琛的眼珠,吃掉了。
杨思光站在门口,在那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甚至就连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只留下了“黑狗吃掉了黎琛眼珠”这件事在身体中不断的翻搅,宛如坏掉的绞肉机正在不断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以及筋脉血管。
“还给我……”
等理智再次艰难上线,杨思光才发现自己已经扑向了那只黑狗。
没有一丝犹豫,他将手指卡进了黑狗满是口涎和雪白尖牙的口中。
他用力地抠着那只狗的喉咙,好像这样就能把黑狗吞下的东西重新取出来。
“把它吐出来!吐出来啊啊!”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沙哑的尖叫,声音听起来凄厉而又熟悉,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那尖叫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狗被他卡在怀里,发出了几声呜咽,但奇怪的是,在如此粗暴的对待下,那只狗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
恰恰相反,那只狗表现得格外温顺,它喉咙深处溢出了几声含糊不轻的咕哝,听上去隐约像是有什么人在笑。
【思思……】
而与此同时,杨思光只觉得自己放进狗嘴里的手指,好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
舔他的东西舌苔滑腻而柔软,冰冷宛若尸块,而那根本就不是狗舌头的触感。更重要的是现在杨思光的指头,正处于狗的喉部。
舔他的东西,正位于狗的食管深处……
那究竟是什么?
冰冷的触感让杨思光瞬间从那种梦魇般的极度崩溃中清醒了过来。
他陡然间松开了那条黑狗,踉跄着往后退去。
可即便是他松了手,黑狗的下颚依旧如同脱臼一般张开,它缓缓偏了偏头,将血盆大口对准了面前惊惧的人类。
【思思……】
杨思光听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声从狗的身体深处传了出来。
而紧接着,他就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狗黑洞洞的喉管中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颗眼睛。
清亮亮的,眼眸澄澈,新鲜得像是刚从尸体中取出来的一般。
然而那颗眼珠如今正包裹在一团血肉模糊的碎肉中,碎肉里依稀还能看出些许其他器官的轮廓。
歪斜的鼻梁,变了形的嘴唇,以及因为黑狗喉咙挤压不得不散落在血管经络中的牙齿……
过了好几秒钟,杨思光才恍恍惚惚地认出来,那是一个人。
一个正在从黑狗腔体中慢慢往外爬的人。
黑狗的皮毛很快便被殷红的血液濡湿,随着那个“人”的爬出,黑狗很快就开始了自内而外的绽裂。皮肉与骨骼被硬生生撑开时发出了濡湿的撕裂声,浓重的血腥味很快就盖住了房间中福尔马林的浓烈臭味。
杨思光尖叫着,用手撑着地面退到了房间最深处。
【“思思……*&%##……】
然而从狗的尸块中爬出来的鬼影已经匍匐着来到了他的面前。
它攀着他的脚踝慢慢向上,只要一低下头杨思光便会看到怪物血淋淋的面颊,它现在是车祸时最惨烈的模样,头骨早已彻底变形,唯有左眼亮晶晶镶嵌在黑洞洞的眼窝中,直勾勾盯着杨思光不放。
然后它抬起冰凉的双手,捧住了青年的脸。
【“我的……思……%#@……】
杨思光听到了那人的呢喃。
那是“黎琛”的声音。
但杨思光从来没有像是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黎琛。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倏然浮现出昨夜那个诡异莫测的“许路”,曾经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过的那段话……
活人一旦死去化作的鬼魂,无非是残留在世间的偏执执念,他们跟活着的那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鬼和人,是不一样的。
“黎琛……”
杨思光哭了。
鬼影湿漉漉的舌头附着在他的脖颈和脸颊上,像是裹满了粘液的蛇一般不断摩挲着。
泪水不断涌出眼眶,杨思光发出了痛苦的呜咽,他死死环抱着自己,绝望地躲避着鬼影濡湿而黏腻的舔舐。
寒气开始不断沁入他的身体。
他的肢体很快也变得麻木起来。
“对不起……黎琛……我错了……”
他喃喃的,毫无理智地不断重复道。
“我把眼睛还你。”
“我还给你,好不好……”
而也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瞥见了房间一角的镜子。
镜子里他身上也压着一个人。
但那并非是面目狰狞的恶鬼,而是黎帛。
伤了一只手的男人此时看上去格外狼狈,又要顾及杨思光不要受伤,又要想方设法让那正在疯狂扭动尖叫不休的青年停下动作。
“杨思光——杨思光!醒醒!你冷静一点——”
黎帛艰难地用完好的那只手卡在杨思光的腕间,免得杨思光真的将自己的眼睛扣下来,一边冲着杨思光大喊道。
杨思光倏然一怔。
下一秒,周围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不断融化扭曲。
杨思光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面前的鬼影却在一瞬间化作黎帛惊惧焦急的面庞,而原本萦绕在房间里的遍地血光,黑狗尸块也猝然消失不见。他看着镜子,镜子里的他也同时看了过来。
倒影中的青年面若金纸,瞳孔扩张,眼睛看上去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井,没有丝毫光彩。
在短暂对视的瞬间,杨思光仿佛看到“自己”嘴唇翕合,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
只可惜,在他来得及分辨之前……
“杨思光——”
黎帛的声音这次直接在他耳畔炸开了,杨思光骤然清醒。
就像是刚刚被人施行了人工急救的溺水者一般,杨思光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气声。
他剧烈颤抖着,瘫软在了黎帛的怀抱深处。
他的房间里没有了鬼影。
没有了遍地血光。
然而,当他侧过头时,却看到了一条黑狗的尸体正软趴趴地卡在他的床底下,微微咧开的嘴边溢出了一小滩漆黑的血,早已浑浊的眼睛仿佛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而在那只狗的嘴边,是一个早已空掉的玻璃罐。
杨思光再次惨叫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一路鸣叫着,载着杨思光驶向了黎家运营的私人医院。
在镇定剂的作用下,那个已经完全崩溃的青年终于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黎帛坐在他的床畔,看着那人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以及他眼眶处经过处理可依旧怵目惊心的抓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呜……”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青年再次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哭泣声。
黎帛的目光一凝,紧张地看向他。
好在几秒钟后,在药剂的作用下,杨思光再次沉沉地睡了下去,然而从他在昏迷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来看,恐怕就算是有镇定剂他也依然没能拥有一个安宁的梦境。
黎帛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擦拭掉杨思光眼角沁出的一滴晶莹眼泪,然而刚一动作,之前被打火机炸伤的掌心深处腾然涌来一阵刺骨的剧痛。
男人动作一顿,神色也变得有几分阴沉,片刻后他缓缓地缩回了手。
而也就在这时候,病房外传来了几声轻柔的敲门声。
在黎帛的准许下,负责杨思光的治疗事宜的医生走了进来。
“黎总。”
医生翻看着杨思光入院时的诊疗卡,表情有些凝重。
“他怎么样?”
黎帛将视线从杨思光身上抽回,投向了他然后问道。
医生假咳了一声,顿了顿,才沉声开口回答。
“这位杨思光先生目前情况还算稳定,他之前的情况疑似为惊恐症的发作,理论上来说在脱离了受刺激的环境后就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我还是建议您带他去公立医院进行一些更加详细的检查,比如说……”
“比如说精神科?”
黎帛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医生的话头。
他转过身,直视着面前已经相处多年的下属。
“如果我跟你说,他的精神其实没有问题呢?他只是遇到了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所以受到了严重惊吓,仅此而已……”
在说话的同时,又一阵灼热的刺痛从他掌心的伤口处潮涌而来。
黎帛面不改色,背脊却泛起了一层冷汗。
当时他正跟着杨思光进房间,然而,打开门后,他便看到杨思光的房间里,有一条黑狗的尸体。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杨思光像是彻底发了狂。青年变得异常崩溃疯癫,一边哭一边企图伸手去抠自己的眼睛。
黎帛当机立断上前阻止,他不知道杨思光在那一刻看到了什么,但他能想象得到,那定然是格外恐怖的画面。毕竟,当时萦绕在他们身侧的,那跟盛夏时节格格不入的阴寒,对他来说也是格外熟悉的。
可听到他的话之后,医生的神色反而变得有些古怪。
“额,惊吓?可是……”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开口道,“可是我想,如果只是精神上的打击,恐怕很难解释这位杨思光先生身体上的这些伤痕吧?”
医生说道。
黎帛神色一滞。
“身上的伤痕?”
他迷惑地重复了一遍。
“额,是的……其实,我个人是建议报警的。”
医生看着自己面前的大老板,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一点儿。
而没等他阻拦,黎帛已经若有所悟,猛然转身,捋起了杨思光身上那件病号服宽松的袖口。
映入他眼帘的,正是杨思光手臂上密密麻麻,一层叠着一层的伤痕。
旧城区。
杨思光的家中。
被杨思光认为打完游戏正在补眠的丁小龙,其实并没有在睡觉。
他正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手按着自己的耳朵,拼了命地想要忽略掉耳畔不断响起的敲击声。
“啪——”
“啪——”
“啪——”
玻璃窗外响起的声音无比克制,轻柔,不仔细听甚至很难听清楚。
然而对于丁小龙来说,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
丁小龙恨不得将头都埋到自己的膝盖中去,嘴里也在不停喃喃自语,自我催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玻璃窗外的声音忽然停了。
丁小龙的呼吸一滞,隔了好久,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惊恐地望向窗外。
窗外阳光璀璨,天色正好。
“呼……”
丁小龙这才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这次总算躲过去了……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自己身后,那道含糊而阴冷的低语。
“为什么……%¥@*不开窗……”
“你已经……%¥#@&*拿过钱了……”
【“你已经拿到钱了。”】
【“按照约定,你该替我开窗的,不是吗?”】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杨思光才真正地脱离药剂作用,彻底地清醒赶过来。
“……你感觉好点了没?”
听到耳畔带着些许小心意味的询问,杨思光缓缓地转过头来,望向了病床旁的黎帛。
他眨了眨眼,很轻地点了点头。
“大概吧。”
一直到此刻,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是昨日凄厉尖叫后造成的小小的后遗症,当然这跟他精神上收到的创伤比起来,倒也不算什么。
触目所及,杨思光如今的病房里得清洁而干净。
萦绕在鼻端消毒水的气息并不好闻,却总是会让人莫名感到安心。
整间病房呈现出了一种温柔的奶油色,跟公立医院闹哄哄且嘈杂不堪的环境比起来,这里的条件简直像是高级酒店。杨思光手腕间还挂着增强营养的吊水,护士的技术非常好,他甚至感觉不到冰冷的针头如今正刺在自己的身体内。
可即便是在这样精心(而且可想而知应该也很昂贵)的治疗下,杨思光依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坏掉了,而代表着精力和健康的东西,如今正在源源不断地从那个看不见的大洞中泄露出去。
他依然虚弱而寒冷。
以至于听到黎帛犹豫地问出接下来问题时,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思光,你身上的那些伤口……是怎么回事?”
黎帛问。
“伤口?什么……什么伤口?”
杨思光迷惑地说道。
他并不知道,当他在病床上抬起头来的时候,曾经灵动而清澈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两口深井。已经没有丝毫的生气。
而黎帛在对上那双暗淡眼眸时,胸口也莫名泛起了一天近乎怜惜的情愫。
他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格外温柔地,隔着病号服,轻轻点了点杨思光的胳膊。
杨思光在黎帛的示意下慢慢捋起了袖子。然后,他看着自己手臂上深深浅浅的淤青和抓痕,瞳孔倏然缩紧。
下一刻,他抬起手扯开了自己的衣领,触目惊心的痕迹,再一次映入眼帘,显然并不仅仅局限于手臂上狭小的区域。
病房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又过了好一会儿,黎帛才缓缓开口。
“之前在给你做基本检查时,我们发现你身上有许多……遭遇凌虐的……迹象。”
他的声音非常缓慢,似乎一直在努力斟酌开口时应该使用的词汇。
“你还记得这是怎么回事吗?”
然后他问道。
杨思光很久都没有回答他,只是呼吸声却明显的变得更加急促了起来。
“我……我……我不……我不知道……”
青年的声音异常空洞。
“我不知道。”
他重复了一遍。
“我不记得了。”
然而……
【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在心底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对杨思光发出了尖锐的问询。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恨不得就此钻进被子里,像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般躲避想象中的梦魇。
他真的不记得吗?
那当然那不是真的。
他记得。
在他挣脱镇定剂作用清醒过来之前,他就陷在那个梦里。
他梦到自己安静地躺在简陋但熟悉的卧室里,他正在睡觉,却在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房间的窗户,似乎被人从外面轻松地打开了。
那是不应该的。
他明明记得,自己每天晚上都会注意反锁窗子。
然而……随着窗轴的细微嘎吱声,那泛着潮意,来自于深夜的夜风,吹过敞开的窗户,拂在了他的脸上。
确实有人进来了。
气流的变化触发了他身体里最古老的本能,杨思光瞬间被惊醒,然而,他的意识醒了过来,身体却依然深陷于近乎瘫痪般的沉睡中。
他的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般死死黏着在一起,身体更像是灌了水泥,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
是鬼压床吗?是吗?
杨思光在心底不断询问着自己。
冥冥中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战栗着,仿佛已经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他很清楚地听到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那声音被刻意放得很轻很缓,就算最高明的小偷恐怕都不会有那么轻巧的脚步。
然而这个夜晚实在太过于安静,而杨思光又太过于紧绷。他不受控制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那脚步声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震耳欲聋。
紧接着,那脚步声消失了。
消失的位置,就在他的床边。
随即他的床板很轻地晃动了一下。一股热乎乎的气息落在了他的脚畔。
那气息是多么陌生,又是多么熟悉。来人从床脚开始,一边舔着杨思光的脚趾,然后是脚踝,然后一步一步爬到了他的身上。
被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掀开了。
【“呼……”】
喘息声变得浑浊而沉重。
与之相对的,那人有着一双格外冰冷的手。
他的手指细长而灵巧,很轻松便解开了杨思光睡衣的扣子。
杨思光眼睛紧闭,脑海中诡异地浮现出纪录片里毒蜘蛛是如何耸着细长的前肢,一点一点肢解自己的猎物,并且将其慢慢送入自己口器内部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