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糖糖,外婆知道了。外婆知道是怎么回事。外婆之前就警告过那些人会这样,只可惜他们总是不听……总是不听……”
一边说着,外婆一边朝着甘棠伸出了手。
“糖糖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逃……赶紧逃。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我们都会被拖到井里头去……”
外婆伸手过来的时候,甘棠头一偏,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避开老人的手。
心脏在他的胸口处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他下意识往于槐的身后躲了躲。
嗯,是因为不想让外婆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
甘棠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也就是在看到外婆后,他才赫然想起来,自己现在的模样应当是很狼狈的。
外婆要是问起他这一身血该到底是怎么搞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向来最是疼爱甘棠的外婆,如今却愣是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仿佛是压根就没发现甘棠的异样一般。
老人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甘棠看见过一些阿尔兹海默症发作的老人,而那些老人的表情,跟现在的外婆,竟然有些奇异的相似。
甘棠的胸口猛地揪了一下。
他只能拼命安慰自己事情不至于那么糟糕,要知道昨天晚上外婆看着还挺正常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却再一次浮现出外婆耳朵里微微晃动的白点。
当时自己在外婆的床边看到的真的只是老人的凌乱白发吗?还是……还是他本能忽略了那令人发狂的真相,一直在自我欺骗?
甘棠心底顿时腾起一阵刻骨铭心的恐惧。
好在没过多久,外婆的视线终于重新开始了聚焦。
只是她看着甘棠时,始终显得有些恍惚,干瘪的嘴唇里翻来覆去只有同一句话。
我们必须快点逃。
甘棠他迟疑地瞥了于槐一眼,然后才将目光转到了外婆身上,他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开口道:“外婆,我们得先找村长才对。我们得跟村长说,如果放任下去整村的人都——”
外婆却在此时颤抖着打断了他。
老人枯瘦的手指指向了院门口的梯子,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好孩子,糖糖是好孩子……”
外婆咕哝了一句,眼睛里滚出浑浊的眼泪。
“可是没用的。”然后,她补充道,“你看,你看就知道了,没有烟。”
外婆颠三倒四,喃喃开口道。
“其他人家里都没有烟,都道这个时候了,可这么多人家里,一缕烟都没有……他们都死了。被虫子吃了。那些虫子不知道人要吃饭,他们不开火的。”
外婆沙哑悲哀地说道。
甘棠的瞳孔瞬间紧缩。明明昨天晚上整村的人都还那么喧闹嘈杂,怎么可能一晚上过去所有人都……
然而,当他爬上梯子,探出头在墙边上望向整座村庄时,他才发现,整座封井村竟然正如外婆说得那般,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除了甘棠自己家,明明已经是饭点的时候,偌大的村庄里,竟然无一家一户燃火做饭。
侧耳倾听,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村庄的各个角落里,传出处了些许濡湿摩擦的细细声响。
甘棠顿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从被虫怪包围的山村里立刻逃跑。
这已经是摆在甘棠面前迫在眉睫的事情,可真要逃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封井村深处于大山之中,交通极其不便,平日里都是靠摩托车穿梭于相村庄与镇子之间,中间的陡峭狭窄的临悬崖的山路都有几十里。
甘棠的体力根本不足以让他背着外婆跑那么远,至于于槐,于槐甚至还有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疯子爹。
甘棠是见识过虫怪的灵巧敏捷的,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光靠两条腿,人类根本跑不过那古怪的线虫。
“……我知道,所以,我们去把张二叔家的车,给偷过来用吧。”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到了于槐小声的提议。
甘棠顿时一愣:“车?”
于槐咽了口唾沫,回答道:“对,就是车。二叔平日里总是在镇子和村里两边跑,用他那辆电动三轮给其他人带货。我们要是能偷到那辆车,三个轮子总跑得过两条腿吧?”
于槐确实说的没错,要是真的有电动车的话,他们倒是真能逃出生天。
不过这辆车之前就算是张二叔的心头宝,一直被人搁在自家后院小心看管着,想要偷车其实并不容易。
更不要说,还要在不惊动村中徘徊肆虐的虫怪眼皮子底下,偷一辆逃跑用的车。
无奈之下,就算甘棠再胆怯,如今也不得不跟着于槐一起干活偷车——他们的计划倒是简单。或者换个说法:简陋。
首先是让外婆带着余爸守在靠近路口的门口,等到时候他们偷到了车,就直接接上人,随即跑路。
甘棠白着脸听完了于槐简陋到抠头的计划,越听越觉得不靠谱,可是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也就这一条路,根本没得选。
跟外婆分开之前,甘棠小心翼翼把手中的剪刀塞进了外婆的手中。
至于他自己,则向于槐讨要了那把曾经分过尸的柴刀。
柴刀松松垮垮挂在了甘棠腰间,少年低头凝视着早已被重新磨过刀刃的柴刀,脸上白得毫无血色。但最终,他还是蹑手蹑脚跟着于槐,一起朝着张二叔家走了过去。
张二叔家就跟封井村别处的民居一样,如今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甘棠踩着于槐的肩膀,斜跨在了张二叔家的院墙上往下看,才发现昨天张二叔家人山人海一帮子吃瓜的找人的人聚在院子里闹出来的各种凌乱痕迹,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重新打扫干净。
院子里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不过,甘棠又仔仔细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并没看到类似于“张二叔”本人那般的虫怪出没。
在后院的一角,张二叔平时往返封井村和县里的那辆三轮摩托正一动不动停在车棚里,上面盖了块淡蓝色的雨布。
甘棠骤然看过去,虽然车子并不算宽敞,但应该也能坐得下他们四个人……
这总算让甘棠稍微松了一口气。
“说不定,张二嫂他们也没事。”
甘棠小声嘀咕了一句,结果于槐这时已经抢先一步跳到了地上。
下了地,于槐就猫着腰弯三轮那边钻了过去,甘棠眼看着他把手探到了车把手下面摸了半天,然后就听到于槐很轻很轻地骂了一声。
“艹,钥匙不在这,估计在房子里。”
甘棠这时也从墙上跳了下来,听到这句话,喉咙也有些干。
他转头看向了院子另一边的一排平房,那里应该就是张二叔平时起居的卧室。因为昨天出了事,木门一直到现在依然是虚掩着的。然而,看窗口处的布帘子,昨天晚上张二叔家合上了窗帘后就没有再拉开。
明明是大白天的,可看着只开了一条缝的门,房间里瞅着却是阴森森的,一片漆黑。
但凡还有任何别的办法,甘棠是打死都不想进那间房的。
可事实却是,他和于槐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凑到了房间门口。
眯着眼睛往里头看了半天,无论是于槐还是甘棠都什么都没有发现。
“嘎吱——”
推门进去后,便能看到房间里很乱。尤其是床上,是凌乱狼藉的被褥,被褥上依稀还能看到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
周围依然很安静。
“钥匙应该就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要么是抽屉,要么是口袋。”
甘棠屏着呼吸,在房里小声说道。
这里的空气里始终萦绕着一股令人感到不安的腥味。
但甘棠现在已经很难辨别出那到底是已经腐化的残血留下来的气味,还是……还是那些虫子已经来过了。
“你去掏口袋?我来翻抽屉。”
他说道。
于槐没有任何疑问当即去翻张二叔的衣柜,而甘棠自己这是小心翼翼检查起房间里的柜子抽屉……
张二叔的东西不多,东西却是各种乱摆。
甘棠找了许久,槟榔倒是翻到了两三包,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三轮摩托车的钥匙。精神的极度紧绷再加上房间里混合着铁锈气息的闷热,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顺着甘棠的额角就往下掉……
“糖糖,你干什么?”
然后,忽然间,甘棠身后传来了一声沙哑的低询。
甘棠手一抖,倏然合上的抽屉,差点夹到手指。
他带着一头的冷汗慢慢转过头……这才看到,原本虚掩住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被推开了。
身材佝偻,满脸皱纹的张大娘如今正扶着门框,睁着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站在门口,都不知道已经看他们看了多久了。
甘棠腿一软,那一刻差点没直接摔在地上。
“哎哟,小心啊。”
张大娘偏了偏头,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简直就像是想要扶甘棠一把似的。
甘棠躲开了她的手,撑着书桌稳稳站定了。
张大娘这才如释重负似的,唇边泛起一抹微笑:“哎呀……你看看,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可别摔了啊,糖糖。”
她笑得很温和。
可甘棠看着他,整个人差点变成一只炸毛的猫。
张大娘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哪怕是个傻子站在这里也能确定这一点。
作为一个跟外婆同龄的老人家,张大娘如今的模样看上去其实颇为凄惨。昨天晚上张二叔的失踪,再加上张二嫂的忽然暴走。张大娘倏然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头发如今早已花白凌乱,就那样乱七八糟覆在她的头皮上。
她身上穿着的,似乎也还是昨天晚上的衣服,如今皱巴巴的,跟一团咸菜似的。
当然,最明显的还有她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哭了太久,现在她的眼珠子里只有一片血红,一点儿眼白都看不见。
可就是这样的她,看到甘棠后,竟然还是和颜悦色的,甚至都没有过问甘棠在自己家乱翻的事情,看着就像是……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
面对这样的张大娘,甘棠所有的声音顿时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小心地瞥了墙角一眼——之前还在那里掏口袋的于槐,如今已经聪明地直接躲进了衣柜。
于是乎,现在也只有他自己独自一人面对张大娘了。一个一身凌乱,双眼血红,直勾勾盯着他看的老人。
“……你外婆让你来看我的吧?真是个好孩子啊,糖糖。”
张大娘一摇一摆慢慢挪进了自己失踪儿子的房间,嘴唇愈发往两边拉开,笑得也愈发灿烂。
“就是大娘这里乱糟糟的,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说话间,老人有些迟钝地在自己皱巴巴的口袋里掏了掏,掏了半天,竟然还真掏出了一颗水果糖出来。
“糖糖要不要吃糖啊?这个可甜了……”
有那么一瞬间,老人声音里甚至透着一丝卑微。
然而,甘棠此时看她的神色,却跟看鬼差不多。
确实是“看鬼”。
伸到了甘棠面前的那只手有着结实的腕骨,宽厚的手掌和相当修长的手指。
无论是优雅的手型还是平滑的皮肤,都跟张大娘这样的老人格格不入。
更不要说,那只手的虎口上,还纹着两个清晰的英文纹身。
【GT】
那是甘棠名字的首写。
甘棠盯着那只手,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就算不去看那只手指缝间的污泥与黑血,他也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岑梓白的手。
他亲手砍下来,丢到“借肉井”里去的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岑梓白的手,会跑到一个不相干的老人身上去?
甘棠的目光沿着那只跟老人身体完全不协调的手慢慢上移。映入眼帘的,却依然是张大娘带着谄媚微笑的面容。
也许是因为笑得太久,太过于僵硬。
就连“它”自己都没有发现,一根线虫晃晃悠悠,从翻开的眼睑中掉了出来,挂在了颧骨上,晃晃悠悠。
甘棠的呼吸停顿了片刻。
“糖糖?”
“张大娘”的手这时已经不自然地拉得很长。
相隔快两米,老人佝偻的身躯异常消瘦,手臂却只差一点,就要贴上甘棠的脸。
“……我来找你借钥匙。”
甘棠忽然开口道。
他甚至没有避开那只手冰凉的碰触。
“借张二叔的三轮车钥匙。”他干巴巴地说道,声音抖得一塌糊涂,“要是你能给我那车的钥匙,我会特别特别高兴。”
“张大娘”的动作在原地凝滞了好一会。
“它”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甘棠甚至清楚看到了有东西正在老人的太阳穴下方不停地蠕动。
良久,“张大娘”终于艰难地得出了结论。
给钥匙的话……甘棠会高兴。
而“它”想让甘棠高兴。
“……好,好,钥匙。给你,钥匙。”
老人的表情诡异。
然而那细小的低喃甚至都不是从老人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
声音是从那只手臂里传出来的。
“张大娘”踉踉跄跄,动作缓慢地来到了卧室一角。
然后就像是断电的机器人一般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她的头肉眼可见地开始水肿,大半张脸如今开始胀大,一些线虫被从脑子里挤了出来,窸窸窣窣爬出了老人的鼻子和耳朵。
或者说,挖掘。
线虫们艰难地从早已死去的人脑中舔舐出微薄的记忆,好久才躬下身,在茶几下方的饼干罐里摸索了一番,才艰难的从中取出了一串钥匙。
甘棠屏住了呼吸。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张大娘”完全变形的模样,佯装镇定地抬起手去拿那串钥匙。
然而就在他勾着钥匙,即将抽回手的时候,老人那只来自于“岑梓白”的手臂,却在他的视线中一点点变形。
男生的手指化作了5条表皮微微涨红的蠕虫,贪婪地舔向了甘棠的手背和手腕。
“唔——”
甘棠几乎要把自己牙关咬出血,这才没有惨叫出声。
他往身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放手。”
他命令道。
另外一只手慢慢探向了腰间。
于槐的柴刀还挂在那里。
“嘶嘶……叽叽……”
虫子在有规律的脉动。
甘棠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的吸盘正黏腻地吮吸着自己的皮肤,好摄取那因为恐惧而不断冒出毛孔的汗水。
“我说了,给我放手!”
他提高了声音。
但是,他外强中干饱含恐惧的命令,却在冥冥中唤醒了线虫们第一具寄生体里异常模糊的记忆。
“岑梓白”难以自控地变得更加兴奋了起来。
一些模糊的凸起浮现在那只畸形怪异,带有特殊活性的胳膊上。
手背上浮现出了一团凸起,在半透明的皮肤下咕噜噜直转。
那是一颗眼珠。
长有微微上挑的眼睑和漆黑的睫毛。
再往下,是隆起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
“岑梓白”的一部分五官,在线虫的拟态下就这样清晰地展现在甘棠面前。不得不说,但看局部,线虫们的模拟简直天衣无缝,所有的细节都跟甘棠记忆中的那个家伙一模一样。
然而,当这些五官凌乱地散布在一条皮肤灰败,来自于死人的手臂时,它们能够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恐怖与作呕。
线虫与“自己”掌控大脑最多的那一部分已经彻底失联。
虽然它们依然拥有前所未有的强大活性,却很难通过“思考”来继续探究甘棠的喜好。
它们只是模糊地觉得,也许,作为人类,甘棠会更加希望跟拥有面孔的存在对话。
至于“张大娘”……
唔,根据线虫们通过摄取其他人大脑而得到的模糊思绪,它们模糊地感觉到,作为一个正处于少年期的人类,甘棠恐怕很难跟一名雌性年长女性建立亲密关系。
甘棠更喜欢男性。
年轻的,英俊的,强大的同龄男性?
更多的记忆顺着其他个体的“映射”涌入了虫团的脑海。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困难的“思考”,它们的动作变得比之前迟缓了许多。
于是乎,就在下一秒,长出了模糊人类五官的那只手臂,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
“砰——”
之前强行粘连控制的雌性老人的身体,就那样砰然摔倒在了地上。
——它被人从那具躯壳上直接分离开来。
“张大娘”松软的皮囊就好像是老化的塑料水袋一般,在倒地的瞬间变化作了碎片。
绽裂的裂口中,涌出无数条蠕动的线虫。
那些虫子都混杂在已经被消化到一半的内脏与恶臭的腐血之中。
只有一只手臂……那属于“岑梓白”的手臂,迄今为止依然死死绞缠在甘棠的手腕和手肘上。
镶嵌在它手背上的那颗浑浊眼珠,如今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甘棠,眼中依稀闪烁着不解的光芒。
“糖糖?”
它小声嘀咕着。
“我又做错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又不高兴了?”
“……”
甘棠没有回答。
少年只是高高地举起了自己一直放在腰间的柴刀,一如之前在借肉井边,将那个男生高大的身躯劈砍成块。
这一次,他也准确地将刀锋对准了那条手臂。
一下,两下,三下……
偶尔有那么几下,他甚至砍伤了自己。
血涌了出来。
细细的线虫倏然探出,纠缠在伤口附近,摄取着恋人的血液。
甘棠的血在这一刻变得滚烫,苦涩的恐惧和绝望将原本甜美的血液染成了苦涩的气息。
线虫们蠕蠕而动,分泌出带有治愈功能的粘液,企图覆盖到那些细密的伤口上——随后,它们就被锋利的柴刀劈成了碎片。
“啪嗒——”
终于被砍成碎肉形态的手臂再也攀不住甘棠的手肘。
它掉在了地上。
甘棠握紧了手中已经被血和粘液弄得黏糊糊湿哒哒的钥匙,对着墙角的衣柜大喊了一声。
“于槐——”
缩在衣柜里,在缝隙中,一眨不眨看着看完了全程的男生,被甘棠这一声吼,吓得屁滚尿流从衣柜里跌落出来。
“你,你就这么砍,砍——”
甘棠喘着粗气,直接把钥匙丢给了于槐。
“闭嘴,走!”
少年脸色异常冷漠。
跟着于槐一起朝着门外狂奔时,他一脚踩在了依然在蠕蠕翕动的线虫尸块之上。
厚实的鞋底跟濡湿的地面相互摩擦,将一小片不死心依然想攀向他脚腕的线虫,碾成了粘稠的浓浆。
“艹——”
冲出卧室后,甘棠听着于槐骂了一句国骂。
顺着于槐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伫立着一具摇摇晃晃的人形。
是张二嫂。
只是,女人的样子,显然也不是人类。
女人的眼睛就像是荔枝肉一般翻了过去,完全看不到眼瞳。
但甘棠依然可以感觉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在女人歪斜的脖子一侧,则是一团看不出来路的,蜜色的肉块。
慌张之下,甘棠只看了一眼,觉得应该是之前被自己粗暴丢进借肉井里的某团尸块而已。
只不过,现在那团尸块,已经彻彻底底爬到了女人的脖子上,皮肉粘着皮肉,血管纠缠着血管。
怪物跟人类的女人混杂在了一起。
这也是线虫经过计算后得出的结论——
如果是年轻的女性,与男性的甘棠在一起时候,也许会更加容易构建亲密关系。
张二嫂缓缓地抬起手,口中涌出了虫子。
那些虫子就像是她的舌头,又像是从女人尸体中慢慢探出头来的蛇。
线虫纤细的身体汇集在一起,再一次在畸形的皮囊之外,幻化出“岑梓白”的面容。
“糖糖。”
“糖,糖。”
“我喜欢你。”
“不要走。”
“求求你了,不要走。”
它贪婪地凝望着甘棠,嘴里不断重复着同样音调,同样起伏,同样让人发狂的低语。
她开始朝着甘棠走来。
于槐到抽了一口冷气。
“滚去开车!”
甘棠怒斥了一声,随即直接举着柴刀,对准了“张二嫂”。
甘棠冷漠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怪物,理论上来说,他应该感觉到无尽的恐怖才对。
但这一刻,他竟然只觉得麻木。
他在恍惚中,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投入井底的尸块,必须缝上所有的孔窍。
那些虫子会寄生在任何一团肉块中,无论那些肉是否还活着,无论那些肉,是否曾经是整体。
……他不应该把“岑梓白”砍得那么碎的。
在这样想的同时,甘棠也抬起手,一刀劈向从“张二嫂”的口中,探出来的那根细长的舌头。
“于槐!”
随着无数线虫再次炸开,甘棠又喊了一声。
于槐此时正手忙脚乱拧着钥匙,满头都是冷汗。
终于,三轮车的轰隆声响起。
只见于槐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坐在驾驶座上扭动着把手。
“砰——”
三轮车猛然启动,往前窜了一下,撞坏了车棚前面的木栅栏。
随即,那辆车又像是无头苍蝇一般,轰然向后退去,直接撞翻了身后的围栏。
去这样来回撞了好几下,于槐险险一个转身,驾着车子来到了甘棠的身后。
……甘棠的面前如今又多了一具躺倒的尸体。
只是,那尸体直到这一刻,还在微微抽搐。
尸体的最深处,叽叽咕咕的细响也从未断过。
“窝草这什么啊啊啊啊?!”
于槐惨叫道。
“你不是都已经把这玩意砍得稀巴烂了吗?!”
结果就在这时,更多的虫团在濡湿的摩擦声中,再一次缓缓探出了虫团扭曲变形的“虫流”。
“烂了也没用!它们根本不会死!”
甘棠嘶吼道,然后跳上了三轮车。
于槐猛然一扭车把手,直接撞开了张二叔后院的木门,就那样连人带车,一起冲了出去。
“砰——”
被撞倒在地的木门发出了巨响。
原本寂静的村庄,似乎也在这响声中倏然苏醒了过来。
只不过……这绝不是美好苏醒。
一道一道“人影”在沉默中摇摇晃晃起身。
从卧室深处,到牲口窝棚的角落,亦或者是高高耸立的房梁之上……重重“人影”就那样尽数涌出。
新鲜的皮囊之下,是尸体麻木空洞的脸。
然而,它们浑浊的眼睛,都在同一时刻,齐齐对准了那正蜷缩在三轮车上,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甘棠。
【“糖糖。”】
它们异口同声,用同样的声音呼唤着甘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