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我爱你。”】
【“不要生气了。”】
【“就这样,跟我一直在一起吧。”】
从张二叔家闯出来,距离甘棠之前跟外婆约定的地点也一小段距离。
三轮车被于槐开出了赛车的驾驶,简直是风驰电掣……然而,听到怪物们贪婪的齐声呼唤时,甘棠却觉得自己好像一只不小心掉进了松脂的小虫,他的一切都被某种黏腻而致死的东西凝固了。时间,空间,灵魂或者是别的什么。
外婆听到了动静后便已经架着于槐的父亲出了门,那道瘦小而佝偻的身影明明已经印在了甘棠的视野里,他却觉得自己跟外婆之间好像隔着一道天堑。
……“甘棠!”
好在几秒钟后,于槐的尖叫拉回了甘棠摇摇欲坠的神智。
少年就像是刚刚从深水中被拉上岸的溺水者一般,急促地抽了一口气,然后倏然清醒。
甘棠抬起头,三轮车已经停在了门前,外婆脸色惊慌,真拼了命拉扯着浑浑噩噩,嘶嘶直叫的男人往三轮车上赶。几步的距离,外婆额角的皱纹里浸蛮了冷汗。
“外婆!”
甘棠跳下了车,冲过去架住了于爸的另外一边胳膊,这时也顾不上其他,只知道尽快把人往三轮车上架过去。
【“糖糖……”】
不远处,道路另一边已经浮现出曾经的村民们那鬼魅般的重重人影。
它们摇摇晃晃,如同最粗糙拙劣的傀儡一般,被线虫操纵着朝着甘棠的方向追来。
偏偏就甘棠碰到于爹的那一刻,疯子男人却忽然间爆发出了一阵惨叫。
“滚开——滚开滚开!怪物!怪物哇呜呜呜——怪物要吃掉我!怪物要吃掉我的脑子!”
他的眼珠凸出,极致的惊恐让他在看向甘棠的时候,眼珠子好像随时都能从眼眶中掉下来。
虽然作为疯子,男人已经被困在家里许多年,营养不良让他看上去形容枯槁宛若木乃伊,但是当这样的人发了狂一般挣扎时,猝不及防的甘棠和年老体衰的外婆一时都有些招架不住。
一个扭动,于爸甚至直接挣脱了甘棠和外婆的手臂,惨叫着就准备往家里逃。
“爸——”
于槐坐在三轮车的驾驶座上扭头,看到自家老爹挣扎的模样,黝黑的脸上血色尽褪。
正当于槐本能地想要跳下车去抓他爸时,甘棠已经一个闪身,伸手一把抓住了于爸的领口。
大抵是因为危急关头肾上腺素狂飙,这一刻甘棠只觉得自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怪力。
他一把卡住了于爸的肩膀,径直将他拖向了三轮车——男人还在疯狂的挣扎着,嘴里的尖叫早已不成调子,变成了毫无意义地嘶叫。
……虽然这样说非常不礼貌,但在这一刻,甘棠却恍惚想到了之前在乡下过年时,有人在家杀年猪时的场景。
猪其实也是一种相当相当聪明的动物,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成为人类餐桌上的肉食时,它也一路挣扎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嘶鸣。
而现在,那躺在三轮车板上的男人,仿佛跟那只被人强行按上放血架上的牲口重叠在了一起。
“抓紧,甘棠,我们要走了,你帮忙按着我爸一点,你要按着他啊别让他掉下去!”
甘棠将于爸强行拖上三轮车的时,外婆已经脸色灰黄踉跄爬了上去。而当甘棠努力用膝盖抵着于爸背脊不让人乱动时,于槐已经冒着眼泪花,在巨大的恐惧中拼命扭动起了三轮车的油门把手。
只不过,虽然这辆三轮车确实是用来载货的,但说到底也就是一辆简陋的,改装过的三轮小车而已。
后车板上倏然多了两个人,启动后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就算油门已经拧到了底,车子挪动起来依然显得那么慢。
慢得好像那正在慢慢朝着他们靠过来的“人”们只要一个冲刺,就能直接扑到他们车上来。
“快点儿,快点儿——”
于槐喊叫时有些破音,好像随时能哭出来。
好在,最让人害怕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
最终三轮车还是顺利地开了起来,只是村中道路可实在说不上平整,于槐将车子开到最快,车板子瞬间抖了起来,颠的甘棠还有外婆都有些稳不住,差点真的顺着惯性掉下车。
更不要说,甘棠膝盖下,还有一个哭嚎着“怪物要吃我”,如同孩童般挣扎不休的于爸。
甘棠这时也不顾上太多,他用一只手死死攀在外婆,生怕老人家抓不稳栏杆掉下去。
而整个人更是直接俯下身去压低了重心好稳住身形。
甘棠用另外一只手死死压在了于爸的脖子上,好控制住那个男人。在那一刻,一切都是那么混乱,那么恐怖,那么急切。甘棠的思绪变得支离破碎,他无法思考,只知道耳畔肆虐着疯子的惨叫和呼啸的风声,身下是好像随时会散架的破烂三轮车,而在他们后面,是影影绰绰,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怖怪物……
所以,那个时候,甘棠确实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细长,冰凉,湿冷的手指……亦或者是蠕虫……
在甘棠拼了命跟于爸纠缠的时候,轻柔地探上甘棠被汗水浸得透湿的脖颈。
【“糖糖。”】
奇异的低鸣混杂在风中掠过耳畔。
“唔——”
甘棠悚然一惊,倏然回头,可臆想中贴上了的怪物并没有出现,只有外婆惊魂未定的面孔浮现在视野之间。
“糖糖,没事了,我们逃出来了。它们没跟上来呢,没事了,外婆在这呢。”
也许是因为甘棠此时的表情太过于恐惧,外婆在看到甘棠后,明明给自己都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却依然强撑着,想要对甘棠探出手,安抚他的情绪。
“我,我也没事,外婆您别动,你抓好栏杆。”
甘棠的心终于安定了那么一瞬,他连忙开口道。
再转头,那鬼影重重的封井村,倒是确实已经被抛到了远处,被虫子操纵的尸体也并没有如同丧尸电影那般跟上来。
刚才那种被抚摸的感觉……应该只是恐惧带来的错觉吧。
意识到这点时,四肢百骸里所有的力气都像是流水一般流泻而去。甘棠暗道不好,连忙去看于爸,生怕自己没力气再继续控制住对方。
幸好于爸这时竟也安静了下来。
男人到底也是一个营养不良的疯子。一路的挣扎嘶叫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这时候只能佝偻着身子蜷缩在甘棠身下,喉咙中时不时呜咽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囔。
“怪物……怪物……求你了……别吃我……别吃我呜呜呜……”
斜望向甘棠的眼睛却依然是充血的,带着一种疯子特有的混沌。
甘棠被那目光刺得全身不自在,见于爸好像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非常小心的,慢慢放松了力道,滑落在了狭窄的三轮车板上。
于爸没动。
甘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瞬间全身瘫软。
外婆伸出手,一把搂住了他。
“别怕。”
老人颤抖着说。
“别怕,糖糖,没事了。”
于槐驾驶着一辆小三轮板车,一刻不曾停歇地行驶在了山道上。
后来,那辆小板车没油了。
这时候距离风景村已经有了快二十多公里的距离……但距离最近的县城,依然还有十多公里的山路。
发现车子跑不动时,无论是甘棠还是于槐都差点儿崩溃。
特别是,当甘棠发现哪怕逃到这里,他的手机依然一点儿信号都没有时,整个人心态都快炸了。
“怎么可能……这里明明就该有信号的。我来的时候还在路上玩了手机的啊!怎么会没信号?!”
甘棠绝望地点戳着手机上的110,看着毫无反应如同板砖一般的手机,眼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止不住地往外流。
“怪物在这里——”而就在这时,夜色中响起了于爸怪异沙哑的低语。
甘棠倏然转头,于爸依在一棵树上,手上系着一截破布,是于槐撕掉了自己的衣服特意给他绑上的,就是怕男人又跟之前一样忽然发疯。
这是没有月亮的晚上。
山道上除了他的手机发出的微光,周围只有浓稠如墨般的漆黑。
而于爸在黑暗中,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唯有他的眼睛,反射着两点细弱的光。
“嘻嘻嘻……怪物的生物波会影响所有电子仪器的正常运转没用的怪物就在这里……”男人吃吃笑着,说的话却让人全身发毛。
他的话听上去竟然带着几分可信度,甘棠那一瞬间所有的鸡皮疙瘩都炸开了。结果下一刻,于爸的话又开始变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起来。
“它们来了啊啊啊啊它们来了它们在我脑子里吃我了吃我了,我要变成怪物了,呜呜呜我不想变成怪物,脑子,我的脑子——啊——啊——”
甘棠这边还在戒备着黑暗中可能窜出来的虫怪,下一秒就看到于爸整个人撞向路边的大树。于槐没反应过来,没能拉住男人,下一刻就听到男人的额头跟树干发出了“砰”一声闷响,随即空气里隐隐渗出了些许铁锈味。
“艹,老爸你!”
于槐跳了起来,一把拽着自家老爸,总算没让男人继续撞树。
甘棠手忙脚乱拿起手机看向于爸的脸,幽暗的白光中倏然浮现出男人满是鲜血的脸。他的头皮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血正不断涌出来。如果不是于槐当机立断控制住于爸,这会儿估计男人可能连自己脑浆子都嗑出来了。
伤口比以为的还要严重,甘棠看到后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也开始幻肢疼起来。
啊,好像也不是幻肢疼。
被空气中的血腥味一提醒,甘棠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各处都在止不住的疼。
尤其是肚子……
他按了按自己的腹部,可以感觉到自己单薄的肌肉正在微微跳动。
应该是之前的逃亡拉伤了。
甘棠想。
接下来的一段路,甘棠本来是想徒步继续走下去的。
封井村里,线虫傀儡齐声呼唤他的恐怖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耽搁。
然而,没有城市照明的山路实在是太黑了,黑到手机自带的光芒都变得格外暗淡,只能勉勉强强照到他面前的一小片区域。
偏偏从封井村前往县城的那条路,其实有不少地方都是紧挨着悬崖建造的。
很多地方,甚至连围栏都没有,微黑起伏的山石在微弱的光照下有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小片微微凹陷的平地,而有些看似只是被繁茂草木遮掩地道路,一脚踩下去确实疏松的碎土,稍稍一用力便连带着细弱的蓬草草根扑簌簌直接落进深深的悬崖深处。
甘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更没有吃过什么正经饭,一路备受惊心力交瘁,撑到这时候已是强弩之末——于是一个错眼,他便直接踩空,身形一晃,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人已经摇晃着掉了下去。
而彼时所有人也同样都因为人困马乏,反应远比平时迟钝许多,眼看着甘棠差点掉下悬崖,竟然都木在了原处……还好,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年老体衰的外婆却猛地扑了过来,眼明手快一把攀住了甘棠的手臂。
甘棠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死里逃生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打起了冷颤。
“糖糖,抓紧,抓紧我哦。”
外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沙哑却平静。
“外,外婆……”
甘棠喊了一声。
手机早就已经因为刚才的变故摔到了悬崖下面,在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现在他们是彻底落入了极致的黑暗中。
甘棠仰着头,眼睛徒劳地睁得很大很大,可唯一能看到的,也就是一道模糊不清的暗影。
外婆的那只手冰冷,强健,手指修长而有力,每一根都宛若铁箍一般死死卡进甘棠的皮肉。
甘棠被外婆抓得很疼,但这时候自然也是不敢松手的。
他只能用尽全力地攀在外婆的手臂上,几秒钟后,才听到于槐后知后觉地惊叫,男生也在山道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然后捞住了甘棠的另外一只胳膊。
在外婆和于槐的用力下甘棠好不容易终于慢慢被拖了上去。
“呼……”
当甘棠再一次踏上坚实的地面,身体早就已经软了。
而没等他从惊吓中回过神,外婆已经死死地抱住了他。
“吓死我了,糖糖,怎么就这么不小心,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你要是掉下山,你让外婆怎么活!糖糖……”
甘棠被外婆抱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开。
横亘在他背部的手臂强而有力地压制着他,让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外,外婆,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
甘棠隐隐约约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只能徒劳无功地在外婆怀里小声说道,然后循着机会想要挣脱外婆的怀抱。
外婆的力气未免也太大了。
这样对抗了好一会儿,外婆才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把手收回去……甘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但在那一刻,在夜色的阴影中,他仿佛看到有一道细长的影子,“哧溜”一下没入了外婆的颈后。
“外婆!”
甘棠发出了一声惊叫。
“怎么了?糖糖?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外婆的声音急急地从黑暗中传来。
……还是甘棠记忆中的慈爱苍老。
不可能的。
甘棠脑子有个声音,小小的声音,在对他低声细语。
一定是你看错了。
你看,你太紧张了,太疑神疑鬼了,所以才会产生那种奇怪的幻觉。
外婆怎么会在身上长出第三只手呢?
那可是他的外婆。
而且一路上外婆都表现的很正常,那种恐惧,惊慌,以及对甘棠的慈爱都是真真切切的。
如果外婆真的被什么东西寄生了的话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表现……
“虫子!都是虫子!我们已经被虫子保卫了它们要来吃我们了要来了要来了——”
于爸的尖叫声响起,倏然将甘棠拉回现实。
也许是因为甘棠之前差点掉进悬崖的意外又一次刺激到疯子那难以捉摸的大脑,于爸又一次亢奋了起来。明明手都还被绑着,人却在危机重重随时可能掉下去的山道上了来回奔走,于槐废了老大劲,气到差点哭出声,这才勉强将男人强行拉回自己身边。
意外叠加着意外。
没有手机照明,外加一个管不住的疯子,一个惊慌失措已经开始出现幻觉的甘棠,还有虽然一声不吭但明显透出疲态的外婆。最终,甘棠一行人还不是不得不胆战心惊地停下了脚步,在山道边上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临时停了下来。
“只要有天光了我们就继续走。”
甘棠跟于槐说了一声。
“嗯。好歹我之前也开了二十多里路……那些虫怪总不至于就这么会功夫就追上来吧?”
于槐低低应道,听得出是想安慰甘棠,但那语气实在是太茫然,太不确定,以至于甘棠一时之间没能给男生任何肯定的回复。
甘棠又累,又冷,又绝望。
之前余光瞥见的暗影——那从外婆颈后探出来的手臂——就像是某种精神污染一般自始至终回荡在他的脑海深处,给他带来源源不断地隐忧和恐慌。
所以甘棠最开始真心不觉得自己会睡着。
他要担心,要害怕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脑子乱得简直能直接爆炸。
但甘棠确实低估了自己身体的疲倦程度,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只是靠着嶙峋硌人的山石想了想事,结果下一秒,他就不受控制地坠入了漆黑冰凉的梦里。
梦里他又一次回到了漆黑而宁静的地底。
怪物……批着“岑梓白”外皮的怪物,体型已经变得骇人般强大。
如今它只有头颅依旧保持着昔日阴鸷英俊男生的模样,脖子以下却已经化作了长达数十米的狰狞虫身。
【“糖糖。”】
【“怎么哭了呢?啊,是孩子们吵到你了吗?它们咬疼你了?”】
怪物发出了一声嘶嘶低鸣,音调中带着些许金属质感,然而那如同歌咏般的鸣叫落入耳畔的瞬间,甘棠便清楚地理解了它说的每一个单词,每一句话。
然而他始终对怪物说的那些东西感到陌生。
而下一秒,胸口处传来的异样刺痛,就像是特意为了解答他的疑惑一般,倏然刺入了这混沌而黑甜的噩梦。
梦中的甘棠缓缓低下了头,看到的却是自己怪异的胸口。
一根细长的蠕虫正伏趴在他异常鼓胀的胸膛上,贪婪地吮吸不休。
明明是在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中,甘棠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拥有了特殊的夜视功能,他清楚地看见了那条管状的蠕虫是如何有规律的起伏,半透明的皮肤下面是明显的消化腔,而如今那消化腔已经被某种特殊的乳色液体填得满满的……
“岑梓白”探了过来。
它张开了嘴,细长鲜红的舌头倏然钉穿了那只幼虫。
那些乳白色的液体瞬间从幼虫的伤口中四溅而出,随即原本一直紧紧吸附在甘棠胸口的吸盘也开始脱落。
“岑梓白”卷起了那只幼虫远远地丢了出去。
但那些液体还在不断地从甘棠体内涌出。
“岑梓白”怜惜地舔了舔,然后俯身贴了上去。
“不……不不不不……”
甘棠悚然惊醒。
惊醒时口中还在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吟。
他睁开了眼,然后,便直接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瞳孔不断颤抖的眼睛。
甘棠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的脑子其实依然还沉浸在那个可怕的噩梦中,身体却已经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危机感。
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他就偏过了头。
“噔”的一声,他的耳侧随即响起了金属和石块碰在一起的摩擦声。
……站在甘棠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于槐的爸爸。
也不知道这个疯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本来双手应该已经被牢牢绑住的于爸已经挣脱了布条。
而他的手里如今正死死握着一小片歪七扭八的铁片,看着,似乎是三轮车车轮上方的金属挡泥板。只是现在,挡泥板已经被于爸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活生生拆了下来,边缘甚至还被粗糙的打磨过。
这种东西用来正儿八经切东西当然很难,可若是被握在一个发了狂的疯子手里,用来切断甘棠的颈动脉,倒是绰绰有余。
事实上如果不是刚才甘棠忽然惊醒并且直接闪身躲了一下,现在的甘棠可能已经倒在了地上,捂住自己喉咙间豁开的伤口里不断喷溅的血液抽搐不已了。
说时迟,那时快。
其实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甘棠在看到于爸还有那片铁片的瞬间,整个人就已经被吓得完全清醒了。
“你干什么?!”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虫子,你是虫子,你们都是虫子,是怪物。我能闻到你们的味道我能闻到。你们会吃了我们,你们会寄生……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必须把你们都杀掉不能让你到城里去……陈巧说了宁愿所有人都死在山里也不能让你们这些鬼东西跑到城里去。杀了,必须全杀了……全杀。杀……我杀了你!”
于爸的瞳孔中一片混沌。
他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神智,口中却始终念念有词。
但不知道为何,甘棠却可以在黑暗中无比清晰的视物。
他清楚地看到了一切,比如说于爸那因为极度亢奋,一直在抽动的脸部肌肉,那些不断乱跳的肌肉让这个疯子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狰狞怪异。
他还看到了于爸的手,男人一定是用蛮力将三轮车的金属挡泥板扯下来又偷偷敲成铁片的,以至于他的手如今早已鲜血淋漓,掌心是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切得几乎能刚看到手筋和骨头的伤口。
于爸就像是垂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将那片薄薄的铁片抓得牢牢的。
随即他的胳膊倏然用力,再一次挥舞着铁片刺向甘棠。
仿佛,他现在做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强烈的杀意让甘棠变了脸色。虽然压根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求生本能还是驱使着他本能一个弯腰,然后狼狈抱头冲向了另一边。他再次躲开了疯子的攻击。
但很显然,于爸看着并不打算放过他。
“等等,等一下,于叔叔,我们逃出来了,我们已经不在村子里了,这里没有虫怪!你冷静一点啊——”
甘棠提高了嗓音对着于爸大喊了起来。
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醒了原本正在另一侧休息的于槐。
“唔,好吵……要走了吗……爸?爸你干什么?”
于槐的脸色早已因为这场变故而变得格外灰暗。而且能看得出来,出逃时遭受的惊吓也给他的精神造成了巨大负担。
男生在昏睡中艰难了清醒,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眼神一团迷茫。
甘棠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于槐这时候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他能听到的,只有于爸尖锐低哑的嘶吼,还有甘棠的呼救声。
“都得死!所有人……所有人都必须要死……那东西已经快要从山里头扩散出来了我们必须将他堵在山里。死,全部都死光!绝对不可以逃走……只有死亡可以停止它的肆虐——”
“爸,爸?你冷静点。该死,老爸,安静——”
于槐挣扎着跳了起来。
男生循着声音,竟然无比准确地直接扑向了于爸。
甘棠在那一刻本能的放松了一瞬。
他本来还以为,于槐这一次会跟之前一样,轻松制服于爸的忽然暴起。
毕竟,即便是疯子,但是每次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于爸总是表现得更加乖顺一点。
但下一刻,空气中却倏然腾起了意料之外的血腥味。
——在于槐熟门熟路靠近于爸的一瞬间,男人竟然猛地转过头,嘶嘶叫着,将手中的铁片刺向了于槐的脖子。
“去死——”
男人嚎叫道。
“小心!”
甘棠同时发出了一声近乎。
好在黑暗在这一刻也庇护了于槐,就跟于槐看不清于爸的动作一样,于爸也在黑暗中错判了于槐的位置,铁片没割到于槐的脖子,只是割伤了他的脸。
但就那一下也足够于槐发出痛呼。
男生的身形瞬间佝偻了下去,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脸,血不断从指缝中涌出来。
“爸?!”
于槐颤抖地喊了一声,下一秒,整个人就直接摔在了地上。
于爸没有理会于槐。
他在这一刻似乎被某种鬼魅给附体了,明明是那么消瘦枯槁的男人,这时却彻底杀红了眼。甚至就连他挥舞铁片袭击其他人的时候也不是疯子的乱来,更像是经过了训练后的搏击术,凶悍到令人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