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打算继续为昭太子祈祷日常平安。
毋庸置疑的是,昭太子好了,他们的日子才会跟着好起来。
至于周国国君窥探与幽国刺客刺杀的传闻是怎么一回事呢?
由扈从太子出行的赵小将军严正辟谣:假的!都是假的!这样腌臜的事怎么可能跟太子有关呢?都是谣传罢了!
然而对于朴实的百姓们来说,那些深奥的国家大事往往难以传播开来,反而是艳闻流传得飞快。
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反而更有茶余饭后的嚼头哩。
而当病愈后的昭太子正式露面,王都的百姓们再一次地雀跃起来。
唯一让大家觉得可惜的是,昭太子病一好,又开始打包行李准备远行。
好在这次太子不是要去危险的别国,只是去昭国的另一座城池而已。
他要去的是昭国边境的一座城——洛城。亦是他册封太子时被赏赐的三座城池中的一座。
洛城原名不是“洛”,而是“落”。
落可不是什么好字,也意味着这座城的贫瘠和荒芜,更别提时常有妖魔侵扰。
绝大多数的百姓们不大清楚。
但是各国的国君与臣子们却明白,澹台莲州分到手的三座城都不是富庶的城池,这是好听的说法,说得难听点,那就是流放之地。
不受宠的王子才会被分到这样的土地。又不能说很不受宠,要是特别不受待见的话,决不能分到土地。
然而说昭王亏待他吧,却又一口气给了三座城。
委实让人摸不到头脑,不清楚昭太子莲州究竟是被看重,还是不被看重。
事实上,这三座城是澹台莲州自己挑的。
他点名要来的。
为的就是先找个地方,小范围地实验他的政策、种植与城防,假如可以的话,他还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收回一部分妖魔占去的领土。
在一个风和日丽、万事皆宜的日子。
澹台莲州携亲卫军三千余人出发,前往洛城。
乘一匹金鞍白马,身着银鳞铠甲,眉宇朗俊,神采奕奕,不住地跟两旁的百姓挥手微笑。
落了他一身的花瓣。
澹台莲州在马上整理了一下仪容,队伍前进速度放慢了些许,他感叹:“劳得你们刚安稳下来,又要随我去别的地方。”
士兵们笑说:“这有什么?莲州公子去哪儿,我们就跟着去哪儿。”
有人说:“有马车追上来了。”
“是昭王的车。”
昭王让人快马加鞭来追澹台莲州,颠簸得冠发都有些散乱了。
澹台莲州问:“父王,有何要事?”
昭王揭开马车帘子,道:“把这两个带上。”
澹台莲州一看,不是金银,也不是兵器,是他的两个同父异母的王弟。俩小孩在马车里,目光澄澈,像是系上锦带装在篮子里的小猫小狗,眼巴巴望着他,你一声我一声地唤:“王兄!王兄!”
昭王道:“孤思来想去,他俩放在孤身边,怕是有人会拿他们兴风作浪。
“再者,孤也教不来,要是他们跟孤学,多半……多半会废掉,绝学不成个好样子。
“还是送到你身边,由你来教导,能与你培养兄弟感情,也能成才呀!”
后来听闻,两位小王子的母妃其实不想让孩子跟着太子离开。
也许是信任不了接触不深的澹台莲州,也许是舍不得孩子去穷乡僻壤吃苦。
昭王说服了她们。
在这时,他竟然破天荒地说出一些听上去颇有道理的话来,问:在自己继位的二十余年间,许多国家离散消亡,能保持住十年的安稳已经很困难了。而他作为一个并不怎么英明的国君,是怎样维持住国家运转,没有崩坍的呢?
嫔妃止住啼哭。先答:因为有先王;再答,因为有王后;最后答:因为有晏相。
昭王都以摇头来否定。
他说:是也不是,因为昭国人心未散,之前国力虽衰弱,但众人面前还能拧作一股绳。
然后说:要是两位年幼的王子留在王都,他们是可以再享受一段时间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可将来呢?
他们以后做不到国君,等他们成年成家以后,我会给他们分封领土。但是地位高却没有功勋,俸禄丰厚却没有劳绩,却拥有丰沃的土地和许多珍宝。
昭王叹了口气,说:你们看,正像他这样,要不是太子回来,昭国怕是已经亡了。
将来太子继位,彼此之间没有深厚的兄弟情谊,也没有任何的功绩,活一世还可以,可他们的子孙后人呢?
等他百年后,两位年幼的王子凭什么在昭国站得住脚?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正因为如此,想把两个孩子送到太子身边历练。要是真的爱孩子,就放开手吧。
再说了,他想归这样想,还不知道太子乐不乐意收下呢。
昭王思量。
两位年幼的王子是他为国家准备的替代品,当时没想到莲州还能回来。但毕竟是他的骨血,不能因为他决心将国家大统交予太子,就直接把两个小的孩子抛到一边全然不管了。
昭王自知不够聪慧,其实并非做国君的好材料,奈何几位哥哥都早死,这才稀里糊涂地轮上了他。
他只知道,家不能散,家人们要团结在一起,才能够让一族兴旺。
就算两个小的不能立功,只要不留在王都,而是放在太子身边,起码也不会遭人利用。
如此一来,国家还能够再继续稳定一阵子。
没有骑着马,高高在上地与自己的父亲说话的道理。
澹台莲州翻身下马,先简单行个礼:“父王。”
再去看了一眼两个崽子,他们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可怜委屈,反而期待极了,脸上写满孺慕之情,一见他走近,又此起彼伏地唤起来:“王兄!王兄!”
其实年岁说也不算太小,一个十岁,一个十一岁。
但看着长得都不成熟,还是小孩子模样,一身稚气。
昭王说:“衣食住行的费用也由孤来出,会按时折给你,一直到他们及冠,你看怎样?”
澹台莲州不作应答,转头去看,帘缝边上,两个孩子在那儿探头探脑地偷窥,鬼鬼祟祟,形迹好笑。
澹台莲州忍不住笑了一笑,揭开帘子,问:“路上艰苦,有蛇虫鼠蚁,要风餐露宿,可不是沐春郊游,你们俩真的要跟王兄一起去吗?”
两个孩子张嘴正要回答,澹台莲州打断他们的话,板着脸说:“要是答应了!到时候你们叫苦想回王都,我也不会答应的。”
弟弟们仍回答:“去!”
澹台莲州灿然一笑,说:“好,那我带你们去。”
这时,他才向昭王承诺下来:“我会尽心教导,却不能保证一定成才。”
昭王嘟囔:“总比孤好。”
一胖一瘦两个孩子从车上下来,活蹦乱跳地小跑到澹台莲州的面前,问:“王兄,我们可以跟兰药一起坐小象车吗?”
澹台莲州说:“那你们不能乱动,听兰药的话,万一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他们乖巧点头,得到哥哥的批准,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昭王站在一旁,看着澹台莲州挨个把弟弟举起来放到白象的身上,莫名地眼眶湿润了起来。
昭王退开,道:“莲州,一路顺风。”
澹台莲州骑上马。
停下来的冗长车队重新运转起来,走出一段路,他回过头。
昭王还站在路边,高举起手对他挥了挥。
“路上小心!”
他高喊,那张没怎么留下岁月痕迹的脸庞上竟然有了点父亲的模样。
澹台莲州与两个弟弟相处得不错。
二王子名辛,三王子名尚,几日下来,兄弟之间的亲密程度比起之前两年积累的都要更多,堪称是突飞猛进。
澹台莲州管他们叫“阿辛”和“阿尚”。
他原本就喜欢跟小孩子玩嘛。
可惜的是,回到昭国以后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将要打仗的路上,忙得脚不沾地,没什么悠闲的时间。
阿辛跟阿尚自小就被昭王放在一块儿玩,感情甚好,干什么都喜欢在一起。
他们很少离开过王宫,最远的也不过是在三月三跟着父王去王都的园林里逛一逛。
到了十岁上的年纪,他们愈发地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见了什么都好奇。
每日叽叽喳喳地问王兄问题。
和问父王和母妃不一样,王兄博学多识,不会一问就敷衍,不光能答上来,还时常附赠一个小故事。
王兄带他们去看密林丛树,看巉岩危石,看飞湍瀑流,看山雀飞鸟,看清河游鱼,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以前深居王宫中不曾得见的。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王兄还带他们去认识士兵们,他们认都认不过来,但是王兄好像谁都认识。
记性可太好了!
他们要是有王兄一半的记性,也不至于总是被夫子教训。
而且,王兄给他们讲文章都比夫子要更有意思。
譬如这日他们的队伍遇见了一个满载而归的渔夫,将他的一篮子鱼都买了下来,给士兵们加餐。
澹台莲州一见这鱼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笑。
胖胖的阿尚最是馋嘴,行军的伙食很普通,他好些日子没吃到好的了,虽然没有抱怨,但听说今天能有鱼肉吃,还是不由得口舌生津,问:“王兄,这鱼叫什么?好吃吗?”
澹台莲州问:“可有背过《逍遥游》?”
阿辛抢答道:“背过!”说着还背了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万里也……”
澹台莲州笑着听他背。
周围有士兵也在听,起初有人没听见,自这背书的男孩为中心,寂静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他背完一段。
不知是士兵里的谁,忽然说:“乖乖,这个鲲这么大,一只就够我们所有人吃了吧?”
众人一阵哄笑。
又有人问:“主公,这是一种妖魔吗?”
澹台莲州指了指锅,说:“喏,鲲鱼就是锅里在炖的这种鱼。”
阿辛惊呆了:“但是,但是,这鱼只有巴掌大啊。”
澹台莲州握着阿辛和阿尚的手,让他们抬起手,张开手掌,像是把太阳握在掌心:“你看,这样子看,这太阳不是也只有掌心大吗?
“小若手掌的鲲鱼说不定也能幻化作几万里之大,遨游四海,有一番大作为。”
俩孩子似懂非懂。
有士兵用方言,作个求学好问的学生,说:“您是说我们像这样如看上去很小的鱼,也能幻想自己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是不是?”
澹台莲州笑说:“怎么不是呢?”
也有人说:“刚才听这文章听得我可有兴致了,结果一看,原来鲲鱼这么小,都是写的人瞎想,好像有点怪没意思的。”
澹台莲州却说:“正是把这样小小的鲲鱼幻想成巨大的鲲,不觉得更浪漫吗?”
又得了一片若有所思的附和。
晴光四垂。
小飞拨开湃然松枝,回到队伍,头上顶着几根杂草,挨到澹台莲州的马车边,唤道:“主公,主公。”
周围的人跟他说:“太子在后面,跟两位小王子玩呢。”
小飞迈开腿跑过去。
澹台莲州来见他,见他神色有点古怪,问:“怎么了?”
小飞长得矮点,得踮起脚才能靠在澹台莲州的耳边说话,周围有马蹄声、车辙声、象行声还有后面的士兵唱歌的声音,吵吵嚷嚷,听不大清:“……村子里……有个人……”
澹台莲州问:“什么人?”
小飞重新说了一遍:“前面的村子里,有个人,自称是仙人,硬要村民们供奉他、给他钱。村民们打不过他,他就赖着不走。”
澹台莲州抄上剑,毫无犹豫地说:“带我去看看。”
韩阳羽完全不觉得自己是赖在这个山沟沟的小山村里。
他觉得对这个村子里的人是荣幸。
像他这种,曾经差点跻身于昆仑精英弟子一列的准·精英弟子,就算是剑魂已毁,但是对这么个小村子来说绰绰有余了吧?有他来这里坐镇,他们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以前很多大城上赶着给供奉让他去镇守,他都不乐意去。
因为瞒报妖魔入境,抓走昭国王子,他被毁了剑魂,修为尽废,还被逐出师门。
早已不复昔日风光。
真是拔毛的凤凰不如鸡。
韩阳羽自认为是这个小村子的保护者,每天要在村子里巡逻两圈,然后再回到他的住处,理直气壮地享受供奉的食物。
不过之前不小心跟一些村民发生了冲突,现在他一出门,村民们都避之不及,绕着他走。
“那个叔叔是傻子吗?”有个小孩指了他一下,马上被他的娘亲讳莫如深地抱走了。
韩阳羽权当没有听见,回到一户人家。
——这是当初在他饿昏过去的时候,把他捡回家的那户人。
今天也是一碗野菜拌糠饭。
实在是难吃,但他饿得慌,只能吃以充饥。
听见隔壁厨房,这家的妹子跟老娘在抱怨:
“我看他穿得那么好,还以为救了他会有赏钱,结果屁都没有,还赖在我们家骗吃骗喝不走了!”
“估计是落难了吧,也是可怜人……”
“娘,你就是太心善,你看看他,整天拿鼻子看人,也不知道帮忙干活儿。没事也只会在后院舞那破剑。说不定以前是个强盗。”
“不至于吧,我觉得韩公子为人不坏,就是傻,说不定脑子真有问题。”
韩阳羽羞耻难当,却只能充耳不闻。
要是这次也被赶走,他可不一定再能找到这样淳善的好人家愿意收留他,给他一碗饭吃了。
糠饭实在硌嗓子,他吃得很慢。
才吃到一半。
外面来了人,高声问:“是谁自称仙人在这村里横行霸道,欺压村民?”
韩阳羽出门去看,见到一个窄袖劲装、束发簪冠的美貌男子,手持长剑,正冷冷看着他:“就是你?”
哦。剑客啊。
剑客他见了几个了。
就算他虎落平阳了,也不至于连几个凡人剑客都打不过。
韩阳羽瞬间重新端起了他的傲慢:“正是我,你是何人?来拜师的吗?”
澹台莲州甚是无语:“还请你离开村子,不要再扰村民的清静。”
韩阳羽冷哼一声:“小小剑客,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话音未落,拔剑而出,他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绣花枕头刺客。
澹台莲州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讲武德,开打也不打个招呼。
还能怎么办?
只能持剑迎敌。
韩阳羽本想,区区凡人剑客,岂是他一招之敌?
然后连着三招下来,澹台莲州仓促应对,都没有落入下风。
韩阳羽脸色渐渐变了。
澹台莲州转势为上风。
韩阳羽接了一剑,没借住,虎口震痛,手一松,铁剑从他的手里飞了出去。
眼看着要飞向躲在院子角落的老妪。
韩阳羽目眦欲裂,大喊:“躲开!”
澹台莲州已快一步到了,他挑起剑尖,韩阳羽的那柄剑在他的剑上绕了一圈,稳稳落到了他的左手中。
韩阳羽停下脚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就是个江湖骗子,连我都打不过。澹台莲州想着,说:“兄台既不是仙人,就请别再骚扰村民了。若有什么难事,可与我一说。”
【第十七回】
韩阳羽在昆仑时一直是外门弟子,尽管他早有听说昆仑首席弟子岑云谏为了报恩与一名凡人成婚,并且知道那是个男子,但那人究竟姓甚名谁,他无从得知,也没兴趣知晓。
隐约也有听说,曾有人想要通过讨好岑云谏的凡人伴侣来获得好处,然而岑云谏油盐不进,最终还是作罢。
澹台莲州也不认识他。
以前还在昆仑的时候就不认识,后来他也只是大概知道被岑云谏赶出师门的前嶙山置守姓韩,并不清楚具体姓名,更没往那个人身上去想过。
韩阳羽既不知在昆仑有澹台莲州这个人,更没有见过。
他只当是个凡人剑客。
至今为止,被逐出师门一年多,韩阳羽都过得稀里糊涂。
最初是无法接受,他不明白怎么是自己就被赶出来了呢?
不过是死了几个凡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凡人就像是野草一样,生生不息,又不贵重。凭什么赶走他?凭什么?
他甚至不屑得到凡人的救助,遇见过把他奉为座上宾的,结果夜半把他给药倒,把他身上仅剩的一些宝贝都给抢了。
他半道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对方惊讶:“居然没药死?”
说罢磨刀霍霍地向他走来,他想要教训对方,奈何有心无力,最后选择灰溜溜地跑了。
若是个普通人,怕是已经被毒死了。因为他以前是个修真者,体质与凡人不大一样,才幸免于难。
当时,韩阳羽以为那是他这辈子所能遇见的最为羞辱的事情了。
但他那时不服气地想,那几个欺侮他的凡人,是用了卑鄙阴险的手段才让他在阴沟里跌了跤。
假如大家真刀真枪地比试,绝非他的对手。
然后现在他就遇见了一个用剑战胜了他的凡人。
这已经非常屈辱了
且还只用了十招,还当着他的面救下了大娘。
对他来说,这太太太屈辱了。
方才澹台莲州与他打斗时用的剑法也为自创,而非昆仑所教的剑招。
但澹台莲州有认出来这个落魄剑客用的剑招有昆仑的风格。
说得通。
他想:大抵这人是在因缘际会之下,无意中见过昆仑剑修,所以才会尝试着模仿一二,假扮仙人。
韩阳羽脸色发青,难看至极,他愣怔在原地,只觉得像是有一盆岩浆从他的头顶心浇进来,焦灼烧心。
原来、原来,在凡间,也有这样厉害的凡人剑客?竟能与他这个被废的剑修不相上下……
正想着,便听见澹台莲州冷静自若地又唤了一声:“兄台?”
韩阳羽两颊紧绷,摆着张臭脸,没好气地说:“不必。我也不是在欺辱这个村子的百姓,而是在保护他们,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少女不客气地打断了:“又没人求着你保护。你自说自话,说要保护我们村子,然后就理直气壮地要东西吃。
“你这么大一个男人,也不知道要自己劳作赚钱,不会种田种地,就知道拿把剑耍威风,真是不知羞!”
韩阳羽那虚假的傲气一下子被戳破了,漏了个一干二净,他被臊得面红耳赤。
他瞪了一眼少女,少女也回瞪向他。
韩阳羽连凶都凶不过,他垂下眼睫,多日没有好好整理的头发有些凌乱,低头,轻嗤一声,憋屈地说:“没想到我堂堂昆仑弟子也会有这么一天,连个小小的凡人女子都能随意骂我。”
少女听见了,还要叉着腰继续教训他:“谁骂你了?我说实话而已,我有一个字骂你了吗?整天昆仑昆仑,我从没听说过什么昆仑,你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我只听说过莲州公子!”
澹台莲州:“……”
他转过去,很不相信地问:“你是昆仑弟子?”
这人知道昆仑?
韩阳羽心里咯噔一下,重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澹台莲州,欲言又止。
他被赶下山以后,想要步行回昆仑,看看还有没有转机。
嶙山置附近的村子和城池还有一些人知道昆仑,当他越走越远以后,有一天,他在路边一个茶寮问店小二,店小二毫无犹豫地回答:“昆仑?那是什么玩意儿?不知道!”
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天下原来如此之大。
大到也有人不知道昆仑。
很多人都知道仙人,但只有少数人能说出昆仑这个名字。
而在这个村子,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昆仑。
这个剑客是真的听说过昆仑吗?
却见这个美男子身边的小厮问:“昆仑?主公,你好像说过,上次来的那个仙人就是昆仑的剑修吧?”
澹台莲州点头:“是。”
韩阳羽将信将疑地问:“你……你知道昆仑?”
然后看见一丝惊讶之色的爬上澹台莲州的眼角眉梢,却被他礼貌地给掩藏了起来,说:“是。兄台是昆仑弟子?……不过,你这做派,的确很像。”
这话说得微妙。
韩阳羽品了两遍才回过味来。
这个剑客的惊讶就像是在说:你的剑术这么差居然是昆仑弟子?
之后又耻笑他的礼仪。
想发火也没用。打不过啊。
就是打过了,难道他的面子能回来?韩阳羽沮丧地想。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抱拳,没有承认自己是昆仑弟子,勉强地扯着嘴角笑了一笑:“一场误会罢了。既是如此,我自行告辞。”
他挺胸抬头,身姿僵硬,目不旁视地从澹台莲州身边走了过去,走出一段路以后,记起件事,不得不折回来,忍着羞耻,对澹台莲州说:“可否把我的剑还给我?”
农家少女闻言,不依不饶地说:“不如给我,我拿去镇上融铸了,打一把新的犁,正好抵你这阵子的买药钱和吃饭钱。”
大娘拉了她一下,想要让她息事宁人:“算了,小梅。”
韩阳羽正要生气,但对上大娘那张满是皱纹的慈爱脸庞,就发不出火来了。
他腹诽:有的凡人真是斤斤计较,不过几根草药、一点点钱,就紧咬不放。
一把俗铁的剑,也不稀罕。
心里还是不客气,但他的语气却和缓了太多,好声好气地对大娘说:“大娘,谢谢你的照顾,这把剑就送你了。”
大娘叫住他:“小韩啊,你等一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家里取来一件羊皮做的旧衣裳,赠给他:“快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带上这件衣服吧。不是什么值钱的衣裳,是我大儿子的衣服,浆洗过了,干净的,你别嫌弃。”
毕竟住了挺久,这家人的情况他知道。
大娘的大儿子早年为了生计,去山上打猎,就再也没回来,兴许是从山上不小心摔下去死了,也或者是填了妖魔的腹中。
大娘把他捡回来以后悉心照料他,在他刚醒过来的那会儿,有回听见大娘跟小女儿说:“我希望你大哥也被好心人救了。说不定他只是摔坏了脑袋,把我们给忘了,所以回不来了,但是还在哪里好好活着,活着就好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愧之情浮现在他的心头。
说不清,道不明。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件破衣裳,比以前得到过的法宝都要更珍贵。
珍贵到他不好意思伸手去接。
韩阳羽低声说:“谢谢大娘,我不嫌弃。但是这件衣裳是你儿子的遗物,对你来说很重要,我还是不收下了。”
说完,他不想再逗留,转身就走。
再一次被拦住了。