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即让人拟旨,打算释放幽国将领的囚犯。
然而圣旨写到一半,王后就气势汹汹地到了。
鲜见王后这般气愤,直接将木简从昭王的笔下抽出来,扔进了还在燃烧的熏炉之中,将本来淡淡的沉水香拍得香尘四溢,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昭仁王惊得瞪大眼睛:“你、你这是做什么?”
王后大义凛然,施施然行礼道:“臣妾这是在阻拦王上走上灭国之道。您听上去赢得容易,因为莲州没有花您一个钱,没有要您一个兵,用区区不到四千的兵力,奇行险招,以己当先,士兵们跟随着他,不顾惜生死,方才取得了令人咋舌的战绩。
“他们九死一生才抓到了这几位敌国将领,您却因为一两句花言巧语就要放了?哪有这样的道理?百姓能不寒心?”
昭仁王被骂得蔫儿了,连声向她道歉,说不敢了。
由王后代为下令,严加关押幽国囚犯,并将那个幽国妃子以反间之罪下狱。
王后将此事知会给丞相晏猗。
晏相吓得直冒汗,回头忧心忡忡地跟裴桓商量:“不若我们早日推王子继位?”
裴桓道:“且不说不合礼法,莲州公子亦无意向。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你别看他性格貌似温顺,实则执拗得很,倘使他不情愿,那你无论怎样逼迫他都不成。”
晏相叹气:“看来我还不如想办法劝昭王提前让位。”
那么澹台莲州呢?
澹台莲州正在碎月军营。
碎月城军民安顿好以后就开始招募新兵,现下碎月军的名声举世皆知,来自全国各地甚至其他国家的一些尚武之士皆慕名而来,踊跃报名。
但碎月城不是谁都收的,还得先挑拣一番,一群汉子们在练兵场上比武。
他与杨老将军一起坐在台上观看,一时间,四处都是笑语欢声。
男人嘛,都爱打架,或者看打架。且见拳来腿往,虎虎生风,好不刺激。
杨老将军笑着笑着,又热泪盈眶了,道:“以前我困局碎月城的时候,哪敢想能有这一天?那时吃不饱,穿不暖,别说是添兵,能不减兵就很不错了。”
听说杨老将军那三十多年间在碎月城中从没落过一滴泪,自从回到故乡,他是见了一朵花也想哭,见了一座山也想哭——自然,要尽量避开他的士兵,偷偷哭。
澹台莲州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会越来越好。”
又问:“不过,将军,你们已经打了三十几年的仗,还要继续打吗?我不是出于王子的立场,只是出于一个你的朋友的立场。你的性格并不激进嗜杀,你难道不想解甲归田吗?”
杨老将军实诚地说:“想也想的,您看,我这不是在军营后面种了不少菜吗?我每天都要去耙两锄头。
“但是,您对我的恩情重逾泰山,还没有好好报答您,我怎能弃剑还乡?我要为您继位做准备,提前为您练出一支得力的军队才行。
“而且,我打了三十几年的仗,您让我去做别的,我也做不来。”
澹台莲州颔首:“也是,无恃而不来,恃吾有以待也。不能幻想敌人不来进攻,而要寄希望于我方已做好准备,敌人根本无法对我们进攻。①
“谁知妖魔还会不会来犯,假如他们又来,我可不想让昭国有第二个碎月城。”
台下忽地掀起一阵喝彩声。
原来是比到了射箭,阿鸮力压群雄,拔得头筹,别人只是把箭射在靶子上就已经很厉害了,而阿鸮的箭不光劈开了前者的箭矢,更是穿透靶身,继而还击穿了后面的石墙,留下一道蜘蛛网状的裂痕。
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妖弓。
这样称呼是因为这把弓是用他们在碎月城时杀掉的妖魔筋骨制作而成,但自做成以后,就没有人能将它拉满弓。
杨老将军知道阿鸮箭术好,就把这把弓拿给他试一试,没想到被阿鸮拉了接近满弓,于是干脆将这弓送给了他。
澹台莲州的吸引力立时被勾了过去,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喊了一声:“好!”
他快步下台阶,走到阿鸮身边,惊喜地问:“阿鸮进步了好多!”
阿鸮的皮肤看上去比以前更黑了,他得一句夸奖就高兴得不知所措,脸蛋黑里透红:“阿鸮,想、想帮忙!公子才厉、厉害,阿鸮比、比不得。”
阿鸮今年才十七,比他矮半个头,在澹台莲州看来还是个大孩子,笑道:“哪里?我扪心自问,我的射艺可不行,阿鸮比我厉害,前途无量。”
这一年半来,阿鸮苦练箭术练得很辛苦,手上磨得都是血泡,拉弓拉得肩膀胳膊疼。
这些日子有多辛苦,现在被莲州公子称赞就有多满足。
公子身边围着一群厉害的人——黎东先生自不必说,出谋划策如鬼神之笔;秦夫人筹算一绝,就是后来他们的队伍扩充到三千多人,她还能把所有人都安排得妥当;杨老将军与碎月城的人还有孟将军都是极其出色的将士;连年纪最小的兰药妹妹,都能沟通禽兽,把妖军地点和数目都摸得清清楚楚。
只有他,好像是个无用之人。
总是派不上用场。
阿鸮揉揉婆娑的泪眼,正要回答莲州的话,却没发觉一片阴影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突然,他被狠狠地推开,听见澹台莲州冷声道:“阿鸮!躲开!”
在旁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澹台莲州往天上出了一剑。
一声铮鏦!
数片被切断的羽毛飘落下来。
半妖半人的鸟妖饶有趣致地盯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尖牙。
澹台莲州一见他的相貌,脊背一寒。
这青蓝色的短发,和一金一红的鸳鸯眼,与上辈子抓他的那个魔将何其相像,乍一眼看去,他还以为就是那个魔将。
仔细分辨能发现不是一只妖。
这位的头发短,颜色浅一些,鸳鸯眼的颜色也不一样。
抓他的那个魔将是左金右红,而这个是左红右金。
那个性格沉静,这个嚣张跳脱。
这是那对魔将兄弟里的弟弟,后来被仙君抓住的那位。
澹台莲州呼唤:“小白!”
白狼飞身到他身旁,在半空中时就旋身变大,跳到最高点,差点捕住了鸟妖,却在将要碰到的时候,鸟妖往上飞高了一寸。
如在戏耍它一般。
小白与之擦边而过,遗憾地落地,护在澹台莲州身边,作跃跃欲战之姿。
鸟妖打量着它,得意扬扬地说:“哦,这就是那只白狼啊?”
“原来是个还不能化形的小妖,哈哈,都没发现我来了吧?……我们妖魔中怎么出了这么个丢人叛徒,被仙人抓住就算了,竟然有服从于一个凡人的?”
白狼一言不发,只是从喉咙底滚出闷雷般威胁狠厉的声响。
碎月城的将士们也已抄起武器,拥向澹台莲州的身边,阿鸮也拉弓指向天空。
鸟妖拍着翅膀悬在空中,掀起的乱风在寨子里蹿来蹿去。
他第一次被这么多凡人这样用武器指着,很是新奇,以往他遇见的所有凡人一遇见他都是直接鬼哭狼嚎、屁滚尿流地逃跑,他很喜欢听这种声音。
他看了一圈,撇了撇嘴,嘀咕:“都没有女人和小孩,全是老人和男人,不好吃不好吃。”
再盯住澹台莲州,舌尖舔了下牙齿和嘴唇,吞咽涎液地想:只有这个又白又漂亮,看上去好像有点好吃。
站在练兵场正中心的澹台莲州却收起了剑,他仰起脸,展开紧蹙的眉心。
在这紧要关头,他越是显得冷静沉着,道:“达骨罗魔将。好久不见了。”
鸟妖被叫出名字,微表惊诧:“咦?”
在过于悬殊的实力面前,澹台莲州觉得没必要打,小妖还可一战,魔将就算了吧。况且他身后还有这么多凡人。假如他只是自己逃,带上小白,兴许还能逃得掉,却不能连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碎月城将士惨遭杀害。
澹台莲州平静地说:“我跟你走,放过其他人。”
鸟妖原想把这些擅自从万妖域逃走的人全部杀了,以儆效尤,此时却因为被澹台莲州这好像跟他很熟的样子而弄迷糊了,问:“为什么?”
澹台莲州:“你不就是来抓我的吗?”
鸟妖:“……”
澹台莲州想:一口一个凡人,而且岑云谏前脚刚走,除了因为发现他是岑云谏的伴侣而来抓他,还能是因为别的吗?上辈子就因为这个原因抓了他一次。
鸟妖歪头,问:“你怎么认识我的?”
澹台莲州好笑地说:“我还认识你哥哥达骨丹呢。”
鸟妖惊得啾叫了一声。
小白不同意地嚎叫起来,扑上来,想要按住他。
澹台莲州回头:“趴下。”
澹台莲州以欣然赴死的姿态,回身对将士们行了个礼,笑着说:“此是我个人缘故遗留下的旧怨,与你们无关,你们不必管我,也管不了。不用受我的拖累。请诸位好好活下去。”
将士们哓哓不肯罢休。
小白死死地趴在地上,不甘心地望着他。
澹台莲州又用言灵咒说:“拦住他们。”
小白遵照他的吩咐,拦住了想要追上来的将士们,澹台莲州则被鸟妖达骨罗擒走了。
澹台莲州一点都不怕。
反而有种得偿夙愿之感。
看吧,他不怕死。
他澹台莲州本就愿意用自己一命去换许许多多的人活下来的。
为将军,为庶民,为奴隶,为这世上的千万凡人。
临冰书阁。
这里是昆仑的公共书阁,即使是昆仑修为最低的弟子也可以自由地出入,但高层精英的弟子们并不常来,或者说,几乎不会来。
他们都已经选定了自己的功法,不必再看其他路,剩下的要做的只有埋头苦练。
最近,小弟子们却发现仙君时不时过来,借上几本书带走。
因为保密,所以也不知仙君借的是哪些。
强如仙君,没想到也会读书,这让小弟子们来书阁研学的氛围一时高涨。果然学无止境,或许不应该闭门造车。
他们还发现,岑云谏总是在书阁的一处固定的角落多逗留了一会儿。
那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呢?
当岑云谏离开之后,有人过去走了一圈,没发现任何特别的地方,景致一般,光线不好,旁边书架上的书也是,都是些稀松平常的。
看守书阁的是一位极为年长、满头霜发的老者,她总是在打盹,这时听见小弟子们议论,将蒙昽的睡眼睁开一条细缝,瞥过去一眼。
哦,那儿啊。
那儿是那个凡人澹台莲州以前过来看书最爱待着的地方。
若不是现在仙君过去,平时人躲在那个角落看书,别人都发现不了。
她记得那个凡人,几乎每天都要过来看一会儿书,要么借两本回去,他借的书有许多都是先圣所写的杂书,跟修炼都没什么关系。
偶尔,那个凡人会给她带一篮子野果野花,以此请她帮忙用法力拿一下放在高处、他踮起脚也够不到的书。
有一回。
她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见到那个凡人和彼时还只是门内最优秀的弟子的岑云谏站在一起。
岑云谏手指一点,就让书架最高处的一本书飞到手中,递给他:“你要拿的是这本吗?”
澹台莲州接过书,说:“有劳了,谢谢,谢谢。”
他不敢跟岑云谏对视,拿着书就走了,留给人一个仓皇的背景,仔细打量,还能发现他的双耳通红。
她以为那是意外,只见过那么一次,再后来竟然听说那个凡人用在藏书阁看到的一个禁术救了岑云谏的命。
因此,两人成了亲。
后来,澹台莲州也常来,只是不在藏书阁逗留,都是把书带回去看。
依然会请她帮忙拿一下书,有时岑云谏也会一起来,他们俩在一起时,却没见过站在那个没有光的角落。
没想到除了她,还有别人记得那个凡人喜欢待在哪儿。
记得的人竟然是那个几乎不怎么来书阁的岑云谏。
人间已是秋末冬初,万物凋敝,但昆仑上依然温暖如春。
他这会儿总算从指头缝里漏出一点空儿,得以在暇余飞快地读起新借来的书,都是关于咒术的。岑云谏不好这个,看得不多,所以得补。
澹台莲州想解开噬心劫,他既然答应了,就会去做到。
在莲池边的大树下,岑云谏盘腿坐在一副席子上,身边放着两个整齐的书堆,一堆是看过的,一堆是没看过的。
他想找找有没有能够解开噬心劫的方法。
树冠只剩下了一半——上次莲池着火,不小心将它也点燃。
于是如今半边焦枯、半边青蓊。过去好两个月,焦枯的一侧也没有再长出新芽。
而莲池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在微风中碧波荡漾,在日光下水光洌滟,水底下蛰伏了岑云谏新播种下的莲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种。
只是,看到水面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重新种上了,没用法力,等它们慢慢长,来年夏天应该就会长成一片连天碧叶了。
他自认为重新种花跟澹台莲州并无干系,只是自己觉得看不过眼罢了
这时,一只红色的信蝶飞到他面前。
有公事。红色,还是急信。
岑云谏毫不犹豫地收起书。
岑云谏打开信蝶。
这是负责对接管理昆仑的人间辖区的弟子发来的一封信,道是昆仑所管辖的昭国境内突然出现了一只大妖。
读到这儿,岑云谏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再往下读:
不知这个大妖意欲何为,但他并没有大开杀戒,只抓走了一个人——昭国的大王子。
在被抓到妖寨里的一天后,澹台莲州终于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
一路上达骨罗把他抓在手上,飞得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想要吓唬他,但是澹台莲州并不害怕。
还是小时候他陪岑云谏练带人御剑比较吓人。
说是妖寨,其实更应当称之为洞窟。
一座寸草不生的赤红色山被挖得全是盘绕错综的山洞。
他所身处的这个房间里尽是精美装饰,墙角堆满了各种达骨罗的战利品,有金子,也有骷髅,他的好恶与人类价值全无干系。
把澹台莲州带过来后,就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了。
澹台莲州想起被他哥哥达骨丹抓到的经历。
那次他剧烈地反抗了,当然,无济于事,反而把自己弄了个半死。
达骨丹倒是很重视他,担心他自杀,十二个时辰地看守他。因为妖魔所住环境不适合人类,怕他死了,其间还给他灌了一次不知道是什么的药。
那是澹台莲州第一次面对面地深入直接地接触到妖魔,除了外形,达骨丹与他之前所想象的妖魔不大相同。在给他喂药以后,达骨丹冷静自持地与他谈判说:“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这样我才顺利能换回我的弟弟。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这无所谓。”
澹台莲州问:“既然你们也有兄弟情谊,那么为什么要肆意杀害人族呢?”
达骨丹暗暗发笑地说:“你们人族在食肉时难道曾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世间万物即如此,但我们妖族没有虚伪的道德。
“你们人族与修真者有个别人创造出道德一说来迷惑、管理其他人,就像是一种会消散的伪装术,无论装得多么逼真,其实都是假的。自己并不相信,却试图让别人认为自己的谎话是真的,实在虚伪至极。这些创造道德的人往往只约束别人,但他本人却不在被约束之列。那些说得越是头头是道的人越是如此。”
这位魔将可以称得上是聪颖睿智、机诈百出的,言辞虽不华美,但个中言语之犀利比许多饱读文章的人也不遑多让,给澹台莲州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且,直到现在,他也想不通,一个元种已定、灵识已开还沾染上那么多血腥孽债的妖魔是如何通过昆仑的阵法进入境内的。
澹台莲州一直记得那双一金一红的妖异鸳鸯眼,倒不是因为可怕,一般妖怪的眼神都是嗜血、邪恶、让人不寒而栗的,而达骨丹与之相反,他有一双非常冷静干净的眼睛。
而达骨丹的弟弟达骨罗的眼睛跟他的很相像,眼神却完全不像,也是浸着杀欲和食欲,并且这份欲念还带着孩子的天真,是一种类似于人性本恶的不分辨善恶的天真。
现在,达骨罗正对着澹台莲州挠头,好奇地问:“我把你丢来丢去你怎么不怕呢?我之前也这么玩过,好多人就这样被吓死了。”
澹台莲州:“我胆子比较大吧。”
达骨罗还做了好几个鬼脸吓他,澹台莲州甚是无语。
这对双胞胎兄弟是一共两个脑,两个都长到哥哥头里去了吗?
达骨罗离开了一会儿。
好几个小妖在门口探头探脑,盯着他,口水流了一地。澹台莲州把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
他是乐意为了碎月军的几千人而交换出自己。
但如今只他孑然一身,反而没了顾忌,就是要死,也得争一把了再去死。往好了想,力竭而死也不必感受被分吃的痛苦。
在这些个小妖看着快忍不住冲进来吃他的时候,达骨罗回来了,他对小妖们龇牙咧嘴、振鬣张翼,恶狠狠地威胁说:“这是我的食物!谁敢偷我吃了谁!”
他揪了一株植物回来,扔在澹台莲州面前,说:“这是给你的食物。”
澹台莲州定睛一看,心下惊奇,这竟然不是野草,是一把豆荚,看着不太像是野生的。达骨罗蹲在地上,他用鸟爪把豆荚踢了踢,自以为好心地说:“你不是会吹树枝吗?吹树枝给我听。”
“吹树枝?”澹台莲州蒙了一下,“哦,吹笛子是吧?那是乐器,叫作笛子。”
达骨罗觉得好像被羞辱了,生气起来:“我管它叫什么!吹给我听!吹得不好听我就吃了你!我听腻了也吃了你!”
澹台莲州便从怀里掏出笛子,就地而坐,吹奏了起来。
达骨罗变回一只小鸟儿,跟着音乐,时而摇头晃脑,时而扑腾翅膀,时而蹦蹦跳跳,时而叽啾和鸣,好不快活。
还有时,他飞出去看看山上的其他小妖听见笛音的反应,回来还要嘲笑:“哈哈,一群傻的,跳舞真丑。”
如此,澹台莲州在妖寨里待了一天,暂且安然无事。
因为他为了拖住达骨罗,在对方醒着的时候就吹笛子,是以也没见达骨罗走远,想必绝没有空出尔反尔回去杀了碎月城的人。
终于在第二天早上等到了达骨罗的哥哥达骨丹回来了。
当时达骨罗也在屋子里跳舞,蹦跶得正高兴呢,只见一个与他相貌极其相似,但是头发是长发、眼角还有一颗痣的鸟妖飞了进来,幻变成人形。
达骨罗发现哥哥回来了,并且脸色不善,吓得尖声惊叫:“噶!”
他哥一巴掌抽过去,把他揍得撞在墙上,呕出口血:“我说了多少次——修真者的地盘不可以随便去!尤其是昆仑的!!”
弟弟罗从地上爬起来,畏畏缩缩地说:“可是,可是,哥哥你交代的要留下碎月城的人,他们却都逃跑了,我不得去杀了他们吗?”
还没站稳,又被打飞了。
哥哥达骨丹继续叱骂:“你自己跑出去玩,结果弄丢了人;丢了就算了,竟然不顾我的叮嘱要追到昆仑的地盘上;追都追过去了,想要杀掉那些人,结果半道又改了主意。你看看你,没一件事办好的!”
“砰!砰!砰!砰!”
他每骂一句,就揍一下。
澹台莲州屏气凝神地默默围观,心想:这是照着往死里打啊。
然而,此时,他也渐渐回过神来了……
等等,他们在说什么?
这鸟妖是为了追回碎月城的将士才去昭国的?
不是因为他是仙君的前任爱侣所以要抓他威胁仙君?
达骨罗被打得鼻青脸肿,委屈巴巴地问:“那现在怎么办?人我都已经抓回来了。送回去吗?”
达骨丹教训够了,收手,冷哼了一声:“抓都抓了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达骨罗迎上去,佯作乖巧地说:“哥,你看看他,他看上去白白嫩嫩,可好吃的样子。我都舍不得吃,我就等着你回来,分你一起吃。”
达骨丹说:“你自己嘴馋别赖我身上,我何时要你分我吃过?”
弟弟达骨罗傻兮兮地笑:“那我不是想着哥哥吗?”
看着弟弟的笑脸,达骨丹被感染到,忍不住跟着扬了下嘴角,很快又抑制住,古板严肃地说:“笑什么笑?别跟我傻笑!还有脸笑!闯出那么大的祸,又要我给你擦屁股。”
达骨罗尽管被揍得很惨,嘴上也说得好听,但看他态度,其实并没有多少悔改之意,轻飘飘地说:“这不是有哥哥保护我吗?”
达骨丹直想再揍他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你不学乖一点,以后迟早闯出为兄也没办法帮你兜住的杀身之祸来!”
不同于已经被抛弃的万妖域,在昆仑辖区,这样明目张胆发生的妖魔掳掠事件,昆仑未必不会管。现在打了弟弟一顿泄了气,还得沉下心来想之后该怎么办。
达骨罗问:“那我可以把这个人留着当宠物吗?”
“不行。”达骨丹斩钉截铁地否决,就算弟弟难掩失落的神色也不心软。
达骨丹走过来,随手将澹台莲州拎起来。
要杀了他吗?澹台莲州想。
达骨丹皱起眉,忽然凑近到他的脸颊,近在咫尺地上上下下嗅闻他。
唯有在这时,他终于表现得像是一只妖怪了。
“哥,怎么了吗?”
“没什么……总觉得这个人闻上去有点奇怪的味道。”
“他好像是个王子!”
“那可能是人族的熏香的味道吧。算了,人族的王子将军我们抓的也不止一两个人。”
达骨丹没有再多探究,抓起他,带离了妖寨。
飞了约一个时辰左右,拨开云雾,澹台莲州低头看见,地上一座四方形的空城呈现而出。
达骨丹把他扔在城中空地上就走了。
这距离并不算太低,换成普通人可能要被摔断腿,澹台莲州落地后滚了好几圈卸力,沾了一身尘埃,好不狼狈。
然而,即便如此,跟那些在达骨丹离开以后才从城中各处偷偷冒出来看他的人相比起来,他还是太干净整洁了。
一群人围住他。
“你是谁?”
为首的阔面虬髯的男人问。
澹台莲州分辨了下才听出来这是幽国语,他大致会一些,用幽国语笨拙地回答道:“我是人。”
这不废话吗?
男人对他翻了白眼。
簇拥在男人背后的一群人一窝蜂似的,全都在好奇地打量他,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次怎么只抓了一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